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田令的內容很簡單。

        大都督府將所有的無主土地按人丁分配，凡年滿十五歲的男丁都可以分得露田（種植谷物之田）四十畝，桑田二十畝，女丁可以分到露田二十畝。

        所謂的無主土地，自然就是出逃徐州的世家和豪強帶不走的土地。

        其實對世家大族而言，他們之所以能屹立百年不倒，不僅僅是因為他們家族世代出高官，更是因為他們手中持有巨量的土地。

        擁有土地，意味著也就擁有了糧食和財富，不管時代變遷和王朝更迭，都能保證家族的生生不息和發展壯大。

        可以說，土地，是保障世家強大的根本。

        而現在，蕭錚沒收他們的土地分給百姓，無疑就是在斷掉世家的根基，也難怪王湛和王氏族人如此恐慌。

        王湛也有些暗暗懷疑自己當初通知族人出逃是不是做錯了，當初他想的是賊軍勢大，應該讓族人暫避鋒芒保住性命為先，待將來朝廷平定叛亂再重返故里。

        他一直認為只要保住王氏一族的香火，就是保住王氏的根本，只要人在，失去的東西總會拿得回來。

        只是萬萬他沒想到蕭錚居然如此來了一招釜底抽薪，對他們王家的土地下手了。

        一旦失去了土地，他們王家還是王家嗎，只怕過不了幾年就會因為無力維持而分崩離析吧。

        王湛顧不上安撫族人，立即喚來車夫，要他快馬加鞭馬上送自己進宮，他要馬上去見皇上。

        ……

        建興宮，御書房。

        陳郢看過王湛帶來的兩份公告，面色陰沉。

        王湛擔心的是瑯琊王氏失去土地后家族衰落，這個陳郢倒是樂見其成，畢竟這些世家大族做大了或多或少總會影響到皇權，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雖說每個皇帝都口口聲聲說什么君王與士人共天下，但試問哪個皇帝愿意跟臣子分享權力。

        但陳郢從均田令看出了更大的危機。

        一旦瑯琊叛軍順利推行這個均田令，恐怕到時候朝廷要對付的就不僅僅是瑯琊叛軍，而是整個徐州的百姓了。

        這也正是蕭錚的目的所在，他把手中的土地無償分給徐州百姓，就是讓徐州百姓一起分享他的起義勝利果實，不僅獲得徐州百姓的擁戴，也讓朝廷和世家站在了徐州百姓的對立面。

        朝廷為了維護世家大族的利益，必然會想盡辦法剿滅瑯琊軍，勒令徐州百姓退回土地。

        但對于徐州百姓而言，土地就是他們的命根子，誰想搶回他們的土地就是在動他的命根子，就是豁出命也要干一場。

        但若是朝廷為了穩住徐州百姓，承認均田令，準許他們占有瑯琊軍分配的土地，那就無疑是在挖世家大族的墻根，朝廷必然大亂。

        王湛抬眼偷偷看了一眼皇上，心中也有了一點底，皇上可以不在乎他們世家大族的利益，但是他不能不在乎他的天下的安危。

        陳郢也看了一眼王湛，心中冷笑，他自然明白王湛這么火急火燎來找他是為了什么。

        瑯琊王氏不僅僅在瑯琊郡，在整個徐州都擁有巨量的土地，一旦瑯琊叛軍成功推行均田令，首當其沖受到損害的自然就是王氏一族。如果不是事關自己的家族利益，他怎會如此好心通知自己。

        陳郢心中有些暗暗惱怒，不管在任何時候，這些家族都是優先考慮自己家族的利益，朝廷的利益永遠靠后。

        這其實也不能怪王家和其他世家大族，他們的家族信條就是“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這也是他們這些世家大族屹立不倒的原因，凡事都以家族利益為先，即使是家族利益和國家利益有沖突，他們也會毫不猶豫選擇優先維護自己的家族利益。

        陳郢壓住心頭火氣，問道：“對于這份所謂的均田令，王丞相如何看？”

        王湛其實也沒什么太好的辦法，畢竟蕭錚這一招陽謀太過陰險了，成功把以他們王家為首的世家推到了徐州百姓的對立面去。

        現在最好的方案就是想辦法讓蕭錚收回這份均田令，但這個需要得到皇上的支持。

        王湛：“陛下，臣以為，解鈴還須系鈴人，而今最好的方法就是要賊首蕭錚收回成命。”

        陳郢冷冷一笑：“王丞相倒是說說如何讓他收回成命。”

        王湛：“俞大人已經在去徐州的路上，陛下不妨派人快馬加鞭去告訴他，可以跟蕭錚好好談談，務必要他收回這份均田令，朝廷這邊可以適當提高給他的官位和賞賜。”

        陳郢：“若是蕭錚還是不愿意呢？”

        王湛嘆了口氣：“若是如此，朝廷也只好及早打算。”

        陳郢也知道及早打算是什么意思，朝廷要隨時做好與整個徐州百姓為敵的準備。

        但如今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寄希望于俞竑身上。

        陳郢不置可否，只是取出一份奏折，叫一旁伺候的宦官拿去給王湛。

        王湛接過一看，卻是在冀州作戰的太尉羅林所奏。

        羅林在奏折中上奏的并不是冀州前線軍機要事，而是請求皇上抑制權貴侵占土地。

        他在奏折中指出，雖然官軍在河北屢戰屢勝，然而白巾賊寇人數卻越打越多，就是因為河北之地權貴大量侵占百姓土地，致使流民劇增，他們前赴后繼投身白巾軍，才讓白巾軍不斷壯大，越打越多。

        羅林甚至斷言，若是繼續放任，縱使朝廷平定了白巾賊寇，但流民問題得不到解決，必然會有新的叛亂滋生。

        除此之外，羅林還為麾下的校尉都尉請賞，說若無他們浴血奮戰，豈會有今日之戰果，若朝廷有功不賞，恐怕會令將士寒心，士氣不振。

        王湛心中暗暗惱怒，你豫章羅氏不也是名門世家嗎，明明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何必跟其他世家過不去。

        還有羅林已經不止一次為下面那些寒門出身的校尉請賞了，只是被朝廷一次次駁回，但羅林還是一次次堅持不懈上書請賞。

        大寧官場有個不成文的規矩，非世家出身的將領最高只能當上都尉，要保證軍權牢牢把握在世家大族手中，也防止寒門子弟借軍功上位翻身。

        如今羅林一次次以非常時期行非常之法來為屬下請封，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能答應的，如果一個王朝需要犧牲他們世家大族的利益來存活，那么他們寧愿這個王朝滅亡。

        王湛淡淡一笑，似乎不經意說道：“陛下有沒有發現，分給百姓土地、重用寒門，羅太尉與賊首蕭錚似乎有些不謀而合。”

        陳郢臉色沉了下來，說心里話的，他并不喜歡羅林，畢竟羅林總是仗著自己是兩朝元老，對自己諸多批評，讓自己屢屢下不了臺。

        但他也是從未懷疑羅林的忠誠和能力，只不過是為人固執激進一些罷了。

        陳郢冷笑：“王丞相言重了，羅太尉一心為國，賊首蕭錚豈能與之相提并論。”

        王湛急忙告罪，承認自己失言。

        陳郢沉吟片刻，道：“如今羅太尉攻打鄴城在即，為鼓舞士氣，振奮軍心，朕也打算給下面的一班校尉升升官，以示恩典，就封為中郎將，如何？”

        王湛也不好反對，雖說中郎將比都尉高，但也在將軍之下，也算各退一步。

        王湛一拜口稱“吾皇圣明”，此事就算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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