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廠公讓五殿下那么一鬧騰，等從暗房里出來的時(shí)候，還覺得自己呼吸凌亂，早不記得剛才對(duì)王阿的警惕和憂慮了。

        一想到剛才殿下的所作所為……

        只覺得自己還在那個(gè)幽暗、全是喘息和熱氣的環(huán)境里……殿下他……他太、太……

        過分二字，何安是萬萬說不出來的。

        連想都不敢想。

        這雷霆雨露都是君恩。

        何況殿下還是寵愛自己……等再過陣子，殿下新鮮勁兒過了，興致不在自己這邊兒了，求怕是也求不來的。

        他在配殿外面吹了好一會(huì)兒的風(fēng)，只覺得自己冷靜下來才回了宴席。

        這邊大襠們也吃夠了酒，眼瞅著時(shí)辰差不多，王阿站起來道：“時(shí)候到了，正殿那邊有煙花，咱們?nèi)ソo陛下說個(gè)吉祥話，今兒晚上就算是熱熱鬧鬧的過了。”

        眾人都唱了個(gè)喏，陸陸續(xù)續(xù)站起來跟著往外走。

        等到了正殿廣場上，皇上帶著后宮諸位已經(jīng)在屋檐下擺了羅漢榻，一人一碗消食茶喝著，瞧見他們進(jìn)來，皇上道：“開始吧�！�

        王阿應(yīng)了聲是，揮手讓下面的人去辦。

        董芥連忙碎步出了廣寒宮，拿著宮燈超太液池對(duì)面晃了晃。

        接著就聽見“咻——”的一聲，一個(gè)竄天猴先沖上半空，啪的一聲炸響，接著五顏六色爭奇斗艷的漫天煙花就鋪散開來。

        煙花映照著空中霓虹閃現(xiàn)，將夜映照的猶如白晝。

        過往這宮里的種種壓抑和不安都被融化在了這短暫的快樂中。人人都只記得這一霎時(shí)的美景，忘了自己的忐忑之心。

        何安看了一會(huì)兒煙花，不由自主的又往屋檐下那群皇子們身上掃去。

        去尋找自己心心念念的那個(gè)人。

        正巧五皇子似乎早就在看他。

        兩個(gè)人的眼神在空氣中遇見。

        何安連忙不自在的垂下眼，然后又緩緩的抬眼去看殿下……殿下正帶著笑意瞧他，那笑的眼神也如他的手，仿佛要透過層層人群，來撫摸他的臉頰，與他抵死溫柔、極盡纏綿……

        何安臉紅了。

        *

        漫天的煙火不知道炸了多久，終于漸漸熄了。

        何安緩緩收回眼神，正垂下眼簾，左手側(cè)站立的王阿就走了出去，跪在院內(nèi)，皇上腳邊道：“今日宮內(nèi)喜慶，奴婢斗膽提個(gè)想法，也想讓大內(nèi)喜上添喜�！�

        “哦？”皇上道，“說來聽聽�！�

        “五殿下回京已有兩月，這兩個(gè)月內(nèi)，京畿水利一時(shí)辦的極為妥帖，朝內(nèi)諸位贊譽(yù)。前幾日萬柱國慶生時(shí)，從中間做媒，說是工部尚書徐之明想將幺女嫁與殿下做側(cè)妃。奴婢后來請(qǐng)了幾位王妃郡主前去打聽這位幺女，聽說是才藝雙全，恭良淑德的一位小姐。想必也是門當(dāng)戶對(duì)的�！�

        萬貴妃聽了微笑道：“嗯，這確實(shí)一喜。陛下，我父親素來慎重，這保纖拉媒的事兒也是慎重又慎重，徐之明乃是工部尚書，他的女兒做側(cè)妃。我看可以……姐姐您怎么看？”

        萬柱國乃是皇上的太傅，皇上一直敬重他德高望重。

        萬貴妃又是皇上愛妃……如今興頭上，自然不好直接駁斥。

        皇后瞥了萬貴妃一眼，笑道：“這事兒啊，還是聽皇上的罷�！�

        皇上咳嗽一聲：“馳兒，你怎么想？”

        趙馳出列跪于階下，抱拳道：“皇上，兒子風(fēng)流管了，暫時(shí)不想找王妃�！�

        他那群兄弟中傳出一陣低壓的嘲笑。

        皇上皺眉道：“男大當(dāng)婚乃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你已經(jīng)年近三十家里連個(gè)侍妾也沒有，已經(jīng)是不成體統(tǒng)。要知道為皇族延綿子嗣也是你應(yīng)盡之事。”

        趙馳垂首道：“父皇說的是。”

        “那朕做主了，便將徐之明之女嫁給你。”

        何安咬牙。

        他手在袖子里攥的緊緊的，指甲壓著掌心，刺痛不已。

        他告訴自己這事兒本來就會(huì)發(fā)生，他不過是太監(jiān)……也不過是殿下這陣子寵愛的新玩意兒……待殿下有一日收了心。

        不但有王妃、還會(huì)有側(cè)妃……

        這本就再正常不過。

        “陛下。”

        不了王阿話并未層說完，王阿從懷里拿出一封寫了批紅的奏折呈上去。

        “奴婢覺得，成家立業(yè)成家立業(yè)，如今既然殿下要納妃，這品階位分還是早些定了的好。”王阿笑道，“這折子乃是內(nèi)閣票擬，司禮監(jiān)批紅了的。還請(qǐng)皇上過目�！�

        李伴伴把折子遞在皇上面前，皇上并不感興趣，揮手讓他拿開，問王阿：“你親口說說吧�！�

        “奴婢斗膽�！蓖醢⒐�身道，“五殿下辦事有功，又年歲見長，自然應(yīng)該早些封潘成王，據(jù)擁封地，未來交糧納貢，鎮(zhèn)守一方，為我大端朝基業(yè)添磚加瓦。”

