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喬毓睜眼道：“我是在珩城六中邊的一家面館吃早飯，以前讀書的時候常來的，晚了點——吃到一半突然接到于司機的電話。”

        李院長在地球儀上慢慢移開手，“你還是去元嘉吧。”

        程喬毓垂著眼睛，思忖著，答道：“我馬上就到公司了。”

        李院長道：“那邊風景很好。”

        程喬毓道：“昨天您說過了。”

        李院長又一掃那地球儀，它開始轉了，一停，手指點住，是土地還是海洋，他喜歡這么放松，“小唐還有園林所的兩位設計師已經去了，你不去？這可是你的項目。”

        程喬毓聽得出他的語氣：“昨天不是說我不用去嗎？我來定的。”

        李院長的眼里沉了一沉，道：“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頓了頓，又道，“你一來，其實我們這就變了。”

        程喬毓沒有說話。

        李院長道：“昨天的例會上，你也感覺到了。”又道，“現在那一車人去元嘉勘察，你不去，跟在也是一個樣的吧？”

        程喬毓沉默片刻。

        李院長道，“你還要來上班嗎？”

        李院長攥緊話筒道：“那邊你可以聯系天誠的田總，手機號碼是，”

        程喬毓打斷道：“我干嘛要去？為什么不是那些人好好的搞明白他們那是在上班，在工作，有些事情和他們無關，”

        李院長道：“田總的手機號是13，”

        程喬毓猛地把電話掛斷了，往副駕座一丟。

        嘭！李院長也把電話掛了。平心而論，他沒有一點私心嗎？

        他有。他知道。程喬毓一來。

        車窗外還是那條街，大人小孩都在呼嚕呼嚕的吃早飯，露天灶臺外忙碌的老板也像是什么都聽不見，忙著掙錢。程喬毓的車還停在那里。

        他看了一下時間，九點了。

        他現在是發現了，他的出現，似乎令她所面對的環境更加的難看了。

        他是絕不會打電話給李院長要聯系方式的。

        也不會和唐曉艾，還有任何珩建院的人聯系。

        他敲著方向盤，心里盤算了一會兒，直接發動汽車，往出城的方向開來。元嘉就在他老家附近，他當然知道風景自然好。

        半小時后，于司機抵達了元嘉縣。

        開往楠江，齊設計師也已經聯系過了天誠的田陽。

        上午十點，太陽很大。

        楠江邊有許多樹木，都是很高的大樹，在江邊比較陰涼。不過到了目的地，一處廢棄的公園一樣的地方，太陽就直直地照下來了。

        這處原本也是一個公園，現在的售票處廢了，但建筑還在，站在屋檐下，唐曉艾戴了頂遮陽帽，邊上齊若曦和周愷的防曬裝備比她要齊全，經常出來實地勘察的。齊若曦戴的胳膊上的冰袖有些發舊，打著傘，朝曉艾示意了一下，舉了舉，唐曉艾搖搖頭，婉拒，齊若曦反而過來，一把挎過她，“走吧。”周愷戴著那種寬檐的淡黃色草編帽，一起走過去，朝著那條通往實地的黃泥巴道路上。

        天誠的田總已經等在里面的一處路邊了，他比較精瘦，雙手負著拿著只皮包，穿著一件白色短袖衫，整個人站在那的太陽下。眼睛倒睜得很大，不受影響。唐曉艾抬眸，帽檐下的臉一愣，他像是看著自己一樣。

        “田總！”齊若曦揮了揮手。

        田陽也笑著沖她揮了揮手。

        幾個人匯合，于司機先打招呼，在客氣禮貌的相互介紹，認識，一行人就準備里走了。

        “我就留在外面了，你們進去吧。”于司機道。

        “好的。”唐曉艾代表的應著。

        田總和兩名設計師已經走了一段了，她跟了上去。

        這處實地本來也是一座公園，沒怎么開發過的，就是圍了圍墻，連大門都很簡陋也沒個牌子，現在已經廢棄了。

        田總不是元嘉縣人，但天誠建設在這里成立，他一直在這里生活，一路走一路介紹。

        “我剛在那邊，進來之前已經給你們的門票都買好了，”田總停下，朝后面指了指，“其實里面現在還開的。”幾個人也扭頭看，原來進來時停留著的那處平房是售票處。現在是可以看見那邊的一扇窗是開著的。

