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陛下
玉坤宮正殿,皇后章氏正在看賬簿,七公主蕭琉從殿外進來,“母后,您找兒臣何事?”
章氏放下賬簿向她招了招手,“聽說你將蕭容擋在門外了?”
蕭琉撒嬌的坐到章氏身旁,抱著她的胳膊蹭了蹭,“哎呀,我就是玩玩,一會就讓她進來,母后放心。”
“你呀,”章氏縱容的揉了揉她的腦袋,“都多大人了,還愛玩,她好歹也是陛下的子嗣,你差不多便得了。”
話雖如此,可面上卻毫無責怪,滿是溺愛之色。
“母后我曉得分寸,父皇才不喜歡她呢,這么些年,父皇幾時提到過她,更何況如今舅舅正得父皇盛寵,她不敢不聽話。”
蕭琉提到蕭容滿不在意,絲毫不覺得將人擋在門外,讓蕭容在冰天雪地里罰站有什么不對,在她看來,蕭容不過是個卑賤的宮婢所生,還是楚國的賤婢,陛下全當沒這么個人,拿來給她當逗趣的小寵都是給蕭容面子了。
提到母族,章氏面上有一絲愁容,“雖說南塘城一戰你舅舅立下赫赫戰功,可是你亦得明白,樹大招風,咱們也不能太肆無忌憚了。”
蕭琉不以為意,“母后多慮了,這些日子父皇對章家頗多賞賜,如今大梁誰不羨慕章家,母后放寬心即可。”
如今章家的確是達到了烈火烹油之勢,南塘城一戰的功臣,宮中有一位皇后,一位德妃,太子地位穩固,怎么瞧都是無人能擋的錦繡繁華,過年這些日子,章家的門檻都被踏平了。
章氏一想也是,陛下待章家的確是好,這些日子也一直留宿玉坤宮,極其給她面子,樂瑤宮那位氣的跟烏眼雞似的,怕是夜夜難眠。
母女倆正說著,皇后的貼身婢女玉琴著急忙慌跑了進來,“娘娘,陛下駕臨,已到宮門外了。”
“糟了,蕭容還在外邊,”蕭琉猛地起身,臉色突變,她們都不愿陛下見到蕭容,“父皇此刻不是該在午歇嗎?怎的來玉坤宮也無人通報?”
章氏看向宮門外,只見鑾駕已至,提醒蕭琉,“一會莫要胡亂說話。”
說完便前往接駕,蕭琉緊隨其后,兩人的視線不約而同的落在了武德帝身旁那個纖瘦的身影上,顧不得許多,忙向武德帝見禮。
“叩見陛下,妾身有失遠迎,還望陛下恕罪。”
“兒臣拜見父皇。”
武德帝的神色瞧著不大好,抬了抬手,“免禮。”
武德帝踏入屋內,蕭容屈膝向章皇后與蕭琉見禮,章皇后慈愛的免了蕭容的禮,笑道,“陛下怎的和小九一道來了,可真是巧。”
武德帝掀袍坐下,掃了低眉順眼的蕭容一眼,“朕來看你,恰好在玉坤宮外瞧見小九一個人站著,還當是你在罰她呢。”
章皇后忙笑道,“怎會呢,小九乖巧伶俐,妾身喜愛的緊,想來小九是來找琉兒玩的,”說著章皇后接過玉琴手中的茶盞,奉到武德帝跟前,岔開了話題,“陛下怎的這個時辰過來了,可是有要緊事?”
武德帝接過茶盞,不緊不慢的抿了一口,語氣沉了幾分,“是有件事,今日有御史參你侄子私德不修,仗著鎮國公府的勢,強搶民女,逼良為娼,你有何話想說?”