        “那廠臣有什么建議嗎？”皇帝又問。

        “西北秦川八百里，自古富饒，六朝古都。自太祖皇帝封秦王后，秦王一脈人丁凋零，如今空剩王府一座，急待新主�！蓖醢⒄f話滴水不漏，已是早有了計(jì)劃，“奴婢認(rèn)為，封了殿下做新秦王，鎮(zhèn)守秦川之內(nèi)，又擁秦蜀要道，乃是最適宜不過了……”

        秦王？！

        何安站在一側(cè)，渾身一顫，他朝五殿下看過去……

        五殿下就跪在地上，垂著首，看不清表情。

        *

        皇上與王阿再說了什么，何安都聽得不清，他腦子里一時(shí)清醒，一時(shí)昏沉。再不敢去看殿下，這么熬到了這家宴散場。

        等回了配殿，諸位大襠都開始收拾走人，只有王阿坐在主位上喝著清口茶。

        何安看了他一眼，便要帶喜樂先走。

        “何廠公慢走。”王阿喚他。

        何安身形一頓，回頭瞧他：“王掌印還有什么事？”

        王阿放下手里的茶碗，問他：“今兒五殿下被封了秦王，又讓陛下指婚。怕是這輩子也沒這么榮耀過。明兒個(gè)就是京城里的紅人了，誰還敢把五殿下當(dāng)作不受寵的皇子看待。怎么，我瞧你這不太高興啊�！�

        何安亦淡淡一笑：“咱家自然是高興的，有什么不高興呢？皇家的喜事兒，做奴才高興的很。王掌印若是沒什么事，咱家就先走一步。”

        “等一下。”

        何安回頭瞧他：“掌印還有要交代的？”

        “你可真能忍�！蓖醢⒁恍�，“小安子，是哥哥小瞧你了�！�

        “掌印什么意思？”

        “擱著是我，自己心尖尖兒上那個(gè)人，被人面團(tuán)兒一樣這么揉搓，早就氣的肺炸了。你倒好，裝的跟個(gè)沒事兒人似的。這讓我做哥哥的還怎么往下接戲呀？”

        何安眼神一凌：“掌印說什么，咱家可聽不懂了�！�

        “哎，聽得懂也好，聽不懂也罷�！蓖醢⒌�，“哥哥就是給你提個(gè)醒兒。你之前做的那些，我盡了哥哥的本分，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是你記住了，這大內(nèi)里，不是你何安想怎么樣就怎么樣的�！�

        王阿放下茶碗站了起來。

        他平日里說話斯斯文文，從沒什么架子。

        如今這番話說完，卻隱隱戴上了不怒自威的氣息。

        他走到何安面前，直盯著何廠公的雙眸：“大端朝外監(jiān)六部，內(nèi)監(jiān)二十四，東西兩廠，打頭數(shù)都得從我王阿開始。別怪我沒提醒你�！�

        他說完這話，忽然莞爾：“嗨，咱們兄弟，說這么緊張做甚。大中秋的，好好回家吃月餅去吧。”

        王阿拍拍何安的肩膀，一撩袍子自行先去了。

        *

        喜樂再外面等了會(huì)兒，就瞧見王阿先走了，正在奇怪，就何安緩緩從里面最后一個(gè)走出來。

        “廠公，怎么了？”喜樂直覺不好，連忙問他。

        何安搖搖頭，幾個(gè)人出了西苑，坐進(jìn)轎子里。

        “廠公，咱們回家嗎？”喜樂問。

        過了好一陣子，轎子里才傳出何安的聲音：“回去吧，殿下一會(huì)兒要來，莫讓殿下空等�！�

        他聲音有些空落落的。

        回去的路上，空無一人。

        清冷的月輝之下，只有這一頂小轎孤單前行。

        *

        趙馳回府后，便去換夜行衣。

        白邱早得了消息，站在門口道：“殿下今夜不應(yīng)再去何府�！�

        趙馳換衣服的手一頓：“我若不去，他必會(huì)心急死。我放心不下�！�

        白邱道：“前兩日您不是還說的挺高興的，什么飛鴿傳情、千古佳話嗎？”

        趙馳苦笑：“那也是等我倆情義定了再說，如今這情況，八字還沒一撇呢，突如其來。雖然已是有準(zhǔn)備，依舊是措不及防……何安穩(wěn)坐西廠之后，王阿一直沒有動(dòng)作，低調(diào)的叫人忘了他老祖宗。”

        “王阿果然名不虛傳�！卑浊褚舱J(rèn)可道，“如今你栽了個(gè)大跟頭，他又敲打了何安，一箭雙雕。讓你們都不得安寧。”

        他頓了頓：“因此我奉勸你一句，跟何廠公當(dāng)斷則斷，別再糾纏……一開始就是錯(cuò)的，再這么錯(cuò)下去，怕是等不到你們飛鴿傳情，就要黃泉相見了�！�

        白邱說的乃是實(shí)話。

        趙馳比他更是清楚萬分。

        自己身上背負(fù)的血海深仇，決不允許他肆意妄為。

        可何安早就長成了他的軟肋……如今再拔定是生不如死。

        前后皆是躊躇，難以抉擇。

        到了最后，趙馳換好了夜行衣道：“無論如何我先去何廠公家一趟�！�

        “嗯……”白邱以為他想清楚，點(diǎn)頭道，“也是得當(dāng)面說清楚�！�

        “哎……”趙馳嘆口氣，感慨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就算是要分開，也得抵死纏綿一番，才不枉費(fèi)我對(duì)何廠公赤誠之心�！�

        “？？？”白邱怒了，“都什么時(shí)候了你還在想這些齷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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