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過后，姜池與季野除了偶爾在朝上能見著，私下里是一連著半月都沒見面。

        就算是在朝上，二人見面的次數一只手都能數過來，畢竟兩個人都不是安分的主，今天不是姜池告病明天就是季野告病的，也不知到底是誰躲著誰。

        但如今，姜池看著眼前來傳話的喜來公公，她知道，她得見見季野了。

        ”陛下密旨，上元過后，三殿下與季大人前往湖廣賑災，此行不易，還望殿下多加小心。”

        喜來面上掛著笑容，姜池看著卻有些礙眼，只淡淡的笑著不做其他表示，說了幾句客套的話便叫阿潭送人，喜來也沒說什么，依舊笑的客氣。

        “那殿下，這圣旨奴才就放在這了。”喜來將那道金黃色的圣旨輕擱在姜池面前的幾案上，轉身便回絕了阿潭要送他的話，“阿潭姑娘不必遠送了，咱家自己走便好。”

        送了喜來幾步，阿潭便淡著個臉回到了姜池這。

        “殿下可要去？”

        姜池幽幽的沏了一杯茶，桌上的像是什么不值錢的物件一樣，她隨意的撥了一下那圣旨，靠在椅背上，頗有些玩世不恭的樣子。

        “去，怎么不去，湖廣——”

        “湖廣可是個好地方。”姜池低笑一聲。

        這時候，季野約摸著還在東廠。“阿潭，去備馬車，我一會去趟東廠。”

        阿潭辦事向來利落，姜池才飲完一杯茶的功夫，她便安排妥當。

        “外邊可冷？”姜池微蹙著柳眉，瞧著書房掛著的幾件披風，不知該穿哪件好。

        “今日的太陽算是暖的，但殿下還是多穿些吧。”

        姜池舔舔唇，糾結片刻后取下一件水色的披風。

        “走吧，去見我的季大人。”

        —

        無論是去皇宮還是東廠，姜池從不會叫阿潭跟在自己身邊。

        姜池心思細膩，一是防著阿潭聽了不該聽的，二也是怕她因這些腌臜事沾上什么禍端。

        此時，姜池孤身一人入了季野的大本營，明亮的人兒在東廠陰森暗沉的建筑內格外的引人注目。

        “三殿下，這邊兒請。”

        小太監府俯身，低眉順耳的請著姜池，聲音尖細如女子，語氣恭敬輕緩。

        看著是個凈身早的，姜池心想。

        “你去勢多久了？”姜池無聊的跟著小太監的步子，無所事事的問。

        “回殿下，奴才凈身已有十三年。”

        姜池看著這小太監卑微的模樣，不由的想起了季野。

        他一路上也是這么過來的吧。

        “挺苦的吧。”姜池心臟莫名的跳動一下。

        小太監詫異中帶著無奈，卻還是低著嗓子說：“這條路哪有不苦的呢？”

        “那季大人想來會更苦。”

        小太監沒敢答話，全當自己什么也沒聽見。

        是個聰明的，應該能多活幾年，姜池垂眼，目光落在地上的枯葉上。

        如今晚秋，下人打掃的速度是怎樣也跟不上這枯葉凋零的速度。

        不過也好，枯敗過后，便是嶄新的春天。

        姜池每次來找季野，季野都會出現不同的地方，而她也會被人帶著去那些不同的地方見季野。

        可姜池左想右想，都還是覺得那季野只是不愿意多走會兒路去會客廳。

        就像此時，季野正站在一座不高的小拱橋上喂著魚。

        倒是悠閑。

        “三殿下，廠督就在前方，奴才先行告退。”小太監低聲道。

        姜池瞧了他片刻，笑了起來，“抬頭，直視本宮。”

        “殿下饒命，奴才腌臜，不可污染了殿下。”

        “抬頭。”

        是一張很像女子的容顏，但沒季大人好看，沒大人有尖銳感，不夠狠。

        這是姜池給這個小太監的評價。

        “你有點意思，希望你能多活幾年。”

        “奴才謝殿下賞言。”

        姜池不再搭理他，轉身向小橋走去。

        季野見姜池向他走來，臉上還盈著方才同那小太監的笑容，頓時不爽的皺起了眉。

        怎么，這三殿下就這么喜歡太監？得著哪個小太監就對哪個小太監笑？

        可她總是迎著日光，總是笑的那么明媚耀眼。

        真令人羨慕。

        “大人好興致啊。”

        姜池湊到季野身邊，臉埋在披風的毛領中，笑的眼睛都瞇成了線。

        她比太陽耀眼，季野突然好像也沒那么羨慕了。

        季野別過目光，面不改色的向魚塘中丟了幾粒魚糧。

        “何事見我？”

        “沒事兒就不能找大人嗎？”姜池賤兮兮的又近了季野幾步。

        季野手中動作頓了頓，也沒避開，反倒是叫姜池心中詫異。

        這人吃錯藥了？

        “你來找我可不會有什么好事。”

        “這話叫大人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來對大人做些什么呢。”

        季野臉黑了黑，見橋下的魚吃得慢，不耐煩的將陶碗里的魚糧全倒了下去。

        姜池嚇得咬起了牙，吃驚的看著橋下的魚塘。

        姜池第一次來的時候，這魚塘里可還有一大池子魚，如今被禍害的就剩不幾條了。

        而且東廠沒人會養魚，建這魚塘和小橋純屬是季野沒事閑的找的樂子，

        “大人這可就三條魚啊。”姜池用一種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了看季野又看了看橋下的魚。

