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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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唐曉愛的故事,唐曉艾是要自己一個人看的。
次日中午,他們吃完午飯,她帶著那沓信紙回了隔壁的3205的她的房間。
她一個人留了很久,程喬毓在自己的房間里就等了很久,那時候,那個房間里安了攝像頭了,她知道。她是上了香,等那香燒得差不多了,他才過去。后來,他帶她走出去的一路,再回到岙州飯店,看到那位殷女士,他們都聽著她彈著的幾回高山流水。在之前,她就是知道唐曉愛的故事影響了很多人。他也是在這次真實地感受到了。
再回到房間,是他的3207號房。唐曉艾和他相對坐下,在一對圈椅里,他按著最初的日子,說起了唐璋關于澳門塔的想法。那一刻,他已經覺得有些啼笑皆非。那已經是做給他和很多人看的了。唐曉艾聽著,默默地眨眨眼,后來連他細細分析澳門塔的建筑結構,她都沒聽。他也有些敷衍了。
“覺得有些無語?”程喬毓道。
唐曉艾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你說的很對,”探手過去,捏了一捏那邊的澳門塔的簡圖,“他是活得很累。。”
他把那份澳門塔的簡圖也給撕掉了,“一番苦心了。”去垃圾桶那里扔了,回來時,笑道,“但是現在我們不用去了。”
她有些意外,也有些意料之中。
他坐下來,笑了一下,繼續說了下去。
次日清晨,他們還在岙州飯店里。
那時候,3703房的唐曉施已經退房一天了。離開時,有些微微的感慨,同行來的他們并沒有發現她已經離開了。
北京,唐璋所在的那處都是些高高的樓房的社區,外面有一排樹齡很高的老樟樹,一些老人家們,帶著孩子,爬著梯子,在往樹上面放鳥巢。都是些手編的藤編鳥巢,孩子們頑皮成熟,在下面有些不耐的扶著梯子,老人眼里沉沉,但也笑著看他們玩耍似的。
珩城的北錦苑外,一處街心公園,合歡花飄滿地,一些少先隊員穿著便衣,和父母在一起,他們把掉下來的花掃起來,放火燒了。其中一對夫妻,看著那些被居委會要求的戴上的紅領巾在出著神。
一個母親看著又是一葉的合歡花給飄了下來。
她的孩子就沒帶紅領巾,在掃著地,“這是什么花啊?”
媽媽笑了一下,說:“我也不知道。”
孩子劈手指了一下她的口袋,“你可以查手機。”
母親一笑,沒動作。
父親過來,說:“人說它是什么花就是什么花嗎?”
孩子霧水。
父親攬著母親的肩膀,說:“等你好好看懂它,你或許可以給它取一個名字。”
孩子去看地上的石榴花。
母親道:“名字是人定的,要好好地感受它們——它們究竟是什么,不是一個名字可以定義的。”又道,“名字是人的世界里的東西,不是他們的世界里的。”
孩子仰起頭,靜靜地看著一樹淡粉色的絨毛刷子似的合歡花。
合歡花又飄了一飄,落了幾枚。
下午的時候,這一行人收拾了些東西,去珩城的望山機場。除了北錦苑的,也還有幾個珩城大學里的老師和畢業生,幾路人都在各自城市里的機場登機時,不約而同的穿著很嚴肅的白色衣服。
在珩城的機場,一些珩建院經營部的人、造價部的人還有方案所的員工也都在登機,也都是同一趟飛往澳門的航班。北京,一些北錦苑的唐璋家附近的幾戶四世同堂的老友攜全家也是去往澳門,還有嶼舶公安局的幾名警察,以及飯店里的一些工作人員以及在大堂彈古箏的已經在飛機上。
次日,澳門塔邊,一行人立在水邊,都是穿著白衣服,天氣也熱,有個中年的瘦瘦的男子在塔上了,一眼望去,就是一個小小的長長的點,看不分明。但奇怪的又能清晰地感覺出那是他。吳康已經佩戴好了蹦極用的設備,遠遠看去,都可以看出他不怎么動的,但實際上非常的緊張。那個小黑點有些微微的飄閃一樣。
他還沒看見有個帶攝像頭的飛行器在邊上飛著,也不知道看見了會如何,但也沒讓上面的工作人員催他發現的。
岙州飯店里,其實唐曉艾有些想走了。她有些覺得坐在那看——其實程喬毓調整著實時拍攝的攝像頭畫面的時候,也覺得有些傻氣。
但程喬毓是要看的。
唐曉艾的會覺得傻氣的一部分——也是一些心里的怯。他們相互都知道的,但沒有說,她當然是沒有走,坐在邊上翻雜志。
他在看,她間或過來瞟一眼,不過一眼一眼下來,她心里沒什么怯了,反而是一眼一眼的溜過來瞧著,他是越來越覺得有趣了,幾分鐘后,她看到他忽然很暢快似的朝椅背一靠,還拿著杯水,慢慢地喝起來,眼神冷峻又嘲諷,還夾雜著一抹有趣的味道,啪的一聲,她把雜志闔上,走過來,先是站在那,看了看。
不出意外,也是有些意外,鏡頭有些晃,是唐曉施走上了澳門塔,在和他們的繼父握手。那時鏡頭又穩了。是放大了很多倍焦距的,可以看見那個吳康拉著她的手,像是有些得意的揉了一揉。
程喬毓面無表情。
唐曉艾拖了把椅子,也坐過來,道:“在憐香惜玉?”
