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子剛落了地，蘇白禾便在旁人的攙扶下入了府。丫鬟見著她臉色不大好，忙將準備好的參茶奉上，誰知她剛剛接過，手卻不停哆嗦。

　　丫鬟連忙問道：“夫人，可是身子不舒服，可要喊大夫？”

　　蘇白禾擺了擺手，只覺得自己頭痛欲裂，指尖揉了會眉心，腦子里突然打了條通路一般，忙喚來丫鬟道：“快，備轎，去學士府。”

　　一路上，蘇白禾不停催促轎夫加快腳程，走入學士府時，也顧不得平日的教養，直奔蘇學士的書房，跪在了蘇學士面前。

　　“爹，這回你一定要幫我。”話未曾出口，便已經哽咽。

　　“怎么了？”蘇學士吃了一驚。自蘇白禾出嫁后，雖是同沈君柯之間有諸多問題，在成親沒多久便因為爭吵回了娘家，可自小她便傲得不行，何曾這樣兩眼淚汪汪？若不是遇上天大的問題，蘇白禾如何能服軟？

　　“爹，二弟他……二弟他輸了御香坊的比試！”

　　誰都沒料到，在經過八比二的逆轉再戰之后，蘇白芷竟然能以五比五同沈君山打成了平手。那些個評判，被太后一嚇唬，再不敢輕慢，每一樣香品都在認真品評之后方才得出結果。

　　她原本以為沈君山會在最后一味香品中完敗蘇白芷，甚至所有人都這么認為——大齊第一香坊的調香師如何會輸個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

　　可偏偏……

　　“蘇姑娘，你這香雖好，可是卻壞了咱們御香局比試的規矩。若是老夫沒斷錯，這香里只怕加了芍藥、丁香等花。”蘇白禾分明聽到孫林這樣說。那一瞬間，她一口氣放松下來。為了贏，蘇白芷不折手段，簡直自取滅亡。

　　她不屑地起了身，準備離開時，卻聽到身后的蘇白芷不徐不緩地在眾人面前解釋道：“咱們比試的規矩里，只是讓咱們用御香局提供的香草制成二十道香品后的余香調香，可并未規定咱們制作幾味香品。是以，蘇九便以余香另制了三道香品，這一道百花爭妍不過是其中一道，所取的百花，也是在琦梅園中所取，并未出園，若是評判覺得此味香不合規矩，那便權當替各位評判舒筋活絡，換個心情。旁的還有兩道香品，卻是蘇九正正經經以余香制作。”

　　她詫然回頭，便見沈君山溫雅地站在蘇白芷邊上，微微彎腰作揖，道：“蘇姑娘匠心獨妙，沈君山甘拜下風。”

　　隨著沈君山的認輸，她的霉運隨之來臨。

　　蘇白禾心思亂成一團麻，卻見蘇學士淡然一笑，微微點頭道：“意料之外，卻是情理之中。也不枉族長大力推薦她入了京，還為她打點好在京城的一切。如此一來，也算是光耀蘇氏門楣……”

　　“爹，二弟不能輸，二弟不能輸！那個小賤人不過是個下等人，憑什么能贏得御香坊的名號……”

　　“禾兒，你究竟是怎么了！”蘇學士喝止住她的喃喃自語，斂著眉道：“什么是小賤人？這等粗俗的話如何會從你的口中說出？那是你堂妹！”

　　“不！我不要這樣的堂妹！爹，二弟輸了，我便完了……”蘇白禾癱在座位上，低聲將二人打賭之事一一說與蘇清和。

　　“你……”蘇清和一張臉氣得發白，幾度揚起的手又放了下來，見蘇白禾蒼白著臉，低聲道：“你自小心氣高，什么都要比別人好，爹只想著，若是你是男兒身也好，若不是男兒身，你這爭強好勝的性子定然會出事。后來你要嫁給沈君柯，爹拼了命給你爭了來，讓你入了個干干凈凈的定國公府做這將軍夫人，只是想要你過個安穩日子。如今你們也有一子，你盡心相夫教子不比什么都好？今兒捅了這個摟子，不僅是摘了匾額這么簡單，那是打定國公和淑妃娘娘的臉，你如何擔得起這個責任？”

　　“女兒那時氣上心頭，淑妃娘娘也是應了女兒，這御香坊定是十里香風囊中之物，可誰知……”

　　“啪。”蘇清和終于忍不住狠狠甩了蘇白禾一巴掌，罵道：“囊中之物？所以在這比試之中出了這許多麻煩，也有你一分功勞？你可曾想過，蘇九也是姓蘇！她是族長親自托付給爹的，若是將來讓族里人知道，便是你殘害自家姐妹，你讓爹如何在族長抬起頭來？”

　　“爹，她無權無勢，爹娘不濟！你竟為了她打我！”蘇白禾捂著臉，一時忘了哭。

　　“無權無勢？”蘇清和冷笑，“這次御香坊的比試，人人都出了事，唯獨沈君山同蘇九沒遭罪，大家都知道沈君山有淑妃護著，那蘇九憑的是什么？明里是太后同淑妃不合，蘇九祖上冒青煙被太后看上，可背后卻是五皇子大力推薦的。韓公韓斂，便是皇上見了他也要禮讓三分，卻幾次三番提起蘇九這個名字，且贊不絕口。還有……”

　　蘇白禾抖了一抖，蘇清和繼續說道：“今日大周國的文王爺來訪大齊，不意間同皇上提及一個叫蘇九的女子，說是幾年前曾在建州求學，此女曾贈香墨與他，那香墨他甚是喜歡……你說，這個蘇九，是哪個蘇九？”

　　“那又如何！”蘇白禾梗著脖子道：“就算她認識的人再多，不過是個女子，能成什么大事？”

