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夜空上屬于煙火的最后一絲光亮湮滅，郁鸞等了一會兒，見乞凌仙尊還沒有開口想要責罰她的意思，便想趁此機會溜之大吉。

        “天色已晚，還請師尊早點休息，弟子先行告退。”

        說著，郁鸞屈膝彎腰，沖著江淮亭行了個標準的大禮。

        見對方應允了，郁鸞心下大喜，猛然起身，卻一個不留神，忘記了懷中還抱著個東西。

        紅綢布包掉在了地上，一個如白玉般的物什骨碌碌地滾了出來，直滾到江淮亭腳下才堪堪停住。

        郁鸞連忙上前想要撿回來，可在她伸手的前一秒，便被一個白皙修長的手率先將其拾了起來。

        說實話，郁鸞自收到禮物后，還沒打開看過，自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只見那物什是由玉瓷做成的人像，手腕處還拴了幾圈紅線。

        江淮亭用長長的指節，握住它未被泥漬沾染的中間部位，上下掃視了一眼。

        當乞凌仙尊的目光停留在大約是玉瓷人的臉上時，郁鸞見他神色略微有些怔愣。

        但當下卻并未放在心上。

        江淮亭墨眉微斂，終究還是忍不住發問，“你求它來是做何的？”

        聞言，郁鸞憶起了顧清清此前對她說的話，于是便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是求來招桃花和保平安的。”

        最后不知怎的，腦子一抽，又補了句：“可靈了！”

        江淮亭聽完，看她神情不似作偽，呼吸有一瞬間的凝滯。

        緊接著手好似燙到了一般，將玉瓷人像凌空拋至郁鸞手中。

        “此物不招桃花，卻能允你平安，但記住，莫要將其示于他人。”

        他莫名撂下此話，一拂衣袖離開了。

        這句話一時間讓郁鸞有些摸不著頭腦，索性她也沒打算在此深究，帶著劫后余生般的心情，拎著紅布包飛快下山了。

        待到回到饒云峰的小居，郁鸞處于好奇，掌燈把玩時才發現，這個玉瓷小人，怎么越看面容越與乞凌仙尊有些相像。

        擺在案前，離遠了些再看，那瓷像五官再加上由白玉瓷凝成的外衣，可不就是身著驀塵衣時的乞凌仙尊嗎！

        此時，郁鸞方后知后覺，乞凌仙尊他是不是誤會什么了。

        ————————

        雖已臨近黃昏，可風旗鎮的廟會上仍人群熙攘，顧清清一個不留神，便被一位抱著孩子的婦人撞到肩膀。

        “清清小心。”

        還未等她站穩身體，一旁與她并肩而行的楚北棲，便眼疾手快地攬住了她的肩膀，將她往身側帶近了些。

        顧清清感激地看向楚北棲道了聲謝，垂頭時，余光瞥了一眼他還在攬著自己肩頭的手臂。

        在感受到楚北棲袖下緊繃的肌肉時，她撲閃了下如蝶翼般的眼睫。

        二人便保持著這個姿勢，被人流裹挾著往前走。

        “大師兄，我們這是要去哪？可千萬別走遠了，師姐還在等我們。”

        顧清清見離中心街越來越遠，有些擔心地仰頭望他。

        楚北棲正對上她波光透澈的眼眸，當下心頭一悸，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腦袋，聲音不自覺放緩。

        “到了你便知曉了。”

        話音剛落，不斷延伸的青色石板路盡頭，逐漸顯露出兩處宮殿，顧清清定睛一看，原來是財神殿和月老廟。

        天隱宗向來有遇神殿需上香的規矩，顧清清想都沒想，徑直朝財神殿走去，半道卻被楚北棲給揪了回來。

        看到她疑惑的眼神，楚北棲面上帶了些無奈與寵溺的笑，接著好脾氣地向她解釋，“先去月老廟。”

        至于原因，他卻沒有對顧清清細講。

        匍一進廟，顧清清便被里中的景象驚了一下，人山人海不說，且大多都是相攜一同前來的夫妻或伴侶，各自手中都秉著一把長香，在對著正殿中一座高大的月老廟跪拜祈愿。

        正當她愣神之際，楚北棲已經買好了兩份長香回來，遞給了她一份，

        “據說這個月老廟，既牽姻緣又保平安，挺靈的。”

