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chapter094
許問眨眨眼, 故作一臉嬌羞,低著頭壓著聲,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媽, 不是我不想要孩子, 是路遠征說他太忙了,不著急,過幾年著。”
路遠征:“……”
大約許問平時真得太乖,朱美珍也不疑有它,皺眉訓路遠征:“小征啊!也不是我這當媽的催你們。你都二十六了,是該要個孩子。你忙你的,實在沒空帶孩子,等問問生了你們把孩子送回來我給你們帶。”
路遠征比許問更乖巧地應了聲, “媽,我知道了, 等回去就努力。”
許問瞬間紅了臉,偷偷在桌上捏他的腿。
路遠征稍稍用力,大腿繃緊, 她捏不動。
氣得許問用指甲戳他。
許聞翻個白眼, 揭許問的底,“娘, 許問說啥你信啥!明明是她不愿意要孩子,怕你說她才故意賴路遠征的。”
朱美珍一聽,狐疑地目光來回在許問跟路遠征之間掃。
許問忙推了路遠征一下, “真沒有,你問他,真是他不想要。”
路遠征先是看了許問一眼,然后啊了一聲, 不是那么情愿道:“對,問問說的對。”
然而那表情那語氣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反而坐實了許聞的話。
看見許問當著自己面栽贓陷害路遠征,氣得朱美珍抬手在許問胳膊上輕拍了下,“你不能仗著小征疼你就胡來!你們那島再荒涼也不是真就你倆。你們結婚這么久你肚子還沒動靜,別人不會說閑話?”
許問搖頭,“真不會。”
朱美珍不信:“人家當你們面不說,那背著后頭怎么說你你知道?你這幸虧也是在外面。你要在家里這么長時間不要孩子,你看大家怎么說你。”
這個許問還是知道的,生產隊里多迂腐封建的人。
動輒就會把“不下蛋的母雞”和“不能生”以及“這家人上輩子做什么缺德事導致這輩子沒孩子”之類不友善的語言扣到女人頭上。
見許問不說話,朱美珍還以為她沒聽進去,“生產隊挨著大隊院姓李那戶人家你知道吧?昨天傻媳婦兒又被打的滿大街跑。還不是為生孩子的事!”
許問想了下,才記起朱美珍嘴里的李姓人家。
男的叫李長河,他兒子智商多少有點問題還是個瘸子,以至于不好說親。
最后眼看著瘸子年紀大了,沒辦法就從隔壁大懟娶了個女人回來,這女的也是憨憨傻傻。
不知道是不是覺得兒子兒媳都多少有點傻氣好拿捏,還是兩口子本身就這么不講理。
李長河夫婦把惡公婆當得十分稱職,動輒對傻媳婦兒罵罵咧咧,有時還上手。
他們夫婦住著家里的好房子,給兒子和兒媳婦騰出低矮的雜物間當新房。
本來,他們對兒媳婦的要求就是能生個孩子就行,傻不傻得無所謂。
誰知道新媳婦過門一年了,肚子還沒動靜。
李長河夫婦對新媳婦愈發沒了好臉色,經常打兒媳婦打到大街上。
那生產隊不能看他們總打人,上門調解,建議他們帶兒子兒媳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
李長河兩口子當然不會覺得自己兒子有問題,只帶了兒媳婦去。
檢查結果更是讓他們家成了生產隊的笑話。
新媳婦結婚一年還是個處,怎么生孩子?
大約是李長河教了自家的瘸兒子,后來新媳婦肚子有了動靜。
那會兒許問正好忙著高考沒顧上這事,問朱美珍:“她不是懷孕了嗎?”
“她不是這里有問題嗎?”朱美珍指了指頭,“沒愛惜上,掉了。又一年過去了再沒懷上。”
許問哦了一聲,隨即反應過來,“媽,那你跟我說這是干什么?你放心,路遠征沒打過我。再說,媽拿李家說事,是覺得我傻呢?還是路遠征傻呢?”
