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路公交車上，唐曉艾坐在愛心座上，是一個中年婦人安置她坐上的，那一刻她心里有些感動，不過下一瞬，那個婦人就躲避著一個精神病人似的匆匆地逃似的跑下了公交車。在那之后，其他乘客也一并離開了。

        程喬毓應該還在附近，但車后門和車前門都圍著人，她看不見他了，是有些慌。但下一刻，她又放松地坐在了位置上，他不在這里，真好，她呆呆地望著包圍著這輛公交車的那些在外面都看著自己的路人，還有路過的朝這里望望不停留的人。

        這大概就是她那么多年的人生了。

        那兩個月前，他是穿越這些人而來的嗎？

        他應該知道這些外面的人的，唐曉艾站了起來，果然，一剎那，外面的那些人的視線開始移動了，議論聲小了。前門外的馬路上，還站著公交車司機和那兩個報警的女孩。

        “我開車二十多年，就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那個司機看起來很年輕。

        唐曉艾在公交車里走了幾步，那個被她攻擊的穿著淡黃色長裙的女孩撫著脖子，有些恐懼地在前門后面，退了幾步，“碰到這事，以后這樣我都不敢出門了。”

        唐曉艾淡淡地看著她，眼角有淚痕，但她那脖子上有她的手痕嗎？也就是沒有，才會這樣看著她，若是有，應該是怕她到一句話都說不出了吧？——這一圈的人不就是這樣的嗎？她忽然明白了，難怪程喬毓總讓她有種別樣的情緒。他和他們不一樣。她看了看這公交車里的攝像頭，應該是它留住了她攻擊人的證據。

        現在外面非機動車道，都被堵住了，她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但可以看見那邊有一輛小黃車，應該是被他很急的丟在那的。

        唐曉艾回過視線，恍惚地站在空無一人的公交車上，他應該還要過來的。這外面這么多的人，蟑螂一樣的匍匐在那。他們在第一次遇見的時候，珩建院，他在她的眼里——那時的地下車庫他看到了什么？

        那時候他就知道了。

        就是知道了，他才來。

        他是個很好的人。

        這些人，在公交車外的，也像是看著——他，她的爺爺，姑母、

        “滾開！”她突然去取下了公交車車上的安全錘，“你們都走開！”

        “哦呦，小姑娘噶結棍的啊。”最上面的一個五十來歲的穿汗衫的大爺笑了一聲道。唐曉艾那一刻忽然渾身發冷，如果是他——上過那個網站。當然現在是肯定沒有——不過他那個眼神幾乎已經把她扒了個遍了。

        還好他不在。

        再左右望了望這些人群，為什么會有這么多人？她不過就是攻擊了個乘客而已。往左望，前門的公交車司機和兩個女孩也站在那，怕什么的有些同情的看著怪物一樣的眼神看著她。為什么都不看她們？她是有些漂亮。她和那個女孩互換一下，此情此境，他們看著的就是她了吧？

        他們還看著她。

        她忽然感覺到那就是看著她的臉了。

        她的臉。

        “都走開！”她猛地朝著一個窗戶而去。

        錘子敲到玻璃窗的瞬間，那一整片的玻璃都軟了，碎成了亮晶晶的蜘蛛網。唐曉艾看到了那些人后退了一步了。

        原來吳某只是一個，其實更多的還是他們。

        唐曉艾臉上的掌印在發燙。

        理解她的爺爺？

        唐曉艾處在這些眼睛之中。那些人通過她，看到了誰？

        這些不是吳某，但是這些人之中的人沒有人做過吳某的那種事嗎？否則怎么會眼光扒了她似的事做的駕輕就熟？

        還有剛才那對女孩。

        唐曉艾拿著那個安全錘，猛地朝那個女孩看了一眼，她立刻躲到了同伴的懷里。

        “你們當時在說什么？還記得嗎？”

        她們完全不記得了。只是在怕她。唐曉艾輕輕地一笑，朝著那些人，拿著那個錘子，將一扇扇的窗砸開了，他們都在后退，那個公交車司機撇開女孩，看著這輛車，想過來阻止，唐曉艾一個扭身，拿錘子指著他，“離我遠點！”

        他雙手朝前，退后了。

        外面的人也退后，沒有一個上來。

        她繼續砸。

        警車終于開來，程喬毓坐在上面，之前是立刻通知唐家人去了，就在一邊，剛才去迎了迎警車，那么幾分鐘，他現在趕來是很焦急，但下一刻，看見的是許多的圍觀的人都隔了一圈，什么空氣一樣的，離著那輛公交車，再一看，那車的玻璃全碎了，地上都是玻璃渣，他急著要下去，“開快點！”邊上的一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民警也注意到了，“應該沒事，你看外面的人，還在看戲。”又道，“看他們的表情。”

        程喬毓咽了口唾沫，忍著，但還是緊張，等車一停，他就下去了，對著那群人，一句話都沒有吼出去。

        那兩個女孩和9路公交車的司機有眼力見，見到警車，立刻后退。

        公汽里，唐曉艾坐在地面上，一雙穿著回力鞋的腳像是很沒有力氣。她看見他了，沒有躲，這一次至少那些人都隔了一層玻璃，并沒有扒在這9路公交車上。

        程喬毓走上來。

        唐曉艾感到忽然可以面對他了：

        “程所長。”她的臉上都是汗。

        這公汽里的空調還在運行。但四面的窗全部通暢了，鋸齒狀的，出不去，進不來，前后的兩道門反而是最阻絕的通道了。非常的有秩序，警察一個個的上來。

        唐曉艾舉高了那只紅色的安全錘，往外一指，頭發有些凌亂的，笑道，“和在珩建院不一樣了吧？”