        顧清清猶豫了一瞬，還是伸手接過了。

        倆人隨著隊伍前進，逐漸靠近了正殿大門。

        殿內月老像高大無比，俯視著眼下向他跪拜祈愿的蕓蕓眾生，檀桌之上是各色的瓜果與鮮花，殿內香煙裊裊。

        入殿的門檻前擺放了兩個蒲團，顧清清見前面的幾對青年男女走到殿前時，相視一眼都干脆利落地跪了下去。

        雙手合十，低頭俯身，衷心地向著面前的月老祈愿，訴說著對伴侶的愛意，并起誓想要永遠在一起。

        幾人無一例外，皆是如此。

        快輪到他們二人時，顧清清思緒有一瞬間的紛亂，腳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而身側的楚北棲也明顯地察覺到了她此時的情緒。

        強忍住胸口的酸脹與失落，楚北棲聲音艱澀地安慰她。

        “可以只是簡單地祈愿，不必像他們那樣……”

        話未畢，顧清清卻輕聲打斷了他，“大師兄，輪到我們了。”

        出殿后，楚北棲見她低垂著頭一言不發，頓時心下有些慌亂，他輕扯住顧清清的衣袖。

        頎長高大的身軀面對她時，卻不自覺佝僂了起來，在外人看來，一時竟比顧清清還要矮上幾分

        楚北棲語氣急促地解釋道：“清清，是我錯了，我不該逼你的，你原諒我這次好不好，等我回去，我還幫你試毒。”

        顧清清的目光順著她被扯住的衣袖往上延伸，正對上此時雙眼通紅，眼底已然潮濕的楚北棲臉上。

        她心中長嘆一聲，世人不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嗎？

        可在大師兄這兒卻怎么不一樣了呢，她卻總容易將他弄哭。

        事后每次想起來顧清清都會很自責，但自責過后，她的心口便會被若有似無的快感所盤踞。

        這有些讓她難以自拔，她知道這是不對的時候，但已經在他身上做了不少錯事，前幾天在烏澤鎮除祟時，還是郁鸞點醒了她。

        自己有病，是顧清清在遇到楚北棲之后才發現的。

        顧清清在心底嘆了口，強忍住那種胸中不斷滋生的快感，伸手撫了撫他俊逸的面龐。

        “我沒怪你，也沒生氣。”

        感受到側臉上的柔軟，楚北棲一陣委屈涌上心頭，淚水幾乎快要決堤了，他忍不住闔眼，側頭用唇瓣輕輕觸了一下顧清清的手心，蜻蜓點水一般卻虔誠無比。

        原地安慰了他一會兒，顧清清提議，“既然來了，就去各處逛逛吧，看能帶些什么東西給大師姐。”

        聞言，楚北棲點點頭，試探著將她的手握入掌心，見顧清清沒有拒絕，他先前還苦澀著的心，下一秒便忍不住雀躍起來。

        月老廟中有一棵巨大的槐樹，樹身粗壯枝繁葉茂，深綠色的枝頭上系滿了紅色寫著心愿的綢帶，遠遠望去，火紅一片。

        清風一拂，萬條綢帶隨風飄蕩，倒成了這月老廟的一個奇景。

        買紅綢帶的人很多，賣綢帶的人也不少，大多都是附近的村民，要價也合理，楚北棲見她對此十分感興趣的樣子，便也拿著錢擠進了人群。

        顧清清站在原地，目光不自覺被旁邊的一個攤位所吸引。

        與兩側生意興隆的作對比，那個攤位，可謂是門可羅雀。

        一個十七八歲的雙髻少女坐在攤后，正悠閑自在地捧著一個話本在看。

        她的身前，擺著幾個形態各異的白玉瓷像，恍若真人。

        攤位前側還掛了個招幡，上書：童叟無欺，百試百靈。

        八個大字。

        突然來了興致的顧清清，走了上前。

        少女見許久無人問津的攤前，來了人，懶洋洋地放下書，抬頭見到顧清清時，眼中迸發的驚艷之色毫不掩飾。

        隨后笑著感嘆道：“你真漂亮！”

        顧清清還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直白地夸獎她的容貌，登時面頰一陣泛熱，禮貌又拘束地回了句謝謝。

        少女很是熟稔地發問：“要買點什么嗎？”

        緊接著，她指了指身前木桌上的玉瓷雕像，“我們這的老傳統了，玉瓷人像，是用月老廟后的瓷泥燒成的，容貌形態可以量身定制，既可供奉，也可觀賞，居家必備！”

        說完，她沖著顧清清眨眨眼，悄聲補充道：“還有一個妙用，若將其制成你心上人的模樣，每日加以香火供奉，可保你得償所愿。”