路遠征:“……”
他敬許秋石酒的同時還不忘瞥了她一眼。
眼里的意思很明白:你等回家看我怎么收拾你。
許問下意識朝他吐舌頭,像在島上那樣,挑釁。
伸到一半,意識到這是在家,忙正襟危坐。
朱美珍怕路遠征誤會忙道:“你這死丫頭,怎么還挑事呢?胡說八道什么?我可沒說你倆傻,我就說你們該要個孩子。”
許望看見路遠征跟許問的小動作,搖搖頭,對朱美珍道:“娘,我看你就別管她了。你沒發現問問出去這一年回來活潑了很多?”
朱美珍納悶道:“有嗎?”
許望肯定道:“嗯。你看現在臉上時常帶笑,一看就過得不錯,想必路遠征也是真疼她。他們的事讓他們自己商量吧!又不是小孩子,有分寸,再說,他們還有一個冬生,也沒那么著急。”
“冬生肯定是個好孩子。那也不是他們不要孩子的理由。”朱美珍并不認同。
許望搖搖頭,給了許問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許問:“……”
“問問,人家小征疼你,咱不能欺負人家是不是?你們再把冬生當親生兒子,他也姓李是不是?人家父母是烈士,不能不給人家留個后。那你們自己也得留個后是不是?小征父母都沒了,就他自己,問問你好意思只顧著自己開心不想當娘?你就不給人家留個后?你這樣……”
許問聽著朱美珍喋喋不休,幽怨地瞪路遠征。
他裝看不見,嘴角勾著。
許問手伸到他大腿內側軟肉上狠狠掐了一下。
他再牛,肌肉也練不到這里。
路遠征沒防備,嘶了一聲,被酒嗆了下,直咳。
許問忙給他拍背,很體貼很溫柔地道:“你看你,喝個酒急什么?”
路遠征:“……”
就因為這一下,朱美珍總算繞開了孩子這個話題。
許問暗暗松了一口氣。
吃過晚飯,一家三口推著自行車步行回家。
路遠征喝了酒,許問怕他把她們娘倆帶進溝里死活不讓他騎自行車。
路遠征也不逞強,他確實喝了不少。
老丈人和大舅哥一起陪著,他不敢不喝。
多少喝得有點多。
大晚上,天上還飄著雪花。
冬生傻呵呵地張開嘴伸出舌頭等著接雪吃。
許問只能一個勁兒叮囑他,“慢點!小心滑倒。”
晚上化掉的雪重新結了冰,不小心真會滑一下。
路遠征一手推著自行車,一手牽著許問,也是一臉笑,“媳婦兒。”
許問嗯了一聲。
“我很開心。”
“看出來了。”笑得跟個二傻子似的。
“媳婦兒。”
許問不怎么有誠意的嗯了一聲,目光都在前頭的冬生身上,怕他摔著自己。
“咱們要個孩子吧?”
許問:“……??”
她側頭看路遠征。
他也在看她。
不知道是月光的原因還是他有些醉了,一雙眼似乎格外的黑亮。
許問被這雙眼看得也有些醉,差一點就點頭。
湊巧冬生摔了個屁股蹲,許問忙上前扶起他。“摔疼了沒有?”
冬生搖搖頭,“麻麻,滑冰也很好玩。你看……”
他小跑幾步,兩腳一前一后岔開,滋溜一下滑很遠。
許問搖頭,只能無奈叮囑:“小心一點兒。”
說話間冬生溜出去一段距離,路遠征追了上來,又牽起許問的手,再次重復:“許問,給我生個孩子吧!”
“這話題等你明天酒醒了再聊好不好?”
“我沒醉!”路遠征正色道。
“對,你沒醉。”許問敷衍道。
哪個喝醉的人會承認自己喝醉?
家里的白酒據許問所知,都是52°起步,許秋石跟許聞都只有一杯的量。
二兩半的杯子。
結果今天三個人一人喝了兩杯。
沒醉?
