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擊中車輪，那馬受驚，猛然間抖了一下。
  許步薇回過神來。
  心中隱隱有些不安，馬車十米之外，齊齊亮著火把，無數的火光照亮了周圍的景色。她望見了身后若隱若現的人，不斷的涌現出來。
  “嘭”的一聲，有箭矢穿過車簾，射進車惟內。
  許步薇下意識想躲，倏然間馬車之外，探出一只手來。
  入目一張陌生的雙眼，刀劍碰撞，發出爭鳴之聲，馬車被劈成幾塊，許步薇見縫插針，掀起車簾遁走。
  火光之下，幾十人密密麻麻的從暗處出來，盈洲刀上沾血，見許步薇跑出來，急忙將她護在身后。
  “不必管我，先找機會離開。”許步薇皺眉囑咐二人。
  長袁剛反應過來，便見身后的人不知何時，快速掠過暗衛，奪刀殺敵。
  盈洲急忙看向她的動作。
  近處一片狼藉，少年清麗的面容沾染上幾滴敵人的鮮血，看起來目光狠毒，每次動手皆是看準了要害，刀刀致命。
  這樣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不過十六，比起她來還要小上兩歲，卻有的是真本領真本事。
  此前一路同行，今夜第一次，盈洲感受到了不簡單。
  人越來越多，身后有人提刀對準了許步薇的后頸，盈洲一驚：“小心！”
  許步薇回頭。
  猛然間，一道熟悉的身影擋在她身前。
  筆直的長劍刺入男子的心臟，那血液自傷口處泵發而出，隔著半米間的距離，毫無征兆的濺到了許步薇的身上。
  溫熱的鮮血分別落在她眉間、衣襟之處，少年自腦海中停滯了一秒，再也不動了。
  許步薇心底一涼。
  “二姑娘！”
  盈洲喚她，她手持匕首，上面還抹著敵人的鮮血，本是神色凌厲的，下一秒，卻也不禁變了臉色。
  那被劍插入的人一動不動，年輕男子艱難的回過神，只余痛楚四面八方的自心臟之處襲來。
  一時間，劍鞘血光四溢。
  盈洲并非從未殺過人，相反，自幼于邊境長大，甚至比許多普通人要見過許多，可此時此刻，如此情形，卻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你……”
  隔著不遠的距離，長袁緩緩吐出一口氣，卻不料喉嚨一熱，竟溢出一口血來。
  “二姑娘……”
  銀劍插入心扉，面前人臉色慘白，再看不見一點血色，他衣襟之處紅跡斑斑，身體不由自主的往地下滑去。
  “你想說什么，你說……”
  “二姑娘……”他艱難的開口，語氣忽然悲涼，他說，“離開這里……盡管往長安逃去。”
  許步薇點頭，她應下來：“好！我答應你，我先帶你走，我帶你走！”
  “你起來！”
  她直直的跪著，少年的肩膀忍不住顫抖，而他看向盈洲，神情認真道：“我攔住他們，你帶著姑娘離開。”
  盈洲一怔。
  他身體虛弱，長劍入心，到了這一刻，怕是已經是沒有辦法留住他。
  少女微微握緊手中的銀劍，盡管盡力克制著，卻遮不住她顫抖的雙手。
  “不行，你不能在這兒留下。”
  “你不能在這等死！”
  許步薇抓住他的手心，她不想背負這一條人命，為了她這樣一個人，而換上他的性命，這不公平！
  “快走！”
  聲音嘶啞。
  盈洲拉住她的手腕。
  長袁沖過去，他將劍拔出來，用力將二人推出幾米之外！
  骨頭斷裂的聲音隨之而來，三人本就勢單力薄，寡不敵眾，那一掌，敵人用盡了全部力氣。許步薇一驚，還未來的及接著開口，眼淚便掉了下來。
  “不……”
  他就這么受著。
  下一刻，躺在地上的人閉住眼，夜里一陣涼風，將平靜的原野上掀起一陣悸動，而動作之下，表現的是久違的安靜。
  許步薇僵直背，她回過頭去。
  “……”
  地上的人沒了生息，摔倒至一灘血水當中。