章皇后聞言臉色唰的一下白了,急忙跪下請罪,“陛下恕罪,妾身不孝侄行事莽撞,污了圣目,實為妾身管教不嚴之責,合該請陛下狠狠責罰,但陛下曉得,他是妾身兄長唯一的嫡子,還請陛下看在他年紀尚小,饒恕他一回,妾身必定對他嚴加管教,絕不敢再犯。”
章皇后侄子章明遠乃是章家這輩唯一的嫡子,自小便被祖母溺愛,鎮國公常年忙于公務,無暇管教,鎮國公夫人又不敢頂撞婆母,因而便將章明遠養出了霸王一般的脾性。
仗著自己有個皇后姑母,太子表弟,在梁京橫行霸道,出了名的恃強凌弱,又風流成性,整日眠花宿柳,妥妥的紈绔子弟,梁京百姓對章明遠的怨聲頗多。
章皇后數次提醒兄長加以管教,可再過兩年便要弱冠了,這性子早就定了型,極難管教,加上太夫人寵愛,束手束腳的,到底也沒將性子擰過來。
今年章家隆寵加身,章明遠也越發沒了忌憚,可章家越是繁華,盯著章家的人便越多,今日這封折子,章皇后不必多想也曉得是余家的意思,章家若出事,她與太子自然也討不了好處,可不就是余貴妃得了便宜。
可即便章明遠再不堪,那也是章家嫡系唯一的嫡子,若沒了章明遠,章家就沒了根,章皇后自然要力保侄子。
武德帝聽得這番解釋不置可否,視線盯著茶盞上的五蝠捧壽花紋,屋內瞬間安靜下來,連蕭琉都老實了許多,低著頭不敢大聲喘氣,她雖驕縱,卻也曉得帝王恩寵皆在父皇一念之間,章家出事,于她沒有半點好處。
片刻后,武德帝將茶盞擱在桌上,“叮”的一聲,讓章皇后的心都被提了起來。
“起來吧。”武德帝面色稍霽,卻也沒說罰與不罰。
這些日子,章家跳的有些高了。
“謝陛下。”章皇后起身,面色已不大好看,卻得強撐著,嫁給武德帝近二十載,曉得帝王多疑,今日便是一個信號,看來得提點著娘家了。
屋子里還靜著,章皇后正想著說點什么,這時武德帝將視線移向進了屋便站在角落的蕭容,“小九過來。”
屋子里很暖和,蕭容的手腳恢復些許知覺,也調整好了心態,聞言小步上前,“父皇。”
武德帝打量著蕭容,看著格外纖瘦,風一吹便要倒了,身上的衣裳料子還是好幾年前的舊款,皺了皺眉,“小九,你和朕說說,你在外邊站著做什么,冰天雪地的,凍的臉色蒼白了,可是有人欺負你了?”
武德帝這話可就值得推敲了,蕭容站在玉坤宮外,若真被人欺負,那就最可能是被玉坤宮內的人欺負了。
這話一出,章皇后面容微僵,唇瓣微抿,而蕭琉年紀輕,險些失態,緊緊地掐了把掌心才穩住。
若是平日里蕭琉一點也不怕,頂多向父皇撒撒嬌也就過去了,可偏偏是在今日,她的表兄才被參奏,父皇方才還問罪母后,可又沒說罰不罰,也就是說罰與不罰皆在父皇的心意如何。
若是此刻被父皇曉得她逼蕭容去收集雪水,還讓她在外邊淋雪,這是實打實的欺凌皇妹,父皇必定惱怒,表兄便危險了。
章皇后余光瞥了一眼蕭容,很想警告她一下,可是蕭容低著頭不曾瞧見,而陛下現在顯然心情不大好,她也不敢隨意插話。
她心中清楚的很,陛下對蕭容從不在意,怕是見到人都未必認得出來,今日純屬瞎貓撞上死耗子,偏偏遇到了參奏章明遠之事,陛下這是在拿蕭容警告她呢。
若是蕭容亂說話,怕是陛下今日便要借機生怒了。
屋內靜的能聽見屋外落雪的聲音,眾人大氣不敢出,都在等著蕭容開口,誰都曉得,七公主最愛欺壓九公主,如今陛下好似有為九公主撐腰之意,九公主怕是會一股腦的將過去之事吐出來,若是如此,今日玉坤宮可是要出大事了。
幾息之間,屋內的人心思百轉千回,蕭容上前一步屈了屈膝,婉聲道:“多謝父皇關懷,無人欺負兒臣,兒臣是來尋七皇姐的。”
武德帝有些詫異,不用腦子想也曉得蕭容這些年過的不好,這個女兒他從未關懷過,方才瞧見時,卻勾起了他腦海中過往的一絲念想,原想為她做一次主,可她卻不告狀?
“你找小七做甚?”