只能騙騙自己。
只是許問沒想到路遠征回了家還不依不饒。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朱美珍洗腦了,死活非得讓她生個孩子不可。
不光在路上喊,回家后還試圖付諸于行動。
一進門就從身后抱著她,手開始亂摸。
他喝了酒,有點孩子氣。
不讓他動也不聽,力氣也大,哼哼唧唧的黏人。
又知道許問的弱點在哪,貼著她的耳朵情話不斷。
讓許問一時間有點把持不住。
幸好還有冬生這個小擋箭牌。
天這么冷,家里沒有炕,冬生自己睡暖和不過被窩,所以跟他倆睡在一起。
許問讓冬生躺在中間,假裝沒看見路遠征幽怨的眼神。
“等冬生睡著的。”路遠征表明態度。
冬生第一次看見雪,有點興奮過頭,一時半會怎么都睡不著。
等冬生終于睡著,醉酒的路遠征早睡了。
許問松了口氣,醉酒的路遠征……真的讓人有點招架不住。
他會撒嬌!
如果有手機,哪怕相機該多好?
許問一定得得路遠征錄下他醉后的樣子,看他明天會不會羞愧到自盡!
許問是在飯菜的香味中醒來的。
她睜開眼,房間中央的爐子被燒的很旺,爐壁都有些發紅。
難怪房間里這么溫暖。
堂屋里傳來許聞跟路遠征的說話聲,并且伴隨著乒乒乓乓的響聲。
許問穿了衣服,打開房門。
習慣早起的路遠征不知道從哪淘換了個爐子來,正在往堂屋一角安裝。
旁邊的方桌上,擺著一個竹籃子,籃子上蓋著厚厚的棉墊。
香味就是從籃子里鉆出來的。
“這是什么?”
“你們剛回來,家里應該什么吃的都沒有。咱媽不放心,一大早做好了讓我送過來的早飯。”
許聞說完,打量著許問短促地呵了一聲,“小問問,你身為人妻人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來給男人孩子做飯合適嗎?”
“那男人身為丈夫和父親,做飯也合適。”
許聞:“……”
他扶著煙囪問正在接拐角的路遠征,“你們家真是你做飯啊?”
路遠征點點頭又搖搖頭:“我們倆誰有空誰做,經常吃食堂。”
許聞嘖了一聲,“許問,你真找了個好對象。”
以前還覺得路遠征當兵,這不好那不好。
現在看來挺適合許問。
像許問說的她不用伺候公婆不用看人臉色。
孩子不用自己生,現在聽這意思,連飯都不用自己做。
全公社也沒幾個她這么享福的。
都是男人,路遠征對許問的寵他看得清楚。
“那是!我眼光多好!”
“眼光好不好我不知道。”許聞吐槽她,“眼角有眼屎是真的。快去洗臉吧!”
許問信以為真,雙手各種揉眼。
許聞樂不可支,“逗你玩的。”
許問翻個白眼,“都孩子爹了不嫌幼稚。”但,還是拿了暖壺往臉盆倒水。
不管許聞說得真假,臉總歸也還是要洗。
許聞剛想回嘴,路遠征正好往煙道里頭按爐子走煙用的煙囪,隨著他的動作落下一些土灰。
他一抬頭,又是一些灰,還進了嘴里一些。
路遠征開口:“大舅哥,不好意思,沒看見。”
許聞:“……”
不知道為什么,雖然路遠征道歉的態度挺真誠,他就是覺得路遠征是故意的。
他一邊呸呸的吐嘴里的泥,一邊想,這小子不會是為剛才他逗許問給許問報仇吧?!
奶奶在縣醫院。
許問一到病房就知道奶奶病情比許秋石昨天說的嚴重多。
應當是許秋石怕她擔心,所以沒說實話。
許問到的時候二叔不在,應該是去打飯了。
奶奶都不太能自主呼吸,需要依靠呼吸機。
不過一年沒見,老太太明顯老了許多,原本還算健朗的身子,不知道怎么這樣了。
整個人抽抽成一團,瘦巴巴的,像個老年版嬰兒。
“奶奶。”許問一開口就帶了哭音。
奶奶很疼她,比對許聞還好,不像其他老人總是重男輕女。
路遠征一手攬在許問腰后,也跟著喊了一聲奶奶。
奶奶應了聲,一臉欣慰。示意許問他們把她扶起來。
許聞跟路遠征一左一右撐起奶奶,許問拿了枕頭塞在奶奶身后。
奶奶說話都很難,呼吸粗重,
“問問。”奶奶說一句,要喘好一會兒,“回來了?!”