程喬毓聽出她要面子,道,“沒有,好奇他是什么人。”
是一臺很高分辨率的顯示器,兩人對著。
唐曉艾的眼里也嚴肅了一些,看到唐曉施在那和吳康并排著的,忽然,開口道:“你不是知道的嗎?”
程喬毓又喝了口水,道:“看他們真的那么做了,感覺不大一樣吧。”顯示器上的吳康的表情是隱含著的一種豐富,“更明晰了。”
唐曉艾看著那個畫面,眼神有些發沉。
“不必自責。”他說。
她笑了一下,“其實也挺無奈的,不是嗎?他們這樣。”
程喬毓沒有說話,拿著水杯,又抿了一口。
澳門塔上,唐曉施和那位小個子的吳康握著,相互一直沒放開的。忽然就要放開之際,在她的后面,一批人陸續上來了。都是唐曉艾和程喬毓認識的。頃刻間,他們覺得他們的世界里許多人都在被劃開了。
有珩建院的李院長,高造價員、袁造價員還有孫艷萍。唐曉艾掃一眼就數出來,經營部里一部分人不在。一些北錦苑的人,程喬毓現在也不認識,是憑著那股珩城白橋街道居民的那股氣質給認出來了。唐曉艾一驚,又有個很漂亮的年輕女人上來了,那是她的大學同學,非常漂亮的一個。他們并不熟的。他們在唐曉施之后,一個個上去一一和吳康握手。他握著唐曉施的手一直沒放開。這些人,只有他綁了蹦極裝備的。
澳門塔后面還有一批。
看起來是北京那邊的人了。
唐曉艾是一眼就認出來,能感到有些不是滋味的摸了摸脖子。還是握手,一個個也在自我介紹的。本來這些人也都是認識他的,像是迫不及待的要真正地認識一下。握著手,程喬毓是看著她們的繼父的氣焰其實是忽高忽低的。他肯定也感覺到了他們的心情,他喝著水,笑了一下。
或許是人多了,拍攝的畫面有些清晰度不穩定了。
程喬毓試著調試了一會兒。
接著,就看到程東也上去了,甚至還有他不怎么見面的兩個妹妹,他是一驚,在那一個剎那,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喝了口水,釋然又驕傲地一笑:
“其實我的妹妹,或許比我更適合。”
唐曉艾靜靜地看著那些人,是有種隔了一層的親人的感覺。他知道她想握一握他的手,于是,若有所思地又喝了一口水。她感覺到了。
一個插曲,他也給她倒了杯水,他們又將注意力投到了畫面里。
澳門塔上。
上來的人一一是和吳康,也是和沈鈺的第二任丈夫握手。
他很瘦,這些年快樂嗎?幸福嗎?他眼里的強撐著的光是那么的專注,很不明朗,底色是善的另一個極端。
很突然的,工作人員將他的眼睛蒙上了。
唐曉施猛地一拉他的手。現在是她握著他了。那一瞬間,他充滿了畏懼的心思,是求助般的握住了唐曉施。
“我只是一個設計師。”程東忽然伸過一只手,握著他的手,“會覺得澳門塔的設計非常糟糕和另類的建筑設計師,你好,吳先生。”
他一退開,是珩建院造價部的鄭工過來,也是定定地看著他,輕而有力地握住,“你好,吳先生,我姓趙,是做造價的。”
接著,一個個的和他握手。
“你好,吳先生,我姓許,以前是讀警校的。”
“我姓朱,快退休了。”
“都叫我小鄭,我三十歲了。”
北錦苑的居委會來得人不多,一個大姐握住他的手:“老吳,還記得我嗎?我是居委會的徐大姐。”
塔上的風有些大的,吳康的手已經有些涼了。
“托你的福,我們居委會總有大人物關照。”她握著那手,晃了一晃。
吳康的表情沒什么變化,頓時還生出了一些得意,“不客氣。”徐女士看得懂他下半張臉的嘴角,也笑了,下一刻,許多人的臉上都浮現了類似的弧度。
又是新一輪的人上來與他握手。
“我們也是該認識認識的,吳先生,久聞大名。”李院長伸手握手道,“我是珩城建筑規劃設計院的院長,馬上要退休了,比你大幾歲。”
“哦,幸會幸會。”吳康道。
又上來了一個人。他靜靜地伸過手:
“還聽得清是我嗎?老吳,我是杜總。”
吳康愣了一愣,嘴角一慌,復又一笑,“杜總,啊,杜總。”用力地握了握手,“您都來了。”
現在,之前的那些人都在這幾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和大姐之后一字排開,臉上可以說是沒什么表情的。
程東比較若有所思,看著自己的手,那天唐葆倩說的原來是這個意思。和他握手時,他感到惡心。
最后是幾個年輕女子。
“你好,吳叔叔,我們是她的大學同學。”
“我是室友”
