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上京
建元十三年的冬天,天氣難得的寒冷,就連地處南方的建州都少見地飄起小雪。蘇明燁朝天呵了口氣便見到一團白霧,漸漸散開,忙搓著手進了屋子。
屋子里,姚氏早就為蘇明燁備好了香茶,蘇白芷因近日染了些風寒,一直咳嗽不止,蘇明燁眼瞧著心疼,忙將手上的茶水交給蘇白芷手上,邊責備道:“妹妹明知自己身子不好,怎還如此操勞?前幾日我寫給你的方子你可用了?”
“用了。”姚氏瞧著女兒也有些憂心,“燁哥兒,你可是沒正經學過醫的人,會不會是你開的方子出了岔子,療效不行?”
“娘,哥哥可是爹爹的徒弟。就這么點風寒,哥哥怎么應付不來?是阿九身子不行,不怪哥哥。”蘇白芷笑道。姚氏見她咳得難過,忙喚丫鬟將熬好的藥給她端來。
那一碗中藥,蘇白芷就是盯著不肯喝,被蘇明燁瞅了好一會,蘇白芷仍是蹙著眉,“哥哥,這藥好苦。”
“怎么會?就是知道你怕苦,我還加了很多甘草的。”蘇明燁接過藥抿了一口,喃喃道,“不苦了呀。”見蘇白芷仍是拿著可憐巴巴的眼神瞅著他,他終是無奈地從袖子里將買來的白糖塊放到她手里,“打小喝藥就怕苦,長這么大了還是這樣。”
“是真的很苦呀。”蘇白芷抱怨道,仍是就這糖塊,將一碗咬喝到了見底。姚氏見兩個人,一個都快十四了,一個快十六,仍是孩子一般,搖搖頭,嘴邊卻是掛著寵溺的笑出了門去。
蘇明燁這才道:“前幾日我去族長那,見著二伯父也在。聽族里的人說,二伯父的生意似乎是出了問題,銀子周轉不開。蘇明燦又欠了賭坊許多錢,賭坊那些人,原本都是看著二伯父的生意,方才給蘇明燦面子讓他賒賬,如今都得了風聲,說蘇明燦不行了,紛紛上門去要帳,把二伯父氣得夠嗆,再加上堂表嫂顧氏又鬧著要和離,整個家鬧得雞犬不寧的。”
蘇白芷垂著眸子,也見不著表情,這會卻是猛咳了兩聲,方才道:“那頭本是管得亂七八糟的。”
“是呀。二伯母見著,也不是個明白人。我進門時,二伯父似乎在求著族長什么,可族長卻一直搖頭。也真是奇了怪了,后來族長給了二伯父一封信,他看著看著臉都白了,直接跪著給族長磕頭,族長卻是臉色鐵青。”蘇明燁只道是蘇清松又有什么把柄給蘇康寧抓著了。這把柄許是十分嚴重,連蘇康寧都不能原諒。
“又聽說白雨堂妹原本同張家定的親事也被耽擱了……那頭似是想要退婚。”蘇明燁又道。
蘇白芷只時而點點頭,算是附和:“個人造業各人擔。二伯父在建州這么許多年,哪里是說倒就能倒的。族長再不待見他,可畢竟還是自家人,要幫的總會幫的。”
“那倒也是。”蘇明燁點了點頭,看蘇白芷病中越發清瘦,不免嘆氣道:“我知道妹妹心中難過。那孔方同咱們過了這許多年,說不見便不見了,連聲招呼都沒打,不免教人心寒。可天下無不散宴席,若是他得了高枝兒,走于他也未必不是好事。凡事要看開些好。”
燭光下,蘇白芷臉上的表情晦澀不明,蘇明燁只看到蘇白芷嘴邊漸揚的笑容,“我哪里是擔心孔方。我是擔心哥哥鄉試落榜,那妹妹我可真是丟了大人了。前幾日我同云兒打賭,若是哥哥會試得不了解元,我可是要輸一百兩銀子呢。”
蘇明燁錯愕了半日,臉上倒是紅了一紅,“妹妹你如今越發不正經了。哥哥的前程都拿來打賭。再說了,那解元哪是說得就得的。顧三小姐本是多好的人,如今卻被妹妹帶壞了……那,三小姐賭的是我不能中?”
“半個月后不就考試了。阿九掐指一算,那日便是吉日,哥哥八字好,那日正是順了運勢的時候,定能高中的。”蘇白芷刻意忽略最后一句問話,顧左右而言他,見蘇明燁臉越來越紅,都快紅到耳根子去了,這才攤手道:“原本我是賭定哥哥能中解元,再往后,我可就沒什么把握了。可云兒非要同我賭哥哥定能連中三元。那賭注可是五百兩呢,妹妹是窮人,這賭約風險又太大,妹妹哪里敢賭。”
蘇明燁聽了半日,方明白過來,蘇白芷這是打趣于他,正要想法子懲治她,蘇白芷已然雙手合十告饒。
“哥哥饒過阿九一回。阿九有喜事兒要告訴哥哥。”
“若是再騙我,我定不饒了你。”蘇明燁笑道。
“這事一定能讓哥哥高興一回。”蘇白芷亮著一雙眼睛,緩緩說道:“哥哥,瑞昌能去參加御香坊的選拔了!”
整個大齊統共不過十家商行能參與角逐,她,蘇白芷,卻得到了這個機會!