        “居然還開著。”齊若曦道。

        唐曉艾往那邊瞧著，腳下動了動。

        周愷忙客氣的一笑，“麻煩田總了。”

        田陽揮了揮手道：“小事，走吧。”往前大走了一步，“我帶你們好好看看，這個才是大事呢。”

        齊若曦和周愷方才遠遠的一看田陽，就知道了，他是知情的——尤其這個項目中標率很小。李院長肯定都安排過的。現在程喬毓又來了。

        唐曉艾和齊若曦在一把傘下走著。

        “程所長沒有來嗎？”田總忽然拿標準的普通話問了齊若曦，“就你們院里新來的那個程所長，管我這個項目的。”

        唐曉艾走著，齊若曦笑呵呵的答道：“田總消息倒是靈通啊。”

        “什么啊，是李院長和我說了這個項目設計方面總負責的人，是個新來的。”田總一邊走著，一邊道，“他倒不來。”

        唐曉艾聽著，齊若曦做出一副嫌棄又耐性的口吻，“他實在是太忙了，而且不是才剛來嘛。”

        田陽笑道：“那是我們元嘉的這個項目開的不是時候了？”

        安靜了一陣。

        唐曉艾忽然道：“兩個設計師會盡心盡力的，田總，程所長主要還是定一定最后，”

        田陽做出不太高興的樣子打斷道，“我難道不懂這些，”

        施工方的臉色有些差，唐曉艾是不大愿意賠笑臉了，齊若曦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現在這些到底算是什么。

        “田總。”她試著說道。

        “你說。”

        齊若曦醞釀著說：“我想——田總會不會反而認為我們幾個年輕人的想法，相對所長反而更——我也不知道怎么說了，音樂主題公園肯定年輕人逛得更多一些，我們來的意義更大吧，”微微地一笑，“田總是前輩，建筑業內的，我想您肯定比我明白怎么樣才是最有意義的。”

        說著，一行人停下來，田陽看看齊若曦，余光是注意著唐曉艾。

        “程所長也很年輕不是嗎？”

        “這倒是。”齊若曦偏了一下頭，莞爾一笑道：“不過他愛不愛聽音樂，懂不懂音樂我就不知道了。”

        田陽沒說話。

        唐曉艾一直在邊上聽著。

        齊若曦收了傘。把一個把冰袖子給取下來，遮陽帽也取下，周愷是拿了個那個藤編帽子下來，扇扇風。

        田陽看著，笑了笑，道：“那我們往里面走吧，做事了。”

        幾個人走在前頭。

        唐曉艾跟了上去，也取下來遮陽帽。

        周愷一面出著汗，一面扇著風，涼絲絲的，朝唐曉艾示意，“東西。”唐曉艾反應了一下，“哦。”她都忘記一直提著無人機。齊若曦看著，道，”一會兒到了前面空曠點的地方再打開吧。”

        說著，齊若曦使使眼色，讓唐曉艾走到前面去。她是立刻會意了小跑了幾步，一停，

        田陽就回眸，注意著，之前就看到了，“這東西要好幾萬吧？”

        其實這是和三樓借來，唐曉艾也不是很清楚，不過也是有些了解的，“好幾年了，現在不用這個價了。”

        田總看了看藍天，笑了笑道，“珩建院就是珩建院，那么早就眼光前沿了。”

        唐曉艾笑道，“都是為了勘察嘛，輔助的好的話，”

        田陽忽然咦了一聲道：“唐工。”

