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那潦倒的村子里有一位潦倒的書生，  書生除了會讀書就沒有旁的本事了，那是村子里的人愚昧，其實這位書生除了讀書之外還有一處可圈可點的本事，那就是做魚。村東頭的老頭兒鼻子尖，那日遇見了書生在家吃魚，聲稱要將珍藏多年村西頭寡婦的褲衩交換，書生都不換，硬生生的饞死了那老頭。

那位書生搖身成了這池魚洲弄云樓的客，性命攸關的時候又拿出了這做魚的本事。西門秋沖著滿座看客淡然一笑，輕聲說道：“在下西門某人平生做了無數次魚，吃了無數的魚，實不相瞞，至今為止，還從未遇見過敵手，他們做的魚太庸俗，或是金淡無味，或是味重掩鮮。今日得弄云樓顧前輩照料，得柿江柿魚一條，在下必定窮盡做魚的本事，叫各位瞧一瞧究竟什么才是做魚。”

西門秋一番話可謂是賣足了關子，吊起了各位的胃口，不過做魚而已，還能做出一朵花來么。一旁的桃三清只是輕笑，“雷聲大，雨點小。半個時辰過大半，你這魚兒還活泛著，莫不是不會殺魚？稍后，就用這殺魚的劍取你的性命，可好？”

西門秋戲謔回道：“你懂個屁。”

顧前輩也說話：“西門小友，時辰不過，你為何只撫魚，卻不動刀呢？”

其實顧逢云問出這話也不奇怪，這西門秋一邊談笑風生，一邊雙手按撫柿魚，或捶或揉或搓，如同揉面。

“這就是顧前輩不明白了，稍后前輩就明白了。”

西門秋掐算著時辰，這魚兒也按好了，猛咳一聲，忽然將這魚兒給拋往半空，從身旁看客的腰間借來一劍，口中忽念：“分劍若梨花，片片最傷人。”天花亂墜的劍法迷人眼，周遭一片驚嘆，鏡海之中的那位姬無鳶也是驚羨，“當真不錯，竟用這池魚上九流一等劍譜來做魚，真有你的。”

西門秋只是云淡風輕一笑，“可惜，你嘗不到我做的魚。否則你更會對我刮目相看，只要吃了老子一口魚，你將會連日后我兩的墓在哪都會想好。”

“呸。不要臉。”

不得不說，西門秋的片魚的本事委實了得，這魚在空中，劍在手中，魚片一片一片宛若梨花落在熱水之中，視覺盛宴。

顧逢云：“劍法不錯。”

柿江上的那老人家看的入迷，呢喃：“這劍法從未見過，卻這般厲害，要比我從馬劍譜高明太多了。此子，了得。”

約摸片息，柿魚落下案臺，干干凈凈。

西門秋他娘的此刻最想的是甚，并非是這百人矚目的贊賞，而是少了一支煙，最好的是抽上一支，然后輕飄飄的說出那句：“灑灑水啦。”

咕隆咕隆的清水是西門秋先前朝丫鬟要的柿江水，柿江水煮柿江魚，這才合理。西門秋掐算著時辰，恰好那位丫鬟從后廚而至，竟見他手捧一些耳熟能詳的食材，青菜、豆芽、以及酸菜，這酸菜真是猛，一股子酸勁叫這弄云樓的上下都是捂住了鼻，甚至有人直言不諱：“西門小兒，你要做甚。這些食材，放在要飯的碗中，要飯的都不吃，你將這些東西拿上來作甚，尤其是那酸菜，那是人吃的么，這是后院喂狗的東西，你要拿這做魚？”

西門秋并未搭理，而是依舊用一柄劍將食材給切成段狀，隨即當著各位的面兒給下落鍋中。

稷八猛笑：“諸位，諸位，這廝完全就不會做魚，用著豬狗的食材做魚，是不將我等方才眼中吶，這魚還能吃么？”

一旁的桃三清也是有些錯愕，原當西門秋有些本事，畢竟這片魚的劍術了得，誰知隨后竟這么荒唐，于是勝券在握的說道：“顧前輩，我這魚還有三十息出鍋。”

顧前輩：“不錯。三清小友火候掌握的不錯，三十息將好半個時辰，拭目以待。”

其實，顧前輩說這話也是在提醒西門秋時辰不多，而西門秋的魚兒還不知怎么個做法。西門秋聽了這話后也老神在在的回道，“三十息，足夠。獻丑了。”