        程喬毓站在她面前。

        她仰著頭笑道：“和北錦苑，還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樣。”

        程喬毓只是垂著臉，默默地注視著她。

        唐曉艾笑道：“但是，只有你會來。”

        程喬毓有些哽咽，聽得明白，道：“如果我說，我也介意他們知道我的父親是誰呢？”

        唐曉艾捏著那安全錘的手，很靜。

        程喬毓蹲了下來，安慰的一笑，輕聲道，“別多想，開玩笑的，我是清元人。”拉下了她手里的安全錘，“我一來，就看出來，你不適合做那個工作。”

        唐曉艾道：“所以來的是你。”

        程喬毓道：“他們在不遠的地方。”

        其他上來的警察都在威懾地往外瞧著，好分散外面的人的張望的注意力。

        公汽中央，唐曉艾雙手握著那只安全錘，輕聲道，“北京和珩城離得也不遠。”頓了頓，朝外面一瞥，“人都是一樣的，還算什么兩處地方呢？”很痛苦地看著他，“到處都是這樣的人。”

        程喬毓靜靜地看著他，微笑，擦擦她臉上的汗。

        唐曉艾沒有什么力氣，坐在地上。這時已那幾個民警只留著一個在旁，其余在觀察車內情況。她能感到這公共汽車因他們的腳步開始晃動了，空調在吹冷風，車內車外都是玻璃碎屑。

        最年輕的那個民警看不適合再讓他們說話了，想拉她起來，程喬毓退開一步，唐曉艾坐在地上，忽然間，她意識到自己是掙脫不了他的，卻可以牢牢地坐在地上不動的。她很驚訝地去看他，是一個高高瘦瘦的面龐很清正的年輕警察，她再一看程喬毓，他把視線避開了。

        “又是唐？”她沒有說下去。

        程喬毓偏過頭，但不看她。

        剎那間，那個青年警察道：“不是的，是我們已經了解情況了。”

        這時，唐曉艾朝他的眼睛看了一眼，的確如此，他的雙眼很清澈，很寧和，其他的兩個警察在前門那邊，問話，兩個女孩子已經低低的沒什么說話的聲音了，“我們當時就是在聊天。”一個女警雙手插在口袋里，“在聊什么呢？”她們有些支吾，“就是，”那個公汽司機忽然打斷道：“看樣子應該是年輕人工作壓力太大了吧，”看了看表，“這個點，說不準都是才通宵加班完的，警察同志，您不是說了，里面的還是她的上司。”

        “下午四點，通宵加班結束？”女警道。

        唐曉艾是笑了一下，被那個青年警察給攙起來了。她垂著腦袋，朝外看了一眼，那圈人照舊還是站在玻璃渣子外，但是頓時沒什么興致了，畢竟邊上有一輛警車，不過，在那之中，那種扒人眼光的眼神還在，怯怯的外殼，忽然帶了一些笑了。

        這一刻，她捏緊了安全錘。

        忽然間，手上有人抓著了，她一回頭，是程喬毓。

        那位青年警察順勢從她手里取下了安全錘。

        唐曉艾的手一松，有些蔑視地看著外面的那個老大爺，他果然還是笑著的，但是那笑稍稍變了變。腳下的公交車有些晃動了，門邊的一個中年警察，領著一個穿著短袖白大褂的醫生過來了。

        唐曉艾望著程喬毓，有些懵。

        他把臉別開了。

        “是她嗎？”穿短袖白大褂的醫生在和一個最年長的警察說話。

        “是。”中年警察用厚重的聲音說話，“之前的工作領導趕過來了，就是這位，和我們說，什么工作壓力太大，精神失控了，才襲擊人。”

        唐曉艾有些吃驚的看著程喬毓。

        程喬毓并沒有躲閃她的眼神。她有些明白了，臉上的神情又有些嚴肅了。理解？他們根本不需要她的理解。

        “不，我沒有工作壓力很大。”

        “那你之前有過什么精神疾病的患病史嗎？”穿白大褂的醫生道，“抑郁，雙向情感障礙這種？”

        唐曉艾笑了笑，站得直直的，一轉，觸到那雙清凌凌的充滿力量的眼睛，那個醫生果然有些慌，程喬毓隔著一段距離，看她這樣，忽然是有些放心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唐曉艾答道。

        程喬毓的神情有些苦澀。望著外面，還是有很多的人。一時間有些難受。她已經受到了很重的傷害了。

        “醫生。”唐曉艾細細地盯著他。

        “你說。”

        唐曉艾道：“誰讓你來的？”

        程喬毓猛地一扭頭。

        幾個警察相視一眼，最年輕的女警上前一步，臉上還是有些嚴肅的，“姑娘，你的這種行為，我們真的懷疑，”

        唐曉艾道：“我可以和我爺爺打電話嗎？”又道，“現在比起上司，我覺得我現在更需要家人過來一趟，出了這樣的事情。“”

        車外的人還沒有散。

        里面忽然有些安靜。

        程喬毓也沒有說話。

        唐曉艾一笑，朝著那醫生，輕聲道，“我想，現在應該是可能有了。”說著把手往身后一背，淡淡的笑著，“精神疾病，什么抑郁癥，雙向，這些的傾向。我也不知道了，您比較專業。”

        程喬毓抿唇，思索了一會兒，朝著那有些不知所措的醫生也道：“是的，她是沒有爺爺的。”

        話音一落，公汽里依然很安靜。

        唐曉艾朝程喬毓看了一眼。

        程喬毓也朝唐曉艾看了一眼。

        兩個人相視一笑，微微的有些苦澀，也有些嘲諷，在這被玻璃渣隔了一層再被圍觀的公交車里，那是同時為另一個人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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