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瘟疫(十一)
是蕭馳藏起來的浸滿血跡和膿水的白布條。
“你從不飲酒的,你屋中和這些東西藏在一起的那壺酒又是怎么回事?”
“子溫,你聽我解釋。我……”蕭馳一時不知怎么向他說明那些東西。
“沒想到能被我找到是吧!”時涼壓低身子,與蕭馳拉近了距離,“蕭馳,你就這么不知道愛惜自己嗎?”
時涼粗魯地將蕭馳右臂上的白布扯開,疼的蕭馳齜牙咧嘴。
“嘶——輕點兒。”
“蕭憫生!你他媽還知道疼啊!”時涼的聲音顫動著,胸膛劇烈起伏著,眼眶中蓄滿了淚水。
“不過夸你兩句,還他媽真以為自己就是神話中的神仙,有一副鋼筋鐵骨嗎?”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落到了蕭馳身上。
“蕭憫生!你是人,不是神!”時涼已經哭的淚流滿面,不成人樣,聲音都有了哽咽。
“阿涼……”蕭馳不知道要說些什么,他本以為時涼會大罵他一場,沒想到卻哭的這么厲害,哭著罵他。
時涼哭著哭著便整個人趴在了蕭馳身上,蕭馳用能動的左手輕撫著時涼的后背,隔著被褥,他依然能感覺到時涼胸膛劇烈的起伏,絕對是哭慘了。
然而,下一秒,時涼就舔上了他右臂的傷口。淚水和唾液灌進傷口,效果堪比烈酒。
“呀啊——”
蕭馳疼得大叫,又是舔傷口,這孩子怕不是有什么怪癖!
“子…溫……”別舔,會傳染你的。
劇烈的疼痛再一次讓蕭馳昏了過去,再醒來時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屋內亮起了燭火,外面應該黑了。
右臂的傷口被人包扎過了,留有一股淡淡的藥草香,為他包扎的人還挺精細的,沒有透出一絲血跡。
蕭馳單手將自己的身體撐起,躺久了后背的腫包會長得更快,他得坐會兒。蕭馳張望著四周,沒有時涼的身影,床上也被收拾的干干凈凈的,染血的白布都沒了,被子也被鋪的很整齊。一切都如平常一樣。
就連燃燒的蠟燭,也同昨夜那般短。
突然間,他的心情低落到谷底:時涼的到來,不會只是他的一場夢吧!
他又想了想,自嘲道:也對,他如果來了意州,朝廷怎么辦?蕭景怎么辦?
接著他又感到一絲開心:如果時涼的到來是夢的話,那孩子們的死也是夢!就是說,孩子們還好好的!
右臂上傳來的藥香打斷了蕭馳的思緒,他忽然想起什么,趕緊摸了摸身上的皮膚,放到鼻尖聞了聞。唔——還是一樣的惡心。一切都是真的無疑了,兩種氣味,都使他騙不了自己。
孩子們,是真的回不來了。可,時子溫又去哪兒了?
“子溫。”只有燭火在響應他。
他掀起被褥,想要下床,卻聽到了開門的聲音。是時涼回來了嗎?蕭馳又乖乖地蓋好被褥,靜等著他進入里間。
蕭馳的臉上泛起淺淺的欣慰,不知為何,僅僅覺得現在的情況,他好像只能信任時涼了。
“王爺。”
哦,不是他。蕭馳的眼中流露出難以察覺的失望:不是子溫,子溫去哪兒了?
來人是慕謙。慕謙走進里間,看到蕭馳醒了,緊縮的眉頭舒展開來,他笑道:“王爺醒了?身體可還好些?我燉了雞湯,給王爺暖暖身子。”
慕謙將托盤放到一旁的小桌上,從砂鍋中舀出些湯來,正好小半碗,又撿了幾塊熬得酥爛的肉,才端到蕭馳床前。他把床簾拉開綁好,坐到蕭馳身邊,舀了一勺湯,送到蕭馳嘴邊。
蕭馳本想說“謝謝”來著,但話到嘴邊又被他咽了回去,慕謙不喜歡他說謝謝。他本想慕謙端著,他自己舀著喝,沒想到他直接給送到嘴邊了。蕭馳只好順著慕謙的意愿,喝下他舀的湯。
“怎么樣?可合口味?”慕謙又舀了一勺,期待的問道。
“味道鮮美,甚好。”蕭馳接著喝著,突然轉了話題,“孩子們怎么樣了?”
“來,再吃些肉。”肉也是慕謙喂給蕭馳的。
蕭馳向后退了退,滿臉的溫柔瞬間消失,他嚴肅道:“到底怎么樣了?一個都沒救回來嗎?”
慕謙看到蕭馳這么著急的模樣,僅露出的雙眼充滿笑意:“王爺不必擔心,早已找到了與那一味藥相抵的解藥,孩子們現在都沒事了。”
“死了多少?”蕭馳追問道。
“額…不是很多。”慕謙言語中有些躲閃,“來,肉都涼了,快吃!”
“不是很多是多少?上千名?”蕭馳見他搪塞自己,頓時覺得結果肯定不好,一時很是急躁,肺部突然悶了起來,上不過來氣一般。
“沒有。加上醫治前就已經死去的,統共不到三百名。”
“三百名?”蕭馳情緒有些激動,“三百名孩子因為我的疏忽而離世,我要怎向他們的父母交代?以后又要怎么博取百姓的信任?”
