傍晚時分，紅霞溢滿天際，照陽崖上郁鸞看著正忙著幫自己擺放巨大煙火桶的顧清清，有一瞬間的感慨。

        想起來，上次最后走的劇情，只有她們二人，當時也是在照陽崖。

        不同的是，那時的她們是對立的，必須要分個你死我活，但是現在……

        郁鸞盯著她逐漸被汗水濡濕的額頭，眼神不自覺地放柔了許多。

        但是現在她們像是親密無間的隊友、師姐妹，在為了討好高冷的師尊，而共同努力。

        這種感覺，比要一直坑害他人，做盡違背自己良心和意愿的事，要好得多不是嗎？

        她有時候就想不明白，為何有些作者，必須要在文中安排一個惡事做盡的女配，還是那種不問緣由的惡，難道沒有那些蠢壞的女人，故事就發展不下去了？

        難道沒有那些惡毒女配與女主爭男主，就表現不出男主有多優秀嗎？

        郁鸞想不通，也無可奈何，她能做的就只有盡快消除仇恨值，然后回到那個屬于她的真實世界，那個可以自己掌控，不必在別人的筆下，被草草定下生死的世界。

        畢竟被定義的人生，實在是太可怕了。

        “咳，你先歇會兒吧，不急。”

        郁鸞忍不住出聲，順勢將手中的錦帕遞給了她拭汗。

        她之所以敢這么做，是因為此時惡女系統又被調去主系統那邊，處理事務去了。

        既然老板不在，那她這個員工也沒必要工作得太賣力。

        裝了那么久，郁鸞很累，也快忘記，真正的自己是什么樣了。

        顧清清聞此，眼眸晶亮地著接過手帕，笑著說了聲謝謝。

        “大師姐，你對我可真好！”

        她的這句話，說得郁鸞有些不知道怎么接才好，只好尷尬地打哈哈，卻不知怎么觸動了顧清清的思緒。

        “你和大師兄都對我特別好，但是我發現你們倆對我好的方式不一樣。”

        她笑著看向郁鸞，“師姐你是不斷激勵我，想讓我變得更強！”

        接著話鋒一轉。

        “大師兄呢，是處處搶在我前頭，想替我擋下所有危險，他還說過，我只需要站在他背后便好，他會永遠保護我。”

        郁鸞一時猜不準她是想炫耀還是在陳述事實，張了張嘴，最后干巴巴地接了句。

        “這不挺好？”

        挺符合文中她的人設的。

        誰知顧清清很快抬起頭，反駁了她。

        “不好，這讓我感覺自己像一朵菟絲花，只有依附著別人才能更好的生活。”

        她懨懨地說完，小心翼翼地抬頭覷了神色平淡的郁鸞一眼，繼而沮喪地垂下頭。

        難道就連大師姐也覺得，她這個想法很矯情和可笑嗎？

        此刻郁鸞面上雖無波無瀾，可胸口心臟卻在砰砰直跳，她只覺得這句話十分耳熟，仿佛在哪里聽過，可那種感覺消逝得太快，還未等她抓住，便被崖頂的晚風吹散了。

        這讓郁鸞有些沮喪，因為她直覺那個東西，對自己非常重要。

        “不，有時候，菟絲花也是能絞死人的，只要你想變強，就沒人能使你變弱。”

        顧清清聞言，猛地抬頭看向郁鸞，她仍是那副冷妍高傲的模樣，可與自己對視的眼神中卻分明多了許多堅定與認真。

        仿佛是郁鸞的這句話給了她底氣，使她一直懸浮在半空的心能夠落到實處，顧清清哽咽了一聲，沒有再說話，而是用力地點了點頭。

        隨后更加賣力地為郁鸞干起了活。

        照陽崖對面往上一些，便是檀云峰次峰，這個距離和位置，將煙花點燃后，乞凌仙尊所在的云開殿，會是最佳的觀賞地點。

        郁鸞將所有的煙火桶按順序排放，并用一長條紙捻將它們串聯在一起，屆時貼上一張燃火符箓，到時間便可遠程施法引燃。

        這樣的話，她既躲在云開殿殿外觀察男女主角二人的情況，又可以趁機在對岸觀賞看煙火。

        一石二鳥，完美！

        正當所有準備工作即將要完成時，顧清清此時卻提出要下山一趟，郁鸞皺著眉問她去干什么。

        只見她眨了眨如水剪般的眼睛，對郁鸞飛快地道了句：“是驚喜，需要保密！”

