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繁鬧，珠光溢彩，不知何時，兩人離得似乎越來越近。
  許步薇神色一頓，下意識的后仰了些。
  “不是還有大人么？”
  她垂眸，語氣依舊柔和：“就算我被人抓走，大人也會來找，否則半日不見，便該懷疑我是軍中奸細了。”
  許步薇說得輕松，似乎是為了掩蓋點什么，連她自己都難以察覺。
  衛懷胥眉眼微淡，笑得好看：“我未曾說過懷疑，是你把我揣度得如此心思深沉，平心而論，許小五，我對你難道算不上好嗎？”
  這般一問，不禁讓許步薇的腦海忽而變得空白。
  細細想來，雖說這人每次同她說話皆是帶有試探，可衛懷胥卻從未真正傷過自己分毫，反倒還幫過自己不少。
  “衛郎君嘴硬心軟，待人都極好，我是該好好謝謝你。”
  衛懷胥點點頭，微不可察的笑了笑，此時二人并肩而行，他追問道：“如何謝？”
  許步薇思索片刻。
  謝字一詞，在她這里委實太重，她不喜歡欠旁人什么，總是喜歡有恩必還，除了在此人身上，糾纏太深，總是欠他一份人情。
  但其實，她是不想欠的。
  “我已經欠了大人一個人情，待以后你我兩清，若是大人還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地方，我一定會盡力做到。”
  目光下，少有的溫和。
  她說得認真，看的也認真，仿佛這一刻，是真心如此想的一般。
  衛懷胥垂眸，似乎是在想什么：“以后，我們還會同這般一樣能見面？”
  語調微微上揚，許步薇聽出他口中疑問的意思，忽然沉默。
  戰事將起，往后……恐怕她自己是何下場都不知曉，又怎能在此處同人立下誓言。更何況，就算能活下去，她也不會一直留在荊南。
  “你可有想過，往后你要去哪里？”
  衛懷胥問她。
  “去哪……還能去哪兒。”
  許步薇道：“人這一輩子，總是兜兜轉轉，去哪都不太平，再說我早就入了軍營，若是離開，豈不是逃兵。”
  她說得輕松，可在衛懷胥看來，卻總能輕易捕捉到淡淡的悲傷。
  他忍不住開口：“你是大唐人，可以去江南，去朔陽、臨川，甚至回長安，只要你想去，沒有人能攔得住。”
  許步薇覺得好笑：“大人是覺得我是天上的神仙，能隨心所欲？若真當如此，那我先前在臨川，便不會被人追殺得險些喪命。”
  也不會求救于他。
  她道：“我并非是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之人，如今能暫時茍且偷生一番，也已經想的很開了。若是之后，沒有得到一個好的結局，那我也不怕。”
  生死在她面前，早就已經不算什么，從她敢跳崖的那一刻開始，便已經算是重生。
  如若戰事再起，他的兄長真的命遇不詳，許家只剩她一人……那么她為了燕州城的百姓，她也要去長安，哪怕是獲罪，也要問一問當今圣上，為何不派兵援救城池，為何要棄燕州百姓于不顧。
  衛懷胥頓了一下。
  他嘆了一口氣：“許小五，能不能別想得那么不好？”
  青年低頭看她，少女的背實在太瘦，那道蝴蝶骨顯現出來，竟然忍不住教人心軟。
  “就算不為了自己著想，你的父兄，你的親人，想必也不愿見你這般模樣。”
  “我也不愿。”
  他說最后一句時，許步薇倏然抬頭。
  少女眼底有錯愕和不解。
  可面前人決然未察，衛懷胥道：“若是你還覺得往后艱險，不妨想開一些，至少如今你還有我。”
  許步薇蹙眉。
  似乎是話中有話，可這人說的不清不楚，一時也難叫人看懂他的意思。她剛覺得疑惑，衛懷胥又道：“你要是有困難來喚我，說不定我會幫你。”
