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并不是當媽的安慰女兒。

        當年小鈺才從產房里被抱出來，醫院里的醫生護士就都夸，說是從沒見過生下來就這么好看的孩子。

        本來王志國因為得了個女兒不高興，被人夸得得意，才答應辦的滿月宴。

        從前的林香蘭，是過慣了苦日子的，雖然跟著王志國吃好的穿好的，但王志國賺的錢從來不給她，她手里有的也就是兩百塊生活費而已，花完了王志國會再給她補上。

        所以她從前并不會特意去打扮女兒，總覺得孩子長得快，衣服嘛，干凈舒適就夠了，反正也穿不了多久。

        幼兒園里的大部分家長都是林香蘭這種想法，唯獨白心月是個特例。

        以至于過去那么些年，林香蘭都記得這個小女孩，因為每次接孩子她都是最鮮亮的那一個，變化多樣的小辮子還有各種各樣的花裙子。

        或許她長得不是最好的，但在所有小朋友眼里，她就是最漂亮的那一個。

        林香蘭無比慶幸，老天給了她一次重來的機會。

        看著造型師把孩子的頭皮揪得死緊扎起來的彩色小辮，林香蘭有些心疼，可小鈺臉上始終喜滋滋的。

        因為大導演拍板，攝制組的那邊很快就把需要的服裝重新送了一套過來。

        小鈺的是白心月同款白色蓬蓬裙，林香蘭則是蘇紅同款的粉色短袖和低腰牛仔褲。

        這種衣服前后兩輩子林香蘭都是第一次穿，換上以后感覺哪兒哪兒都不對勁兒，稍微一動就要露出肉來。

        只是從臨時更衣室出來沒兩步，她突然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了她身上。

        林香蘭下意識得把短袖使勁兒往下拽了拽，表情尷尬，“怎、怎么了？”

        沒人說話，她有些求救似的看向了小鈺。

        回過神來的小鈺一下子跳了起來，“媽媽你好漂亮！”

        林香蘭的臉當時就紅了。

        那邊造型師拿著卷發棒要來給林香蘭做蘇紅同款的泡面頭，林香蘭剛坐下，胡三才卻走了過來，“不要夾小卷了，就扎個高馬尾，把五官都露出來，干凈利索的。”

        “可是角色要求上……”造型師反駁。

        “聽我的，抓緊時間，再耽誤光線就不行了！”

        母女倆的造型很快搞定，剛才被白心月弄壞的道具也修好送了過來。

        這條廣告確實很簡單，林香蘭沒有臺詞，只是需要追著女兒跑一個鏡頭，然后小鈺的鏡頭多一點，配合夸張的奔跑動作之外，還要抱著那個大的棒棒糖牌子說一句廣告語，“拿著吃的水果糖，真好吃！”

        一版鏡頭拍完，導演喊了下一條，林香蘭走到攝像機后面，心還咚咚狂跳，慌得厲害。

        雖然多活了幾十年也算見多識廣，可反光板攝影機對著你拍的時候，那種感覺還真不一樣。

        胡三才熱情的招呼她到攝影機后面看，下一條是小鈺的單獨鏡頭，要很夸張很努力的在原地做出往前跑的姿勢。

        林香蘭擔心女兒做不好，卻看到小鈺夸張又滑稽的動作，直接一條就過了。

        “沒想到胡導這還撿到寶了呢，可比剛才那小女孩做的好多了！”負責人毫不吝嗇的夸獎，讓林香蘭懸著的心也落回了肚子里。

        因為基本都是一條過，不到半個小時整個拍攝就結束了，最后一個鏡頭需要群眾入境，小鈺站在最中間大家一起比個勝利的手勢。

        看著被圍在當中笑容燦爛的女兒，再想到后來毫無斗志把自己吃到二百多斤只想靠男人的女兒。

        林香蘭突然意識到，當初心理醫生那句媽媽是女兒最好的榜樣，并不是敷衍她的。

        她才勇敢了這么一小步而已，未來，她一定會努力做一個讓女兒驕傲的榜樣。

        拍攝完成，林香蘭立刻就去換回了自己的衣服。

        小鈺倒是提著身上的裙子，很有些舍不得。

        “媽媽回去，也給你買條這樣的蓬蓬裙好么？”林香蘭過去勸女兒，比起這裙子，她更急著想把小鈺頭上的彩色假發給拆下來，扎得太緊看著都疼。

        然而小鈺卻搖了搖頭，“不用了媽媽，這裙子平常也穿不了，走路不方便的。”

        林香蘭還想再說，胡三才卻走了過來。

        “你女兒這表演天賦，真沒考慮過讓她進演藝圈么？”

        林香蘭笑笑，“孩子還小，不過還是要尊重她自己的想法。”

        胡三才攤手遞過來一沓錢，“說好的拍攝費用是七百，不過剛才給了前頭那個小模特兩百的定金，所以這兒只有五百了，剩下兩百，恐怕得勞駕你到電視臺來領一下了。”

        林香蘭接過錢數了數，確實只有五張，“談不上勞駕，還得謝謝導演給我們這個賺錢的機會。”

        “真感謝的話，我這兒剛好有個活兒想請位大美女，要不林小姐你來試試鏡？剛好你不是要到電視臺來領剩下的錢么，也是順路。”

