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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5章 哥哥去哪里了1


發(fā)表于《山東文學》

        那些天,家里白天晚上都被一種恐怖的氣氛籠罩著,讓我害怕極了。

        哥哥被鎖在西邊的小屋子里,那是一個牲口棚,里面曾經(jīng)拴過一頭驢。后來,驢死了,父親就用來拴狗。再后來,狗也死了,父親就拾掇出來拴哥哥。小屋很黑,也很暗,墻上卻用釘子釘著一張驢皮和一張狗皮。拴哥哥的鏈子原來是拴狗的,雖然生了銹,但是很結(jié)實,哥哥天天大喊大叫著拽它,怎么也拽不開。一到晚上,哥哥就整晚不停地喊,好像一個鬼。我把頭拱在母親懷里,渾身哆嗦著……后來,連母親也病了。她已經(jīng)不能再摟著我給我安全感,她總是自己閉著眼,噓著氣,不停地嘆息,一天一天地躺在床上,什么事也不管。父親一夜一夜地不睡覺,坐在床頭上吸煙,椅子邊放著一根棒子。棒子上常帶著幾點血跡。父親每抽完一支煙,就提著棒子出去轉(zhuǎn)一圈。他出去的時候,我總能聽到他的咆哮:

        孫大毛,你別再叫喚啦!

        孫大毛,再叫喚老子就把你弄死!

        我常能聽見“嘭嘭嘭”的棒子打在肉上的聲音,接著,哥哥的喊叫更瘆人了,好像厲鬼。我嚇得往母親懷里鉆,母親哆嗦著,不管我,只是讓眼淚嘩嘩地淌出來,沒有聲音地哭。

        我害怕極了。我再也不想在這個家里待下去了。我覺得再待下去,我也快要死了。我姐姐已經(jīng)喝了一次農(nóng)藥,救過來之后就去了我大姨家,再也沒回來過。她幸虧走了,她要是不走,她沒準還會再喝一次農(nóng)藥的。

        她可以去我大姨家,可是我到哪里去呢?

        后來,爺爺和奶奶把我接過去他家里。爺爺和奶奶晚上也睡不好覺,不是咳嗽就是抽煙,不咳嗽不抽煙的時候,就不住地嘆氣。唉,這一切,全是因為——

        哥哥瘋了。

        但沒瘋之前,哥哥幾乎人見人愛。

        哥哥孫大毛秀氣俊俏,從小很討人喜愛。

        “像個大姑娘。”我奶奶常這樣說他。

        他是父親的長子,也是爺爺奶奶的長孫,一家人把他捧在心上,當個寶貝。但他最討人喜愛的不是他俊俏懂事,是他愛學習。父親是民辦教師,在小學里教書,哥哥孫大毛從一年級到五年,都在父親教書的小學讀書。父親半輩子教過無數(shù)孩子,但孫大毛是他教過的最優(yōu)秀的。

        “這孩子是塊讀書的好料。”父親總是這樣自豪地對別人說。

        “這孩子要好好念書,至少要念個博士后。”父親每次喝了酒就這樣夸海口。

        “博士后是個啥?”村上的人問父親。于是父親眼睛瞇起來,搖頭晃腦,一臉得意,他不回答。他覺得不屑于回答了。他——早晚會是博士后的爹的!

        母親嫌他說的太露骨,“在外面可不能老夸自己的孩子,這樣不好。”母親說。母親自然也喜歡哥哥,但母親比父親做事有分寸。其實父親也不是個隨便夸人的人,他很少夸哪一個學生,但是孫大毛除外。

        哪怕孫大毛是他的兒子。

        孫大毛的確優(yōu)秀。

        我家墻上的獎狀幾乎都是哥哥掙來的,滿滿的,滿滿的,幾乎貼滿四面墻。哥哥一直讀書讀到高中,都是班里的尖子生。每年都會帶回一摞獎狀。這讓我和姐姐自慚形穢。姐姐這一輩子幾乎沒有掙過一張獎狀,我也是。姐姐掙不到是因為姐姐笨,我掙不到是因為我不喜歡讀書,我老是逃學。