吳康握著唐曉施的手,這會兒是知道為什么她不放了,再握到一個年輕姑娘的手,笑嘻嘻的。什么都沒說。只不過,握著唐曉施的手的力度加大了一些。
唐曉施無聲偏過臉,笑了一下,眼里有些悵然。
那幾個唐曉艾的大學同學都到了唐曉施的邊上,立著,唐曉施是還記得那個故事里的她,回過了頭,再握住的繼父的手,沒有絲毫的變化。
“老吳啊。”杜總道。
吳康應了一聲道:“欸,杜總。”
“其實,”杜總聽出他現在對著自己比之前自信很多了,是自信么,一笑,道,“你那個小女兒,前面那個太太帶來的,這么多年,都像是死了的一樣。”
吳康淡淡的哦了一聲。
工作人員把他額頭上的黑布給取了下來。幾個嶼舶的公安站在杜總邊。吳康和他們也都是熟臉了。
他不怵的,一雙眼睛轉過去,直直地盯著唐曉施。唐曉施和唐曉艾的大學同學的表情是差不多的,沒什么特別的不同,就是一種疲倦。時間那么長,數著一秒一秒到現在的感覺。唐曉施忽然感覺到了,其實她一直有些畏懼他。她膽子更小。但此刻她做到了,沒有讓他看出來她不是唐曉艾。
“我們站在——什么的,北京的一戶人家的背后,一直欺騙她。”杜總頓了一頓,道,“哦,他們,我不是,在騙她。”
吳康淡笑著。
杜總道:“騙什么你知道的。”
吳康別開臉,看著那邊的高高的天,淡笑著。
“她當然跟死了一樣的,像是好好的活著嗎?”杜總說。
唐曉施在塔上的大風里盯著他,“吳先生。”眼中是一種自己的恨,也不知道在恨什么。吳康有些怡然的沉浸在她的這種眼光里,哦了一聲道:
“改口了?”
唐曉施一笑,忽然道:
“她現在是誰呢?”
一瞬間,在她身后的這一行人都控制住了表情。沒有絲毫的改變。杜總垂臉,輕輕地笑了笑。吳康自然也是笑著的。
唐曉施眼里無比的幽深,道:“我很難過。”
吳康依然笑著。
在岙州飯店里的程喬毓和唐曉艾似乎并沒有想到這一幕,其實在水邊的唐璋和唐葆倩也沒想到這一幕。不知道為什么,他們的喉嚨都突然有些發酸。
“我是真的很難過。”唐曉施盯著他,眼里像是有一處永遠無法填補的深淵。但那似乎已經成了她眼里的一道峽谷般的景致了。
塔上風大,許多人的頭發都在亂飄,沒什么人在理。那么多人,都是淡色系的衣服,只有吳康身上是黑乎乎的蹦極設備,很顯眼的。
沒有再說什么,唐曉施扭過頭,似乎她從不會有這樣低落和喪氣的模樣。唐曉艾的那個女同學下去了。一行人自離下樓口的最近的許警官開始轉身,一個個的轉身,下塔。最終,杜總是帶著一些嘲諷而無奈的笑,領著吳康走下了澳門塔。明明他是給他發錢的。他吩咐著工作人員給他拆蹦極設備,杜總在一旁看著他喜笑顏開的樣子,其實他挺瘦的,也不高,久了,他居然從他的笑意里感到了一種可憐。但很快,他就在腦海里拂去了這種想法。他看到了他的眼底。
“走吧。”杜總說。
吳康迎上來,杜總能感覺到現在他比起他都昂首挺胸了許多了,抬起臉,對著澳門的天,輕輕地一笑了,“等一下。”
杜總回過頭。
吳康站在塔上,雙手插在褲子口袋里,朝下望著。那水邊是一圈人的。他沒走,杜總感覺到了什么,一笑,想了想,走到他邊上去。之前下塔的漸漸的過去了。那邊的人也越來越多,他還挺拔地站在這里。良久,杜總說了一句,“走吧。”
吳康撇著嘴角,扭身走了。下塔后,那一行人自然是已經散了,杜總待著他,在那處水邊的空地走了一會兒,享受地仰著臉的,沐浴了一會兒陽光。幾分鐘后,再帶著他離開了。那一只帶攝像頭的飛行器,還在天上,他沒有看見。
岙州飯店里,程喬毓和唐曉艾最終只能看到水邊的兩個小點了。和之前的水邊的一圈人,是很多么的不同的。那一刻的感覺,他們知道,會記得幾天,或許更久。但在最后,那只會變成一件被記得的事,被記得的概念。
“沒有文明之前的文明,是什么,沒有和諧這個詞之前的和諧是什么,沒有公園這個詞的公園是什么,”程喬毓看著一只空水杯,又倒了一杯水。
唐曉艾晃了晃還剩半杯的水,道,“我好像知道,”偏了一些頭,對他道,“知道這個詞有之前,知道是什么呢?”
兩人相視,有一種什么在流動,沒有說話。
玻璃杯碰了碰。
程喬毓道:“絕對不是這個聲音。”
唐曉艾點了一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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