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恩小姐，你在不高興。”

        根據對她面部表情的分析，這不是一個正向情緒會出現的表情。康納無法理解，既然不高興為何要強行撐起嘴角？

        阿曼達皮笑肉不笑的反問：“你見到我高興嗎？”

        “沒有高興不高興，我是前來執行任務的。”康納把手中的文件遞給她。

        阿曼達接過兩張分別來自底特律警察局跟模控生命公司的通知書快速略讀，大意就是“我們知道是你幫助珍妮逃走啦，現在要派個仿生人來回收它，你別礙事乖乖在家中騰出空間給這仿生人一陣子就好。喔對了你沒有說不的權利謝謝”。

        阿曼達暗暗咬牙，難怪他昨晚走得這么爽快，還真是弄來些官腔文件逼她“合作”。底特律的警察明明就不想碰仿生人的案子，這一切想必是模控生命在背后動作，而理由也不難猜。

        “丹尼爾”已經轟動全市，三天不到又來一個“珍妮”，要是珍妮就此失蹤還能當作普通仿生人走失的小事處理，一旦她像丹尼爾那樣為保自身安全隨機捉個路人來當擋箭牌之類的……尚未平息的輿論定會再次沸騰起來，模控生命不會也不能冒這個風險。

        強行進入她家的理由說得還真好聽啊。

        “里恩小姐，我的任務是保護你。”

        當她白癡喔？

        康納走進屋內并把門關上，然后雙手交疊置于身前、腰背挺直，一絲不茍的站姿及嚴肅的表情活像……伊甸園門前兇神惡煞的打手。

        “那個，你打算就這么一直站在門前嗎？”阿曼達瞧著他皺起眉頭。

        康納聞言踏入幾步，與門拉開一段距離后又重新擺回同一副姿勢。

        阿曼達無語的在沙發盤腿打算仔細閱讀那兩份通知書，然而她低頭沒兩秒，就忍受不了對方毫無掩飾的注視，抬頭朝突兀地站在前面擋住電視機的仿生人說：“請問你能不能別……看著我？”

        “我必須確定你在我的視線范圍內，異常仿生人有嚴重的不穩定性，你非常危險。”康納一板一眼的回應。

        阿曼達控制住想翻白眼的沖動，深呼吸冷靜后拍拍自己旁邊的位置建議：“康納警官，或許你可以坐下來？這樣應該更方便你的，呃，任務。”

        經過幾秒快速衡量后，康納決定聽取她的提議。他在她旁邊坐下，雙腿并靠、交握的手規矩地放在大腿上，過分標準的動作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怪異。

        原本在沙發附近待命的瑪麗隨著康納靠近下意識后退幾步，從他出現那一刻她就極不自在，她想離開客廳，但沒有阿曼達的指示她不能這樣做。

        “阿曼達，你有什么吩咐？需要我泡點茶嗎？”瑪麗揚起標準的笑容恭敬地詢問。

        “不用，謝謝。比起這個……”阿曼達突然走向她，指指自己的房間，“有點亂，請幫我收拾一下。”

        瑪麗機械的點頭，她又加上一句：“家里有客人，收拾時麻煩關上房門。”

        見瑪麗仍沒有行動，阿曼達察覺到她的不安，伸手輕攬她一下便擺手示意她快去：“這里交給我就行。”

        阿曼達裝作若無其事的返回沙發，康納正在看，不，是面向電視機，她本欲詢問關于他的任務，后又覺得沒有意義，這不明擺著硬找個理由在她家守株待兔“回收”珍妮嗎？

        看剛才瑪麗的反應，阿曼達有點明白為什么模控生命如此篤定珍妮會再次回來。似乎異常仿生人仍留有“需要人類告訴它做什么”這個特點——至少剛開始“異常”的仿生人是。

        阿曼達收回目光重投紙張上的文字，現在唯有希望珍妮別來找她幫忙……

        康納把頭轉向阿曼達說：“里恩小姐，首先感謝你提供協助。在此申明，你的身份并非嫌疑人……”

        “你不必把上面的字重復一遍，我有眼睛。”阿曼達舉起手上的東西打斷他。

        康納聽話地合上嘴巴，眨眨褐色的眼睛，模樣莫名地有幾分無辜，見狀阿曼達順手指著茶幾上的幸運曲奇嘗試緩解尷尬：“要挑一個嗎？”

        “我不用吃東西。”

        “我吃的，你挑吧。”

        康納拿了其中一個給她，阿曼達拆開餅干吃掉，里面的字條則放在他的手上，勾唇輕笑道：“你的，不錯的意見。”

        康納看著掌中的簽語“我思故我在。今天是思考的好日子:)”，不期然回想起今早在禪意花園跟阿曼達提起這個異常的人類時的對話。

        “一個幫助異常仿生人的人類？”