蕭容從披風內伸出手,露出捧著的陶罐子,揚起純真的笑容,一雙水汪汪的眸子格外靈動可愛,“母后曉得父皇喜愛寒梅,想來用梅花雪水泡茶父皇也會歡喜,便讓七皇姐去取雪水,以示孝道,可七皇姐這幾日身子不爽,未免七皇姐病情加重,兒臣便自請前往,在梅園收得一壇子梅花雪水,呈送父皇,盼父皇心悅。”
蕭容這話一說出來,章皇后的臉色瞬間好轉,心里的大石頭也放下去了,看了蕭容一眼,她倒是識趣。
武德帝看向章皇后,“小九說的是真的嗎?”
章皇后忙笑道,“是,妾身想著用梅花雪水泡茶得梅香四溢,本是想讓琉兒去的,誰曉得琉兒偷懶,竟叫小九去,小九一定凍壞了吧。”
章皇后親切的拉著蕭容的手,一臉心疼的關懷模樣,“小九可真是個好孩子,雖曉得你對你父皇孝心有加,可你取雪水也得穿厚實些,一會母后讓太醫去給你瞧瞧,切莫生了病。”
蕭容莞爾,屈膝道:“多謝母后,是兒臣的不是,讓母后掛心了。”
蕭琉曉得如今情況,順勢上前,接過蕭容手中的陶罐,不得不擠出笑容,“多謝九皇妹,是皇姐無能,竟不能親自去取雪水,勞煩九皇妹了。”說著蕭琉還裝模作樣的咳嗽了一番,以示身子不適。
“七皇姐說哪里話,身為皇妹,本該為皇姐分憂。”蕭容乖巧的搖了搖頭,絲毫沒有芥蒂之色。
一時之間,殿內好一番“母慈女孝”“姐友妹恭”,好似當真是這么回事。
武德帝心中了然,也不欲多加追究,本也沒到那地步,不過言語之間仍舊有敲打章氏的意思,“小九有這份心是好的,往后可別再淋雪了,穿的又單薄,不知道的還當你母后苛責了你,傳出去可就不好聽了。”
蕭容忙屈膝請罪,“父皇說的是,母后對兒臣甚好,兒臣讓父皇誤會了,是兒臣的不對。”
章皇后一把將她拉起,“你這孩子,可別說見外的話,來人,去取本宮那件狐皮裘來,若是凍壞了小九,母后也是要心疼的。”
章皇后摟著蕭容,好似是疼親女兒一般。
章皇后心中自然不愿,可此刻她沒旁的選擇,不過今日蕭容在陛下面前維護她,倒的確讓她對蕭容改觀了些許,舍棄一件狐皮裘也不算什么。
厚實的狐皮裘裹住了蕭容,蕭容受寵若驚,推拒再三,章皇后表了一番慈母之心,蕭琉也來勸說,蕭容這才道謝收下。
若是不曉得的人瞧見這一幕,必定以為她們其樂融融,是親母女。
武德帝似乎看厭了這副場面,茶也喝夠了,起身道:“你們母女聊,朕前朝還有政務要處理。”
又對貼身內侍李原道:“既然梅花雪水是小九的一片心意,那便帶上,一會嘗嘗。”
眾人蹲身恭送圣駕,武德帝忽然站定,側身瞧了蕭容一眼,“小九今年是不是滿十二歲了?”
蕭容溫聲回道:“回父皇,正是。”
“朕記得你的生辰是在除夕吧,朕原先忙倒忘了,既如此李原一會開了庫房給小九補上一份生辰禮。”
蕭容驚詫,忙跪地叩首,“兒臣謝父皇隆恩!”
武德帝沒再說什么,轉身離去。
陛下對蕭容的賞賜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陛下竟還記得蕭容的生辰,那是不是意味著他還記得蕭容的母妃?
武德帝離去后,章皇后的臉色極其難看,她若是看不出來今日陛下是在敲打她,敲打章家,她也就白入宮這些年了。
自古以來功高震主,哪位帝王會不多疑。
章皇后掃了一眼蕭容,面上的慈愛褪去,但也沒打算與她計較,“你回去吧。”
“是,兒臣告退。”蕭容極其恭敬的彎腰離開。
蕭琉有些不悅的嘟了嘟唇,“母后,就這樣放過她嗎?”
今日她分明是要折磨蕭容,卻憑白讓蕭容撿了個大便宜,還得了父皇賞賜,讓她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
章皇后坐了下來,面色凝重,“今日她也算乖覺,不曾亂說話,要不然你表兄怕是危險,這些日子便不要再針對小九了,把性子收斂些。”
陛下不是傻子,自然不會相信蕭容方才那番話,可既然陛下不曾追究,那便是目前也不打算追究章明遠的過失,可若是章家不識趣,下一次,怕就是新賬舊賬一起算了,章皇后有些頭疼的揉了揉眉心。
蕭琉哼了聲,“父皇方才還賞賜了她,往后不會記住她了吧?”