這個結果讓許多人感到意外。一個制香經驗不足三年的小姑娘,卻勝過了許多有十年,甚至幾十年經驗的老前輩。
可正是因為蘇白芷近幾年在建州城的聲名鵲起,這結果卻沒讓那些意外的人跌坐地上——理所當然,蘇白芷有這個實力,更有這個運氣,誰都沒忘記,蘇白芷可是制香大師林信生的徒弟。所有的人都想到了這一層。
可唯有蘇明燁知道,這是蘇白芷應得的,她所付出的努力比一般人更多。
“哥哥,等你考完試,咱們一起上京城。”這一刻的蘇白芷,眼睛里流動著自信的光,在燭火下,暗潮洶涌。
蘇明燁在那一刻,在蘇白芷的身上,看到了無限的勇氣和強大的戰斗力。
建元十四年開春,蘇明燁以鄉試第一名贏得解元稱號,為蘇白芷在建元的最后一個春天帶來了極大的溫暖。揭榜隔日,蘇康寧將蘇明燁叫了去,將寫給京師映天書院大儒占禮成的介紹信交到了蘇明燁的手上。
蘇康寧對蘇明燁說的最后一句話說:“你同你的妹妹蘇白芷將來都非池中物。只希望你們不論到了何處,莫忘本。”
建元十四年,春暖花開之時,蘇白芷將建州所有的店鋪交給了老張頭打理。幾年積累,如今的瑞昌早已不同往日。老張頭便是撒手不管,瑞昌也能運作的很好。
一輛馬車帶著蘇明燁一家,奔向了京師。
離開建州那日,蘇白芷在馬車里隱約聽到身后有個聲音一直在追逐,似是帶著股撕心裂肺的味道。她揭開簾子一看,就在極遠處,隱約勾勒出顧玉婉蓬頭垢面的輪廓,喘著粗氣在馬車身后跟著,仔細聽時,那一聲“蘇明燁”竟帶著股絕望的味道。
好在馬車走的快,那聲音漸漸淹沒在馬車“噠噠”的奔跑中。奔跑不及的顧玉婉就這么癱坐在地上,越來越遠,漸漸模糊……
蘇白芷冷冷地放下了簾子,姚氏見她望著窗外許久,問道:“怎么了?舍不得建州?傻孩子。”
蘇白芷搖了搖頭,見靈雙苦著一張臉,不由地笑了,“看樣子,是靈雙舍不得建州呢。”
“哪里……”靈雙忙辯駁道:“靈雙和哥哥原本便不是建州人。若說起來,哥哥似是同我說過,我們這會,倒是要回家鄉了。”
“那你苦著臉干嘛……是舍不得張師傅?”
“嗯,有點舍不得師傅。不過師傅也說了,建州這有他看著便好。我和哥哥是小姐帶出乞丐窩的,若是到了一個新地方,還得要我和哥哥照顧著小姐,旁人他也不放心。”靈雙一板一眼地說道。
蘇白芷想了一會,搖了搖頭湊到靈雙身邊,咬著耳朵說道:“你可是擔心我們這么一走,孔方找不到我們?”
靈雙晦然道:“誰擔心了他。養不熟的白眼兒狼。我恨死他了。”
“瞧你說的,再不濟,也有一起長大的情分不是。我從前還想著,要將你們配做一對呢。”
“小姐!”靈雙扭過臉,挪了兩步坐到姚氏身邊,索性不理蘇白芷,還不忘告蘇白芷狀,“夫人,小姐變壞了,慣愛取笑人。”
姚氏原本閉著眼睛休養,聽靈雙這么一說,睜開眼看了蘇白芷一會,這才說道:“說起來,阿九也十四了,該是嫁人的時候了……”
“娘!”這回換蘇白芷不依了,靈雙捂著一張嘴,吃吃地笑開了。
幾個人一路說說笑笑,倒是減了疲乏,越到京師,蘇白芷卻越發嚴肅。心底里那一股惶惶不安,被她全數當作了近鄉情怯。將近四年,她宋景秋換了個人,再次回到這個地方。再沒有人能認識她。
可她熟悉這京師,尤其是如今她行進在的這一條路上。在夢里,她曾無數次游蕩在條路上,去尋找那一間四處著火的十里香風。那一個舉著火把在店子里笑得近乎張狂的女子,她想尋到她,告訴她,宋景秋,你的命,本不應如此。
馬車“噠噠”地跑,蘇白芷聽到馬車外那熟悉的市井之聲。好奇的靈雙掀了簾子偷偷撇向大街,她卻撰緊了拳頭——賣糖葫蘆的張婆婆,賣胭脂水粉的李寡婦……所有的人似乎都停留在那個時間從未變過。
可她回來了……
在一根弦繃緊的時候,馬車突然像受了驚嚇一般,“嘶”一聲長鳴,坐在馬車中的人被劇烈的震蕩了下,隨即簾子被掀開,蘇明燁焦急地問道:“娘,妹妹,你們沒事吧?”
姚氏搖了搖頭,蘇明燁這才放下心,轉身對馬車外的人說道:“真是對不住,險些嚇到孩子了。”
蘇白芷讓靈雙護著姚氏,自個兒卻下了馬車,剛下地,卻怔了一怔。
宿命總帶著股輪回的意味,兜兜轉轉一圈,宋景秋又站在了十里香風的面前。
還是那塊牌子,在烈火中,竟沒有傷及分毫,想是又上了一遍金漆,讓人足夠遺忘四年前的那場大火。
耳邊,是一個婦人的呱噪,嚷嚷著讓人頭疼,“喂,你們長沒長眼睛。知道不知道這是誰家的公子?這是定國公府家的小公子!若是傷到了,你們有命賠嗎?”
蘇白芷定睛一看,那小男孩大約三四歲的模樣,眉目俊朗,隱約有那個人的模子,此刻亮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也不說話,就這么歪著頭,看著蘇白芷。
片刻后,那男孩卻是徑直走到蘇白芷面前,仰著頭嚴肅著臉問她。
“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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