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聲。
  書本從謝維腿上滑落。
  書頁倒扣在地面，光潔的封皮上，隱隱映著少年修長的腳踝。
  被長褲包裹的雙腿，筆直地邁到我面前。
  膝蓋曲起，抵在我的身側，少年沉沉的氣息黑壓壓地朝我襲來。
  我被他以半抱的姿勢困在書桌旁，想跑都跑不了。
  我知道他不會對我做什么。
  可這樣被壓制著卻無力反抗的感覺，還是令我不大爽快。
  “你干嘛？”我出聲抗議。
  “今天在學校天臺……”他緩緩開口，“陳洋都對你說了什么？”
  “你已經知道了？”我詫異。
  “嗯。”他點頭。
  “找人跟蹤我，監視我，你什么意思？把我當犯人嗎？”
  謝維沒有絲毫被揭穿的慌亂，只是淡道：“我在保護你。”
  “那我可真要謝謝你了。”我說，“我接受你的保護，我也知道自己是惹禍體質，我會盡量不給你找麻煩，但是謝維……”
  我側頭，看向他。
  他離我很近，近到我可以看清他根根分明纖長的睫毛，以及那上面跳動的，異常澄澈的光點。
  “你打架、吸煙、在學校拉幫結派，霸凌別的同學，現在又和西街靠開娛樂城、賭場的人混在一起……”我深吸口氣。
  有些話說開了，就不用再藏著掖著了，干脆一次說清楚。
  “你再這樣下去，我們真的會有未來嗎？”我問他，聲音都在抖，“陳江今天為什么找你？他想讓你幫他做事對不對？他是不是想讓你……幫他殺了陸豪？你答應了嗎？你會去殺人嗎？”
  謝維沒動，只是靜靜望著我。
  我應該想到的。
  謝維，孤兒，未成年，聰明，身手好。
  所有條件結合在一起，從陳江的角度來看，這是一個多么完美的犯罪苗子啊。
  孤兒等于無依無靠。
  未成年，未經世事，好拿捏。
  聰明，辦事能力強，不會失手。
  身手好，不用怎么培養，就可以派上用場。
  陳江會放過他嗎？
  前世，他欠下陳家那么多人情，是怎么還的？
  他后來是怎么做到，和陳家斷得干干凈凈，一個人去平陽上學的？
  如果陳江告訴他，只要殺了陸豪，就可以呢？
  不但能還上前面欠的人情，還會給他一大筆錢。
  謝維會不會干？
  我倒吸一口涼氣。
  前世，我并不認識陸豪。
  也未曾聽說，謝維和一個叫陸豪的人有什么過節。
  可陸豪死了。
  在陸豪的指甲末端，提取到了謝維的血液殘留。
  一切證據都指向，他是被謝維虐殺的。
  死前也曾激烈反抗過，但還是被謝維無情地凌遲。
  當時的刑偵技術并不發達，直到三年后謝維被捕，這件曾經轟動整個平陽的殺人案才宣布告破。
  我不想相信，但卷宗上寫得明明白白。
  我不愿意承認，此刻也不得不強迫自己面對。
  不管我再怎么努力，命運的齒輪還是轉動到了它既定的位置里。
  這一世，謝維本不該和陸豪有什么交集，我相信，他也無意和陳江接觸。
  可是因為我，還是因為我。
  他與胡家偉斗狠、霸凌崔賀、算計王浩川，報復張勝遠……
  現在，又重傷了西街的小混混，得罪了陸豪。
  我再一次，一步步地，把他推到了前世的軌跡上。
  下一步，他是不是就要接受陳江的拉攏，成為西街幫派的一份子，然后聽從陳江的指令，重走前世的犯罪道路？
  我不敢想。
  我該怎么辦，才能阻止悲劇的發生？
  我很迷茫，我不是先知，無法掌握事情的動態。
  我只能無助的握緊雙手，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
  “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的未來會是什么樣子的？”我輕咬著下唇，可聲音還是止不住地抖，“我不會和一個殺人犯在一起的，絕對不會！”
  “如果你進監獄了……”我深吸氣，視線落在書本已經模糊的字跡上，“我不會等你的。”
  一只大手忽然伸來，整個扳過我的臉。
  我的臉頰陷入他的手掌里，被迫對上他漆黑幽沉的視線。
  “陳洋到底跟你說什么了？”他道，“我在你心里，已經是這種形象了嗎？”
  我被他捏得嗚嗚咽咽說不出話。
  他放松了力道，兩手扯著我的臉揉來揉去。
  “我承認……”他說，“我確實做過很多一些不太好的事，可還不至于去殺人。”
  長指撫上我的頭發，似乎是想掰開里面看看我腦子里到底裝了什么。
  “進監獄？虧你想得出來，我要是進去了，你怎么辦？”他說，眼神毫無波瀾，“讓我眼睜睜看你跟別人跑嗎？我又不傻。”
  他勾了勾我的下巴，直直盯著我：“我是不可能讓自己進去的。”
  我仰頭望著他的臉，想從他的表情里看出一絲端倪。
  可他根本就沒什么表情，只是垂眸看著我。
  明明還是少年的長相，但此刻散發出的氣勢，卻有種超越年齡的深沉和成熟。
  讓我不由得相信，他確實是這樣想的。
  他不會讓自己淪落到進監獄的地步。
  可是前世……
  我猛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前世，他沒有我。
  或許，我在他心里的位置，比我認為的還要重要。
  只要我一直在他身邊，他就不會去犯罪。
  并非因為他有很強烈的道德觀和法律意識，而是他認為，犯罪的成本，是我會離開他，跟別人跑了。
  雖然在我看來有點搞笑，但站在謝維的角度想，這個邏輯是通的。
  失去我的代價太大，他承受不起。
  那一刻，我頓悟了。
  什么陳江啊、陸豪啊、統統見鬼去吧！
  我只要像個菟絲花一樣纏著他，每天在他耳邊說上十遍八遍的，我愛你，我喜歡你，等你長大了我就嫁給你……諸如此類的話。
  讓他被我洗腦到覺得，我特別需要他，離開他我就不能活。
  這樣做……是不是就可以了？
  我胡思亂想著，又覺得不太確定。
  一個人，真的會完全為了另一個人而活嗎？
  我是他生命的全部意義，我需要他，他就覺得自己的存在是有價值的。
  他有了羈絆和軟肋，會更惜命，更小心翼翼。
  只是因為我需要他？
  那如果我不需要他，或者他認為自己在我這里沒有價值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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