許問點點頭,坐在床邊,握著奶奶的手,“奶奶,你快點好!我帶了好多好吃好玩的回來給你。等你好了我帶你到彩虹島去,那里一年四季都不會冷,你就不會再犯病了。”
奶奶想笑,一張嘴又引起咳喘,只得作罷。
過了會兒,稍微平復了下呼吸,“你這孩子,從小就是個有福氣的。”
奶奶目光掃過路遠征,表情看起來更欣慰了,“小征也是個好孩子,會疼人。”
說一句,得喘一會兒,“你們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許問有些納悶,為什么一年多前,許家人對路遠征還橫挑鼻子豎挑刺,這不滿意那不滿意,不過短短一年時間,而且中間沒見,一回來,都夸他疼她。
哪看出來的?
怎么看出來的?
不能說路遠征對她不好,可是在許問眼中,路遠征是個悶葫蘆,多數的好都埋在心里體現在行動細節上。
納悶歸納悶,也只能在心里腹誹,對著奶奶點點頭,一臉幸福的笑:“嗯,他對我很好,奶奶你放心!”
盡管看見許問,奶奶也很高興,可只堅持著說了幾句話,就咳到受不了,聽著到要喘不過來氣,嚇得許問不敢再讓她張開。
正好趕上醫生查房,把許問他們訓了一頓。
“病人現在這種情況,盡量少說話,少活動。”
許問也沒想到奶奶會嚴重到這種程度,垂下頭,有些內疚。
內疚讓奶奶說這么多話。
更內疚沒在接到許家的信時就趕回來。
許家人那么心疼她,沒大事不會提讓她回來的事。
原來給奶奶過生日是借口,真正的理由是奶奶生病了想讓她回來看看。
可她沒有回來。
許聞安慰她:“你現在回來也不晚。”
許家人提那一句想讓她回來給奶奶過生日的話是怕許問錯過見奶奶最后一面。
還好,奶奶現在還在。
等醫生離開,二叔也回來了,他只打了一份飯。
二叔見許問盯著自己手里的飯盒,解釋:“你奶奶現在不能吃飯,怕嗆著更麻煩。”
許聞小聲補充:“醫生不讓吃,得輸營養液。”
許問這才點點頭。
吃過飯,讓二叔回家休息,他們三個留下。
奶奶睡著了。
“奶奶還能好嗎?”許問坐在床邊看著奶奶,問許聞。
許聞搖搖頭:“醫生讓準備后事了。好了能撐到開春兒,不好的話……”
他沒說話,許問卻聽懂了,不好的話說不定就哪天的事。
許問跟奶奶相處的時間不算多,但她很喜歡奶奶,總覺得奶奶特別睿智豁達。
每次許問憋屈心煩,跟奶奶聊會兒天心里就會痛快很多。
路遠征站在許問身邊,見她掉眼淚,從口袋里掏出帕子遞給她。
他隨身裝手絹,基本都是為了許問,他自己是不用的。
軍營里的糙漢子們哪這么多講究?汗水流進眼里也不過是袖子抹一把。
許聞輕嘆一聲:“生老病死不由人。奶奶今年七十三了。”
在魏莊公社,有一句不知道什么時候傳下來的俗語“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
就是說,老人七十三歲或者八十四歲是個檻。到了這個年齡十之八九要沒。
晚上許秋石來替班。
許問表示想跟路遠征留下來著守著奶奶。
許秋石不同意,“你們剛回來還沒休息好。家里還有個孩子得照顧。再說,你們乍然上手,也不知道奶奶的情況,到什么點該干什么也沒數。過幾天再來。”
許聞也被許秋石轟了回去:“春生還小,小青自己帶他太辛苦,你回家幫襯著點兒。”
一直到家,許問都悶悶不樂。
“我知道生老病死無常。我自己也經歷過死亡。但,還是會難過。”
路遠征也不知道怎么開解她。
他見慣生死,每次戰友犧牲都還會很難過,別說許問只是個普通姑娘。
沉默良久,只說了一句:“不管如何,你還有我。”
許問依偎在他懷里,點點頭。
不管許問怎么難過,日子還得過。
尤其是他們一家三口是卡著過年的時間點回來的,眼看離過年沒幾天卻還有一堆事要做。
都回村了,總得去看看路遠征的叔伯。
雖然許問對他們有意見,但他們到底是路遠征的叔伯。
一家三口拎著禮物先到大伯家。
大伯留下他們吃午飯,順便把小叔小嬸也叫了來。
許問琢磨著,大伯是怕他們不愿意去小叔家,想說和下。
雖然時隔一年,叔嬸看見許問還是有些心虛。
路遠征一一喊了人,也讓冬生叫了爺爺奶奶,但是許問沒有叫,路遠征也不提。
她其實挺小氣的。
他們聯合在一起毀她名聲,她無法做到心無芥蒂。
席間大伯主動開口:“征子,這杯酒我給你和問問賠個不是。你把老婆孩子托付給我,我沒照顧好他們!”
