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出租車司機聽見了小骷髏的話，從后視鏡里往后排座位看了好幾眼，正好看見姚安僵硬著身體又往窗子邊擠了擠，然后狀若無事的看向了窗外。

        不知為何，細密的汗水從后背冒了起來，但出租車司機仍然覺得好冷。

        他踩著油門，起步價內就給這幾人送到了朱家壩，停車的時候，他特意屏著呼吸盯著后排。

        只見那個女孩先下了車，然后那個穿太空人玩偶服的小孩側著身子看著他前面的空位，又過了幾十秒，小孩才手腳并用的跳下車。

        姚安剛把車門關上，小骷髏都還沒站穩，這輛出租車就以極快的速度消失在他們的視線里。

        姚安同情的嘆了一聲，也不知道這司機今晚還能不能睡得著。

        小骷髏跟著田德貴在那密集的房子里繞來繞去的，終于從一個偏僻的小門進去，也不知道陳喬喬是怎么找到的。

        他們找到地方的時候，趙英正在家里給田德貴燒紙錢，田元安伏案苦學。

        看見這幾個人，趙英有點懵，今兒是怎么了，來家里的人一批接一批的，以往好幾個月都不見有人來。

        “你們找誰？”趙英看著那穿著朋克風的老頭，眉頭不自覺的就皺了起來。

        老頭鼻子在空氣中嗅了嗅：“你在燒紙錢？”

        說完趁著趙英愣神，徑直就走了進去，姚安和小骷髏趕緊跟上，還順手關上了門。

        “噯，你們干什么呀？你們到底是什么人……”

        趙英回過神來趕緊追上幾人時，老頭都已經走到客廳里了，職業習慣先環顧一圈房子布局，好像沒看見就站在他面前的田元安。

        田元安滿臉警惕的站起來，手里緊緊地捏著筆，盯著老頭。

        “紙錢要用那種黃紙，這種一個億一個億的是假的，用不出去。”

        小骷髏突然指著放在桌子上的一大袋大額紙錢：“而且他沒去地府掛名，現在屬于孤魂野鬼，這些錢都進地府銀行了，他收不到。”

        趙英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什么？”

        倒是田元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剛才走掉的那個女人說她們最近認識了什么老先生……

        還不到一個小時呢，這些人就上門了，呵，這些江湖騙子，做戲也做得不全面。

        老頭看見田元安眼底的鄙夷，三兩步跨過他，走到桌子前，隨意的翻了翻上面的書。

        “你干嘛！”田元安心猛地提了起來，轉身就拽住了老頭，他的力道很大，但是他突然覺得自己手變得很重，有些使不上勁兒，然后自己的后腦勺突然有點悶悶的感覺。

        在小骷髏的視角里，他看見田德貴左手拽著田元安，右手又在田元安頭上狠狠的打了幾下，邊打還邊罵：

        “你這個臭小子，你一天到晚想些啥嘞，正事兒不干，盡研究這些破爛玩意兒了！”

        “你可輕點吧，”老頭雖然看不見田德貴，但是差不多能感應得到，再一看田元安的表情，“這可是你兒子，再說了你又打不疼他，只是陰氣讓人不舒服而已。”

        然后田元安明顯感覺到自己的手沒那么重了。

        “你們在和……說話呢？”趙英聽到老頭的話，四下環顧了一圈：“他在這兒嗎？他能看見我們嗎？我們能看見他嗎？”

        姚安突然明白田德貴為什么要用激將法把老頭弄來了。

        “他能看見你們，你們嘛……想看見他不是不行，但有點麻煩……”

        姚安又明白老頭怎么就吃了田德貴的激將法了，而且一進門他的主場就開始了。

        老頭回了這句話后，隨手在客廳里拉了個椅子坐下，有些嚴肅的看著田元安：“你整天琢磨這些，是想讓你爸爸死了都不得安寧嗎？”

        趙英本想詢問看見田德貴的方法，一聽這話又緊張的看向田元安。

        田元安雖然滿臉怒氣的站著，但絲毫沒有居高臨下的感覺，對上老頭的目光，他莫名心里有些發虛，微微偏了偏頭：“你們這些江湖騙子，我們家的事不要你管。”

        “呵，你以為老頭我想管這閑事？要不是你那死去的爹整天纏著我們，誰樂意管你這些破事！”

        老頭說著，一副不想搭理田元安的模樣，看向了小骷髏：“跟他說說，田德貴在干嘛呢。”

        “他這樣。”小骷髏蹲在了地上，把手放在自己的腦袋上。

        田元安不屑的嗤笑一聲：“我爸爸從來不會這樣蹲在地上無能為力的樣子！”

        “他都變成鬼了，眼睜睜看著自己兒子要踏進深淵了，他還不無能為力？他就是被你氣得！”論嘴皮子，誰又能說得過老頭呢。

        不知道是不是田德貴跟小骷髏說了什么，只見他盯著旁邊的空氣看了一會兒，就站了起來，看著田元安，深情的喊出了一聲：“兒啊~”

        田元安瞬間臉漲得通紅，他這是氣的，他覺得這幾人是把他當傻子耍了，因為小骷髏是小孩的緣故，他咬著牙沒動手：“從我家出去！”

        “小田鼠！”小骷髏突然換了個稱呼，讓田元安和趙英都愣在了原地。

        “你一天腦袋瓜子在想些什么呢？是不是小時候我把你丟池子里，把腦袋撞壞了你？！給老子好好的去找個工作！好好跟你媽過日子！別想那些有的沒的！”

