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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第27章 想了


且說趙馳與何督公分開已有二十余天,已是進入順義境內。然而何安一日一封呈報接踵而至,事無巨細對京城動向做種種稱述。雖然言語直白,語氣恭敬,將厲害關系講得一清二楚。

        回京后,他先是壓下怒火,回御馬監向關贊認錯,自罰半年俸祿,又絲毫不提喜悅的事。讓關贊挑不出錯來。

        又讓喜平去找了傾星閣暗線,與暗線接觸,讓他們裝作狌狌在京城四處起火,借機鏟除了幾個平日里就貪多嚼不爛的小門小戶。

        最后又找了太子,太子本就看不慣萬貴妃一黨,更看不上王阿之流,一提此事,便去找了皇上告狀。

        林林總總把京城一灘水攪得更混。

        在局中之人,自然看不清,以為是太子要針對王阿。

        然而趙馳隔岸觀火,卻瞧得清清楚楚。

        若是這狌狌真鬧進了皇城,甚至鬧入了后宮。

        首當其沖要掉腦袋的便是關贊。

        *

        “殿下,馬匹都備好了。”高彬在馬車外道。

        趙馳拉回思緒,抬筆在紙上寫了一個字,陳。卷好塞入鴿子腿下的皮囊內,掀簾子下馬車,放了鴿子往京城方向而去。

        他相信以何安的機敏,定是懂得自己所述所寫之意。

        徐逸春亦在外等候,趙馳抱拳道:“徐大人,我能做的事情都已完成,后續還請你跟進此事。我家中有事不得不先走一步。”

        他笑了笑又道:“說起來,我對水利一無所知,倒是你徐嘉父子,二代為官,年年上奏折,才有了今日之舉。拳拳之心,感天動地。”

        徐逸春連忙道:“殿下所言過謙,逸春定不負殿下所托。”

        “既然如此,我與高彬先回,你帶剩余親兵及隨行侍從,再勘后續。”趙馳接過韁繩,翻身上了星漢。

        徐逸春抱拳鞠躬:“請殿下放心。”

        趙馳引馬而行,與徐逸春一行人分別。

        *

        何安從王阿的院子里退出來,門口只剩下董芥。

        他給董芥打了個招呼,出了司禮監,徑直回了御馬監。

        關贊并不在,問起來說是去衛所里調動人馬加強防御了。

        呆了不久,喜平從宮外來了御馬監。

        “如何?”何安問他。

        “傾星閣那邊的人早就潛入皇城。”喜平道,“只待督公一聲令下,就可策動。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要死幾個傾星閣的死士。”喜平又道,“假扮狌狌大鬧皇城,怕是有去無回。”

        何安道:“要命的行當,咱們做得也不算少。準備了豐厚的銀錢,屆時送與他們家人便是。”

        “是。”喜平應了一聲,從懷里掏出一個拇指大小的皮囊,“殿下來信了。”

        何安本來冷冰冰的頓時整個人都活泛了起來,他眉毛一挺,抬眼喜道:“快送過來我看看!”

        喜平見慣不怪,雙手把皮囊遞了上去。

        何安小拇指指尖一挑,就把皮囊上的繩子挑開了,然后從里面倒出一片卷成一團的紙張,攤開來一看。

        皺了眉。

        半晌沒啃聲。

        喜平問:“殿下說了什么嗎?”

        何安把那張紙遞給喜平看。

        紙上寫了個“陳”字。

        他站了起來,夾著那紙片,負手踱步琢磨到:“陳……什么陳……陳才發嗎?”

        殿下想借機收拾陳才發?

        不……不是殿下想收拾,是殿下提醒他可以借機收拾陳才發。一想起那日陳才發欺負盈香的場景,何安覺得收拾了陳才發也并非什么壞事。

        可是殿下為什么非要單單現在提這么一個陳字呢?

        一定還另有深意……

        他抬頭對喜平道:“給我備轎,我去趟司禮監秉筆值房。”

        *

        鄭獻正在當差。

        “師兄。”何安行禮道。

        鄭獻看也不多看他一眼,冷哼一聲,忙公務去了。

        “師兄,借一步說話。”何安姿態放的更低,“師兄……”

        鄭獻就那么晾著他,忙自己的事,值房里人來人往的也不止鄭獻一人,都看著何安那邊干站著。又過了好一陣子,鄭獻終于是忙完了,也覺得給何安臉子甩夠,這才道:“什么事兒?”