路遠征沒動,側過頭看了許問一眼。
許問開口:“大伯,你是個明事理的人,也沒做錯什么。不需要道歉。”
意思是誰的錯誰道歉。
大伯先看向小叔。
小叔忙端起酒,學著大伯開口:“是小叔的不是,一時豬油蒙了心。讓問問跟冬生受委屈了。”
這次路遠征開口了:“小叔,我還叫你一聲叔是看在我爺爺面子上。冬生的事不管怎樣,我得謝謝你們幫我照顧他了一段時間。但許問的事,你們還欠我一個解釋。那會兒我就算真死了也還尸骨未寒。你們就造謠我媳婦克夫,是要逼死她?這么做,不厚道吧?我爺爺應該不是這么教你們的,最起碼不是這么教我做人的。”
小叔小嬸包括大伯娘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
那會兒只想著不愿意要冬生這個負累,可誰也沒想到路遠征還活著,更沒想到冬生根本不是路遠征的兒子。
小叔小嬸說了不好好話,包括大伯娘。
路遠征神色一直淡淡,沒不尊敬他們這些長輩,只是明顯疏離。
吃過飯,路遠征跟冬生牽著許問回家。
大伯大伯娘還有小叔和小嬸,把他們送到院門口。
一家三口說了再見后,誰都沒有再回過頭看他們一眼。
大伯輕嘆一聲:“讓你們眼皮子淺!這個侄子以后是不會跟咱們親近了。”
大伯娘撇嘴咕噥了一句:“不親就不親吧!他一年也回來不了一回。親和不親區別不大。”
小嬸也點頭。
小叔沒說話。
大伯目光一一在他們臉上掠過,重重哼了一聲,留下一句“頭發長見識短”甩手進屋。
許問跟路遠征有空就往醫院跑,不去醫院也是陪著朱美珍去置辦年貨。
許秋石跟朱美珍都說路遠征兩口子在家呆不了多少時間不用買很多吃的,讓他們到許家一起過年。
許問跟路遠征當然也愿意,但是年貨該買還是得買。
總得買些對聯紙寫對聯,買幾身新衣裳,或多或少備些瓜子糖塊,還有煙花爆竹。
另外還得準備送年的禮物。
魏莊流行女婿給丈母娘送年。
就是過年前備一些豐盛的年貨送給岳父岳母。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紛爭攀比。
每年到了這時候,就是丈母娘們的高光時刻,特別喜歡串門。
說不了三兩句話就是“我閨女昨天剛來送了年。送了兩只雞……”
說白了其實就是四處顯擺。
她們串門也很有講究,一般就喜歡去家里有兒媳婦兒的人家顯擺。
兒媳婦不光不給婆家買,還得從婆家拿了往娘家送。
要么是把人領回自己家,然后把女婿送的年貨擺在特別顯眼的位置等別人問,就算別人不問她們也會找機會提一嘴。
每次聽丈母娘們顯擺,當婆婆的都特別不是滋味。
也不是當丈母娘的故意使壞,主要雙方積怨已久,說來還是封建思想害人。
在農村重男輕女現象嚴重,家里有女孩的總會被鄙視。
有些人家要四五個孩子就圖一個男孩。
平時忍氣吞聲,也就過年這時候能挺直腰板。
尤其是四五個女孩的人家,一個女兒送一只雞還得四五只雞呢!
