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分家
夏末黃昏,夕陽收去了刺眼的光芒。
墜落著金色云霧的掩蓋著炊煙裊裊的村落,絳色霞彩只能慢慢地鉆過的細小空隙,灑下星星點點的磷光。
白綢四懸的孫家祠堂里,無休止的爭吵將磷光攪得七零八碎。跪在簡陋棺材旁的溫臻面無表情地看著面前冷冰冰的棺材板,神色淡淡地聽著吵鬧聲。
她身側左后方三排身形臃腫、濃眉大眼的中年婦人正暴怒地瞪著她,那架勢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嗓音直接蓋過了周圍一干人等。
“勛哥媳婦你太放肆了!你究竟幾個意思?!”
被斥了一通的溫臻毫無怯意,她這個五嬸慣喜歡沖在前頭,實際說話一點威懾力也沒有。對付這樣的人直接懟就好了,拐著彎罵還要擔心對方聽不懂。
她慢條斯理地用手帕擦了擦蔥白指尖,側頭漆黑如墨的鳳眸瞥了五嬸一眼:“沒幾個意思,就一個。”
“我與婆婆的五畝田、三間鋪子和七百銀錢”,她刻意停頓了一下,“一個子都不能少。”
鬢邊白紙扎成的花隨著她的話微微顫動,更襯得她臉龐皎如明月。
她生得極美,柳眉細長,身段纖細。木簪挽起青絲,一襲棉麻的素白長裙我見猶憐,花樣樸素卻冷艷得有些扎眼。
此刻狹長的鳳眸刻意地瞇著,更是流露出不少寒意。
人群一聽了這話,瞬間如燒多了的水忿忿沸騰起來。不用溫臻刻意去聽,憑猜測就能猜出他們究竟在忿什么,無非是忿她在祠堂里跪了一炷香的時辰聽他們勸了個一炷香后,仍鐵石心腸堅持分家并不退讓應得家產罷了。
“你這小賤婦”,五嬸指著溫臻的鼻子破口大罵,“勛哥尸骨未寒,長輩們忙里忙外這么久,你回家幾日連個眼淚都沒掉就著急分家,對得起勛哥和我們嗎?!”
這種打感情牌的話,若是換個哭哭啼啼的嬌柔婦人來講八成很有效果,偏偏要從五嬸暴躁的嘴里說出來,簡直一點感情也沒有。
溫臻不急不慢地開口:“五嬸此言差矣。”
“我與你們又沒什么感情”,她嗤笑一聲,語氣冰涼如水,“何談對不起?”
看著孫家叔嬸氣得吹胡子瞪眼,溫臻心底舒暢了不少。
她不僅與孫家人沒什么感情,就連那所謂的剛過世的丈夫孫勛也與她屁大點關系都沒有。
因為她是一朝意外離奇穿越進這本名為《慶安錄》的權謀小說里。
《慶安錄》主講趙家十歲小皇帝與三十歲反派老皇叔爭權奪位,而她穿進的孫家只是副線劇情里最副線的炮灰小戶二房。二房老爺過世的早,只剩主母鄭氏帶著庶子孫勛和童養媳溫臻。雖然日子過得可憐,好在孫勛知學上進,弱冠之年考中進士。眼看就要飛黃騰達,哪料孫勛入京朝見天子的路上竟慘遭賊人殺害客死他鄉。
熟讀小說的溫臻心里清楚:孫勛作為權謀小說里的炮灰,真正死亡原因是被小皇帝派去陰狠老皇叔身邊當細作,結果身份暴露被老皇叔殺了。
而溫臻穿過來的時點,正是原書中的童養媳溫臻被孫家派去獨自一人入宮收尸,并被小皇帝脅迫繼續做了眼線的時候。
手握開局即死的穿書劇本,溫臻不愿重現原書中的悲慘下場。既已穿成炮灰配角何必再卷入原書的主漩渦,于是她用“若將民婦留在鄉野,皇帝便多了監視歹人的宮外耳目”等理由巧言令色哄騙小皇帝賞了些孫勛死亡體恤金后讓自己抬著棺材滾蛋。
逃離小皇帝的溫臻也不想待在孫家,回程路上用天家賞賜買通抬棺仆人去隔壁明州縣盤下個小鋪子,打算獨立出去后繼續經營她在二十一世紀的面點生意。
孫家叔嬸起初完全沒料到她心血來潮突然要分家,冷靜下來后自然一百萬個不愿意。溫臻用棺木前的香灰估算了一下,從她提出分家開始,這些叔叔嬸嬸已經哭鬧叱罵半個時辰了。
她打心眼里覺得這半個時辰里幾個嬸嬸哭得都不太好,若是跟她那真正哭得死去活來的婆婆鄭氏相比,簡直是被碾壓得如同鱷魚悲鳴,渣都不剩。
一想到鄭氏,溫臻輕輕嘆了口氣。
幸而她這個婆婆現下正在靈堂里傷心,如若不然,只怕她“分家”二字還沒說出口,就得被鄭氏罵了回去。
既然鄭氏不在,溫臻對孫家祠堂里的叔嬸便是該懟就懟、該氣就氣,一點情面也沒有。
果然如她所想,五嬸被她“沒什么感情”五個字氣得臉龐漲紅,剛想再罵就被一旁的的四嬸拽了一下。
看到這一幕的溫臻面上毫無反應,心里倒是認真了些。
與五嬸相比,她這位嬌柔美艷的四嬸段位可就高多了。
只見四嬸迎著她的目光慢步上前,帶著白冰玉鐲的纖纖手腕拿帕子蘸了蘸嫣紅的眼尾,輕聲啜泣道:“勛哥媳婦,好端端的為何要分家呢?雖說咱們幾房住在一起日子沒有多富貴,可也能相互幫襯。”
可真有臉說。
溫臻心底愈發冷笑,她前幾日偷偷給賬房先生塞了些銀兩,查看了孫家的賬本才知道她們二房一直沒什么積蓄的原因竟是平日里屬于她們的銀兩早被惡戶般的叔嬸幾房偷拿完了。
四嬸被溫臻的目光看得發憷,微微停頓后又作勢哽咽:“勛哥媳婦一個婦人家,現下就分家出去過日子怎么能讓我們放心。倒不如繼續住在一起,家里賬房先生多也能幫忙一起照看家產”
“對了,天家不是給勛兒哥賞了些體恤賞賜嗎?勛哥媳婦一個人照看那么多賞賜也辛苦,不如交由賬房打理,勛哥媳婦也落得清靜。”
溫臻早料到孫家叔嬸不僅不同意分家,還企圖拿走孫勛用命換來的天家撫恤金,此刻冷笑一聲:“四嬸說得太晚,賞賜早沒了。”
四嬸被噎了一下。
不光是四嬸,祠堂里其他叔叔嬸嬸也面面相覷,五叔的眼睛瞪得渾圓:“什么叫早沒了?!”