        阿曼達慢條斯理地修整著純白圍籬上含苞待放的紅玫瑰，在康納面前她就是一位指導者，給予正確的指引及提醒，防止他出現偏差。

        “沒錯。她似乎不覺得異常仿生人是異常。”每次見面康納都會跟阿曼達報告自己遇到的一切。

        “人類是仿生人的擁有者，擔當發出指令的角色，異常仿生人竟然能影響人類，甚至誘導她幫忙。”阿曼達往花蕾噴施水霧，并沒有表明態度，“康納，你有什么想法？”

        “我認為可以對這個人類作進一步了解，或許能透過她獲取更多信息，有助我們分析異常仿生人。”

        “緊記你的任務，你要盡快解決。”阿曼達語氣凝重。

        “明白了，阿曼達。”

        康納觀察著旁邊的人，女人正專心地盯住手上的文件，濃密的睫毛纖長曲翹，微動間如蝶翅撲棱，一縷頭發垂落妨礙了她的閱讀，被她輕巧地繞到耳朵后，露出白凈清秀的側臉。

        相同型號的仿生人外貌可以一模一樣，但人類卻獨一無二。

        康納對思考的定義產生了一絲困惑，他在做的就是為了完成任務而分析環境、作出推算，最后得出結果。這些是“思考”嗎？出廠至今首次遇到這種情況，他微不可見的動一下眉頭，突然察覺到自己偏離了任務，困惑瞬逝，他回復原狀。

        再度感受到他直接的目光，阿曼達不禁側頭疑惑地問：“請你需要什么？”

        修長的手指輕觸茶幾的玻璃面，手的主人問：“我可不可以看看？”

        阿曼達瞥了眼茶幾，見沒有重要物品便回答：“你隨便。”

        茶幾上沒有太多東西，卻略顯凌亂。散放的幸運曲奇旁是三本小說，作者都是“al”，其中一本被隨身聽壓住，不遠處還有一部平板和幾張使用過的草稿紙。

        康納開始逐樣進行分析，他拿起隨身聽湊近耳邊，按下播放鍵后倏然炸響起的激烈重金屬音樂使他太陽穴的led燈瞬間轉黃，復藍后聽了幾秒確認歌曲資訊他才放下轉拿小說；小說沒什么特別，他選擇翻閱最新出版那本，接收完所有內容便合上還原；草稿紙只有一些潦草字跡，是各種不著邊際的創作靈感跟大綱，唯獨有幾次出現的“ra9”他看不懂是什么；最后平板沒有密碼無法查看。

        完成分析的康納打算與她說話，卻發現阿曼達仍專注于兩張a4紙，仿生人的幾秒于人類需要花費不少時間，機器的“生命”比人有限的壽命長久太多，他不明白為何她會想出那種不切實際的小說題材。

        康納沒有打擾阿曼達，他環顧四周，突然看到沙發旁邊矮柜上的電子相框后面原來還有個較小巧的木制相框，木相框質料上乘、手工精致，中間是實體的全家福。

        棕發碧眼的小女孩捧著餅干揚起燦爛笑容，與她相同發色的少年彎身親昵地搭著她的肩膀比v，父母分別站在兩人外側，從四人臉上一致的笑意不難看出這個家庭的關系非常良好。

        阿曼達沒空分神留意康納，她正在思考。底特律警察局的就是普通官腔文件，模控生命公司那份則詳細地介紹了rk800這型號的仿生人，她現在才知道身旁那位原來功能如此多，重點是他攜帶了一部只針對仿生人的“儀器”。

        為什么對人類無害就被介定為儀器而非武器？站在仿生人的角度，即使他們沒有痛感，流“血”不就等于受傷嗎？既然那個東西會令這物種“受傷”，怎么會不是武器呢？

        一臺機器沒有受傷的概念，就像rk800，可珍妮有。她覺得自己被史密斯太太攻擊，受到傷害。

        阿曼達嘆氣，把文件對折。

        康納憑這個動作得知她已結束當前的活動，便朝她開口：“里恩小姐，我認為我們之前有些誤會。”

        阿曼達伸出來取幸運曲奇的手頓在半空，彷佛聽到什么她從未聽過的詞匯，而她不理解。

        “既然有誤會我們應該……解開，然后……重新認識。”

        他們根本從沒認識過，如何重新認識？

        阿曼達不知道該給什么反應——這就是他的“社交模組”嗎？

        “或許我們可以聊一聊。”康納僵硬地扯高嘴角，露出幾顆白牙，“怎么樣？”

        他想找出這個人類異常的原因，是被異常仿生人影響？還是因為她有“精神病”？

        阿曼達張了張嘴，本想叫他收起詭異的笑容，沉吟半晌卻改變主意：“你想聊什么？”

        此刻康納面前浮現了三個選項：音樂，小說，家人。

        阿曼達認真地看著他，等待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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