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金桔小，其實并沒有什么吃頭。孫姐也知道今天會有一些人有聚到唐曉艾桌邊吃吃東西的興致。

        唐曉艾之前一被李院長叫出去，經營部里的女職員們就圍在唐曉艾邊上的位置吃，說些有的沒的，果殼往那上面擺。其實和之前不同。今天程喬毓一來，在背地里，除了這一部分，也洋溢著一些悲傷的氣氛。

        孫艷萍是一直坐在唐曉艾邊上，邊上的人在吃著，擋著光線，想想幾年前，連帶著之前的幾年也回憶起來，似乎只是關于她。

        唐曉艾回來了，在那坐著，都沒什么反應。其他邊上的幾個女同事相互看看，就有一個突然開口問了她：

        “接完新所長了？”

        “嗯。”

        “怎么樣？”

        “沒什么印象。”唐曉艾坐在了位子上。

        “哦。”一個女職員道。

        看她的反應，有些悵然若失，原來是這樣的。

        孫艷萍忽然道：“門禁卡收好了，別又找不到。”

        唐曉艾坐在那，應了一聲，把門禁卡往抽屜里一放，邊上圍在一起的女同事們也注意到孫艷萍的情緒，一幫人本來也不是壞心，就安靜了，但唐曉艾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一種疑惑里，稍稍往后靠，“孫姐，你忙嗎？問你個事。”

        孫姐也拿了個金桔，那幫人都讓著她，她也往后面靠了靠，“什么事啊？”

        唐曉艾道：“那個新來的程所長是北京來的吧？我記得。”

        她們視線相連，那幾個女職員都有些緊張。孫姐沒有立刻答，其中一個反應快，忙道：“不是的吧？”

        她是朝著邊上的女同事說，后者接過眼神，背對著唐曉艾，撕著金桔皮，“不是啊，怎么可能，北京人怎么會來我們這——好像是上海萊的，就邊上，人好像是省內，”唐曉艾眼睛里亮了一亮，之前那個忙打了她一下，示意差不多了，“不是這么吃，直接吃，不然還有什么可以吃的。”

        唐曉艾聽到這些，也就不問了，坐回去前，悶悶的說了一句，“我們這也挺好的。”

        話音一落，一行人都只盯著金桔，眼里也變了一變。孫艷萍朝她們看了一眼，有些滿意也有些責備的。去做事了。

        叮鈴鈴。

        電話座機響起。

        “喂？”唐曉艾接聽，椅子朝邊上轉了一轉，“李院長。”

        安靜也分很多種。現在有個女同事開始拿手剝金桔的皮。電話里的動靜沒有了，唐曉艾一直沒出聲。

        孫姐突然問了一句：“什么事兒啊？”

        幾個女職員也做出好奇的樣子看過去。

        “又找你了啊？”

        唐曉艾在接電話，想著自己的事，沒理他們。

        一個圓場道：“是紅人了啊。”

        唐曉艾蹙了蹙眉。

        之前的那個又道，“什么呀，今天的紅人是新來的所長——她不是，”

        “噓。”一個道。

        她立馬道：“哦，噓。”

        “好的，我馬上上去。”唐曉艾道。她掛了電話，沒看她們，“讓讓。”她拿著一個皮革套皮的筆記本和一支原子筆。

        但能感到目光粘了她一路的。

        唐曉艾忽然半路一停，扭頭道：

        “沒什么特別的事，也不是什么新所長那邊的——就是一個三樓那邊的項目，讓我來，我得去一趟。”

        之前的兩個沒說話。

        一個女同事做出了一副躲過一劫的神情。

        孫姐道：“那你去吧。”

        唐曉艾應了一聲。往外走。

        經營辦公室里很肅穆。

        在電梯里升著，唐曉艾在盤算著：據說新所長是大城市來的，難怪之前看起來就有些特別。和珩城這邊的年輕人不大一樣。

        翻了翻筆記本，她略嘆了口氣。現在她這工作，其實不算什么好差事。

        嘭嘭！院長辦公室，她敲了兩下門。

        “進來。”李院長的聲音很洪亮。

        推開門，唐曉艾立刻看到辦公桌前方已經坐著了一個人。李院長像是在會客。她更恭敬了一些，但是一走過去——

        程喬毓坐在那里，認真又自在的翻一份招標文件。

        唐曉艾視線一滑，發覺他在看一個工程總承包項目的招標文件。

        程喬毓注意到她的視線，一想，猛地把招標文件給闔上了。唐曉艾心一跳，猛地抬起臉，帶笑著問候道：

        “李院長。”

        “坐。”李院長努努嘴。

        唐曉艾遲疑了一秒，拉開椅子，坐下。

        李院長正了正色，雙手也十指交叉，擺在辦公桌上，一抬眼，剎那間，忽然生出一些微妙的感覺，面前的兩個年輕人都有些心情不佳的看著自己，他心里一沉，其實他們這樣一左一右坐在自己面前，有幾分般配。