這時候不顯擺什么時候顯擺?!
以前每到臨近過年,許家也是重災區。
街坊鄰居家里有出嫁女兒的,都喜歡來串門,有意無意顯擺一番。
可把朱美珍給憋屈壞了,不只一次念叨:“跟我顯擺什么?我是沒閨女還是沒兒子?”
每年許望也不是不送東西,但往往新女婿第一年送的多,以后基本就少了。
所以早就嫁人的許望,跟剛過門的桑小青不是一個對照組。
來顯擺的人會用自家剛出嫁閨女的禮物跟桑小青這個新媳婦兒比。
路遠征知道這事后當然不含糊,直接給足了朱美珍排場。
除了正常的年貨比如雞鴨煙酒,還買了整整一條豬腿扛著往許家送。
還不騎自行車就扛著走。
就為了在路上的時間長一點,多碰見一點人。
認識的見了問他跟許問干什么去,他就笑呵呵回一句:“給我丈母娘送禮去。”
不用朱美珍四處顯擺,半個公社的人都知道路遠征這個女婿肩扛豬腿,手里拎著雞和魚,背上還背著個竹筐裝著煙酒糖茶,以及許問給許家人買的新衣服去給丈母娘送年貨了。
一到許家,許秋石跟許聞都說他破費,自己人用不著這樣。
朱美珍也是一臉肉疼,嫌他們亂花錢。
嫌棄完之后,就串門去了,過了會兒領回來一幫“老姐妹”,沒聊幾句,就指著豬腿道:“你們看!這么大一根豬腿呢!唉!過年肯定吃不完,等過了年天暖和了容易壞。”
許問聽著失笑搖頭,心道這是實打實的七十年代凡爾賽。
那些“老姐妹”嘴上說說著恭維,眼里流露出羨慕,明顯有些酸溜溜的。
然后沒兩天,公社剩下的一半人也知道,許家的新女婿給她這個丈母娘送了多么豐盛的年貨。
顯擺完后,朱美珍拉著許問小聲道:“這豬腿還能退不?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就受窮。過年穿個新衣裳別人還能看見夸個好。咱吃這么好做什么?再說這也太多了!一根豬腿好幾十塊錢呢!一個月都賺不回來!”
許問搖搖頭,“買都買了,退什么?留著過年吃吧!咱們家這么多人,又不是吃不完。”
能不能退她不知道,反正路遠征肯定是不同意退。
許問也覺得路遠征這年貨送的有點過,十里八鄉也沒他這樣的。試著勸過:“就過個年!家里沒有冰箱用不著買這么多!再說,你不買豬腿這些也夠媽出去顯擺一圈了,真沒必要。”
路遠征搖頭,“咱們家老老少少加起來十口人,一個年過大半個月,一根豬腿不算多。再說,花幾十塊錢買我丈母娘高興,值!”
“你不是說引起攀比風不好?你這樣不怕公社的新女婿們套你麻袋揍你一頓?”
“不一樣。在島上那種攀比是沒必要的。在家,這種攀比風又不是咱們興起的。媽都被擠兌了好幾年,我替她找找場子怎么了?至于套麻袋的事,不怕,他們打不過我。”
許問看路遠征一臉嘚瑟勁兒,翻個白眼:“場子也沒這么找的!你送一個年敗光了生產隊一個勞力半年的收入。你信不信你這禮送完,會一堆人罵你。”
“罵就罵吧!我又聽不見。我丈母娘開心就行!”
許問:“……”
她嗤了一聲:“你是想哄著你丈母娘偏幫你吧?現在在家我都感覺我是撿來的。”
被拆穿了真實意圖路遠征也不惱,笑嘻嘻道:“你有爸媽有哥嫂還有姐姐,我就有丈母娘護著,你還吃醋?”
許問:“……”
“說得跟我哥我姐我爸現在還護著我一樣?!”
不都被他籠絡了。
那根豬腿到底沒退,并且因此路遠征在許家的地位一路上升。
飯桌上的菜,十之八九都是路遠征喜歡吃的。
雖然路遠征悄悄把許問喜歡的菜添加到喜歡的菜單上。
那許問也不開心,用朱美珍的話叫“我又不是做來給你吃的,我是伺候新女婿的!再說我對女婿好,他不是會對你更好?!”
