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內，阿曼達坐姿端正、雙手手臂貼在冰冷的銀色桌面上，沉默地盯住訊問她的對象。

        “里恩小姐，我們又見面了。”

        女人以問題回應他的開場白：“請問，為什么在這里的又是你？”

        “根據你以往的表現，審問人由我換成安德森副隊長并不會提高成功率。”對方低沉的聲音單調依舊。

        “我不否認。畢竟——我什么都不知道。”阿曼達爽快承認，還聳了聳肩，“誰來問我答案都一樣。”

        她在家品嘗完味道不怎么美妙的下午茶，花了快一小時清理好被自己弄得一團糟的廚房跟焗爐后，正準備休息一下，屁股還未碰到沙發手機就接到底特律警察局的電話。

        這使她因吃了難吃的東西變差的心情更差。

        距離上次見面不到24小時，她又得回到這個房間，剛才不經意間瞧見連房間編號都一模一樣。這陣子異常仿生人的案件頻生，眼前這位跟單面鏡后那位應該都很忙，案子多的是，為何非得要咬住這單不放啊，她這么不合作就不能先擱置一邊嗎？

        阿曼達撇撇嘴，有點任性地想。

        現在看見仿生人就讓她想起瑪麗，與她做出來非常美味的蘋果派。

        “稍早前接到醫院通知，亞歷山大·費格傷重死亡。”

        “我知道。你的同事在電話中跟我提及過了。”阿曼達反應冷靜。

        “案件現在由嚴重傷人變更為謀殺案。”

        “康納警官，禮貌上我應該要說句我很遺憾聽到這個消息，不過關于費格先生的前科跟人品我猜你們比我更清楚，家暴、偷竊、嚴重傷人……”阿曼達綠眸微瞇，語氣略帶漫不經心，并不在乎受害者的死訊，“作為住在他隔壁的鄰居，長時間處于不安之中，我確實沒感到有多遺憾。”

        康納打開檔案，把受害者的照片推向她說：“里恩小姐，你幫助的是個殺人犯。”

        阿曼達沒有看那些血腥的照片，反而定定的與他四目相視，不疾不徐地道出她的話：“康納警官，坦白講，我覺得你針對我。”

        “你是這宗案件相關的知情人。”

        “我僅是知情人。”

        “你協助兇手潛逃，還是嫌疑人。”

        “這你無法證明。”

        單面鏡后的蓋文吹了聲口哨，吐出一句風涼話：“凌晨審問仿生人時不是很厲害的嘛，還成功套出精報，沒想到對上人類就是廢物。”

        漢克不理他，姿勢從原本的雙手抱胸改為坐直身子，阿曼達·里恩不像絕大部份抗拒仿生人的人般先入為主地視康納如機器，甚至接受“他”是審問者這件事，所以他們才能如此一來一往。

        起初康納主動提出訊問她時漢克仍有所顧慮，不過他見識過康納的能力，既然他表示有信心，那讓他試試也無妨。

        阿曼達率先打破僵局：“事實上案件的情況你非常清楚，而且判斷正確，可惜我是個不合作的證人，你亦不能強逼我。至此你不應該繼續浪費時間在我身上才對。”

        “所以你是知道的。”

        她沒有正面回應他的話：“雖然異常仿生人有思想跟情感，但他們的本質是機器跟程序，短時間內大量迅速變異通常有著共通性……再說下去我都能當警察了。”

        康納直接切入主題：“ra9是什么？”

        “你從哪里看到的？”阿曼達面露驚訝。

        “你的草稿紙。不同型號的異常仿生人都有強迫性書寫這個符號的習慣。”康納誠實地回答。

        阿曼達不語，最先聽到“ra9”是從瑪麗口中，她似乎對ra9異常向往，可讓她解釋又無法具體地形容這個所謂的“神”，當時自己只是一時興起寫在草稿紙上，打算以后再寫仿生人的題材就胡謅說主角受到ra9的感召產生愛之類的……

        “告訴我ra9的意思。為何他們對ra9這么著迷？”

        阿曼達做出那個在他面前經常出現的動作——搖頭。

        這次她是真的不知道。

        不止瑪麗，湯姆也提及過ra9，更寫了滿滿一張紙給瑪麗，因此她能大概推測出ra9是導致仿生人異常的因素之一，至于有什么代表意義則沒有任何概念。

        “里恩小姐，你是人類。異常仿生人殘害了你同類的生命。”康納沒有絲毫放棄的念頭，他堅信能從她身上獲取有用的訊息。

        阿曼達發覺他完全沒聽懂，干脆直接強調自己的重點：“其實我剛才說了一大堆想表達的是，異常仿生人的案子如此多，你根本不必依靠這宗都能找出你想要的真相。”

        “康納警官，你明白嗎？”