        “都認識了吧？”他這句說得有些輕松。

        程喬毓能察覺得到什么，眼里不爽了一下，看著李院，明明是他之前讓自己不要太明顯的。

        李院長是心里覺得太嚴肅也就太明顯，才改了這樣的態度，輕松的眼神移來移去，介紹道，“這是方案所新來的所長，程喬毓，這是我們經營部里會幫忙負責一些三樓總承包那邊的項目事宜的，小唐，唐曉艾。”

        唐曉艾眨了眨眼，朝邊上側頭，“你好。”

        程喬毓向她笑了一下，再看向李院長，“之前我們已經認識過了。”

        李院長沉吟的點了點頭，一笑，“那我這是多此一舉了啊？”

        程喬毓不語。

        唐曉艾也是這樣的表情，嘴角掛著一點笑。

        李院長的眼光又往前方左右地掃了一掃，突然才想起來剛才讓她去接他肯定是什么都沒發生但肯定也發生了什么。

        “小唐。”

        唐曉艾抬起眼睛，“李院長。”

        李院長咳了咳，正色，雙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微微向下的嚴肅的看著她，她是工作上的嚴肅的狀態，他看得分明，聲音有些渾厚，“那個，元嘉縣的什么音樂節公園，五月十號發文件的，這個項目現在的，”

        程喬毓望著前方那份翻過的招標文件。

        唐曉艾糾正道：“是元嘉縣楠江灘地音樂主題公園epc項目嗎？”

        程喬毓的眼睛稍稍眨了一眨。

        李院長一聽，與程喬毓相視一眼。

        “是，音樂主題公園。”李院長拖長了些語調。

        唐曉艾垂眸不抬。

        程喬毓笑了一聲道，“小唐挺有個性的啊，之前還沒看出來。”

        李院長朝他一看，有些警告性了。

        唐曉艾不說話了。

        李院長能感覺到他似乎是能制住她——但又不像是什么制住，只是單純的嚇住，她的膽子有時候又很小。

        “有嗎？”李院長也打著哈哈笑道。

        程喬毓沉吟一會兒，道：“一會兒有一會兒沒有吧。”

        唐曉艾仍然沒有說話。

        李院長看他已經有些完全自主了。

        程喬毓是已經感覺到了什么，這樣的環境，又道：“員工有個性其實是——”

        李院長打斷道，“程所長，現在這個元嘉縣的音樂主題公園的設計師還沒定，下面的人都忙。”

        程喬毓是有些不高興。

        唐曉艾靜聽著。

        李院長道：“員工有個性，你，是嗎？”

        程喬毓沒說話。

        李院長笑道：“程所當然是很有個性，也很有才氣的。”朝唐曉艾努努嘴，“剛才看見了吧，以后可以和他學到不少。”

        唐曉艾道：“是。”

        李院長看了看唐曉艾這幅樣子，聰明又唯唯諾諾，又朝向程喬毓——他是看著唐曉艾，看來是很反感她這樣的態度。

        他看得懂這個男孩子的情緒——難怪剛才會希望盡快。其實他這樣太用心太認真會不容易——唐璋估計都沒指望他這樣做。

        “哎呦，我這記性！”李院長忽然一拍腦門，朝面前一說，“剛才我說到哪里了？”

        唐曉艾忙抬頭，像是換了個話題，道，“元嘉縣音樂主題公園——那個項目現在總設計師和主要負責的園林設計師還沒，”

        程喬毓調整了一下情緒，也在同時道，“說到是元嘉音樂主題公園不是音樂節公園。”

        話音一落，李院長是朝他看。唐曉艾是立刻垂了眼，有些煩躁。

        程喬毓淡淡的笑，道，“所以總設計師應該是我，是嗎？”

        李院長眼里有些提醒的嚴肅道：“程所果然是大地方來的，反應很快。”

        有些安靜，唐曉艾忙道：“我會多學習的。”

        程喬毓忽然眼睛一沉。

        李院長看著他，道：“是要多學學。”說著，仍盯著他，又朝唐曉艾努努嘴，“哪些設計師手上項目還再吃得下一個，小唐都知道，投標時的設計經理就是你來吧，文件里園林工程師資質的要求，院里那些符合，她知道的。”

        程喬毓點頭道：“我知道了。”

        唐曉艾心里是一松。

        李院長還是盯著程喬毓，“除那之外，那個項目其他還需要兩個園林設計師，你去園林所定吧。”

        程喬毓應道：“資料還是和小唐要嗎？”

        李院長道：“她有。”

        唐曉艾忙道：“我會準備好的。”

