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們干啥，我們該做的都做了，其他額外服務可是不提供的。”老頭嘴里說著話，卻探著頭往小骷髏指的那個位置看了看。

        “說是謝謝我們呢。”小骷髏開心道，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有這種大骷髏對他說謝謝呢。

        這地方的鬼真好。

        老頭別扭的哼了一聲，看向姚安：“我們啥時候回去？外面酒店的床不舒服，我想念軟軟的被子和床了。”

        聽他這話的意思——

        “你要回姚家老宅？”姚安看了看小骷髏，沖老頭翻了個白眼，“你也太自覺了吧，我說過要帶你回姚家老宅嗎？”

        “我需要跟著你回去嗎？”老頭搖了搖自己的手機，滿臉得意洋洋，“我不會給你大伯發短信打電話嗎？他肯定會安排人來接我的，別忘了，我在你們姚家可是座上賓！你對我態度好點。”

        說完斜著眼睛看著姚安。

        “那你自己回老宅，我就帶小骷髏住南貢區！”

        姚安趕緊道，她覺得這個安排好極了，每天啥都不用干，五百塊錢就能到手，難道不香嗎？

        老頭得意洋洋的表情噎在了臉上。

        ——

        這會兒已經晚上八點多了，開車回去的話得十二點多才能到，但是老頭堅持要回崇川。

        沒辦法，付錢的都是大爺，姚安只能開始自己的司機命。

        小骷髏一直側著臉看著旁邊，偶爾還點點頭，看樣子是在跟田德貴討論鬼生。

        “接下來他打算怎么辦？什么時候去投胎？”

        開車的時候無聊，姚安開始跟小骷髏聊天，老頭已經閉著眼睛開啟入定模式，姚安一度懷疑他是因為暈車，所以一上車就閉眼裝睡。

        “他說地府最近在搞招聘，他想去試試，投胎做人太累了。”

        小骷髏倒是很喜歡田德貴，感覺他的語言表達能力都變強了。

        “地府招聘主要是些什么內容？”

        姚安覺得這個還挺有意思，宇宙盡頭是編制啊。

        “好像還挺復雜的，好像就看靈魂強度啊，爆發力啊之類的，要不然一個鬼差被孤魂野鬼打得屁滾尿流，那也太沒面子了吧！”

        一人、一鬼，外加一個翻譯官小骷髏，聊得可開心了。

        “唉，要是你記得是誰害了他就好了，這樣冤有頭債有主的，要不然總感覺很憋屈！”

        “其實他是記得的，靈魂的記憶跟頭蓋骨沒什么關系，只是他想讓田元安好好的過正常人的生活了，不要在沉迷于過去可怕的執念里。”

        “事情比較復雜，當時打電話給他的不是礦上的老板，也不是趙老三，是另外一個礦工老周。”

        田德貴慢慢的回憶起那天，天氣很好，適合吃水煮魚。

        他剛到家，才把魚丟進盆里，就接到了老周的電話：“老田，快來礦上！”

        電話那頭的老周聲音壓得低低的，有些焦急：“你記不記得前段時間出現在我們鎮上的那個男人？張青文準備讓他小煤礦里下礦……”

        老周說的男人是一個流浪漢，頭發留得極長，說話有點顛三倒四的，其實就是精神不太正常。

        有一種人，專門會找這些外地來的、或者在本地沒什么親人的人，假裝自己是對方親屬，一起辦理進礦手續，然后惡意制造礦難，比如礦井崩塌、瓦斯暴躁等等，將這些人殺死并盡可能的毀容。

        然后這些小礦主為了早點息事寧人，都會選擇私了，給這些‘親屬’一筆賠償款，那些所謂的‘親屬’拿著賠償款從此消失。

        張青文、老周、田德貴他們三人是光屁股一起長大的。

        這些年因為當地礦業的發展，有人看著別人因礦難賠償修起了小樓房，就動了這些歪心思，他們天南海北的跑，找合適的礦，找合適的人，似乎已經形成了一整套的流程。

        從找礦開始，再到礦難結束……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村子里不少人都知道了這個事情，然后大部分人選擇了加入……