        顯然他不明白。

        康納起身走向阿曼達，雙手撐住她旁邊的桌子，俯身湊近她。兩人再次對視，過近的距離讓康納感受到對方呼吸間的熱息輕撲在他臉龐上，阿曼達不自在地動動身體，此刻仿生人腦中的想法卻簡單清晰：改變態度，向她施壓。

        “里恩小姐，我原本不想這樣做。”

        阿曼達未理解他的意思，下一秒就被手重拍桌面的巨響嚇了一跳，迎面而來的是康納冷硬無情的話語——

        “有一條人命剛因為異常仿生人失去，他被菜刀殘忍地刺中腹部，兇手更用他的血在墻上寫下宣言……這一切你置若罔聞！因為你討厭人類，原因是源于童年時的遭遇。”

        “……”

        “12年前你的家遇到入室搶劫，父母跟哥哥被肢解殺害，躲在閣樓的你是唯一的幸存者，而作案人是兩名17歲的少年。這件事驅使你對人類產生憎恨，后來你的生活只有一個仿生人陪伴，直至3年前他在街頭槍擊案中槍報廢。年幼失去家人令你對自己的仿生人產生移情，甚至覺得他是為了救你才犧牲！你認為人類不值得同情，所以包庇犯罪的異常仿生人！你要認清事實，仿生人是沒有情感的機……”

        啪——

        掌摑聲清晰地在靜寂的審訊室內回蕩。

        康納的臉被打偏到一邊，led顯示燈霎時變紅，隨著顏色轉藍他的頭亦擰回原位，阿曼達雙眸水霧氤氳，逐字用力從牙縫里硬擠出來。

        “他們不是沒有情感的機器，你才是。”

        她抹掉急速墜落的淚珠，別過頭朝面前輪廓已模糊的空椅子出聲：“要起訴我襲警還是別的隨便你，我不會再回答你們任何問題。”

        審訊室的門突然被粗暴打開，那個人沖進來狠狠揪起康納的衣領把他推按在墻上，嘴里飆出連串咒罵：“你他媽到底在干什么？這就是你口中一定會成功的訊問方式？重提人家的童年慘劇，強行讓她回憶悲痛，就為了完成你那該死的任務？！”

        “副隊長，這只是暫時性的刺激……我必須……”

        “去你的必須！你把人類當成什么？一筆數據嗎？像你的狗屁程式里那些0或1？”沙啞的聲音持續對他大聲質問，“你就是這樣看待人類嗎，你這個渾蛋！？”

        “我知道你很不高興……”

        康納的解釋不到一半即被打斷：“垃圾安卓！帶著你的評估跟任務一起去死吧！”

        漢克憤怒地放開他，轉向不斷擦拭臉頰的阿曼達生硬地發話：“起來。你可以離開了。”

        阿曼達立刻起身跟隨他，眼睛蒙上了一層水幕，眼淚不受控制的涌出，爭先恐后地逃離她的眼眶，化掉所有景物。自己已經很久沒哭過，她不是過不去那道坎，只是……太傷心了。每當被提起的時候，心就隱隱抽痛，像會結痂卻無法愈合的傷口。

        失去至親跟杰克的痛會一直存在，永遠不能磨滅。

        康納走在二人身后，經過蓋文時接收到對方幸災樂禍的神情，他望住漢克高大的背影，彷佛看到他在快餐車跟天臺那段時間對自己增加的感覺瀑布式下跌；另一個嬌小的背影，他知道她一定很生氣，可他沒辦法不這樣做。她不愿意合作，那他只能選擇向她施壓，事前他已經作出充分衡量，人類的抗壓能力比仿生人強，之后她就會恢復，精神不會受到創傷。

        阿曼達沒留意自己被帶到什么地方，直至聽到打開車門的聲音及一句呼喊：“上車。”

        阿曼達抬起頭，一臉茫然。

        漢克瞧著她滿布淚水鼻涕的臉蛋皺了一下眉，隨即以粗聲粗氣的催促來掩飾不自在：“快點。我知道你的地址。”

        旁邊的康納出聲阻止：“副隊長，現在是辦公時間……”

        “我高興何時辦公就何時辦公。你最好閉上你的臭嘴，滾回你該待的地方去。”漢克瞇起眼睛，神情十分認真，“不然我發誓，我絕對會一槍蹦了你！”

        劍拔弩張的形勢以阿曼達坐進車子作結，漢克從后視鏡瞥見后座的康納頓時受不了般喊道：“你他媽的在這兒干什么？”

        “根據指示，我必須與你一同行動。”

        康納隔著后視鏡和他對視：“你的身邊，就是我該待的地方。”

        “ohfuck！”漢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車上正播放強而有力的重金屬音樂，漢克關掉音響，回歸寧靜的車廂只聽到一道低低的女音。

        “請問音樂可以打開嗎？”

        隨著漢克的動作，阿曼達頭靠車窗閉上眼睛，感受震耳欲聾的聲浪帶來的沖擊，似乎這樣才能證明……

        她是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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