        齊若曦和周愷都朝前方看去，

        田陽望著前方的一片草地，“你們出來，用無人機輔助的效果很大嗎？”

        唐曉艾眨了眨眼。

        田陽笑道：“我雖然不是你們設計院畫圖的，但我也是建筑業做了那么多，我也懂——其實你剛才說的很對——感受，打開想法，所以需要實地走走，當然，也需要觀察一下復雜的地方地形。”

        唐曉艾應了一聲，“所以無人機在必要的時候，”

        “必要嗎？”

        唐曉艾一愣，看著前方的空地，“有些很難觀察到的地方地形——”

        田陽停住腳步，道：“比如？這個項目的。”

        齊若曦和周愷反應了一下，立刻拿出一些之前的公共網站提供的粗圖，翻著，田陽手一抬，搖搖頭，“你覺得這些圖是怎么來的？”

        齊若曦和周愷都愣了一下，唐曉艾想了想，忙道，“應該是——”

        田陽打斷道：“是按著圖來找實地里的拍出來的難測的地方？”

        唐曉艾一愣，“那不然，”

        田陽道：“應該來勘察主要還是著重在看得到的感受的地方吧？”往那邊指了指，視野很開闊的，“真的難測，人家沒提供——官網會沒有無人機這種能詳拍的東西嗎？”

        唐曉艾道，“公共資源交易中心有時候也不會那么詳細——”

        田陽道：“你好好的看過我們元嘉縣的官網嗎？”

        齊若曦和周愷退開了一些，總覺得他話里有話，其實也分不清了，唐曉艾道：“我當然有看過——”

        田陽道：“項目不多的，不是嗎？”

        唐曉艾腦海里是立刻涌現了一些記憶，“是。”

        田陽道：“所以我感覺你們搞錯了重點了——你知道其他的公司都在干什么嗎？難道都扛著個無人機過來琢磨那些，”猛地朝齊若曦伸了伸手，“剛才那圖。”

        “哦。”齊若曦遞過去。

        田陽瞇了瞇眼，紙一鋪開，光全往臉上打，一掃，再目光數了數，“比例有多大，你清楚的吧？”

        唐曉艾點點頭，“但是這只是輔助。”

        田陽道：“可我覺得你好像已經忘了那是輔助了。”頓了一下，“這一塊，決定得了你們整個方案的立意和概念嗎？”

        周愷忙接話道：“那是不會的。”

        唐曉艾朝周愷一看。

        田陽知道她還不服氣，“難測的地方又有多少？車開不進去走進去，有什么峭壁給豎著，那公園還有游客進得去？難道鑿開？”

        唐曉艾看了看那圖，是有幾處山峰后面的小低谷，雖然建設不到，但也在整個的區域里。

        齊若曦和周愷在邊上，從沒想過這一層，其實他們的思路也是這整一個區域都得按照那圖——再看那圖，在陽光下，齊若曦看了看天空。

        田陽還在那和她爭，“你就不能讓設計師想想怎么把這塊位置，”指了指那圖上的一個點，“處理得和諧一點嗎？”

        唐曉艾看了看他。

        田陽已經轉向兩個設計師，“我說的是和諧，你們懂這個詞的意思吧？”

        周愷也看了看他。

        齊若曦偏過頭，在想。

        田陽道：“是沒有和諧這個詞的，和諧的意思，我不知道你們能不能聽明白。”

        唐曉艾在陽光下瞇著眼睛，有些似懂非懂。

        周愷走上一步，已經來來回回看過這條路，“這樣吧，田總，就是到時候我們畫的時候，從入口到最后那一小段山壁，慢慢過渡，到最后那段戛然而止——隔絕開，游客進來也不會特別突兀——那塊山壁上還是有很多花和植物可以看的。”

        田陽點點頭，朝唐曉艾一看，一笑，“唐工，如果是你，該不會覺得，無人機拍一拍，里面播灑店種子，長出個什么參天大樹——你不是說都是范圍，山壁也鑿不開——或者干脆安個攝像頭在里面，外面售票處實時播放里面的畫面——整體的范圍都呈現了，”