        女主想為乞凌仙尊準備生辰禮物，就說明這快要僵死的感情線還有戲。

        于是，郁鸞想了想，就立刻放下了本想攔著顧清清的手臂，目送她飛快地跑下山去。

        此時，夜幕四合，今兒是十四，可皎月卻并不明朗，反而是星子，掛在天上熠熠閃耀，像是一顆顆被砸碎分散的璀璨寶石。

        檀云峰地勢高，顯得這些星星更是觸手可得。

        此時，已至亥中，可顧清清卻還未來，郁鸞不由得有些焦急。

        過了午時便是乞凌仙尊的生辰，她務必要讓女主成為第一位對仙尊說生辰快樂的人。

        眼見著時辰便要到了，顧清清還沒回來，郁鸞原本運籌帷幄的面上逐漸泛起了焦躁。

        她不住地往身后顧清清上山的必經之路上張望，終于在臨燃火的前一刻看到了顧清清。

        只見她如珠似寶地抱著一個由紅布包裹的布包，額頭帶汗，縱使夜深了，也掩不住那興奮發亮的眸子。

        一口氣跑上山，顧清清沒有絲毫停歇，將紅綢布包塞進郁鸞的手中，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給師姐的、禮物，在山下、月老廟求的、招桃花和保平安、可靈了！”

        郁鸞顛了顛手中沉甸甸的紅綢布包，萬沒有想到顧清清口中所說的驚喜，竟是給自己準備的。

        她一時有些意外加語塞，最后索性先收下，當務之急是掐點燃放為乞凌仙尊慶生的煙火。

        郁鸞掏出一張赤焰符，專心致志地念咒語催動對岸照陽崖上的燃火符，完全沒注意身后顧清清又說了些什么。

        “糟了，還沒給那老伯開下山的禁制，師姐你先忙，我再回去一趟。”

        說完，她拎起裙擺，腳步輕快地順著原路跑下了山。

        燃火符被順利喚起，郁鸞盯著對岸，在改造系統的提示下，興奮地默默在心底倒數。

        “十、九、八、七……”

        “五。”

        “三、二、一！”

        隨著“一”字的落下，天空倏然發出一聲驚響，一道沖天的白光劃破了如墨的黑暗，更驚醒了萬籟俱寂的如晦山。

        “咻——嘭！”

        一聲巨響，驚擾了正在濯靈池內打坐調息的江淮亭。

        只見他長眉微斂，似是對這擾人心魂的聲音頗為不耐，緊隨而后的一連串炸裂響更是讓已然結了層薄霜的眼睫，緩緩睜開。

        清幽沉澈的眸內，僅剩大雪初霽后的靜謐與空曠。

        那難纏又害人的心魔，雖然已經被他暫時壓制住了。

        但它好似非常了解他，能除心魔的法子，都對它不起作用。

        所以真正想要連根拔起，必須得另辟蹊徑才行。

        江淮亭緩緩走上池階，身上的池水在離池的下一秒，便凝結成冰晶，隨后如羽似霧，倏然消散。

        發絲衣物，無一處不妥帖干爽。

        他彎腰拾起池邊委頓在地的外袍，將襟帶一個個系好，層層疊疊的衣領，包裹住修成如玉的脖頸，只露出光潔的下頜。

        走出石室，他便敏銳地發覺，殿外有人。

        還是他那個大徒弟——郁鸞。

        沉重的殿門被靈力輕易推開，江淮亭看到外面的景象時，踏出殿的腳步有片刻的停頓。

        夜幕之上，無數煙火在燦烈盛放，一朵朵一簇簇，幾乎要將整個檀云峰照亮。

        金色的流云、銀色的游魚、緋色的曇花……

        順次綻放，在人驚鴻一瞥還來不及扼腕嘆息時，便會又有一奇異煙火綻放，讓人目不暇接、高潮迭起。

        煙火炸裂聲不絕于耳，江淮亭擰眉側耳，依稀聽到其中好似還夾雜著一只墻角“小鼠”的竊竊私語。

        “哇，那老板娘真沒誆我，竟真能一炮三樣唉，那日早起的床和多花的錢算是值了！”

