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陽欲上，營帳外傳來大大小小的議論聲，暖日的光照出幾個人影，本是初夏的日子，因方才下了一些雨，也讓人覺得涼快了不少。
  士兵們排成一條冗長的隊伍，略微瘦黃的人從草地上跨過去，沒一會兒手上就拿著幾個饅頭和淡粥。
  “你小子，今日怎么才吃這么點。”
  剛打完飯回來的士兵圍坐在一起，有幾人邊議論邊揮揮手，小兵朝他看了一眼，高興道：“今日的伙食看起來挺不錯，阿岳哥你不來嘗嘗�！�
  年輕人人擺擺手，徑直找了個地方坐下。
  “沒有胃口，這東西你們自己吃吧�！�
  “嘿！”
  旁人咬著一塊饅頭，吃起來有些干巴，又連著從水壺里喝了幾口水，說話也變得含糊了起來。
  “不吃飯拿來的力氣與弟兄們到武場操練，聽總教頭說了，過幾日要選些新兵到衛(wèi)川營里。好不容易得來建功立業(yè)的機會，當初說好的跟我們一起，才剛來幾天，臭小子你發(fā)什么瘋，連飯都不吃。”
  話一說完，不知他沒有聽進去，只一直等安靜了片刻，他才頓了頓，聲音微抖道：“我今日，不小心……在大人的營帳外聽到了一些事�！�
  小兵盯著他，眼神懵懂道：“阿岳哥，你居然到將軍的營帳外偷聽了？”
  “不……是！”
  岳飛齊捂住小兵的嘴巴。
  “不是偷聽！我是路過才無意聽到了兩句！”
  他慌張的擺頭，卻又怕招惹旁人的目光，神情中摻雜幾分肅立，害怕壓低聲音道：“我聽到的，是、是天大的事�！�
  見他這副模樣，其他士兵相視一笑：“瞧把你給嚇的，身為荊南的士兵，就這個樣子如何能上陣殺敵，為我部建功立業(yè)�！�
  “不……”
  那士兵垂眸，神色堅定，片刻才忍不住道：“北秦……是北秦人�！�
  *
  “北秦人……”
  帳內(nèi)的少年抬眼，臉上沾染了一些灰塵，看不出原本的膚色。她勉強站起身，剛想從床榻的一側(cè)靠過去聽外面的士兵在說些什么，卻不料有人掀開帳簾，走了進來。
  許步薇霎時止住腳步。
  女子見他站了起來，下意識的皺眉：“你怎么就下床了，傷還沒好呢！”
  她跑過去將人扶住，許步薇沒有動，任由來人拖住自己的胳膊。面前人看起來十五六歲，雖說常年跟著軍隊，卻并不瘦黃，眸光很清亮，已經(jīng)高過少年的眉眼。
  許步薇平靜道：“就是一點小傷而已，我躺多了，想出去走走�！�
  “躺下。”
  她氣不打一處來，表情略微有些嚴肅：“能從山崖上摔下來還被人撿回來一條命的，別人盼不得好生休息，怕磕著碰著。你倒好，拼了命想往外沖，簡直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
  許步薇頓了一下。
  她把腿伸到床榻上，重新坐下，卻沒什么情緒。
  “我的傷向來好的快，其實不必太過在意�！痹S步薇淡聲道，“不過，也多虧了你這幾日的照顧，否則恐怕我現(xiàn)在，也只能剩下一具尸首罷了�！�
  楚顏拿東西的手一頓。
  她神色未變：“醫(yī)者治病救人，救你一命本就是應(yīng)該的，這沒什么。”
  況且他們這兒每月兵營都會遇上一些流離失所的百姓，她不用覺得為難。
  楚顏又有些忍不住垂眸。
  “何況我也沒有怪你的意思，你的傷勢，要是因為這樣落下病根，誰來都救不了你�！彼齽裾]道，“小五姐，你別忘了先前是怎么過來的，不論如何，都要好好活著。”
  好好活著……
  這句話就像忽然戳中她心中某處，許步薇沉默良久。
  她看了一眼外邊，眼中閃過一絲憂郁。
  楚顏低頭，不知再該說什么，把端來的藥放到一旁，替她重新?lián)Q藥。