  “大人又想讓我欠你人情？”
  聽到這里，許步薇算是明白，面前人是想對她施以援手，好讓她在自己面前更加好驅使。
  “人情欠多了便會變得沒意思。”
  衛懷胥看向遠處，勾唇笑道：“況且，誰說我只想要你一份人情。”
  “大人這話什么意思？”
  許步薇有些費解，不是為了人情，還能是什么，她身上還有什么值得此人圖謀的嗎？
  “來日方長，說出來便無趣了。”
  他沒再說話，正想向前走，可察覺到身側的人，又不由得放慢了些腳步。
  一路順著人群走去，夜市之中，百姓熱鬧云集。
  許步薇沒想到，原來遠在邊疆之外的東陵也是這般熱鬧不已。她跟在衛懷胥身后，沒過多久，便見青年在面前一家鋪門前停下。
  人實在太多。
  他往后看了一眼許步薇，片刻囑咐道：“別亂走神，跟緊我。”
  似乎是察覺到他的意思，許步薇心中閃過一絲奇怪之感：“我不會走丟。”
  衛懷胥略微意外的看了她一眼，片刻什么也沒說，只笑了笑。
  她跟著青年走了進去。
  店鋪在外頭看起來不算很大，可一進去，便不一般了。

  里頭沒有什么小廝，只有一位掌柜的坐在桌前，其他都是尋常百姓與游客。
  夜市之中有規定，店家與顧客之間，只做買賣，不多加攀談。看中的東西便花錢買，不議價，也不問來龍去脈。
  是以，也會有百姓將夜市稱為黑市，畢竟這些商品，并非每一樣都是手腳干凈的。有些是從死人手中扒下，或者偷盜而來，更有甚者為了一樣東西，殺了人也不意外。
  里頭烏泱泱的一片，店鋪中的商品被一一陳列出來，有富貴人家所用的玉盞金壺，亦有女子所用的金銀珠釵，五花八門，猶如走馬觀花，好不繁瑣。
  看的許步薇腦袋發暈，她垂了垂眸，正跟在衛懷胥身后，卻不料面前人忽而一停。
  撲面而來的月桂清香，險些將她撞個滿懷。
  許步薇抬起頭，才發現衛懷胥停在這處珠釵面前，似乎是在思索著什么。只不過此處都是女子所用之物，他一個大男人，停在這里作甚。
  衛懷胥回頭，正巧對上許步薇疑惑的目光。
  他輕笑道：“買個東西，這么看我做什么？”
  燈光之下，許步薇沉默。
  他做什么，自然與自己無關。只不過看著衛懷胥停在這些首飾面前，買這般物什，自然是送給姑娘的東西，她不免得有些好奇，原來這人也會想方設法討姑娘歡心。
  衛懷胥垂眸認真看，似乎是用心思索了半晌，許步薇盯著他的側臉，長長的睫毛如同蟬翼一般來回撲簌，引人注目。
  他轉過頭。
  “哪個好？”
  許步薇一怔。
  周圍沉默了幾秒，衛懷胥看著她。
  面前人很規矩，同先前總是冷面時候的模樣不同，神情之中，帶著分淡淡的恍惚。
  衛懷胥繼續道：“姑娘家的東西，我不太懂，多個人多個主意，幫我選選。”
  骨節分明的手指附在珠釵面前，他選的款式都比尋常的要漂亮好看，若是送女子的話，就憑這張臉，恐怕無人會不喜歡。
  許步薇對上他好看的眉眼，竟然有片刻失神。
  往常在許家，她對這些實在不太上心，吃穿用度皆是府中的下人所準備。若是讓她自己來選，自然是比較喜歡大方簡單的，容易拆卸。只不過她一人的想法，也不足以決定什么。
  思來想去，便懶得多想。
  許步薇道：“大人選的，自然都好看。”
  衛懷胥看了她會兒，似乎靜看一瞬，良久點點頭，不知是因為糾結還是為何，索性兩個珠釵一起拿著了。
  “走吧。”
  她沒說話，繼續跟著衛懷胥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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