        “孫小毛這孩子要壞掉啦!”母親對我近乎絕望了。

        同學打架,老師懲罰,幾乎每次都少不了我。在學校里,父親不和我說話。每次我犯了事,他總比那些懲治我的老師還要狠——他甚至好幾次要和我斷絕父子關系——他是個特別要臉面的人,是我讓他丟臉了。

        他心里只有哥哥一個人。

        “早知道就把你摁到尿盆里淹死。”每次給父親丟臉,他都這樣恨恨地說。

        那你咋早不淹死?我回擊。父親氣得沖我攥拳頭。

        我不喜歡父親。

        但我喜歡哥哥。

        哥哥孫大毛對我好。他去鄉(xiāng)里讀書,每個周末回來都要給我買一兩個學校食堂里的肉包子回來。豬肉粉條餡,一口咬下去,能香人個跟頭。那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包子。哥哥學校一周改善一次伙食,就賣這種豬肉粉條包子。哥哥舍不得吃,他買了給我留著。父親每次都心生醋意,“看這小毛混的,比我還好!”

        哥哥還老是護著我。父親每次對我吹胡子瞪眼要動手的時候,他就站到父親前面去,父親的眼光馬上就會軟下來。

        “看孫大毛的面子,老子饒過你。”他的話里充滿了對哥哥的巴結(jié)。

        哥哥不光對我好,對所有人都好。在我們孫家坳,凡是認識哥哥的人,都喜歡哥哥。哥哥嘴巴甜,見啥喊啥,叔叔伯伯阿姨婆婆一個不落。哥哥對誰都有禮貌,他安安靜靜,斯斯文文,見到村上那些老不死的還總要打躬作揖。“不像那個小的,整天弄得全村雞飛狗跳,雞犬不寧的。”他們把我和哥哥對比,在哥哥的反襯下,似乎我只有飲恨自殺才對得起他們。我有時候偷瓜摸棗被抓住,也總是哥哥去領回我。父親是不去的,父親要是知道我偷瓜摸棗被抓,他會丟死人的,他還會比那些抓我的人對我下手更狠的。

        每次都是孫大毛去領我。哥哥去了面子比誰都大。看到哥哥,老師或者抓我的人就會松了手,笑著說,“大毛你來了。快把你弟弟領走吧。”哥哥總要鞠一躬,給人家說對不起。

        “沒得事,沒得事。你這孩子,是要讀博士后的喲——”。人們笑著說。

        我愛哥哥,哥哥也愛我,都那么愛,可是哥哥瘋了。

        哥哥當年以全鄉(xiāng)第一名考上縣一中,是我們孫家坳的第一個。那一天,父親給哥哥披紅掛彩,開著手扶拖拉機把哥哥送到了縣一中。我也去了。哥哥去的學校好大,校園里有好幾座樓房,滿院子里都是人,還有好多女學生,穿著裙子,扎著蝴蝶結(jié),飄來飄去,真美。

        后來,哥哥就毀在了穿裙子的女學生手里。

        高中三年,哥哥的學習成績呈直線下降,從高一時候的全班第一名一直跌落到全班三十多名。要知道,那時候班里只有三十多個學生。

        因為哥哥戀愛了。

        那女學生我沒見過,哥哥日記本里有一張小照片,我見過。那是父親從他書包里翻出來的。那天父親終于找到了原因,他渾身哆嗦,手指顫抖著——

        孫大毛,你給我滾過來!他喊。

        父親不與哥哥搭腔已經(jīng)快一年了,他對哥哥越來越失望,越來越失望,后來,每次哥哥月底回家,他都躲出去。

        他恨哥哥。

        這個人瞎啦!父親喊。這是這些年來父親第一次這么評價孫大毛。

        看我不把你的xx割了!父親放出狠話。xx難道比博士后還重要?!