        “攔著老張！別讓他干蠢事！”田德貴急得快跳腳了，“他哪根筋搭錯了！”

        老周在那邊連嘆了好幾聲：“我勸不動他，他從小就只聽你的話，你快來勸勸他……”

        田德貴趕著去了，上去先給了張青文一拳，把對方打得頭暈轉向的才一把拉在自己旁邊坐下：“你瘋了？二極管、三極管短路啦？我看你就是缺了一根筋！在有些時候，人只要踏錯一步，你就回不來了！”

        “你想想你干了這種事，對得起你的良心不？晚上還睡得著不？你開了這個口子，以前束縛你的那些禮儀道德都會被你甩到身后去，你做壞事就會越來越順手，然后等什么時候你再想回頭，你就發現根本回不去了！”

        “你想想其他人在你背后指指點點的話，你想想婷婷的同學在背后悄悄議論她的爸爸是個殺人犯，你想想阿姨，她常跟你說的話就是：人什么都可以沒有，但是不能沒有良心！”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你想想到時候被她知道了，她可能會立即去跳樓吧！”

        張青文捂著臉，從起初的沉默慢慢變成了啜泣，最后變成嚎啕大哭：“老田，我好難啊，我媽下一個療程的藥錢還沒著落，婷婷學校的書雜費已經催了好幾次了，剛出生的老二這會兒還在保溫箱里躺著，每天好幾百啊！我一睜眼就覺得喘不過氣來，周圍好像密密麻麻都寫滿了錢字……”

        “誰家都有難過的坎，”田德貴輕輕拍著他的肩膀，“等熬過去這一段時間，老二脫離危險期，慢慢的花銷就降下來了，阿姨下一個療程的藥錢和婷婷的書雜費我給你想辦法……”

        “老田，我是真的沒臉跟你開口啊，這么多年，你一直在幫襯我……”淚從張青文的指縫里流出來。

        “嗐，我們哥幾個誰跟誰啊，人嘛，不都是你拉我一把，我扶你一下，就這么就過了唄。”

        田德貴見張青文情緒慢慢緩和下來，站起身來招呼道：“走，今晚上去我家吃魚！我的拿手好菜，水煮魚！”

        都走到半路上了，他想到張青文他們布置過的地方不安全，于是他讓兩人在原地等他，自己折回了礦里……

        這一回去，就再也沒回來過。

        張青文和老周在原地等了好久好久，最后等來的就是田德貴出事的消息。

        張青文聽到時，人都傻了，他覺得天旋地轉的，但卻不敢去承認這事兒是由自己引起的。

        老周也愣了，從小田德貴就是他們三人的主心骨，遇到事他第一反應就是給田德貴打電話，如果他不打這個電話……

        田德貴因為偷礦而出事的消息很快就傳出來并定性了。

        村里那么多人，有人在心里暗嘆幾聲，感慨好人不長命，有人覺得田德貴多管閑事、活該如此……

        姚安聽著小骷髏慢慢的把整件事闡述出來，她覺得心里面悶得慌，就好像是憋了什么東西，她轉過了話題：“地府招聘是什么時候？在哪兒招聘？”

        “就是最近這段時間了，但是想要當哪個區域的鬼差，就得去那個地方報名，我這會兒還沒想好去哪兒報名呢。”

        田德貴絮絮叨叨的：“想就在江市吧，又覺得這輩子當人就沒出去過，當鬼還不能出去，心里不舒服……想要去大城市看看吧，又沒有認識的鬼，去哪兒報名都不知道。”

        “老頭，”姚安沒有再任由袁老頭閉著眼睛豎著耳朵假裝局外人，“你不是會招魂什么的嗎？咱們帶他去崇川后幫他問問唄……”

        “你以為那個是這么好弄的，需要的東西多了去了！”老頭回了一句，“沒錢就別瞎折騰了，老老實實去投胎才是硬道理。”