        “借一步說話。”

        鄭獻這才起身踱步到了值房外偏僻小院。

        “說吧。”他懶懶道。

        何安給他鞠了一躬:“師兄,我給您認錯來了。”

        “呵,御馬監何提督何錯之有啊。”鄭獻涼涼道。

        “狌狌這是也是師弟我借力而為,趕巧了,太子那天找我過去問話,我便跟太子說了。”何安道。

        “我何必怪你這個。”鄭獻道,“咱們可都是太子船上的人啊,這事兒嘛,你做,我做不都一樣。”

        鄭獻的聲音依舊陰陽怪氣。

        何安知道因為自己給太子獻了計策,在太子面前露了臉,鄭獻極為不高興。

        連忙安撫道:“我這主要是想著,陛下對王阿已有忌憚。這事兒定更讓皇上對王阿不滿,師兄接管東廠怕是指日可待了。”

        東廠……

        一般來說都是司禮監的秉筆太監掌管,可這王阿牢牢把持著東廠大權不肯松手,鄭獻又是新晉秉筆,根本爭不過王阿,出處被他打壓。

        積怨已久,就盼著王阿下臺。

        聽了何安的安撫,這才稍微緩和了些。

        “哼,王阿聽說在御前下跪請罪,還讓皇上當著外臣的面斥責。他掌印以來都還沒有過吧。”鄭獻心里舒坦了點,“你說你呀,有點什么事兒,也跟我先通個氣,我也好照應照應。”

        “師兄說的是。”何安連忙道。

        說完了這話,何安又道:“師兄……我這次就是痛改前非,跟您商量來了。”

        “哦?”

        “您是我師兄,也是司禮監秉筆。我這能做到現在的位置,全靠了您。咱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有話不妨直說。”鄭獻道。

        何安笑了笑,問鄭獻:“那王阿,就算是這次,也是鬧不死的。可有的人就不一樣了。這事兒是陳才發主筆,按道理應是他責任最大……我知道師兄跟陳才發一直不太對付。要不要乘著這次狌狌的事兒,先收拾了陳才發再說?”

        鄭獻一抬眼,將信將疑。

        何安左右看看,低眉順目的湊過去,在鄭獻耳邊說了什么。

        只見得鄭獻臉色雨過天晴,露了喜色。

        “我說你小子,膽子可真不小。”

        何安道:“能幫上師兄,我已經是知足了。受不得夸的。”

        *

        趙馳舍了馬車,與高彬等人輕裝上陣,一路快馬揚鞭,第二日晌午時已經到了城外,對高彬說:“你帶親兵先走,我還有些其他事。”

        等高彬一行人走了之后,他才低調的入了京,沒回府,徑直去了東市后街一個不起眼的宅子,按照事先的約定敲門三聲,里面有人開門。

        那人面白無須,一瞧便是萬貴妃身邊那個不起眼的太監,趙馳之前進宮面圣后,也是他帶著趙馳去見了萬貴妃。

        “娘娘讓奴婢不管等多久,都要等到您回來。”小太監端了套內官服及牙牌進來,遞給趙馳,“殿下委屈一下,等去了娘娘處換。”

        他換好衣服,跟著那小太監一起坐了輛灰布牛車晃晃悠悠從北安門入了皇城,又走北華門入宮。一路暢通無阻,小太監腰間別一塊兒司禮監牙牌,若有人上前盤問,他只消得晃上一晃,左右之人便紛紛讓路。

        等到了南華殿后門送他進了南華殿,小太監才告辭。

        *

        趙馳入了南華殿,去了萬貴妃所在的主殿,左右侍從早就退下,萬貴妃躺在屋檐下的羅漢榻上,一身絲綢紗衣,保養極好的腳裸著,掛著個金鈴鐺。

        她一邊兒喂貓,一邊那鈴鐺就叮叮當一串響動。

        雖然已年過四十,卻帶著少婦的風情,亦有一番勾人的韻味在其中。

        “給娘娘請安。”趙馳走到萬貴妃身旁,作揖道。

        萬貴妃抿笑瞥他一眼:“哪里來的太監,長得這般俊俏。”

        “自然是住在娘娘心里的那個,才能這般模樣。”趙馳調笑道。

        他也不客氣,側身往羅漢榻上一坐,手已經順著萬貴妃裸露的腳踝摸了上去,萬貴妃低聲一笑,光潔的小腿也露了出來,原來她那絲裙下未著一物。

        “冤家,油嘴滑舌。”說完這話,二人滾做一片,凌亂姿態除了院子里的懵懂貓兒再無人瞧見。

        兩人嬉鬧了一會兒,已是主賓移位,換做趙馳懶懶躺在羅漢榻上吃著葡萄。萬貴妃枕著他的胸膛喘息了一會兒,問道:“怎么去看個水利走了這么久。”

        “皇上好不容易給個差事,得認真辦。”趙馳心不在焉道。

        “什么差事,歲年了,也沒見什么人搶著去。”萬貴妃冷哼一聲,“我看皇后舉薦你就是別有用心。”

