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林香蘭就帶著女兒離開了張家。

        昨晚的那場雨，讓干涸的河床又煥發了生機，奔騰的河水嘩啦啦得向下流淌。

        過了橋，林香蘭把行李箱倒放在路邊，讓小鈺坐好，又把昨晚剩下的一個窩窩頭遞給了她，“先少吃點，等回了靖陽，媽媽帶你去吃好吃的。”

        小鈺還有點沒睡醒，眨巴著眼睛愣了好一會兒，“媽媽，我們真的要回靖陽了么？”

        林香蘭點點頭，用河水打濕的手替女兒攏了攏頭發，“當然，以后媽媽賺錢養小鈺，好不好？”

        小鈺用力的點了點頭，“嗯！”

        然后把手里的窩頭，掰一半遞給了林香蘭，“媽媽也先少吃點，等會兒我們回去吃好吃的。”

        林香蘭笑著點了點頭，沒有拒絕。

        七點五十八，賣糖人的山羊胡老頭才蹬著他的自行車，晃晃悠悠得來了。

        不過今天，他的自行車上沒了昨天的兩個大木頭箱子。

        “閨女，來好一會兒了吧？”

        老頭把自行車停好，看到地上的行李箱，很是愣了一下。

        林香蘭從口袋里掏出兩枚銅錢，老頭伸手想拿，林香蘭卻把手收了回去，“老伯，錢呢？咱們不是說好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老頭笑呵呵得指了指林香蘭，從口袋里掏出來十張大團結，林香蘭這才把銅錢遞給了他。

        點錢驗貨，都沒有問題。

        老頭跨上自行車準備走，卻被林香蘭攔住了，“老伯，您能不能……幫我個忙？”

        從康樂村到吳鄉鎮，雖然不遠，但對于五歲的小鈺來說，卻也是一段非常吃力的距離了。

        林香蘭想搭一搭老頭的順風車，她可以給錢，不過老頭卻是笑了笑，就讓她把小鈺抱上了自行車。

        而林香蘭，則拖著行李箱跟在后頭。

        老頭騎的并不快，走一段還會停下來等等林香蘭，半個多小時就到了吳鄉鎮。

        到了鎮上的汽車站，他放下了小鈺，這次倒是沒再等林香蘭。

        林香蘭氣喘吁吁得追上來，只有小鈺乖巧得坐在路邊等她。

        “媽媽，那個老爺爺讓我把這個給你。”

        小鈺手里是一張老式的塑料名片，不過并沒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噱頭，上面只寫了“珍寶齋”三個隸書大字，背面是一個潦草的“甄”字。

        二十多年后，靖陽的古玩行當數得上號兒的確實還有珍寶齋這地方，但掌柜得姓楊，卻不是姓甄。

        林香蘭拉起女兒，“老爺爺還跟你說什么了么？”

        小鈺想了想才搖頭，“沒有了。”

        這老爺子的做派，倒把林香蘭給弄迷糊了。

        不過沒等她多想，一輛往靖陽去的長途汽車就開了過來，旁邊幾個等車的一哄而上，林香蘭一手拉著女兒，一手提著行李箱，差點被擠下來，好在背后被人托了一把，這才上了車。

        車上早就沒了座兒，連站得地方都快沒了。

        林香蘭想把行李箱塞到門前排的座位后頭，好讓女兒坐下，只是車子來回顛簸她勁兒不夠，正艱難時，一雙手從她身后越過來，直接把行李箱放好了。

        林香蘭不由得松了口氣，趕緊拉著女兒坐好，回身打算跟那人說謝謝，只是對上那張臉，她直接愣住了。

        二十出頭的男人，一張國字臉、單眼皮，細薄的嘴唇微抿著，穿著一件白色的短袖襯衣黑色西褲，腳上卻踩了一雙運動鞋。

        她沒想到，會在這兒碰見熟人。

        眼前這個年輕小伙兒，正是她上輩子第二任丈夫的親弟弟，后來在整個華國都赫赫有名的大律師，宋家瑞。

        “買票買票，到靖陽兩塊，小孩兒半價！”

        售票員的聲音打斷了林香蘭的思緒，她回過神來，掏出三塊錢遞給售票員，售票員接過，卻指了指小鈺屁股底下的行李箱，“大件行李也是要買票的，一塊錢！”

        林香蘭反駁，“那行李又沒占地方。”

        “重量也費油啊，快點快點，不買下去！”售票員不耐煩得催促。

        出門在外，又帶著孩子，林香蘭不想跟她多爭執，打算把這一塊錢掏出來。

        然而站在她身后的宋家瑞卻開了口，“那你把我當行李算吧，我只有重量，不占地方。”他說著退后一步，站在了車門的臺階下。

        售票員聽見這話直接惱了，“你這……你不是人啊！”

        “你怎么罵人呢！”宋家瑞立馬抓住了售票員話里的漏洞。

        “我哪兒罵你了，是你自己說你是行李我才……”

        “行了行了，別吵了，前頭有警察趕緊把頭都低下。”司機打斷了售票員的話，她撕了一張半的票給林香蘭，忿忿得一邊往后走一邊讓站在座位中間的人蹲下。

        這年月的長途汽車都是私人承包，幾乎都超載，交警也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過去那個檢查的路段也就沒事兒了。