        一聽他這樣說，姚安就覺得有戲：“陳喬喬給我轉了二十萬，要是你能幫田德貴……當上鬼差的話，我就把這二十萬給你。”

        姚安本來想說讓老頭幫忙聯系其他鬼，帶田德貴去面試，但是想想二十萬呢！于是話到嘴邊又改口了。

        “我需要朱砂、黃紙畫幾個符。”老頭迅速的開口。

        姚安：靠，價錢給高了！！

        “不能只是個普通鬼差，至少得是個小領導什么的吧！”姚安硬著頭皮往上加價。

        “那你去弄吧。”老頭怎么可能給她這個機會。

        到南貢區的時候已經十二點多了，老頭挑挑揀揀的找了些黃紙、朱砂，打著哈欠畫了幾個符，又寫了一頁什么東西：“有錢能使鬼推磨，到時候還得準備點錢呢，不過那種紙錢你們家老宅多得是……”

        老頭畫完符后用打火機燒了，細灰灑在了地上：“行了，我們都去睡吧，明兒早上起來再說。”

        姚安朝四周看個不停。

        “趕緊走了，我們兩個大活人站在這兒，鬼不敢來的！你沒聽說過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啊！”

        姚安半信半疑的去了房間，其實她壓根睡不著，滿腦子都是田德貴說的那些事，于是她在網上查了又查，終于發現七年前的一篇報道：

        說是在最北邊，有一個鐵礦因為礦難發不起礦工的工資，礦工們討要工資時就順帶舉報了殺人騙保這種事，警察發現其中本應該死了的人，竟然還有坐車住酒店的記錄，于是順藤摸瓜，逮到了很多人。

        那幾個首犯手里都是十多條人命的，當時就被執行了死刑。

        其他整個產業鏈上的人，都全部抓了起來，判處不同的刑法。

        看到這個結局，姚安堵著的一口氣終于慢慢的松了下來。

        ——

        小骷髏完全不用睡覺，這會兒正看著自己已經被透明物質連接起來的腳趾頭，它試著翹了翹大腳趾，卻發現其他的腳趾也翹了起來。

        “好奇怪啊，”小骷髏扒拉了一下，“那以后我豈不是都不能變成一堆骨頭了，要是被大骷髏逮到，唉……”

        小骷髏唉聲嘆氣的，田德貴在旁邊翹首以盼。

        快到一點的時候，田德貴看見兩個諾大的光影出現在自己面前，猶如一座高山，他看見時不自覺的想匍匐在地，小骷髏好像沒什么特別的反應。

        那是兩個穿著制服、頭頂帶著高帽的鬼差，鬼差1號虛空抓了一把，那幾張燒成灰燼的符和那張老頭洋洋灑灑寫了不少字的紙就出現在它手里。

        “哦，是讓幫忙找工作的。”

        鬼差1號看完了那張紙，順手遞給了鬼差2號。

        “給這個鬼找？”鬼差2號看了看田德貴，表情有些為難，“靈魂倒是還算凝實，但是看著沒什么特殊的嘛，能安排它做個啥？”

        “又沒說讓咱們安排編制，隨便弄個臨時工合同就行了。”鬼差1號見多識廣的樣子。

        “這個小家伙倒是有幾分意思，”鬼差2號看著小骷髏，“現在還能有這種骷髏架子成精的嗎？”

        “不知道，沒聽說，別管，我們又沒收到舉報，多問一句到時候這事兒都得交給你來查。”

        鬼差1號眼神趕緊從小骷髏身上挪開，就好像多看一眼，他就會有麻煩似的。

        “合同工能行嗎？”鬼差2號搖了搖手上那張紙，“價錢開得也不低，這么多年咱們都沒遇到過這種手力的了……”

        “那也沒法呀，”鬼差1號嘆了一聲，“現在鬼越來越多，事情越來越復雜，偏偏還不給批編制，合同里寫清楚同工同酬吧，編制實在沒辦法，這么多年都鬼滿為患了！”