        唐曉艾有些沒好氣道：“我可沒有這個意思。”

        田陽一笑，她這個反應。

        齊若曦是一直在想自己的，畢竟是來勘察，“音樂主題公園，公園進來，還有個自然生態公園一樣的地方，”一笑，和田總相互看著，“沒有和諧這個詞的和諧，也或許就是，沒有公園這個詞的公園，公園的意思，音樂嘛，畢竟里面那些是沒有音樂的——有個沒有音樂的小公園，這樣才更像一個公園，不是嗎？”

        唐曉艾聽著是有些發暈，太陽又很大。

        田陽笑道：“只希望它們能喜歡人類的音樂了。”

        唐曉艾聽著，乍一聽是很荒謬，但漸漸的也明白了。

        田陽一看，把圖卷了卷，還給齊若曦，一笑，“還好不是你們帶著無人機，是經營的人——難怪這么不專業。”

        唐曉艾沒說話。

        周愷和齊若曦看著田陽的眼睛，是明白了一些，或許也有些側重在唐曉艾的事情，她算是個沒什么人教的人了。能看懂一件就是能繼續下去其他的。

        “看得到的地方那么多，明明白白的，大太陽下，不自己感受感受，琢磨，”田陽眼里看看那圖紙，“不比圖紙清晰？圖紙上那些標識也只是標識而已，對著圖紙，同樣的地方，一個勁的琢磨，出來走馬觀花的看看，”抬眸朝宋若曦示意了四周圍，“和真正的用心感受，能一樣嗎？”

        唐曉艾知道是說給自己聽——但是平心而論，她的確是有些想起大學時期的實踐課了。

        “對著圖紙，自然會集中看到難測的地方，”田陽笑了笑，“你們現在又不是學生，這又不是交作業——到這走一走，像你剛剛說的，”朝周愷一轉，“到了那邊，看到山壁，不更能感覺到該怎么處理嗎？從游客的角度，想想，想讓他們看到一個什么樣的公園，最后，再畫出來。”

        唐曉艾和兩個設計師都在邊上，一邊聽，一邊感受著這風。

        田陽也看了看時間，已經十點了，把手一揮，“走吧，去里面看看，那里面還有些鳥叫，里面可能還有一些鳥窩，逛逛。”看著那藍天和樹蔭，道，“可能還涼快點。”

        一行人走了。

        唐曉艾提著無人機，也跟著。

        田陽道：“唐工，要是你對這種生物很有興趣，沒什么打擾的動機，無人機拍拍看看，也可以——那邊的鳥叫，里面景色肯定蠻好的。”

        唐曉艾點點頭：“嗯。”

        售票處離他們方才停留的地方還不算遠，程喬毓在售票外，看著他們已經走了進去，是很吃驚，現在這樣還要買票，“謝謝。”拿著票轉過來，都是檢好了的票。方才他站在斜對面的一棵大梧桐樹下，看看他們的表情——他就知道那個田陽也在話里有話的和唐曉艾溝通了，起點像是對著一個無人機，總面上還是工作的氛圍。現在他們進去了，他才買票也跟了進去。

        程喬毓跟在后面，倒是對那位田總有一些真正的印象了。

        這段路不長，走了一段，他就知道他們要去哪，那么之前對著圖紙在討論的，他也猜到了。很專注，也沒發現自己。他掏著手機，撥打電話。

        “喂？”唐曉艾接聽。

        他一面走，一面看著她，“見到田總了嗎？”

        唐曉艾答道：“見到了。”

        身邊幾個人一聽她這口吻，就知道是誰來電，她生活那么單調，有誰會來電。田陽也細細聽著。

        程喬毓看著田陽的背影，應該也是知道她電話的另一頭是自己，“司機后來問到田總的聯系方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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