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舊紙
羽月島在幾個呼吸之后就落到了紅塵谷口,道士們紛紛走下羽月島,由于這個法器的修復并不是多么給力,所以這些道士其實算是最后到達的。
經過這段時間的奔走疲憊,道士們回到昆侖,還是很安心和高興的。他們三五成群,向著自己主峰所在的方向走去。
在紅塵谷口,云遮陽和阿芒等人分開,他們并沒有過多的話語,只是簡單告別。韓總角甚至還開玩笑告訴云遮陽幾天后見。
云遮陽一笑而過,他當然沒有忘記首座們對自己的處罰,只是在這之前,他還有一些自己的事情要解決。首座們也必然會給他這個時間。
去浩然峰的路上,云遮陽什么法術都沒有用,他只是一個人孤單地走著,像一頭離群的野獸一樣。
不少的弟子從他身邊經過,大多數都只是多看上幾眼,他們都對這個“名滿道門”的家伙有一些好奇。當然了,這些投射而來的目光之中,多數并不是懷著善意。
有極少一部分人把敵意從眼神之上移動到了動作上,他們對著云遮陽議論紛紛。云遮陽堅信,如果不是在蓬萊稍微警告了一下鄭風,他面臨的麻煩肯定不止于此。
在眾人的眼神審判和語言攻擊之下,云遮陽安然無恙的來到了浩然峰腳下,這半刻鐘左右的路程只是讓他覺得有一些聒噪,對他造成的傷害幾乎是微乎極微。
和之前一樣,云遮陽并不打算使用法術走上浩然峰,他只想自己慢慢走上山頂,看清整個浩然峰,也看清整個昆侖。
在上臺階之前,云遮陽拔出法劍,朝著第一級石階狠狠揮下一劍。
“叮!”
鋒利的劍刃擊打在石階之上,激蕩起一陣火花,然后沒入石階寸許。
云遮陽收劍歸鞘,石階之上的傷痕只是持續了片刻左右,就瞬間恢復,就像是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看來陣法還好,等上去了之后再用加持幾道法術。”云遮陽這樣喃喃自語,說話間已經走上臺階,向著山頂走去。
蜿蜒而上的山路并不難走,至少對于此時的云遮陽來說,的確如此。
半步定神的真元足夠他突破昆侖全境之中“向上”的阻礙,那些法術幻境已經困不住他,更不要說什么鍛煉的作用了,此刻的他,只是想要自己走一遭而已。
一刻鐘之后,云遮陽到達了一處寬闊的石階,這里是休息的地方,對于此刻的他來說,正好是需要的地方。
云遮陽前進的腳步在這里稍有停止,他站在臺面上,向著山下看去,就當作是短暫的休息。
這里的高度并不是很高,浩然峰的高大并沒有展現出它最真實的一面,昆侖的土地一片寬闊,高高低低的山峰就像是成群結隊的擁擠人群。
在這里,呼嘯的風帶著各個無名峰上的聲音和雜亂,連附近主峰之間的聲音都隱約傳入云遮陽的耳朵。
他并沒有在這個地方過多的浪費自己的時間,只是稍作片刻的休息,然后接著上路。
石階一級級在云遮陽的腳下后移,他并沒有加快速度,也并沒有放慢速度,只是按照開始的速度前進。依舊的,他并沒有使用任何的法術。
時間隨著云遮陽的前進不斷流逝,初升的朝陽已經從原來的正前方偏移到左側。
約莫兩刻鐘之后,云遮陽的面前再一次出現一個寬闊的石階,他又一次停留下來,并沒有選擇前進。
在這里,浩然峰的高度已經初現雛形,四周坐落的無名峰或是并肩,或是稍低一些,更多的是俯瞰之中的眾多而已。龍門峰在這里是一座看上去齊肩的小山峰,其下的弘新館小得就像一塊小石子兒一樣。
昆侖的綿延和巍峨也在此刻顯露自己的崢嶸,幾座主峰越過浩然峰,向著更高的天空扎去,成片的云霧繚繞著,像是躲在紗帳之中的美人,又更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刃。
在這里,所有的其他的聲音全部不見了蹤影,只剩下呼嘯的風,所有的一切都在這里被揉碎成嗚咽,像是被水流淹沒覆蓋。
云遮陽停留片刻,接著前進,并沒有回頭,更加不會留戀。
前進的步伐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斷增加,臺階的面積也越來越小,陡峭在一處地方陡然上升,然后又驟然下降。之后就是一路的平坦。
又是兩三刻鐘,太陽更向著左側偏轉,云遮陽的前進也到達了盡頭,他越過最后一級石階,來到浩然峰頂。
他走過寬闊的山門,清凈樓熟悉的面貌展現在他的面前。之后是錯落有致的,在秋意之中略顯衰敗的各色房舍閣樓。
莽然的,如潮水一般的秋意化作漫天飄零的落葉,在這一切之后肆意澎湃。火紅橙黃的葉子在秋風的晃動之下,就像一團團燃燒的火焰一樣。
“還是回來了。”
云遮陽看著滿目的秋色,喃喃自語道。然后,他先向著清凈樓走去。