        至于是怎樣的得償所愿，對方點到為止，引人遐想。

        話音剛落，顧清清頭頂便傳來沉郁的聲音，手也被一溫熱大掌所握住。

        楚北棲看了眼桌上的人像，對著少女說道：“這么靈嗎？那便照著她的樣子，給我塑一個。”

        說完，他唇角帶笑低頭看了一眼顧清清。

        顧清清與他對視一眼，想了想，并未阻止。

        少女的目光在二人身上來回掃視了幾圈，然后便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面上隨即揚起笑容，狡黠地瞇起眼睛，對著顧清清說道。

        “感覺和你有緣，就收你五十兩銀子吧。”

        楚北棲聽完，覺得無不妥之處，剛想付錢，卻被顧清清攔了下來。

        她微微皺眉，扯了下他的手臂，楚北棲見狀，很是自然地俯下身聽她講話。

        顧清清低聲說道：“五十兩銀子也太貴了，別買了。”

        聞言，楚北棲有些遺憾，但是也不想惹她生氣，便點了點頭。

        少女見生意沒談成，也不惱，面上仍帶著淺笑對著他們擺了擺手，道了句“二位下次再來。”

        走之前，顧清清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個藍底白字的招幡，‘百試百靈’、‘心想事成’幾個字一直縈繞在她心頭。

        最近大師姐的心情一直不太好的樣子，不知送她一個玉瓷像，會不會開心一些……

        心不在焉地將紅綢帶系上槐枝上，顧清清想好后，便隨意找了個借口支開了楚北棲，自己則又重回到那個攤位。

        少女好像早就料到她會回來一樣，歪頭一笑，抬手沖她打了聲招呼，聲音清亮如銀鈴。

        “回來啦。”

        顧清清有些尷尬，但見對方熱情依舊，這種感覺也就緩緩消逝了。

        “我想買一個送給我姐姐，你給推薦一下吧。”

        聞言，少女點了點頭，突然又好奇地問道，“那她有心上人嗎？有無畫像？或者你描述一下也可以。”

        顧清清怔愣了一瞬，“捏她自己不行嗎？我可以給你說她長什么樣子，她比我好看多了。”

        少女聽完，笑著搖了搖頭，從桌下拿來了一本畫冊，邊說邊翻。

        “俗話說，男戴觀音女戴佛，這玉瓷像也是如此呀，哪有自己供奉自己的，不如挑個仙君回去，既能欣賞，也可保家鎮宅，不過最靈驗的是招桃花、保平安，可靈了！”

        一套流利的說辭下來，顧清清被她繞得暈乎乎的，也就點頭同意了，隨手指了那一眾畫冊中，看起來氣質最為突出的，像是郁鸞會喜歡的類型的一位仙君的畫像，交了一半定金給她。

        約定了交像日期和地點，到時開光后，會派人給顧清清送去。

        由于畫冊是倒著放的，顧清清沒有仔細看到，那畫冊人像側邊還備注著一行小字——天隱宗乞凌仙尊。

        誰知顧清清前腳剛離開，楚北棲也返了回來，直截了當地將五十兩銀子擱在桌上，神情認真。

        微微俯身用手指點了點桌面，神態有些倨傲地對著少女一挑側眉，說道：“給我用最好的瓷泥，塑一個剛剛和我一起的那位姑娘的瓷像，屆時我親自過來取。”

        誰知少女看了一眼桌上的銀錠，輕抬眼皮又打了個哈欠后才懶洋洋地對著楚北棲說道：“我只和那位姑娘有緣，才收她五十兩銀子。”

        “至于你……”她說著，上下掃視了他一眼。

        接著神情淡淡道：“需要再加二百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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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去的路只有一條，顧清清二人在出口意外碰面，而不是在約定好的槐樹下時，俱是怔愣了下。

        隨后也隱約猜到了，對方大致去干了什么后，都有些不太敢與對方對視。

        二人雖心事各異，卻都神情相似。

        俱是面頰緋紅眼神閃躲。

        不過楚北棲是因背著顧清清偷塑她的像而感到羞恥，顧清清則是嫌貴不讓楚北棲買，自己卻買了的尷尬。

        二人相顧無言地走出月老廟，外面夜色已深、天幕上簪星曳月，顧清清一抬眼，便看到了剛從對面財神殿出來的郁鸞。

        被郁鸞單獨拉到一邊時，顧清清已經打定主意要給她一個驚喜，所以任她怎么詢問，自己都不會提前說出去。

        所以當郁鸞再次狐疑地發問時，顧清清沖著她眨眨眼，清麗的臉上滿是笑意。

        “真沒有事瞞你，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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