        趙馳嘆息一聲:“哎,我這不受寵愛的皇子,能留在京城求生已是不易,還能對皇后娘娘辦下來的差事挑三揀四不成?再說了司禮監王阿這邊對我去也沒異議,我自然就得去了。”

        萬貴妃聽了這話,靜了半天:“哎,王阿雖然是我宮中老人,可是這當了司禮監掌印,我的話也不見得好使了。”

        趙馳嗯了一聲,道:“難免的嘛,司禮監掌印,東廠廠公,一手遮天,能把誰放在眼里。怕是皇帝那邊,他也偶有頂撞呢。娘娘還是得寬心。”

        這話戳到萬貴妃心坎上了。

        王阿如今的身份地位,已經沒有以前那么聽話。

        為了避嫌,都很少在專程登門。

        如今一個當年自己不入眼的小火者都成了天下最大最厲害的太監……宮里的事兒還得找他幫忙。

        更何況皇上最近因為對王阿不滿,連帶著連南華殿也極少招撫了……這……

        萬貴妃當著趙馳的面自然不好多說什么,不陰不陽的笑了笑:“王阿這奴才,原本是跟過我的,他能在司禮監當差,也是我在皇上那里做了保。誰知道反而連我這個主子也嫌少問津了。”

        “他能這樣,不過是仗著背后的東廠天底下獨一份兒而已。”趙馳道,“若真有個什么人跟他分庭抗禮,他吃了苦頭,自然會回來求娘娘。”

        “這話怎么說。”

        “也沒什么頭緒。”趙馳輕描淡寫,說出來的話卻雷霆萬鈞,“前朝當年分設東西二廠,就是怕一廠獨大。我大端朝制式效仿前朝,為什么不可以也設立西廠呢?”

        “西廠?”萬貴妃一怔,已似乎有所觸動。

        “我猜測啊……皇上早就想設西廠了,只是沒找到由頭,朝野上下也每個人提議。如果真有人率先去提,一定能討得皇上歡心。這好事兒,總不能讓太子獨占吧?”

        “這……”萬貴妃猶豫道,“前朝西廠可是在御馬監的,御馬監可是太子的天下。”

        趙馳輕笑:“那就換了關贊唄,讓何安接任。他一個年輕太監,根基不穩,能有什么威懾。況且西廠也無須久設,只要有幾個月時間,讓王阿知道誰才是那個能翻手覆雨的主子,就足夠了。過了時間找個由頭,就撤了西廠,諒他們也翻不出大花樣。”

        趙馳低聲在萬貴妃耳邊道,像是要給她灌入迷魂藥一般:“娘娘想啊,如果到時候真有了西廠,王阿自然有了忌憚,他還怎么敢不費心討好您呢?畢竟在皇上身邊,最受寵愛的持久不衰的也只有您了。”

        這話實實在在的觸動了萬貴妃的心。

        她擔憂的無怪乎有三:王阿背主、失去圣寵、王權旁落。

        如今設立西廠,一箭三雕。

        七皇子朝堂建言,必定討了皇上歡心。

        皇帝自然會對自己態度也有所緩和。

        最根本的能給王阿一個教訓,讓他再不敢起別的心思。

        ……至于西廠最后會不會有其他影響,趙馳不是都說了嗎?過幾個月找個由頭就撤了就是。那個何安素來謹小慎微的,怕是也掀不起什么風浪。

        *

        王阿在司禮監帶了一陣子,萬貴妃身邊那個小太監就來報說:“五殿下從貴妃殿里出來了,已是送出了北安門。”

        王阿也沒說什么,一個五殿下還不入他的眼,不過是貴妃心血來潮時候的玩意兒罷了。

        “那就行。”

        “等等。”王阿沉思了一下,“派潘子盯著五殿下,看他出了宮都去了哪里。”

        “是。”小太監應道。

        *

        趙馳沒出宮。

        他在北安門轉了一圈,自有青城班的人假扮了他的模樣引了東廠暗探走人。

        他依舊一身太監行頭,又從北安門進了皇城,低調的沿著小路去了內草場。草場上幾群馬兒自在的吃著草,也有幾個御馬監太監在洗馬。

        趙馳在草場上站了一會兒。

        從昨日看了何安的信,便隱隱生出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掛懷。非要趕回京,推脫說是自己的事兒做的差不多了,其實并非必要。

        又說是萬貴妃百般催促——他何時這么對萬貴妃上過心?

        如今更是出去了又冒風險回來。

        讓人發現他一個皇子穿著太監服在皇城里晃蕩,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少了某人在身邊纏纏繞繞的樂趣,亦聞不見他身上的玉蘭香,連個花里胡哨的馬面裙也瞧不著,一路勘探水利實在無趣的很。

        思來想去,自己如此反常的唯一原因。

        不過……

        就是想了何督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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