        他嗚嗚地哭起來。進了高三,哥哥幾乎不回家了,據(jù)說,已經(jīng)和那個女學生睡過覺了。女學生扎著馬尾辮,秀氣、俊俏,笑起來兩個小酒窩。那張一寸的小照片被父親沒收了,后來,據(jù)說,他揣著照片去學校里找過那個女生。他在學校門口蹲著,放學的時候一個一個地按照片去辨認。可他哪里找得出?學校里的女學生都穿著裙子,扎著馬尾辮,笑笑的。

        狐貍精!父親由點及面,罵道。

        你們毀了一個博士后!狐貍精!他要哭了。

        可是哥哥失戀了。高考之后,哥哥落榜。女學生是城里人,據(jù)說還有個做官不小的爹。哥哥落榜成了農(nóng)民,孫家坳農(nóng)民。女學生也落榜,但女學生的爹有關系,終于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女學生送進了大學。女學生提出分手,哥哥于是失戀了。

        神情恍惚的哥哥獨自走在縣城回家的山路上,一路步行,一路啜泣,天黑了還沒有走回來。山風呼嘯,身心俱焚,又下起了雨,哥哥迷路了……回家后的哥哥開始發(fā)高燒,說胡話,躺了三天,父親拒絕給他求醫(yī)。

        “讓他自作自受去。死了拉倒。”父親說。

        哥哥是慢慢瘋起來的,開始的時候只是自言自語,自說自話,后來,慢慢地,他越來越古怪,越來越不與人說話。他神情恍惚,躲在家里,躺在床上,半個月后,突然失蹤了。

        “丟死人了!”父親罵,“媽的逼,因為一個女人瘋掉,連博士后也不讀了,這真是傷天害理!”

        “求求你快去找找他吧。”母親跪在地上。母親腳跛,走不動,只是每天在家門前的石堆前等哥哥。

        “不去!死了才好!”父親說。

        父親不愿意出門,村上的人沒什么好東西,他們落井下石,見了父親就問,“聽說孫大毛搞了個女娃唦?”“你那兒子快到博士后了啵?”父親臉色臘黃,眼睛通紅,他的尊嚴受到了嚴重的攻擊和污蔑。

        都是這個死小子敗壞的!父親把罪過記在哥哥頭上。

        后來,哥哥是被山后的舅舅給送回來的。

        “姐姐,好好看住孩子,再跑了可就完了。”舅舅抹眼淚,對母親說。哥哥身上全是傷,青一塊紫一塊,還有凝固的血痕,不是摔的,是打的。

        母親抱著哥哥哭起來,“天殺的,該死呀,這樣對待一個瘋子。”母親罵。

        “這事,這事……怨不得人家……你們,你們……唉”。舅舅欲言又止,揮揮手,走了。

        我跑過去抱住哥哥的腰,哭起來。哥哥拍著我的肩膀,嘿嘿地笑。

        哥哥笑得很傻,好瘆人。

        哥哥得的是“花癡”病。這種病據(jù)說是最讓人羞愧的毛病。哥哥用情太深,把所有的心肝肺都掏給了女學生,把博士后也獻給了馬尾巴,前途什么的一切都不要了,可是他還是阻攔不住女裙子的變心。

        女人善變。哥哥不知道這個真理。

        唉,女人是一所學校,哪一個男人的成長沒有受過幾個女人的傷害呢?可是,已經(jīng)晚了,我長大后明白過來這個真理要講給哥哥的時候,我已經(jīng)找不到哥哥了。那個時候,我還懵懂,只是在心里恨著那個“狐貍精”,哪里知道愛情可以成人也可以殺人呢。

        哥哥人太好,他把這個世界、把所有人都想象得太美好,所以他瘋了。

        那時候,像所有成長中的少年一樣,他需要一個人生導師。如果那時候有人告訴他一些愛情和人生的教訓,他也許就不會瘋了。父親本來可以充當這個角色,可是他對女人的認識不夠,他只知道“狐貍精”“狐貍精”,他沒有現(xiàn)成的經(jīng)驗提供給哥哥參考。

        哥哥瘋了,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他不承認。

        只是哥哥付出的代價太大,他把博士后押上去,最后把一輩也押上去了,換回的也還是一片空。

        之前那一段時間,父母已經(jīng)慢慢接受了“哥哥瘋了”這個事實,他們對哥哥的期待慢慢降低,直到零度以下。

        瘋子是治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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