“賢之,你把那些人放了吧!孩子都是父母的心頭肉,是我對不起他們。”
慕謙將涼的肉放回湯中,慈愛地摸了摸蕭馳的肩膀:“王爺,你又不懂醫術,怎會知道各個藥的毒性?所以這件事本不是你的錯,他們欺凌你更不應該。”
慕謙有夾起一塊肉,強行塞到蕭馳嘴中:“況且,王爺這些天為了瘟疫的事,自己也染上了病,身體正虛弱的時候。以后瘟疫的事交與賢之處理既可,王爺只需養好身子,不然賢之沒辦法向朝廷交代。”
“來,多喝幾口湯。”
時涼端著一碗魚湯來到蕭馳房門前,看到房門開了頓時有些吃驚。難道蕭馳醒后獨自出去了?去找那些孩子了?都不知道關心自己!
他趕忙跑進屋內,將魚湯撂到茶幾上就扔掉端湯的濕布,將雙手放到嘴邊吹了幾下。“呼呼——燙死我了!”
吹手間,他聽到了里間有人在說話。一個是蕭馳,另一個聽起來像那個刺史。時涼躲到屏風后望了兩眼,果然是慕謙!這人怎么就不知廉恥,無縫不入!
再仔細看看時,他竟然還喂蕭馳喝湯,蕭馳那傻子竟也敢喝!就不怕湯里下毒嗎?時涼擼了擼袖子,眼上帶著怒意,一副要沖進去的模樣。但好巧不巧,蕭馳注意到他了。對視一眼,他便知道蕭馳要表達的用意:不要沖動,在外面等著。
可惡!
時涼不滿地回到外間,抓起剛剛的扔掉的濕布,一陣亂撕,發泄怒氣。撕完,又看向小鐵鍋里的魚,指著它就小聲罵起來:“你說你怎么就這么狡猾?無孔不入,無縫不鉆,害的我抓你都費了好大的勁兒。到最后不是還得被我燉了吃了?”
“時公子這是同一條水煮魚在交流嗎?”慕謙端著托盤,眼睛中略帶些嘲笑之意。
時涼瞥瞥砂鍋,里面的湯和肉只剩下了半鍋,看樣子蕭馳吃了不少,那自己這碗魚湯就白煮了。他不服氣道:“沒有,只是在諷刺這條魚有些太不自量力了,明明知道自己一定逃不出我的抓捕,還一個勁兒的瞎躥。”
慕謙知道,他這是在指桑罵槐。然而也不惱,依舊微笑著,幾乎俯到時涼耳邊,壓低聲音道:“時公子這是為憫生親自捕的魚嗎?真是太巧了,這雞湯,也是賢之親自燉的,燉了一個時辰呢!”
四目相對,一個瞳孔中含著詭異的溫柔,一個眼底卻是冷冽的冰霜。
“賢之還有公事要處理,先走了。時公子可要好好照看王爺呀!”慕謙笑著走了,腳步很輕緩。
“哼!偽君子!”時涼沒好氣地碎他一句。
“亂罵什么呢?”蕭馳披了一件深色大衣,向時涼坐的位置走來。時涼連忙關上門,斥責他道:“傷還沒好,亂跑什么,容易著涼的。”
“無礙,想走一走。”蕭馳坐到茶幾的另一側,看見茶幾上鐵鍋中的魚湯,舀了一勺就送嘴里,“嗯,你做的?還挺好喝的。”
說著又喝了幾大口,夸贊道:“本以為你一個什么都不會的世家公子,沒想到你做魚挺有一絕的!”
時涼聽得覺得蕭馳是在諷刺他,什么叫“什么都不會的世家公子”?那明明是住在王府時,沒有機會展示他的廚藝呀!
“蕭馳,我告訴你,我不僅魚做的好吃,其他也做的好吃。”時涼趴在案幾上,慵懶著看著蕭馳喝魚湯,“只要你還有口氣兒,愿意吃,我都可以做給你。”
“你這話什么意思?什么叫還有口氣兒?”蕭馳停下勺子,疑惑地看著時涼。
“阿馳,你傻呀!死去的人怎么能吃東西呢?”時涼突然站起,別有意味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所以呀!要想吃到我做的其他好吃的,哼,你懂得。”
活下去!
蕭馳空中的手突然一滯,他抬頭看向時涼,眼皮卻緊接著落下,長長的睫毛則將眼中的憂郁遮蓋住。
看出蕭馳的憂郁,時涼咧了咧嘴,閉起雙眼,將快要涌出的眼淚忍回去,故作輕松說:“魚湯涼了就不好喝了,你先喝著,我去給你燒沐浴用的水。我今天去意州的山上摘了許多草藥,還有野菊花,一定把你泡的香香的。等我!”
沒等蕭馳回答,他便轉身跑出門去,因怕蕭馳受風,又隨手將門關上。時涼輕倚著門,眼眶中的液體終于落下,接著他深吸一口氣,粗魯地將眼淚抹去,看了一眼夜空,等到眼淚徹底憋回去后,才緩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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