若是父皇多對蕭容看一眼,她也不敢如此放肆的欺辱蕭容,她還不就是看著父皇這些年從來都不寵愛蕭容,這才隨意刁難她。
“想來不會,陛下這是拿小九做筏子敲打章家,只要這些日子章家不再出岔子,這事也算過了,過些日子陛下怎會想得起她,你這些日子收斂些,若再被你父皇瞧見今日這一幕,連我也救不了你。”
陛下是不在意蕭容,可蕭容也是他的皇嗣,若被陛下親眼撞見自己的女兒被人欺辱,哪個父親會置之不理?更何況如今章家犯了錯,正是該小心低調之時。
蕭琉極其不滿,但還是點了點頭,她也不笨,曉得她在宮中如魚得水,全靠舅舅得圣寵,前朝后宮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章家出了事,她這個公主也好不到哪里去,蕭容可不就是因為沒有母族倚靠,所以才被欺負嗎?
玉琴從殿外進來,小心翼翼道:“娘娘,圣駕往樂瑤宮去了。”
章皇后攥緊了手中的帕子,陛下這是警告她呢,余貴妃又要得意了。
可是攤上這樣拖后腿的侄子,她又能怎么辦,總不能真不管這個侄子。
章皇后深吸一口氣,平復氣息,“知道了,你去庫房尋幾樣東西賞給小九,既然陛下賞了,咱們也不能當沒瞧見。”
既然陛下想敲打章家,那她乖覺一些才好,讓陛下滿意了,這件事也就過去了。
蕭琉嘟嘟噥噥,“便宜她了。”
待風頭過去,她必定要蕭容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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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玉坤宮的蕭容手腳發軟,險些栽倒在地,她連忙扶著紅色的宮墻,大口喘息,好似脫了水的魚兒,過了好一會兒才緩解了心中的恐懼,天曉得,她方才有多緊張。
那是陛下,是曾經她想見一面卻害死了周嬤嬤的陛下,今日若不是不得已,她本不想出現在陛下的面前,可她亦不想被凍死在玉坤宮外。
好在,她運氣好,今日陛下對章家不滿,她也趁機撿了個便宜。
蕭容原地站了一會,攏了攏身上厚重的狐皮裘,才提氣往南擷院的方向去,腦海中還想著方才初見到陛下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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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駕愈來愈近,她的心跳聲愈發清晰,連冷風吹打在臉上她也顧不得,今日若站了出去,便沒了回頭路可走。
圣駕在玉坤宮外停下時,她抱著陶罐直挺挺的跪了下去,請安的聲音帶著顫意,“兒臣拜見父皇,父皇萬福金安。”
武德帝顯然愣了下,看著眼前這個小丫頭,有些眼生,若不是蕭容主動以“兒臣”自稱,怕是武德帝都認不出來蕭容是他的女兒。
“抬起頭來。”
蕭容微微抬頭,但垂眸不敢與陛下對視。
武德帝瞇起眼,隔著風雪望向蕭容,一張俏麗的鵝蛋臉哪怕被凍的蒼白也能看出底子不錯,這張臉,他隱約見過,“你是小九?”
他在腦海中過了一遍旁的公主,都對不上,他最陌生的,便是九公主蕭容了,看著倒是與琦娘有些相像,勾起了他一絲回憶。
“是。”蕭容的指甲掐進了皮肉里,才能讓自個不害怕到顫抖,這是她的父皇,可惜父皇卻不認識她。
“起來吧,你站在這做什么?”武德帝從御攆上下來。
“謝父皇,”蕭容緩緩起身,站在骨頭都硬了,行動也遲緩了不少,“兒臣是來尋七皇姐。”
武德帝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并未追根究底,率先提步邁進了玉坤宮的門檻,“那便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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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宮門外見到陛下,再到玉坤宮內陛下說的那些話,皇后看向她的眼神,蕭琉的警告……蕭容心有余悸,今日她但凡說錯半個字,給她帶來的便是無盡深淵。
幸好,一切順利。
蕭容回想起父皇見到她時疑惑的神色,提了提嘴角輕哂一聲,那是她的父皇,血脈相連,本該是與她最親近的人,可她長到十二歲了,父皇卻不認識她。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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