“花完了。”
溫臻輕飄飄落下三個字:“我夫君死的時候,你們孫家只讓我一個婦人家長途跋涉去京城收尸,連一個仆人、一文錢都不給我。”
“我這一路總得花錢雇人抬尸體,人家抬尸體夜間得住客棧、白日得吃飯喝水,不花賞賜花什么?”
小皇帝賞賜的具體數目只有她自己知道,用在搬運孫勛上的不過五分之一,其他的大部分被她拿去盤隔壁縣城的面點鋪,剩余的留做自己與鄭氏離開孫家后的花銷。
至于還想搶的孫家人,一文錢都沒有。
溫臻的話給其他幾房的打擊太大,四嬸五嬸的嘴唇哆嗦起來,四叔儼然不相信賞賜全被溫臻膽大包天的花完了,常年經商的算計將他的臉龐添了不少陰狠,語氣威脅道:“勛哥媳婦,你別想弄些小伎倆騙我們。”
“我沒什么好騙叔叔的。”
溫臻的聲音很平靜,甚至連一絲聲線的顫抖都沒有,卻讓周圍人的心倏然變得寒涼。
“嬸嬸們好好回憶回憶,我回來的時候是不是兩手空空。當年我是賣給勛哥做媳婦的,方圓百里無一認識的親人。若是還有賞賜,不隨身帶回來也無處可藏。”
她這句話的分量無疑是親口將潑天的賞賜、白花花的金銀擊成粉末,就連祠堂外的夕陽都被嚇得暗淡了些。五嬸儼然是被氣到了,沖到溫臻面前就要一巴掌打上去。
“你這小賤人,我今天非替你娘好好教訓教訓你!勛哥是在孫家長大的,就算是天家賞給他的也理應有我們一份,你竟然敢”
五嬸的巴掌堪堪停在空中,密密匝匝的寒意往她的寒毛里鉆。
溫臻那雙漆黑的鳳眸帶著刺骨的冰冷,神色也愈發淡漠,仿佛淬了冰山的雪,一眼洞穿她的心思,讓她下意識地不敢貿然打上去。
“我原還想給各位叔嬸留個情面,現在看來也沒必要了。你們這些年糟蹋了我們二房多少銀兩、鋪子、良田你們心里清楚,叔嬸既然不肯舍棄鋪子良田,我也覺得拿著你們糟蹋過的東西實在惡心,不如全部折算成銀兩共計兩千七百兩給我。”
“五叔叔”,溫臻回頭看著作勢也要打她的五叔,目光毫無怯意,“我敢在這里發誓我所要的家產都是我們二房應得的。你們若覺得我放肆完全可以現在就在孫家祖先的牌位前發誓,只要你們發誓你們幾房從未多花過我們二房任何銀兩鋪子良田,我可以如你們所愿不分家。”
她特意選擇在今日祠堂里提出分家,就是想讓孫家的祖宗靈牌鎮壓這群不要臉的人。見幾位叔叔的臉色不出所料簡直僵透了,她的心稍稍放松了些。
若今日無事,與這些個潑皮一般的叔叔嬸嬸耗著就耗著了,偏偏溫臻今日還有更重要的事要處理——再不離開,只怕她在二房小廚房里偷偷蒸的蒜蓉蟹黃蒸包就要熟過了。
堅決分家的主意已經傳達給了孫家,給他們騰些時間考慮也不是不行。左右仍不識好歹,她自有別的法子等著。
于是溫臻慢條斯理地瞧了余下的孫家人一眼,不急不慢道:“我累了,先回房休息。若是明早起來后仍看不到銀兩,那只能與各位叔叔嬸嬸衙門里見了。”
說著她頭也不回,轉身離開祠堂。
畢竟與這些不要臉的畜生相比,趕緊去看看維系她以后生存的蒜蓉蟹黃蒸包才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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