說罷，西門秋猛呼一句：“時辰已到。”一抖柿水，將這魚兒與酸菜、豆芽等食材都撈起放在白瓷碗中，喲呵一句：“勺來。火來。油來。”

西門秋不急不忙的往這白瓷碗中添加了一些尋常可見的蒜瓣之物，隨后一手掌勺，一手滾油。此間，一旁的桃三清已是掀開了鍋蓋，剎那間，一股熱騰騰的氣息席卷了這方寸弄云樓，惹得一干人等垂涎三尺。

“三清道友這魚當真是色香味俱全，若是有幸賞一口，那真是莫大的榮幸。”

“不錯，這魚可謂是做的登峰造極。這一場切磋，不用再比了，定是潦草山三清小友贏了，而且贏的很徹底吶。”

桃三清并未表現的多么見怪，好似這一場切磋，自始至終從未想過自己會敗一樣，之所以選擇露一手也是為了在這二位姑娘們面前展示一番而已，桃三清簡單說道：“顧前輩，這一碟魚名為，相思魚。曾在多少個寂寥的月下，在下思念一人，才悟出了做這道魚的要領。只是可惜，那位至今還未嘗到，遺憾罷。”

忽聞，刺啦刺啦。

弄云樓之中驟然充斥一股不可名狀的氣息，這一方天地從未有過這般氣息，獨特的香味叫人欲罷不能，飄散的是人間的香，骨子里卻是仙人才能覬覦的香。

此間西門秋宛若大廚的模樣，掌勺將這滾油淋下，約摸一息，西門秋好生的將這白瓷碗端起，喲呵一句：“不曉得在下這一味魚，做的怎么樣，還請顧前輩嘗一嘗。”

這一柿魚出鍋，簡直是方圓數十里都可聞見。正在逢酉閣揮汗如雨的那位赤腳忽然一頓，惹得那女子一陣嗚咽，只聽赤腳念叨：“臥槽，甚香。”

滿座俱是瞠目結舌，誰都想不明白，為何這豬狗不吃的做法，竟有這等醍醐灌頂的香氣，西門秋與桃三清使了個眼色，一起端上顧前輩身前，而桃三清顯然也有些動容，  畢竟方才那一瞬，自身也有些恍惚。

“諸位，我這魚沒有什么窮講究，既不是相似魚，也不是悶騷魚，只是簡簡單單的酸菜魚罷了，不如桃三清來的深刻吶，諸位見笑了。”

顧逢云先嘗了一口桃三清的魚，在眾目睽睽之下點了點頭，卻未說話，而差遣丫鬟將和魚兒分給在座諸位嘗去。

“不得了。不得了。這魚兒一口可多活十年。三清道友，了得。”

“這才是做魚的至高精髓。柿魚珍貴再與這名貴藥材一并烹飪，簡直是人間少有美味。”

許久，顧逢云又多嘗了一筷子，這叫各位都心知肚明，桃三清的魚兒哪怕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顧前輩也忍不住多嘗一口，第二口之后，顧前輩這才說道：“不錯。有幾分意思。”

顧辭舟不信，也嘗了一口，支支吾吾半天才說道：“太干，不鮮。”

誰都明白，這顧辭舟顯然是在骨頭里挑刺，對這桃三清有成見。

至于那位玩弄桃花的女子卻依舊是不聞不問，丫鬟送至她面前，她卻擺了擺手，示意不嘗。這一幕叫桃三清瞧見，臉色青紅一片，不過也沒甚辦法。

顧逢云輕咳一聲，“西門小友，三清道友的魚兒做的可是不錯，不知你的魚如何。”

“什么，顧前輩要吃這豬狗不吃的魚。”

“不應該吶，這下等的食材做的魚，顧前輩怎么也能吃，顧前輩三思吶，莫要叫那香味給欺了。”

“是阿，天知道這小子用的甚藥草，這氣息在下從未聞過，在下好歹也是吃遍了柿江南北的名嘴。”

顧逢云只是一笑，西門秋也是淡然一笑。顧前輩持黃竹筷夾起意片雪白魚片，這魚片質地極好，筷夾腰中卻不斷，上下抖動而不裂。顧逢云輕輕將雪白魚片送往口中，閉口，輕咀，回味，忽然，逢云前輩眉頭挑動，頓然說道：“西門小友，西門小友，了得，了得吶。我這才明白了方才為何要搓按這魚，若不是那一番搓按，這魚絕非這般可口嫩滑，這等做法簡直是人間罕有。”