        “您是要撐死他們吧？”

        季野毫不吝嗇的回了姜池一個不屑的表情，“有的吃就不錯了，挑三揀四的他們幾個還不如死了算了。”

        姜池突然覺得這魚不該在這水里，應該在季野晚飯的餐桌上。

        “大人，你不覺得那條黑乎乎的錦鯉很像您嗎？就他不吃那魚糧，跟您一樣特立獨行，不受世俗所困遺世獨立，宛如謫仙。”姜池也不紅臉，拍著馬屁。

        “你說誰是畜生？”

        季大人關注的東西好奇怪

        “我可沒這么個意思！大人莫要冤枉我。”

        姜池咂舌，這尊大佛今天又讓誰惹了？

        “說正事，別跟本督討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

        姜池抬手蹭了蹭鼻尖，不自在的說：“大人，你不是想知道那螢蟲我在哪捉的嗎？”

        話一出口，二人皆是一愣。

        姜池想起那晚的所作所為，但她同時敏銳地發現，季野耳垂悄悄地跟著紅了。

        她像是有了什么新奇的發現，強忍著笑意，怎么這冰塊也會害羞？

        但姜池沒高興多久，就聽冰塊涼涼的說：“楊府。”

        “你怎么知道？！”

        一時驚訝，姜池抓過季野的胳膊，男人沒設防，本側著的身子輕易的就被姜池拽了回來。

        二人四目相對，眼神碰撞在一起。

        季野身量高，低頭便是少女嬌嫩的容顏，天生就泛著水意的眸子正吃驚的看向他。

        少女就是少女，年紀輕輕的眼中根本藏不住情緒。

        “那日你我在二皇子府上，與楊危啟在一起的丫鬟便是聞人悠對吧？”

        姜池好不容易合上嘴，又聽季野道：“還有你的人也打進楊府了對吧？”

        “嗯？殿下？”男人低沉著聲線，沙啞又性感。

        “腦子真笨，什么事都藏不住。”季野搖搖頭，似乎覺得姜池無藥可救了。

        “沒勁。”姜池郁悶的斂下神色，青著臉很不開心的樣子。

        季野看著在自己身旁耍孩子脾氣的姜池，覺得好笑又好氣。

        自己辦事不利落被人尋了蛛絲馬跡，不好好反省反而鬧起脾氣了，這要是讓你見了腥風血雨，誰能慣著你？

        “這可不行啊殿下，那謝絕戾沒教你什么嗎？”

        說著，男人像是哄小孩兒一樣彎下腰，少女一抬頭便跌入一雙深沉似墨的眸子，季野本該無情的鳳眼，卻在此刻染了笑意。

        男人陰柔的容顏上嫌少會出現如此自然的笑容，沒有譏諷，沒有輕蔑。

        是那種發自內心覺得有趣才會流露出的笑容。

        季野身上是清冷的香，同時夾雜著淡淡的血腥味，隨著呼吸入了姜池鼻間。

        姜池看著這張熟悉的臉，愣了片刻后也笑了，她佯裝嬌憨的回視著季野，心中暗快。

        呵，季野，你完了，你動心了呢。

        男人再度靠近，二人鼻尖只差分毫便能碰在一起，而這次姜池是真的愣住了，心臟莫名其妙的跟著慌亂起來，先前裝出來的嬌憨變成了真實的無措。

        季野寬大的手掌摸在姜池頸邊，隨后再次湊近了些。

        濕熱的氣息落在姜池臉上，她美眸一眨不眨的發著直，目光不知道該落在哪里才合適。

        只見頸邊一陣風吹過，肩上的帽子被季野扣在了她頭上。

        “小孩子吹太多冷風，會長不高的。”

        “說不定，腦子也會傻掉。”

        一抹緋紅順著少女白凈的脖頸爬到了臉頰，她抬起手摸了摸頭上的毛領，然后呆呆的歪了腦袋回視季野。

        見姜池被逗弄到，季野別過眼，笑的開懷。

        季野真正笑時，臉上是有一個梨渦的，但不知道為什么，只長在了右邊，姜池估計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臉上還有一個小梨渦。

        季野笑她，她看季野。

        “這么大的人了，還這么無聊”姜池嘟囔著。

        “大人本領滔天，想知道我那點事本來就不困難，又何必踩一捧一說我腦子笨。”姜池的話語中透著濃濃的委屈和不爽。

        “當你夸本督了。”

        季野沒笑多久，就回到了那副冷冰冰又欠揍的模樣，方才如沐春風的笑意好似從未出現過，他面上平靜的毫無波瀾宛如死水。

        變臉比翻書還快，難怪能活這么久。

        “殿下前來，是為了湖廣的事情？”

        姜池暗暗給了季野一個眼刀，不甘道：“大人又知道？”

        季野摸了摸扳指，漫不經心的問：“不想去？”

        “沒有。”

        “那過來做什么？”

        “大人要去？”姜池正了神色，不再玩笑。

        “去。”

        姜池咋舌，“大人要是去了，咱們可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了。”

        又補道：“魚也行。”

        季野輕呵，“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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