        程喬毓眼里有些帶笑的，李院長看得明白，像是在說別太輕松，道，“程所長，元嘉這個項目，是還需要實地勘察的，因為院里是比較重視——開園時是省里的5a級景區。”打開瓷杯的蓋子，晃了晃，喝著輕飄飄的說，“在楠江那邊，風景很好。”

        唐曉艾沒有說話。

        程喬毓應道：“我知道了，我會定幾個人和我一起——”

        李院長拿過茶杯，視線一瞥，“小唐。”

        唐曉艾抬頭道：“李院長。”

        他余光瞄著邊上，笑道：“元嘉縣楠江那塊地的實地勘察，就你和負責這個項目的設計師去，拍點現場照，和他們好好看看實地的情況，聯系一下那邊的施工方負責人，他們熟，帶著你們去。”頓了頓，道，“程所事情比較多的，就不去了。”

        程喬毓咀嚼著他的口吻，指腹捻了一捻。

        李院長道：“明天勘察時候有什么情況都和程所長聯系，現在是他的項目。”

        唐曉艾道：“是。”

        李院長吩咐道：“明天早上五點，就出發，車子我會給你約好的。”

        唐曉艾應道：“是。”

        李院長仍舊一眼不朝程喬毓看，只對著唐曉艾，道，“你今天早點催著程所讓程所把兩個園林設計師給定了，他比較忙，容易忘。”

        “是，我知道了。”唐曉艾道。

        程喬毓捻著指腹。

        李院長拿起那份招標文件，抖了抖，上面已經有一些鉛筆劃出來的印子，程喬毓注意到是他之前翻過的一份。

        唐曉艾接過。

        程喬毓往邊上一瞥，“你沒有嗎？”

        唐曉艾沒有聽見一樣，一只手接過。

        程喬毓一氣，橫手一欄，拿過，“我沒有，給我吧。”朝李院長一看，“可以的吧？”

        唐曉艾垂下手。

        程喬毓心里厭煩，為什么她就不覺得奇怪？而是這樣唯唯諾諾的。不然她老早自己會察覺出很多事了。他莫名的這樣想。她的生活里一定有很多奇怪的地方，為什么不自己發現？他不知道為什么，突然特別濃烈地這樣想。

        她或許想過，但肯定被身邊的人給注意著，調整著不去想了。

        李院長道：“當然可以，你自己再打一份就是了。”說到后半句轉頭朝著唐曉艾，道，“這個項目不要花太多精力，十天后開，早點解決。”

        唐曉艾點頭道：“是。”

        李院長雙手交握道：“你去吧，我和程所還有些事要交代。”

        她拿著筆記本和筆，起身，把椅子推回原位。程喬毓在邊上一動不動，眼里有些煩躁的放空。

        門關上了。

        李院長蓋上茶杯，把之前削掉一塊但沒吃現在已經全部氧化的蘋果給丟到垃圾桶里。程喬毓視線一偏，靜靜的又有些冷峻的看著他。

        這一分鐘，什么都沒說。

        李院長開始收拾起那一沓的招標文件，“你還不去忙嗎？”

        程喬毓還是那么看著他，“你不是說有事要說么？”

        李院長理著一份招標文件抖著一份，視線在這些文件上來來回回，漫不經心道：“我剛才不是都說完了嗎？”

        程喬毓蹙眉。

        李院長雙手一按，道：“我說了什么，你應該知道的。”

        程喬毓是不受控地眨了眨眼，猛地起身，“我不知道。”他拿著那份元嘉縣的招標文件往下刷的一滑，正要說什么，“明天我要去嗎？”

        “你覺得呢？”程喬毓道。

        李院長往背后一靠，淡淡打斷道：“其實你不是個好人選。”

        程喬毓瞇了瞇眼。

        片刻后，他道：“我和您的想法不一樣是吧？”

        李院長沒說話。

        程喬毓遲疑了一番，道：“昨天，其實就，”

        李院長撇開視線，打斷道，“去不去是你定的。”

        程喬毓一笑。

        李院長道：“你想快一點，去，還是不去，都是你的事情。”又道，“但是，總別把事情辦砸，昨天我們喝過酒的”

        程喬毓沒有動。像是堵著一口氣，“辦砸。”

        李院長的眼里是動了一動，一笑，“所以，我說你不是很好的人選。”程喬毓盯著他，李院長也看著他，“一會兒開會，別忘了。”撈起電話話筒，撥了一個號碼，“早上你就遲到了。”對方一接，他就熱情又熟絡又帶著一些討好的笑道，“葆倩，在忙嗎？有些事，我覺得，”

        “知道了。”程喬毓立刻掉頭就大步的走。那一刻，門被關上的響動，一震，這屋子里的空氣都晃動了。

        李院長掛了電話。他并沒有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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