  營帳內(nèi)靜了一瞬，外頭依舊人聲嘈雜，只不過此時有人跟許步薇待在一處，便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
  “楚顏，外面是發(fā)生什么了嗎？”
  布條被一條一條的拆了出來，她往上邊敷了一些藥，不過卻沒能看見許步薇細微轉(zhuǎn)變的神情。
  “還能有什么，”她嘆氣，“北秦人野心勃勃，加上大唐朝廷想要衛(wèi)川軍歸降，最近荊南舊部也正在招攬新兵，恐怕是發(fā)生了一些不太平的事情�！�
  許步薇：“又是北秦人。”
  “小五姐，”她沒注意到少年說話的語氣，認真道，“既然你孤身一人，等你傷好之后，就留在我們這吧。你若同我一起學習醫(yī)術(shù)，往后就可以不用受顛沛流離之苦，也能有一處定居之處�！�
  “我可以向我?guī)煾刚f，他一定會答應(yīng)的�！�
  許步薇抬頭。
  大唐初建，于邊境荊南州有一前朝舊部，不歸降，不殺戮。其中最為出名，百戰(zhàn)百勝的，是為衛(wèi)川軍。
  她的身份，她身為大唐子民，留在這里也只能留得住一時，留不住一世。
  她不能留在這兒。
  況且燕州城離荊南不過百里，燕州城……
  恍然間，腦海中忽然閃過一片血紅，營帳外忽然掀起一片混亂，許步薇回過神來。

  “不好了，燕州城……燕州城……”
  許步薇的心隨著聲音揪起，她看向營帳外，下一刻，身邊楚顏走過去，掀開簾子，低眉斥責道：“吵吵嚷嚷，外頭發(fā)生了什么，誰允許你們這般沒有規(guī)矩�！�
  許步薇放下手中的藥，只聽外面進來的士兵停在二人面前，字字句句傳入她耳根中。
  “是……是燕州城被北秦人攻破，城門失守，五萬……”
  開口的士兵已然有些難以開口：“城中……城中五萬多百姓……沒了。”
  “你說什么？”
  消息如驚天噩耗般傳入周圍人的耳中，許步薇睜大眼睛，心臟連同著呼吸劇烈的跳動和喘息著，而后，絞痛得難以呼吸。
  楚顏心中一跳：“你、你說的什么混賬話！”
  燕州城為大唐邊境，十幾年來，許衛(wèi)守在此處，北秦人雖虎視眈眈，卻從未能讓草原的鐵騎踏進來半步。他守住黎民百萬，將百姓安危放在心上，曾經(jīng)人人稱贊的許大將軍，如今僅僅一夜，竟讓燕州城淪為北秦人的土地。
  可是……
  “燕州城淪陷，這怎么可能……那么多百姓，說殺就殺，北秦人不是還沒有開戰(zhàn)嗎？為什么事先一點消息也沒有？”
  許步薇眼眶一熱，她起身，心中猛震，忽然道：“那許大將軍呢……許家呢！”
  楚顏被她開口忽然嚇了一跳，卻只當是先前受了太大的刺激，對北秦人懷恨在心。
  “北秦人心思奸詐，早就對燕州城覬覦已久，其中定然是有什么難言之隱，你別……”
  可沒等這句話說完，底下便傳來清晰的聲音。
  “許大將軍他、他……殉國了。”
  “城池外百姓的尸體太多，據(jù)說是……連那將軍的尸體的都沒有找到。”
  “你……你說什么？”她皺眉，哪怕是覺得太不可置信，卻也依舊忍住沒有流淚。
  “你再說一遍？”
  “這不可能……”
  她不相信……
  額頭上的汗珠緩慢的流至脖頸，下一秒，許步薇猛的睜開眼。
  面前一片寧靜，天還未亮，只能察覺到營帳外隱隱透進一些火光月光，無邊無際。
  蒼白的臉毫無血色，她緩緩起身于榻前。
  下一秒，營帳內(nèi)已無少年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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