西門秋舔唇一笑，并未回話。

顧逢云再下一筷，“不對。人間怎會有這等酸爽的魚，顧某人這數百年還從未嘗過這等味道。西門小友，你從何學來。”

滿座舌橋不下，西門秋只是輕輕一句：“可再嘗嘗這酸菜，不會失望。”

只是有些可惜，顧前輩不會臥槽二字，池魚洲之人實在是可悲，臥槽二字都不會用，也難怪在這顧逢云嘗過酸菜之后無以言表，不知用何詞來形容當下口感。

一旁人自然是不信，不過顧前輩都這樣，難免也有些動容。倒是一旁的顧辭舟與西門秋對視一眼之后，也是下了一筷，約摸三息，顧辭舟與顧逢云一般，好似游轉九霄云外，不知言語了。

一旁的丫鬟憋不住，也是食了一筷，竟是眼角泛有銀珠，聽她呢喃：“這魚兒太好吃了，好吃到落淚。”

丫鬟絲毫沒有要將這魚兒給分散下去的意思，若不是有一位口饞之人喲呵，恐怕這魚兒就叫這幾人給吃完了。也正是這一聲喲呵，顧風云這才回過神來，調穩內息，暗道：“失態了，失態了。”

滿座酒客抱著嘗試的念頭俱是嘗了一口，也就這么一口，一發不可收拾，一口入魂。

喧鬧的弄云樓從未這般靜謐，針落可聞。

差不多十息之后才是嘩然唏噓一片，紛紛沖著西門秋比起了大拇指，贊不絕口。還有幾位不要臉的要多吃一口，魚片不行，豆芽、酸菜也可。

桃三清卻是一口不嘗，顯然是氣的不輕。氣得不輕的并非是這善變的酒客，而是那拐角的桃花女子竟嘗了一口西門秋的魚且回味許久。

姬無鳶打趣：“當真這么好吃么，惹得我也想要嘗一嘗了。”

“那你倒是嘗嘗吶。”

“切，才不。”

“對了，你究竟是活物，還是死物。”

姬無鳶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就是，姬無鳶，鳶姑娘，你是當真存于世間，還是虛妄。”

姬無鳶沉思之后竟俏皮回道：“以你如今的見識，與你多說無益。”

西門秋續問：“那日后這白衣的少年若是成了世間的仙，算是有見識了么。”

姬無鳶咯咯一笑，“到了那時，就嘗一嘗你做的魚。”

西門秋哈哈大笑：“終究還是嘴饞。”

鏡海之中，瓊漿如同下雨，一條魚而已，書生意氣盆竟已過半，西門秋盤算，再有一條，就可五段清輝，料想那狗日的稷八應能一劍殺了。

這一場切磋究竟誰敗，顯然已經不用多言，只是這評判的標準不知在誰口中，畢竟潦草山的走狗還是有一些的，吃著西門秋的魚卻說桃三清的魚不錯。

猛然。

顧逢云一頓，好似有恍如隔世之感。

神識竟是上了一層。

自打顧前輩吃了幾口西門秋的魚之后，神識竟是猛然上了一層。

大致，片刻。

滿座驚呼，顯然俱是神識上了一層。

“這...這，這是怎么一回事。”

“只不過吃了一口酸菜魚而已，神識竟是猛增。”

“魚呢，老子花錢再買一口。”

“老子也要，老子也要。”

“沒有魚，在下去江抓去。”

西門秋如墜云霧，姬無鳶這才解釋道：“方才見你往這魚湯之中滴了一滴瓊漿，這不就是益處么。”

“甚。一滴瓊漿而已。”

“不錯，一滴而已。”

“神識，什么是神識，老子怎么沒有。”

姬無鳶憋笑：“神識是一名修士之根本，神識也是一名修士的上限，簡言之，悟性。自古可修仙之人，無一不是神識了得。人間太多修士因悟性不足，在境界上寸步難行。至于你么，修行并無桎梏，要什么神識，玩么。”

西門秋若有所思，回道：“小母牛鉆蒸籠，蒸牛逼！”

這位不招人待見的白臉書生只不過做魚一條而已，不知不覺間已是名動一方，或許平步青云的生涯要從此刻開始了。

玩弄桃花的姑娘眼中此間別無一物，只有這位涉世未深的慕容府邸的下人書生，好似碗中酒菜一般。

桃三清自然是不信，于是乎也厚著臉皮冠冕堂皇說道：“世上怎會有這本事，你莫要用妖法惑眾，盛一碗給我嘗嘗。”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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