        只是等售票員回到自己的位置，宋家瑞卻那邊又嚷嚷開了，“我的票還沒買呢，我到底要買多少錢的票？”

        林香蘭看到售票員很明顯得咬緊了腮幫子，“你去哪。”

        “我去靖陽啊。”宋家瑞一臉的無辜。

        “去靖陽兩塊。”

        “可我沒占地方啊，你不是說有重量不占地方，掏一塊就行了？”

        “不行。”售票員臉都被他氣紅了，“不買票你就下去。”

        “我沒說不買票啊，我不是在咨詢你么，是你說的，不占地方有重量掏一塊就行了，我是在跟你討論這個問題，你作為售票員，是要對你自己說的話負責的，公共場合話是不能亂說的……”

        “行了行了，讓他掏一塊錢趕緊把嘴閉上吧！”開車的司機不耐煩的打斷了宋家瑞的話。

        “為什么要我把嘴巴閉上呢？我是在向你們咨詢，我說的又不是廢話，為什么不讓我說話……”

        這下，不止售票員和司機，全車人都對他投來了鄙視的目光，除了林香蘭。

        上輩子，林香蘭差不多再過兩個月，就嫁到了宋家，她跟宋家瑞談不上多熟，只是偶爾回宋家會碰上，印象中，從二十歲到四十歲，宋家瑞從來都是個不茍言笑的人，到后來名氣越來越響，他更是變得越發惜字如金。

        她還真沒想到，這人會為了一塊錢，跟售票員這樣較勁。

        宋家瑞給了售票員一塊錢，售票員扯下來半張票給他。

        “不對啊，我是一個人，我得要完整的票。”

        “可我們這票上寫著兩元呢，一塊錢就是半張票！”售票員這回不肯退讓了。

        宋家瑞也半點不露怯，“你們這樣，我是可以到交管部門去舉報的！”

        “你……”

        售票員的眼睛都被他氣紅了，最后還是司機開口，給了他一張完整的票。

        達到目的的宋家瑞倒也沒有一直站在車門處，又到站停車的時候，他就走到了車廂后部，很快有人下車，他還占到了一個座位。

        他的這一番胡鬧，讓林香蘭省下來一塊錢，不過她還不至于自作多情，以為宋家瑞這是為自己出頭。

        宋家瑞的大哥宋傳瑞開著一家樓板廠，在這個商品房剛剛興起的年代，可謂風光無限。

        當年林母是給她找了許多相親對象，但宋傳瑞卻不是媒婆介紹的，他是主動找到了林家來，一擲千金的收買林母，要給她做女婿。

        林香蘭從小就知道自己漂亮，但王志國讓她認識到漂亮也抵不過人心，可宋傳瑞又讓她錯以為，自己再次遇到了愛情。

        宋傳瑞對她好的時候，能把她捧上了天，但心里稍有不順，也是拳打腳踢毫無顧忌。

        她想離婚，宋傳瑞還沒說什么，親媽哥哥先跳出來橫加阻攔，還拿小鈺威脅她，說宋傳瑞起碼沒有打孩子，她做媽的為了孩子就應該忍忍。

        為了給孩子更好的生活，她忍了。

        可到最后，連自己一心一意護著的女兒都看不起她，心理扭曲就想找個像宋傳瑞這樣的丈夫，養她一輩子。

        “家暴又怎么樣？出去上班沒多少錢不照樣要受欺負，我就想跟你一樣當全職太太，找個男人養我……”

        重生前女兒的話言猶在耳，車子猛地一顛，林香蘭回過神來，臉色蒼白。

        小鈺一臉關切得看著她，“媽媽，你怎么了？”

        林香蘭笑著搖搖頭，捏了捏女兒稚嫩的臉龐，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長途車上烏煙瘴氣，顛簸了一個多小時候，終于停在了靖陽市長途汽車站。

        車上的乘客一股腦的往下擠，林香蘭本來想找個機會跟宋家瑞搭話，可根本沒找到機會。

        好在這年月的汽車站還不那么正規，下了車對面就是公交車站，她看到宋家瑞在對面的一個公交站臺下，拉著女兒拖著行李箱趕緊追了過去。

        車站人不多，林香蘭上臺階的時候崴了一下，好在旁邊一個大媽扶了她一把，才沒摔著。

        林香蘭十分感激的跟大媽道謝，順勢問道：“大姐，你知道往靖陽市法院坐哪路車么？”

        大媽搖了搖頭，“我對靖陽也不熟，你自己看看站牌吧，上面肯定有。”

        林香蘭一臉無奈的點了點頭，拉著女兒走到了站牌下。

        林香蘭知道怎么看站牌，也大概知道法院在哪，可她還是一臉愁苦得盯著站牌看，許久，就在她以為宋家瑞不會做好人好事的當口，男人的手突然伸到了站牌上，穩穩當當的戳到了“靖陽市法院”那一站的站名上。

        “坐310或者262路都能到，車上會報站名，注意聽著到站下車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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