  一聲令下，周圍的暗衛越來越多，只余數不盡的箭矢，猛然貫穿了少年的左腿。
  許步薇摔落在地。
  打斗之聲越來越響，近乎是迫在眉睫的殺戮，然而下一刻，盈洲扶著她走，她什么也聽不到，直到女子的聲音再次響起：“姑娘，保重。”
  許步薇望著她，心中焦急：“你要做什么？”
  盈洲推她上馬，而后一句話不言，用馬鞭抽動它的后腿，立馬沖了出去。
  身后的腳步聲漸不可聞，士兵被盈洲攔了下來。
  手上的韁繩被用力捉住，許步薇閉上眼不敢再看這片場景，只余眼角的淚珠，留落在原地。
  幽深空蕩的野郊之外，遠遠看去，少年的身影越發單薄。
  無親無故，那些愿以命相護之人，從此往后，又該如何報答？
  *
  馬蹄聲疾。
  山野里，穿過密林，往前行的只有一條小徑。
  前方一處空蕩，陡峭的石壁隨著身后追蹤的馬蹄聲的傳來，越發變得讓人恐懼。
  許步薇騎馬的腳步頓了頓。

  她放慢腳步，天地間，馬背上的少年身影愈加渺小，如同深夜江水中的一道扁舟，孤苦伶仃。
  林外傳來呼喊的聲音：“此處有馬蹄印！”
  他們駕馬奔來，可下一秒，停落在少年身上的目光卻不禁停了下來。
  身后并無退路。
  寒夜微風，眉眼被火光照的不太真切，只余一雙幽深的瞳孔。山巔上，清冷的風擾亂面前人的青絲，唯獨許步薇的身影一動不動。
  為首的人停下來，他沉吟片刻，望著那道身影。
  “你若是現在束手就擒，我恐怕還能放你一條生路。”
  男子戴著面具，廣闊的天地之中，傳來年輕人的聲音，許步薇看不清他的模樣，隔著一段距離，亦辨不出此人的音色。
  許步薇輕笑一聲。
  放她一命，然后呢，用來當作北秦攻破燕州城的人質？
  少年抬頭，什么話也不說。
  “不必多言，直接擒了她便是。”
  另一位陌生男子開口說話。
  身后是深不見底的懸崖，此處為燕州城的遠郊，山巔之上，不會有人知道，何人在此留下足跡。
  只要稍稍再后退一步，她便會墜入深淵，尸骨無存。
  沒有人會選擇毫無生路的死局。
  許步薇面容平靜，發絲凌亂，少女的面龐逐漸清晰。
  眾人有股不好的預感，正當不知如何下手之際，只見倏然之間，許步薇離開馬背，朝著懸崖毫不猶豫的一躍而下，近乎是決絕的。
  人群之中，有人神情驚乎失色。
  “許小五——”
  岸上的動靜越來越遠，許步薇身上的傷口迸發出劇烈的疼痛，耳畔只傳來呼呼的凌厲寒涼的冷風刺入心頭。
  此時此刻，沒有一個人敢再出聲。
  她便這么消失在眾人面前，眾人看著她義無反顧的跳下去，心中不禁浮起大半愕然。
  萬丈深淵的懸崖之下，那道熟悉的身影逐漸淹沒在黑暗之中，只余一股寒冷的谷風與瘦馬，再不得見故人身影。
  少年人生中附著兩條人命，從墜入懸崖的那一刻，便再也摘不下來。
  *
  西風吹過亭臺樓閣，不遠處，衛懷胥望著涌動的人群，獨自站在樓宇之上。
  暗衛自閣樓中走入，俯身呈遞上信箋。
  密密麻麻的字跡鋪展開來，衛懷胥看清楚其中內容，手中忽而一頓。
  文瑯看著此處繁華美景：“公子，已經過了一日了，那許小五怎的還未來？”
  今日是二人的赴約之日，明明約好了未時相見，二人已等了將近一天，竟不見他的身影。
  怕是忘了今日需前來赴約。
  青年長身玉立，如同黑夜中一抹溫潤的玉，靜了一瞬，他道：“不必等了。”
  文瑯愣了愣，不知是哪一句話戳中了自家公子的心事，幾乎是下意識的開口詢問。
  “不、不等了？”
  衛懷胥輕聲道：“他不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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