        郁鸞仰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夜空，盛放的煙火倒影進她澄澈的瞳孔中。

        正在和改造系統嘖嘖感慨的她，絲毫沒有發覺自己的位置已經暴露了。

        待到頭頂被一片陰翳覆蓋，鼻尖縈繞著熟悉的清淡柏香時，她才手忙腳亂地站起。

        “仙、仙尊，好巧哇。”

        不經大腦的話一說完，回過神后的郁鸞就差點沒咬舌自盡，蹲人墻角，被人發現了說好巧，這跟尾隨跟蹤他人的變態有什么區別？

        “這煙火，是你燃的？”

        乞凌仙尊泠泠開口，他聲色清淺，亦如寒冰碾玉，讓初聞的人怡情悅性的同時，又察不出其主人隱匿其中的半點情緒。

        話音剛落，又一煙花在空中炸響盛開，驟然發出的亮光照得郁鸞忍不住瞇眼，由于乞凌仙尊是逆光佇立著的，這讓她一時間更辨不清此刻他面上，究竟是什么表情了。

        但觀他周身隱約溢出的寒意，郁鸞心里有些忐忑了起來。

        要不，搏一搏？

        “是我和……”

        她說著，伸手想拉原本還在她身后的顧清清出來，但手臂在空蕩蕩的背后劃拉了半天，也沒碰到人。

        再回頭一看，哪里還有顧清清的影子。

        那還未來得及說出口的“顧清清”三字，就這樣被她卡在了喉頭。

        郁鸞悻悻地放下手臂轉過身，心想看乞凌仙尊這樣子，怕是厭極了這場突如其來又嘈雜的煙火，原本他就最喜清冷，就連這云開殿都極少讓人上來。

        自己這次，恐是拍馬屁拍到馬頭上了。

        此時此刻，郁鸞更不能供出與她同謀的還有顧清清，只求好不容易才降下去的仇恨值別再被她搞回升了。

        郁鸞不敢與他對視，只能垂頭訥訥地答道：“僅我一人，師尊想罰我便罰吧，但請您先把煙火看完。”

        說到最后，語氣里泛著一絲請求的意味。

        畢竟，這些煙火都是她在風旗鎮，少睡了好多覺，花了不少真金白銀買回來的，能少浪費一點是一點。

        少頃，她只覺身前的壓迫感被突兀撤去，郁鸞抬頭，本以為他是拂袖離去，卻沒想到乞凌仙尊竟緩步行到那殿前的一片空地之上。

        緊接著負手而立，只留給她一個頎長挺拔的背影。

        巖巖若孤松之獨立，傀俄若玉山之將崩。

        看樣子，似是接受了郁鸞的提議，身側還空出了一個位置，不知道是不是無意間留出來的。

        郁鸞當然不會自作多情地認為是乞凌仙尊故意留給她的，但還是壯了壯膽子，蹭了過去。

        畢竟那個地勢空曠沒有阻礙，可以將大半個如晦山的風景盡收眼底。

        是觀賞煙火的最佳位置，她已經垂涎許久了。

        二人就這樣沉默著又看了一會兒煙火。

        待到最后一抹煙火如流星隕落至天際，郁鸞才有些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

        隨著煙火的消逝，隨之而來的是突然的靜謐。

        有一種說不出的奇怪氛圍在她與乞凌仙尊周圍緩緩蕩開，郁鸞終于忍受不住，剛想開口請辭下山。

        可下一刻，眼尾便倏然掃到了一團沖天而上的白光。

        竟還有一個煙花沒有燃盡！

        郁鸞驚喜地抬頭看天，只見墨藍色的穹頂之上，一束火紅的煙火炸裂開來，四個遒勁有力的大字，被無數粲然迸烈的星辰圍繞其中，璀璨奪目。

        原來這就是店鋪老板娘見她買的多，最后隨手送給她的新產品，郁鸞越發覺得賺到了，這老板娘人不錯，能處，有好東西她是真送！

        郁鸞興高采烈地側頭看向乞凌仙尊，指著雖過了一息，卻仍掛在天幕的那四個大字。

        “仙尊，祝您生辰吉樂！”

        她說得很快，聲音也不大，卻字字清晰地傳進身旁江淮亭的耳中。

        愕然轉頭，江淮亭正撞進少女面上飛揚的笑意與晶亮的眸中。

        他那雙素日如冰封沉潭般的雙眸，似有金箔在頃刻間碎裂，并緩緩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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