        “行，我馬上就安排下面的人。”

        從始至終，兩個鬼差都沒有問過田德貴問題，只是臨走之前，給田德貴丟了一支筆一本冊子，還有一個類似喇叭的東西：“你等兩天，會有鬼差來聯系你的。”

        田德貴看見那冊子，激動得不得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生死薄和判官筆嗎！

        他雙手顫抖著打開那個本子：哦嚯，一片空白，啥都沒有。

        田德貴只能在首頁認真的先寫上自己的姓名。

        ——

        姚安是被老頭咆哮的聲音吵醒的：“他們要的金額都夠買十個鬼差了，一個合同工而已，竟然獅子大開口！”

        然后她又聽到另外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現在物價上漲得厲害嘛，編制又緊缺，同工同酬的已經很不錯了……”

        “漫天要價，坐地還錢，那么多極品符紙得多少錢啊！我可不做虧本買賣！”

        姚安看見客廳里，老頭又在不知道寫什么東西，然后又用打火機燒了：“現在又不是沒有空缺，可別把我當三歲小孩忽悠！”

        “我怎么能聽見……他說話了？”姚安以為自己又得到了一個金手指。

        “昨晚上有兩個鬼差來……”田德貴語氣詞豐富的把昨晚的事兒講訴了一遍，“我發現只要我拿著那個喇叭，你們就能聽得見我說話。”

        “然后還有一支筆，和一個本子，我暫時沒發現是做什么的。”

        “那是陰德本，你要是遇到誰積了陰德，你就可以往上面記，要是誰做了傷陰德的事，也可以往上記，每個人的陰德決定了壽命、命運之類的。”

        老頭抽空解釋了一句，忙著燒紙跟鬼差討價還價。

        “這就是傳說中的善惡到頭終有報嗎？”田德貴喃喃道。

        或許終于能和人說話了，田德貴往姚安旁邊靠了靠，開始說個沒完。

        “唉，其實我剛死的時候，我特別不爽，我覺得這賊老天，你他娘的沒長眼睛嗎？老子是去救人的，不給老子長命百歲就算了，竟然還讓我就這么死在了礦里，死就死吧，還死得那么慘，老子最值得自豪的一張臉都被砸了個稀啪爛！”

        “當了這么多年的鬼，我才突然明白，老天根本沒空搭理你。”

        “有一次想去看看老周和老張，卻發現他們早就從村子里搬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兒，倒是再也沒遇到過，不過小田鼠每年都會收到幾筆錢，過年時，過生日時，中秋節時……”

        姚安聽著他的語氣有些惆悵，問道：“你覺得后悔嗎？后悔去勸張青文……”

        “最開始是后悔的，想著別人都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就我孤魂野鬼到處游蕩，但是后來又覺得如果當時我沒去，那我也會后悔沒去勸老張，說不定比現在還難受，做人的時候整天整天后悔，死了之后做鬼也整夜整夜后悔……還不如像現在這樣呢。”

        “你會怨恨張青文嗎？”

        有很多惡鬼就是困在自己的情緒里走不出來。

        “我不恨他呀，又不是他殺了我。我幫別人純粹就是我想幫他們，我做這件事能獲得快樂，所以我也不會想著我遇到事他們得幫我，想幫就幫，不想幫就算了，因為我在幫他們的時候已經得到了回報。”

        鬼都有這么高尚的思想境界了？

        姚安為自己心里的想法汗顏。

        “所以我不愿意把老周和老張的事告訴小田鼠，上一代的事就在上一代人結束，不要牽扯到下一代，小田鼠要是知道，這輩子就毀了，他會帶著恨和憤怒活一輩子，這有什么意思呢？”

        田德貴有自己的一套邏輯和處事標準。

        “當然了，我現在就想知道，我那地界的鬼差到底是誰！都有陰德本這種東西了，竟然還讓我這么早死！等有機會，我得好好的看看他那陰德本上都記錄了些啥！”

        田德貴又充滿了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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