　　“我看你是成日只知嫉妒斗狠壞了腦子！”蘇清和怒其不爭，“這話你在家中說說便罷了，若是在旁人面前還這么口無遮攔，傳入了太后耳朵里，我看你如何是好！”

　　蘇白禾這才想起來，蘇清和曾經不止一次跟她說過這樣的話。當今太后，曾經便是天子身邊的女將，最恨的便是她說的這樣的話。

　　蘇清和嘆了口氣，“她再是個女子，她家中也還有個兄長。聽占兄說，燁哥兒雖未必是狀元之才，可性子極好，占兄對他亦是贊譽有加。都說寧笑白發翁，莫欺少年窮，假以時日，燁哥兒的成就或許超越我。女兒，你何時看事情變得如此狹隘了？

　　“爹，女兒錯了。”見蘇清和真動了氣，蘇白禾縱然心有不甘，仍是放軟聲音，“女兒如今如何是好？”

　　“蘇九那丫頭雖是年紀比你小，可看著卻是通情達理，你若登門道個歉，她必定不會放在心上的。”

　　“道歉？她不過是個小賤……”蘇白禾揚聲正要怒罵，見蘇清和額上的青筋隱隱動了動，連忙壓下怒火，問道：“是。”

　　******

　　瑞昌門口車水馬龍，不大的店面里，卻滿滿當當全是人。蘇白禾下了轎，見著店子里人來來往往，似是都是慶賀蘇白芷奪得這御香坊的名號的。她不由冷哼了一聲。

　　這些香坊的掌柜倒真是能見風使舵。換做往日，這伙人應當是在十里香風里誠惶誠恐。

　　一思及此，也不知道十里香風現在如何。蘇白禾心里不是滋味，更何況，人如此之多，她頓生了逃匿之意。

　　隨身的丫鬟卻是攔住了她，低聲道：“夫人，學士大人千叮嚀萬囑咐，讓您千萬今日便把事情辦妥，遲了恐怕有變。”

　　蘇白禾撰緊了拳頭深呼了一口氣，這才帶上滿臉笑意攢足了氣勢往里走。才走沒幾步，便有個漂亮的小丫頭攔住她，笑道：“夫人，今兒東主有喜，不賣香料。若您有中意的香，可明日再來。”

　　蘇白禾白了她一眼，身邊的丫鬟連忙迎上來道：“這位妹妹，我家夫人是來尋蘇九姑娘的。”

　　“這兒所有的人今日都在尋我們家小姐。”靈雙笑了笑，引著她入了最顯眼的位置坐下，這才道：“我家姑娘很快便來。”

　　蘇白禾使了個眼色，身邊的丫鬟連挽住靈雙的手，往里偷偷塞了錠銀子，低聲道：“這位妹妹，這可是定國公府沈將軍的夫人，也是蘇姑娘的堂姐。有幾句話想同蘇姑娘說說，說完便走。不知可否安排個僻靜的地兒……你看這人來人往的，姐妹兩說點私房話也不成啊。”

　　靈雙將銀子往外推了推，見那丫鬟執意推回來，笑笑道：“姐姐這般客氣是做什么。若是堂小姐，這事便好辦。小姐這會只怕在沐浴更衣，我進去同她說一說便是了。”

　　靈雙揣著銀子往堂后走，蘇白芷正坐在書桌前閉目養神，聽見腳步聲，迷迷糊糊道：“靈雙，讓我再休息會，一刻，一刻之后我再出去見他們……”

　　眼前突然由暗變亮，蘇白芷皺著眉道：“靈雙，別拿開我的書。”

　　半晌靈雙也沒反應，蘇白芷睜開眼，便看到一錠銀子，不免不滿道：“孔方什么時候這么大方了，竟給了你這么多銀子讓你來叫我？”

　　“哪里是他……”靈雙笑道，“你的好堂姐，將軍夫人說要見你，同你單獨談談！”

　　“蘇白禾？”蘇白芷直了身子，“來得這么快？我想著，她至少也得下半夜才來呢。”

　　“那你見還是不見？”

　　“見！”蘇白芷眼珠子一轉，笑道，“你都收了人家的銀子了，我怎么不見？不過，讓我喝盞茶吃個糕點再說。”

　　這一盞茶，蘇白芷整整喝了一刻鐘，靈雙在旁不急不緩地等著，等蘇白芷吃飽喝足，方才起身。

　　殿堂外，果真如她所料，已經是亂哄哄成一團。靈雙機靈，給她安排了個上座。所謂上座，入門便有人能看到她。于是，認得蘇白禾的，都上前恭恭敬敬地打個招呼。

　　尤其像喬至廣這樣的滑頭。

　　她出去時，便見喬至廣站在蘇白禾面前，彬彬有禮道：“將軍夫人果真如傳聞所說如此大度。雖說十里香風未能奪得御香坊，可將軍夫人仍是來恭賀自家姐妹，這份胸襟，就算是一般男兒也比不上。”

　　蘇白芷掐準蘇白禾臉上要笑不笑想笑卻又笑不開的時機，果斷上前招呼道：“堂姐。”

　　這一聲堂姐叫得蘇白禾越發尷尬，連起了身。蘇白芷走到堂中，那些人已是上來打招呼，蘇白芷笑道：“讓各位久等了，真是對不住。蘇九方才比試完，有些體力不支，故而……”

　　“不礙事，不礙事。”眾人笑道，又一同上來恭賀蘇白芷，因著蘇白禾在場，那祝賀的場面反倒不太熱烈，不一會，反倒漸漸有人走了。

　　蘇白芷這才問蘇白禾道：“不知堂姐今日找我是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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