在清凈樓下,云遮陽停住了腳步。他轉過身,并沒有走入自己的房間,而是來到了許清寒的房門口。
木制房門上的膠漆有一些褪色,云遮陽猶豫片刻,輕輕將手貼在房門上。他是一個道士,就算不用法術,勁氣就可以輕易崩碎鐵石,可是此刻,這個普通的木門卻讓他感到千鈞的重量。
像是整個世界都壓在上面一樣。
右手上傳來微涼的觸覺,木頭的敦實和平滑讓云遮陽心中的猶豫再一次升騰起來。
只不過,這一次,猶豫只是持續了片刻,云遮陽的遲疑也只是片刻。
“吱嘎。”
木門被緩緩推開,堆積在門口的秋風卷起幾片落葉,先云遮陽一步跨過門檻,進入房間之中,落在鋪著老舊木板的屋內。
這個房間的構造和云遮陽的房間大差不差,都是簡潔十足,只是一床一桌,幾個椅子隨意擺放著。向陽的窗戶緊閉著,陽光費力地透過白中透黃的窗戶紙,在房間的一角投射出斑駁的影子。
這使得屋子里彌漫著一股潮濕的味道,像是雨后的密林。
云遮陽的呼吸放緩了,他慢慢地抬起腳步,走到窗邊,伸手將緊閉的窗戶打開。
陽光和窗格上的塵土幾乎是同時抖落進了房間,原本有一些昏暗的房間瞬間變得明亮起來,潮濕在這一個瞬間變得干凈利索起來。可是這陽光并沒有照走云遮陽心中的潮濕陰暗,他感到自己的心在下沉,顯示出疲軟的病態。
云遮陽轉過身,重新審視這個熟悉又陌生的房間。陽光照亮整個房間,讓他看得更加清楚。
整齊的被褥,干凈的地面,紅木的椅子,桌子上井然擺放的一摞書籍,硯臺之中干透的墨,筆架之上懸掛的,干燥到有些分叉的毛筆,一切都在云遮陽眼中清晰地展現。細小的灰塵在光芒的照射之下沸騰跳躍,于空氣之中浮動搖擺著,游走充斥在整個房間之中,像是清晨的薄霧一樣,使得這一切又變得朦朧夢幻起來,似乎不是真實。
云遮陽呆呆站著,靜靜看著,任由灰塵在他肩頭舞動,陽光把他吞沒,卻留給他心中一陣幽暗和悸動。他站在光里,就像一個被族群驅逐的小獸一樣,孤單的影子沒有向外擴張,反而在他腳底匯聚,像是圓形的枷鎖,把他捆縛在原地。
不知道過了多久,云遮陽緩緩移動自己的腳步,他走到那張略顯單薄的桌子前,低頭翻看起摞放在桌子上的書籍。
這些書一共七八本左右,其中多數是一些道門雜書和世俗典籍,令云遮陽感到驚奇的是,在這些書的下面,壓著三本才子佳人小說。
云遮陽不用想,也知道這是清凈樓里二樓書架里的,這些書的存在他并沒有向許清寒告知,想來是后者自己翻看的時候發現了。然后偷偷帶了回來。
看著幾本才子佳人小說微微卷曲的封皮,云遮陽忽然感到自己之前疲軟的內心跳動了一下。
一種奇怪的感覺在他的腦海之中開始彌漫,陌生感混著一股溫和澆筑到他的全身上下,就像冰塊之中包裹的熱火一樣。
云遮陽忽然覺得自己從未真正認識過許清寒,可是又感到一股撲面而來的真實感,讓他不可動搖,他從未想到許清寒會有這樣的一面。他忍不住伸手觸摸封皮,封皮粗糙,像是樹皮。
云遮陽拿起來第一本才子佳人小說,那是一本薄薄的冊子,和其他的書相比就像一個附贈的注釋一樣。
他緩緩翻開封皮,快速翻動書頁,其中纏綿悱惻的文字隨著書頁的嘩然模糊扭曲,變成一條條扭曲奇怪的黑色文字,像是綿延的思緒,又像是盤根交錯的亂麻。
然后,一張泛黃的紙從在書頁將近尾聲的時候滑落,像樹葉一樣盤旋落地。
云遮陽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書,彎腰撿起了腳下被對折的紙。
猶豫片刻,云遮陽深吸一口氣,緩緩打開紙張。
泛黃的紙上彎彎扭扭地畫著一個人像,五官沒有一個是板正的。作畫者估計也知道自己的畫工并不厲害,于是在畫像旁邊劃出一條長線,寫著一個小小的“云”字。
云遮陽渾身如遭電打,他心中一顫,一股酸澀從鼻腔之中噴涌而出,將他所有的情緒,所有的語言全部都無情的碾碎。
他的胸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一樣,呼吸開始紊亂不順,心口卻一片豁然,像是被長矛刺出了一個黑黢黢的洞口。所有的悲傷和風都從那洞中穿過,卻把云遮陽釘在原地。
濕潤開始從云遮陽眼角泛濫,眼前的一切被茫然的水汽覆蓋,朦朧一片,像是被裹在水球里一樣。
“把我畫得這么丑……”
云遮陽的身子微微弓起,顫抖的聲音在空蕩的房間之中回響。
灰塵依舊在陽光下雀躍,像是微茫的霧氣,云遮陽這句話,沒有任何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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