        林香蘭笑著點了點頭，沒有拒絕，也沒有答應。

        這么一耽擱，已經快五點了。

        林香蘭想把小鈺的頭發拆了，改天再去找那位老爺子，可小鈺說不累，猶豫了一下就還是決定去幸福花園。

        頂著一頭鮮艷的小辮，小鈺渾身得每一個毛孔仿佛都在顯擺。

        只是小孩子腿短，一公里多的距離，她們整整走了半個小時。

        再次看到幸福花園小區的門頭，林香蘭無比平靜，碰到打招呼的熟人，她也只是笑了笑。

        進來大門是個小噴泉，里頭養得有魚，以前林香蘭總帶著小鈺在這兒玩。

        本來她算的時間院里沒什么人，這會兒剛好趕上幼兒園放學，好多孩子圍在小噴泉旁邊，看到林香蘭母女倆，大人孩子都圍了上來。

        “哎呀，小鈺的頭發真漂亮！”

        “小鈺媽，你怎么回來了？”

        “回來看看。”這個小區林香蘭住了挺長時間，倒也還有幾個說得上話的人。

        孩子們把小鈺圍在中間，對她那頭五顏六色的頭發充滿了興趣。

        一個女孩伸手直接拽上了小鈺的辮子，被小鈺毫不客氣得一巴掌打開，女孩媽媽臉色一變伸手就想推小鈺，卻被林香蘭眼疾手快得攔了下來，那女人當時就不高興了。

        “你們家都破產房子也沒了，還回來干嘛呀？這是私人小區，保安也真是的！”

        “私人小區，又不是你一個人的院子，等你有錢把這小區全買下來，請我來我都不來！”

        “你……”女人丟了面子，轉身就朝門衛室喊起來，“保安！保安！”

        圍觀的鄰居被這么一鬧都帶著孩子走了，林香蘭也沒等那女人叫保安，帶著小鈺就往那位老爺子家去。

        時隔多年，林香蘭一時還真摸不清在哪個門棟，多虧小鈺在前頭引路。

        “胡爺爺！”

        小鈺一邊敲門一邊喊，林香蘭這才想起來，老爺子姓胡。

        好一會兒，屋里都沒有動靜，林香蘭正想著不湊巧打算叫小鈺走，門卻從里頭打開了。

        下午五點，日頭雖斜卻還很毒，可胡老爺子的屋里，厚重的窗簾拉得嚴絲合縫，還亮了幾盞臺燈。

        小鈺似乎對這房間很熟悉，一進門就蹦蹦跳跳拽著老爺子往里進，林香蘭卻站在門口猶豫著，不知自己該不該進。

        就在這時，屋里傳來了老爺子的聲音，“進來把門帶上。”

        屋里很亂，打眼看去也沒有什么與眾不同的東西，只是細看就能發現，窗簾下的青銅器、桌子上的鼻煙壺、還有角落里倒放得一堆土罐，絕對都不是一般東西。

        林香蘭這邊看得暗暗心驚，想著上輩子真是什么也不懂，竟然跟這么一位大行家錯過了。

        可小鈺那邊卻滿是孩子氣得抱著老人家的胳膊，撒起了嬌，“胡爺爺，這么多天沒見，你想我了么？”

        胡老笑得眼睛都成一條縫了，“想，想死了，我還去你家找你呢。”

        小鈺眨巴著眼睛嘆了口氣，“爺爺，我不在那兒住了，我現在住在一個大房子里，那個大房子里還有個特別好的老奶奶，她有好多玩具呢！”

        胡老眼睛一瞪，“那老奶奶比我還好么？”

        素未謀面的兩個老人，竟然因為小丫頭的一句話吃上醋了。

        林香蘭笑吟吟得看著女兒跟老人家說話，小鈺討老人家喜歡，這是她上輩子就清楚的，哪怕嫌棄她是個女孩扭頭就說不要的親爺爺親奶奶，每次見面也會把她當成寶，只是一旦分開，那不如男孩的怨念卻也不會隱藏。

        一老一小熱絡得聊著天，不過小鈺總算沒有完全忘了媽媽來這兒的初衷。

        “胡爺爺，我媽媽說要介紹一個人給您認識。”

        林香蘭上前一步，“胡老，先前您給過小鈺十二枚銅錢，前幾天我手頭緊拿到了古玩市場……”

        胡老突然擺了擺手，“給了孩子的就是你們的，不用跟我說這個。”

        “那位收銅錢的老板，在字畫街經營著一間珍寶齋古玩行，他想托我牽個線拜會您，不知道……”

        “想從我這兒要東西？”胡老哂然一笑，“倒是也不必那么麻煩，好東西我有不少，就看他出不出得起價錢，靖陽城不大，大手筆的人我還真沒在這兒見過。”

        “你回去，就這么跟他說，出得起價錢了再談，別開個門面見幾個人，就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

        這就是不肯見，要林香蘭做中間人的意思了。

        說實話，林香蘭上輩子跟著宋傳瑞看過那么多古董，對這一行也算略懂。

        這位胡老爺子一雙手五指細長，明顯是有手藝在身上的，靠上這座大山去跟珍寶齋搭線，一天掙多少都不為過，拍廣告那點錢在這上頭，還真就不值一提了。

        可古董一行，面上太平，內底下的齷齪太不堪，哪怕沒錢，林香蘭也不想再過那樣擔驚受怕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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