        小骷髏惟妙惟肖的學出了田得貴的語氣，姚安隔空都能感覺到田得貴似乎在旁邊上躥下跳的。

        除了田得貴，其他人都不會這么叫田元安，據說是因為他剛生出來的時候，長得十分瘦小，田得貴覺得他像一只老鼠，第一句話就是：“媽呀，這誰家孩子，怎么還沒前天逮到的老鼠大？”

        再加上姓田的緣故，田得貴就一直叫他小田鼠。

        因為這個稱呼的原因，田元安站在原地，定定的看著小骷髏。

        “聽到沒有？！你帶著你媽去買個房子，找個好工作，別自個兒往懸崖里跳！那些污泥爛水的人不值得搭上你，自有人會收拾他們！”

        因為田元安許久沒說話，小骷髏又開口了，繼而轉頭看向趙英：“別聽那老頭胡咧咧，他就想騙你們手里的錢，把錢拿好了，見我有什么用？想我的話看看照片就行了，你要是真讓老頭幫忙，兩百萬都不夠他忽悠的。”

        姚安扶額，看著老頭的臉色，差點沒笑出聲來。

        “真的是你嗎？”那個稱呼在田元安的嘴邊轉了兩圈，仍舊沒有喊出來。

        “不是我還能是誰呢？你就記得我的心愿，好好的活著！”小骷髏說著轉頭看了看趙英，“別的不想，你想想你媽。”

        趙英聽得云里霧里的，表情驚疑不定，看看田元安，又看看小骷髏。

        “是誰……是誰打電話叫你去的？”

        田元安問出這句話，似乎花費了自己所有的力氣，他緊緊的盯著小骷髏，怕自己這些年猜的是錯的，又怕自己猜得是對的。

        “我怎么記得！”田得貴就像是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我頭蓋骨都碎了！你指望我記得個啥！我能記得還有個兒子已經不錯了！”

        “別想這些了，我都死了你想這些有什么用？你們天天記掛著我，要是爸爸在就好了，要是爸爸沒死就好了，要是爸爸……”

        “就是因為你們時時刻刻這樣念著，有一股力就拴住了我，你今兒晚上就換個詞，知道不，就說爸爸肯定已經投了個好胎，變成了高富帥……”

        眼看小骷髏越說越不著調，田元安的臉色越來越白，他心里已經有點相信了。

        這一群人，好像明明已經猜出了他想做什么，但是卻一個字都沒有提起，不是為了套他的話。

        田元安轉頭看了看似乎在走神的趙英。

        而且……爸爸的尸體找到的時候，確實是被一塊石頭砸到了頭。

        “聽我的話，別做壞事，你想想你那個計劃，會傷害多少無辜的人？子債父償，到時候指不定我去投胎人家都說我還有債沒還完，拉我去修路！”

        田得貴似乎太了解自己的兒子了，他每說一句話，田元安的臉色就白一分。

        “可是……可是你不就白……”田元安咬牙，“所有人都活的好好的……”

        “你要相信，人世間真的是有報應的，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我這些年當鬼，別的事沒見到多少，因果報應見多了……”

        田得貴的語氣稍微緩了些。

        小骷髏轉頭看向一直沒說話的趙英：“唉，這些年辛苦你了，早知道我年紀輕輕就會死，當時就不答應你的追求了……”

        一直狀況外的趙英眼淚刷的就流下來了，又哭又笑：“誰追求你了！”

        “你追著我跑了兩條街呢！”田得貴夸張的比劃著，但是語氣里滿滿都是溫柔，“你一陣風似的跑過去，當時我就在想，哎呀媽呀，誰家女娃跑這么快！”

        趙英記得那天，有個二流子搶了她的包，包里有她一整個月的工資——五十塊錢！

        田得貴剛好在旁邊，就幫忙去逮那個二流子，她跟在后面追了兩條街。

        “好好的，遇到好男人也不要直接就拒絕，你也需要個伴兒，小田鼠也不能陪你一輩子呀。”

        趙英的淚簌簌的往下掉，只搖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小子，好好照顧好你媽，別整體想東想西的……我得走了，聽說今兒有幾個投胎的好名額，我去看看自己能不能抽到……”

        說著，小骷髏就看著田得貴出了門，好一會兒才道：“他走了。”

        趙英一下子跌坐在地，捂著臉。

        田元安怔怔的站在原地。

        “竟然絲毫沒有老頭我的用武之地！”老頭嘀咕了一聲，起身拍了拍田元安的肩膀，“聽到了沒有，不要去做那些事兒，你倒是發泄了心里的情緒，死去的人，還有活著的人，可怎么辦？”

        老頭帶頭走了，姚安牽著小骷髏跟在后面。

        屋子里許久沒有人發出聲音。

        好久之后，趙英突然開口：“元安，把你的筆記本燒了吧。”

        田元安猛地看向自己的母親，他一直以為，沒什么學問的母親，從頭到尾都不知道自己準備做什么。

        “以前只是有點猜測，今晚他們雖然沒明說，但是我又不傻……”趙英抹了抹眼淚站起來，朝著東邊雙手合十作揖，“菩薩保佑，讓他投個好胎，不愁吃穿，要啥有啥……”

        田元安這個無神論者，此時也學著母親的動作，朝東邊作了個揖，只是他嘴里什么都沒說。

        老頭出門時拍了拍自己的頭：“哎呀，應該把陳喬喬叫來的！我們幫她家挽回了多少損失啊！！咱們真是做好事還不留名！”

        “田得貴真的去投胎了？”

        姚安明明記得老頭說過他很難投胎的了。

        “沒有，他在那兒等我們呢。”小骷髏指了指前面燈光昏暗的樓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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