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湛下朝后并沒有一如往常那般直接回相府，而是命車夫驅車出城，王家在城南購置有一大片莊園。

        從徐州瑯琊王氏故地出走的幾千族人已經陸陸續續抵達洛陽，就被暫且安置在此處。

        王湛身為瑯琊王氏的家主，自然得去探望安撫自己這些遠道而來的族人。

        王氏莊園離洛陽城并不算遠，出城約莫半個時辰，王湛的車駕就出現在了莊園大門，早有下人去通報，不多時，瑯琊王氏的重要人物紛紛出來迎接家主的到來。

        一番寒暄之后，眾人才到議事廳坐定，屏退無關人等，開始商討家族大事。

        王湛看著風塵仆仆的族人，不由長嘆了一口氣，道：“想不到衣冠南渡之事，而今居然重演。”

        在場族人無不目光沉重，面色黯然。

        王湛的話無疑又喚醒了他們快被塵封的記憶。

        瑯琊王氏之所以叫瑯琊王氏，緣起漢名臣和經學大家王吉世居瑯琊郡，繁衍生息數百年成為高門望族，遂以郡望為號，稱“瑯琊王氏”。但在‘八王之亂’后，天下大亂，胡人竊據中原，瑯琊王氏與其他中原士族相隨南逃。

        但也就是因為南遷，瑯琊王氏一躍成為了天下第一名門望族，甚至一度有“王與馬，共天下”說法。

        天下一統后，王氏一族才得以重歸故里，繁衍生息，隨著時間的推移，族人也漸漸忘卻了那一段顛沛流離的記憶。

        想不到如今不過百年，歷史再一次上演，他們王氏一族就被迫再次離開瑯琊故地。

        華夏百姓素來有鄉土情結，對于他們而言，故鄉就是他們的根，是他們得以繁衍生息的基礎。

        而對于瑯琊王氏這種世家而言，故鄉就是他們的起家之地，他們許多重要的土地和產業都布局在此，如果失去了祖地，他們的實力會被嚴重削弱，到時候不僅僅是保不住這天下第一望族的名頭，甚至能不能供養得起這幾千族人都是問題。

        正因為瑯琊故地對王氏一族如此重要，當初許多族人是堅決反對逃離瑯琊郡的，認為王家有錢有糧，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王家大可以大量招募護衛，根本不懼蕭錚那群烏合之眾。

        但王湛還是力排眾議，以家主的身份強行要求所有族人必須撤離瑯琊郡，以免落入賊人之手。

        他身為當朝丞相，對局勢自然比其他人看得透徹一些，官兵都屢戰屢敗，連朝廷都奈何不了叛軍，王家招來再多的護衛又有何用，到時候惹惱了蕭錚，到時候對王氏一族恐怕就是滅族之禍了。

        雖然最后族人都成功撤離了，但他們更放心不下瑯琊故地的土地、房子和產業，生怕他們前腳一走后腳就被叛軍洗劫一空了，因此他們都迫切想知道，朝廷幾時可以收復徐州，他們王氏一族幾時可以重返故里。

        王湛雖貴為當朝丞相，卻也無法回答族人這個問題。

        他今日朝廷上向皇上進言招撫瑯琊叛軍，其實也有幾分私心在里面。

        畢竟，只要朝廷能夠成功招撫瑯琊叛軍，也就穩住了他們，至少礙于朝廷的面子他們也不敢公然做得太過分，也就保住了王氏一族在瑯琊和徐州的土地、房子和產業。

        王湛的話算是勉強說服了族人，眾人只得紛紛表示靜候朝廷的好消息。

        安撫好了族人，王湛又說起他此行的另外一個目的。

        關于他的兒子王寵。

        王寵就是被被姜維破城生擒的東海郡太守。

        提起此事，王湛就頗有些氣惱，當日蕭錚一攻占下邳，王湛老謀深算，一眼看出蕭錚下一個目標必然就是橫亙在瑯琊郡與下邳郡的東海郡，當立就派人快馬加鞭通知身為東海郡太守的兒子立即棄官出走，但王寵卻擔心會被朝廷問罪丟官，仕途斷絕，就想等等再說，結果這一等就等來了姜維的一萬鐵騎，自己也身陷囹圄。

        想到此處王湛就想大罵兒子愚蠢，要官不要命，但現在再罵也沒有用，兒子已經落在蕭錚手里，他能做的就是想辦法營救回兒子。

        他今天來此，除了看望安撫遠道而來的族人，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想派一個王家子弟返回徐州去密會蕭錚，代表王家跟蕭錚談談，想辦法贖回王寵。

        一聽要回徐州，議事廳一干族人都默默低下了頭。

        好不容易逃了出來，誰又愿意冒著生命危險再折返回去呢，就怕到時候王寵沒贖回來，反而連自己都搭進去了。

        畢竟對方可是造反的賊寇，聽說一進開陽城就殺了幾十個官吏，去見他誰知道下一個死的會不會就是自己。

        眼見無人愿意，王湛眼底閃過一絲失望，卻也什么都沒說。

        此時，卻有一人站了起來：“祖父，我愿往徐州。”

        王湛一看，卻是王寵的兒子王睿。

        王睿本是沒有資格參加這種族會的，但王寵僅有一兒一女，自己又身陷囹圄，只好由王睿代表王寵一房來議事。

        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去徐州，王湛臉上卻沒有半點喜色，搖頭拒絕道：“你父親只有你一子，他已經落于賊手，若你也陷于賊手，你們父子若有個三長兩短，你們這一房豈不是絕后了，到時候我怎么跟你祖母和你母親交代。”

        王睿還要說些什么，王湛卻擺擺手，表示他主意已定，不必再說。

        此時，門外突然卻有人一邊大聲喊著“不好了不好了……”，一邊往議事廳的方向跑過來。

        王湛忍不住皺眉，眼見報信之人如此驚慌，心想難道是徐州那邊出了什么事，總不會是蕭錚帶人把王家的宅邸洗劫一空了吧。

        雖然說王氏一族大多數已經撤出了瑯琊郡，但還是在徐州布下了大量的眼線，緊盯著徐州和蕭錚的動向，若有什么變故，他們也能第一時間收到消息，及時商討出應對之策。

        報信之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喘得說不上話，只好把手中的兩份安插在徐州的眼線快馬加鞭送來的布告遞給王湛。

        王湛不解接過來一看，第一份布告是一份招賢令，蕭錚號召天下士人投效于他，只要有才他都會予以重用。

        其實王湛也明白，如今徐州大小官吏都出逃十之八九，他手下無人可用，張榜招賢納士也在情理之中。

        他只是想不通，一份小小的招賢令為何會讓報信人如此慌張。

        直到他看到第二份公告，抬首的三個字就讓他眼前一黑，險些站立不住。

        其他族人眼見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家主居然如此失態，當即就湊過去，看到公告上抬首的三個字，也瞬間面色慘白……

        公告抬頭赫然寫著三個字——均田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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