許問:“……”
“媽,你對他好,只會讓他在咱們家更囂張,也助長了他在我們家的地位。”
許問做夢也想不到,堂堂的硬漢代表,路遠征這么快就融入了百姓生活,還學會了告狀。
許問以前一直覺得他們這些糙漢子情商略低,不太會處理人際關系。
要不然也不能每次只要戰友們湊在在一起,總跟小學雞一樣,在一起就互啄,語言直白粗俗幼稚。
現在才明白,他們不是情商低是懶,懶得組織語言費心思考,有話直接說省的繞彎子。
像路遠征才回來幾天?哄得許家人一面倒,都覺得嫁給路遠征是她有福氣,撿了個大便宜。
許問一度都覺得確實這樣。
后來一琢磨不是這回事,她哪就占了偌大便宜?
路遠征是干部怎么了?她也是個稀罕的名牌大學的大學生啊!哪配不上他?
路遠征做飯洗衣服怎么了?她還幫著給他們做了很多實用的東西呢!還給他們出謀劃策吃喝玩樂呢!
但,這些話,有些不能說,有些說了也沒用。
許問就這么從許家團寵淪落到了跟許切一樣。
別看許切是許家老么,還真沒老么受寵的待遇。
他上頭有哥也有姐,好處都被瓜分干凈了。
許望是家里第一個孩子。許秋石跟朱美珍初為人父人母稀罕得緊。
再后來是許聞,家人殷切期盼的男孩,也是寵得很。
到了許問,許望和許聞第一次當姐姐哥哥,很新鮮,各種好的都讓給許問。
父母覺得總把許問給許望帶,對許問有些虧欠,也是好吃好喝得先緊著她。
實打實的老么待遇。
到真老么許切出生后,許秋石跟朱美珍已經第四次當父母,實在沒什么稀罕的,基本照豬養。
那會兒許望已經出嫁,也照看不了許切。
許聞是個男孩,對帶小孩這件事沒什么耐心。
許切不是被嫌棄就是在被嫌棄的路上。
那會兒許問也不大,對許切好是好,但能力有限。
至于朱美珍和許秋石,都習慣小的是被大孩子帶了,也沒那么愧疚了。
當然,實際上許切也沒有多慘,跟別的同齡孩子比還是很有優勢,只是相對哥哥姐姐,在家里的地位略微低了那么一點兒。
像那句話說的,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許切年紀小,還不覺得怎么樣。
但是許問年紀大也是曾經受過寵的人,地位一朝不保,肯定不開心。
而一向讓著她的路遠征,這次堅持討好老丈人跟丈母娘還有大舅哥,不跟許問妥協。
許問一生氣,斷了路遠征的供給。
路遠征的津貼都在她手里,不給他錢,看他拿什么“行賄”。
許問掐著腰,一臉得意:“你不是能嗎?你沒錢再去給哄一個我看看。”
路遠征立馬慫了,試圖說軟話讓許問恢復他的零花錢。
許問就是不答應。
憑什么夫妻財產,讓路遠征拿來當好人,收買她爸媽來偏幫他?
那不就成了所謂的花錢買罪受?
她才不當冤大頭。
見許問真不給零花錢,路遠征又硬氣起來了,警告許問:“媳婦兒,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要不給我錢你別后悔!”
許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瞪大了眼睛,問他:“路遠征,你現在是在威脅我?”
路遠征點頭,承認地坦蕩:“對!”
許問短促的呵了一聲:“我要是不答應呢?”
“那你給不給吧?”
許問氣笑了,干脆利索道:“就不給你!你讓我后悔一個看看。”
心道,回個老家看把你厲害的!窮橫窮橫的。
“你等著!”
路遠征撂下狠話,牽著冬生就出了門。
沒騎自行車是留給許問,他猜許問一定會騎著自行車追上來。
果然,過了沒一會兒,就聽見身后傳來自行車的鈴鐺聲。
路遠征回頭。
許問看著他要走的方向,都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路遠征,你不會是打算去我家告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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