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重新歸于寂靜。
  替他包扎好之后，許步薇便也不打算多待，她今夜，在此處實在耽擱太久。
  “夜已深，就不久留了，大人多保重。”
  屋外風聲撲簌，順著視線看去，不知何時，少女的身影消失不見，只余一陣清風。
  衛懷胥垂首看了眼身上的傷口，低頭笑了一笑。
  “許步薇，后會有期。”
  *
  八月十五，中秋佳節，荊南軍外，花燈游行，百姓人來人往。
  軍營之中，落葉隨風，飄忽輾轉。
  日子依舊是那么過，秋日一到，比起先前來軍中的時候，天氣倏然涼上了不少，想必再過一段時間，就要開始變冷了。
  說起過中秋，這些年來，雖說荊南從大唐割舍出來，但一些重要的習俗卻未曾多有變化。縱然軍中例律森嚴，可過節是歷來荊南的傳統，屆時還會每人發上月團與肉餅，休息半日，共同慶祝。
  晚上不用夜訓，教頭們新發了酒肉，紛紛準備飽餐一頓。
  來了軍營不比在家里，吃肉的機會少之又少，除了逢年過節，再有的就是打了勝仗，或者準備上戰場之前。因此，每一餐都讓人覺得彌足珍貴。
  周圍嘈雜不已。
  營帳之外設有篝火，這個時候，大部分士兵都趁著時辰出來，席地而坐，同各位一起飲酒劃拳。原本沒什么節日的氛圍，不過人一多，外面便更熱鬧了。
  某處地方，屋中僅存著一道淡淡的燈火，模糊微弱，一片寂靜。
  床榻上的人閉著眼睛，似乎在淺眠。
  腦海中有個斷斷續續的聲音，一直縈繞在周圍。
  “丫頭，過來，今日教你練劍——”
  少女站在原地，她遲疑一下，靜靜的看著遠處的人。
  圓月當空，院子里花香繚繞，  梁上掛了碩大的燈籠，一眼看過去醒目漂亮。熟悉的場景再次顯現在許步薇面前，她停了片刻，方才反應過來。
  這里是許家。
  說話的中年男子就站在她面前，臉上的皺紋清晰可見，發梢上有幾根白發，卻不足以遮掩住來人的英挺氣質。
  “阿父……”
  話音剛落，有人從大廳中走出來，少年眉目清秀，一身練武裝扮，干凈利落。
  “今日不是中秋么，姑娘家家，成日打打殺殺怎么好，小心往后沒人敢娶你！”
  許步薇停留在他臉上。
  兄長的模樣尚且還稚嫩，未能獨當一面，看上去大約只是剛滿十八。彼時父親還在，他不用在戰場上護衛家國，也只是許家的嫡長子而已。在燕州城，他是赫赫有名的許大公子。
  城中女子，少不了傾慕他的。
  許衛推了推她胳膊：“大過節的，發什么呆啊！”
  聲音爽朗清澈，再次聽到，許步薇不忍垂了垂眸，才察覺自己手中拿著一柄長劍。
  “又去捉弄你妹妹。”
  “舞劍又怎么了，你妹妹生的這般好看，恐怕以后在整個燕州城，門楣都要被那些貴公子踏破。”
  “就她！”許衛轉過頭去，“我才不信，誰會瞎了眼看上她啊。”
  婦人搖頭：“怎么沒有，就你瞎扯。”
  少年手中拿著一塊月團，邊吃邊含糊的說道：“若是有，到時候我第一個送她出嫁。”
  夫人端著一盤月團，走到幾人中間：“來，步薇，過來阿娘這兒。”
  許步薇遲疑的看著面前朝他揮手的婦人，夜里的光線不甚明亮，許步薇想看清楚一些，只是一抬眼，便有些恍惚。
  “阿娘？”
  “阿娘……”
  上一次見許母，是她五歲之前。那時許步薇剛被生下，她的母親身體虛弱，后年又染上了惡疾，遲遲不作好。待許步薇剛滿五歲不久，便已故身亡。
  十一年過去，她早就已經記不清阿母是何模樣。
  原來一切只是夢而已。
  許衛在一旁看著她，少女身上不知何時換了一身新衣裳，紅的熱烈張揚。臉上也涂抹了一些粉胭，青絲如瀑一般放在肩后，額頭花鈿，襯得少女越發貌美。她這般明媚的人，其實就應當穿這種衣裳才能好看。
  許衛揶揄道：“會不會太艷了，我瞧著燕州城里，可沒姑娘敢穿正紅色的衣裳。”
  “少聽你兄長胡說。”
  婦人摸她的頭發，溫聲道：“過節了，本就是要穿的好看些的，步薇生的本就漂亮。”
  許步薇低頭，她什么也沒說，只一笑，眼淚便順著流了下來，來不及擦拭。
  胸腔似乎是被什么堵住，剎那間，她劇烈的喘不過氣來。
  “怎么還哭了？”
  許父走了過來，手中還拿著練武時用的凜風劍。一見女兒紅了眼眶，不由得立馬上前。
  “哪有高興的時候哭的，是不是你兄長又欺負你了！”他怒道，臉色氣得發紅，“臭小子，你又欺負你妹妹！”
  “我沒有！”
  “許步薇，你又冤枉我！”
  許衛臉色一急，還未來得及朝他辯解，便見父親抄著家伙，朝他這邊沖過來。
  他急忙跑，院子里蹬時變得雞飛狗跳起來。

  許步薇輕笑一聲，恍然間，人影越來越淡，少女的耳根忽然傳來旁人聲音。
  “沈彥……醒醒！”
  “起來了！”
  四周恢復寧靜。
  床榻前站著兩個人，垂眸看著閉著眼睛睡覺的少年。
  外頭那么熱鬧，她居然還睡得著！方才兩人一路來尋她，連個人影都沒看到，要不是凌瑜說沈彥可能在屋中沒有出來，恐怕二人連她人影都瞧不見。
  “奇怪了，”周巖嘀咕了兩句：“大晚上的她睡什么覺啊。”
  “醒醒，起來過節了！”
  一聲輕喚，許步薇冷不防睜開眼，方才的夢境還如同真實的場景，一轉眼，便又回到了最開始的地方。
  屋中有些昏暗，再聽到說話的時候，是周巖的聲音。
  “我說怎么找不見你，原來你在這。”
  許步薇被這些人弄得一怔，她抬起頭，腦子似乎還未完全清醒過來。
  “你怎么了，還沒醒過來？這才什么時辰，你休息的也未免太早。”
  周巖見她慢慢有些回過神，興奮道：“走走走，一塊出去逛逛！”
  許步薇不為所動：“我不去。”
  “為何？”他道，“你知道外頭多熱鬧嗎！”
  周巖看著外面的景色的，圓月當空，又熱鬧又好玩，他還是第一次在軍中過節，從來沒有遇到那么多人。
  許步薇一人待在屋中，今日是中秋，原本夜里是不用訓練的，她便打算早些休息。加之在軍營里認識的人也不多，不想同旁人交際，萬一喝醉酒還容易說錯話。其實對她來說，一個人待著最好不過，沒想到周巖和王霖居然找上門來。
  王霖道：“外頭凌瑜也在找你，你真不去嗎？”
  周巖認真道：“是啊！聽聞今日提督回營，說不定還能看到衛大人，好不容易見兩次，你先前不是還對他感興趣的嘛。”
  “你就一起吧！好不容易我們見一次，你又是衛川軍，我又是伙頭兵，往后不知還要多久！”
  許步薇一陣頭疼，她起身穿靴子，被吵的腦仁越來越清醒。
  “別說了，我跟你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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