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火石間，一旁的親兵卻眼疾手快，不顧危險摁住高成的手，奪過寶劍，才堪堪阻止了高成自盡。

        其他親兵紛紛圍了上來，一人勸一句，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好話說了一籮筐，心灰意冷的高成卻半句沒聽進去，仍一心要求死。

        “你們就由他去吧，就當趙王和數萬枉死的弟兄們瞎了眼。”

        高成與親兵爭執間，破廟門口卻傳來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

        高成和親兵聞言不由大怒，循聲望去，卻見廟門口站了一個短小黑瘦的男子，看起來不過二十多歲，長得濃眉掀鼻，黑面短髯，形容古怪，樣貌甚是丑陋。

        “豎子安敢辱我！”高成盛怒之下奪回寶劍就要沖過去一劍結果了他。

        來人卻面色從容，全無躲閃之意，只是冷笑道：“魏王有膽氣自殺，有膽氣殺我，就是沒膽氣東山再起，當真可笑。”

        一句話正中高成軟肋，他頹然丟下劍，心中怒氣全無，只剩下滿腹絕望。

        來人卻還在繼續說個不停：“昔日你高成不過一介區區民夫，身無長物，尚敢揭竿而起，今日不過稍遇挫折，卻為何就此一蹶不振？”

        稍遇挫折……高成苦笑。

        三十萬大軍灰飛煙滅，連二把手徐祥也不幸身死，這人居然說是稍遇挫折。

        高成頹然不說話，一旁得親兵卻忍不住了，其中一個親兵厲聲叱罵道：“你到底是何人，膽敢一再口出狂言。”

        來人也不客氣，直接自報家門：“巨鹿人龐賁，聞魏王新敗，特來相助。”

        相助？

        高成和一眾親兵面面相覷，懷疑到底是自己耳朵有問題，還是對方腦子有問題。

        當初白巾軍擁兵三十萬之眾的時候他不來，如今高成窮途末路了他反倒來投奔。

        高成聽說過龐賁這個人，是冀州有名的才士，不過卻因為出身寒門，一直懷才不遇，不受重用。

        冀州刺史董立聽說他的才名，有意征辟他為幕僚，但見到真人卻發現其形容猥瑣，恃才傲物，心中不喜，就把他打發回巨鹿，斷了重用之心。

        此事一傳開，龐賁就成了冀州官場的笑柄，眾官員避之猶恐不及，無人愿任用他，他也就一直隱居巨鹿不仕。

        高成攻下鄴城自立為王后，徐祥也勸他尋訪冀州的才士收為己用，但那時的高成志得意滿，認為自己手下有三十萬大軍，足以橫掃天下，何須聽一幫腐儒鼓舌搖唇，他們自己要來就賞個一官半職，不來他也不會主動屈尊尋訪。

        如今高成窮途末路，自然不會相信還有人會在這時候投奔他。

        高成苦笑：“如今我已是朝不保夕，先生何必還來戲弄于我。”

        龐賁卻正色道：“我絕無嘲諷戲弄魏王之意，我是真心來投，只想助魏王東山再起，再成大事的。”

        高成心中沒有欣喜，反而升起一絲警惕，他不相信自己淪落到如今地步還會有人愿意投靠，他甚至懷疑此人居心不軌打算用他的人頭獻給官府獲得進身之階。

        龐賁卻似乎看穿了高成的心思，不緊不慢道：“我知道魏王現在不敢信任于我，擔心我別有居心，但不妨先聽我說上兩句，若覺得我說得不對，可隨時取我性命。”

        被看穿心思的高成面色有些微微尷尬，只得道：“先生說笑了，但說無妨。”

        龐賁娓娓道：“昔日漢高祖劉邦數次敗于項羽，卻還是百折不撓，最終方能垓下十面埋伏包圍項羽，逼得楚霸王項羽烏江自刎，成就大漢江山百年基業。魏王揭竿而起，縱橫河北無敵手，如今不過兵敗一次，為何卻如此心灰意冷。”

        高成苦笑，說得輕巧，這一次兵敗賠光了他所有的家底，還折了他的結義兄弟。

        高成嘆了口氣：“我高成何德何能敢跟漢高祖劉邦相提并論，他雖屢次兵敗，卻不傷根基，還有張良蕭何韓信三位當世大才輔佐，而我如今兵力喪盡，連唯一的結義兄弟也不幸身亡，我還如何東山再起的本錢。”

        龐賁卻傲然一笑：“非我龐某人自夸，得我龐賁一人相助，更勝張良蕭何韓信三人之力。”

        高成忍不住鄒起眉頭，此人如此狂傲，怪不得愿冀州刺史董立棄之不用。

        不過高成還是耐著性子問道：“那依先生之言，我高成該如何東山再起。”

        龐賁：“魏王起事之初，不過只有區區十萬人，為何不到數月就能擁兵三十萬之眾？”

        高成眼神恢復了幾分光彩，似乎回想起剛起事時的意氣風發：“自然是因為我們白巾軍殺貪官，開倉放糧，百姓們才踴躍投軍。”

        龐賁點點頭，卻反問道：“魏王有沒有想過，造反是誅滅九族的重罪，但是為什么還有那么多百姓不顧一切投身義軍。”

        高成：“自然是百姓們受不了貪官污吏的剝削，活不下去，跟著我們白巾軍造反還能吃上一口飽飯，不至于活活餓死。”

        龐賁卻搖搖頭：“魏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百姓活不下去不僅僅是因為貪官污吏的剝削，而是因為權貴們的貪婪，他們肆意侵占百姓土地，致使無數百姓淪為流民，朝不保夕。他們跟著白巾軍造反，不僅僅是想吃上一口飽飯，更想跟著白巾軍打跑權貴，奪回自己的土地，讓自己的家人可以衣食無憂。”

        高成愣了一下，他是真的沒想到這一點，他每攻下一城必開倉放糧，想的不過是用糧食拉攏百姓，招兵買馬，擴充實力，他一直以為百姓只是為了吃上一口飽飯才加入義軍，卻從來沒想到這一層，如今仔細想想，確實如此。

        高成見龐賁看事情如此透徹，心中也明白此人確實有經天緯地之大才。

        高成苦笑：“原來如此，只恨我高成不能早得先生相助，若如此，怎會有今日之敗。”

        龐賁卻笑了：“昔日魏王勢大，投奔魏王之人如過江之鯽，我龐某樣貌丑陋，未必入得了魏王法眼。”

        高成面色有些尷尬，卻也發現龐賁此人確實有大才，心中也略微恢復幾分信心，忙拱手行了一禮：“如今我高成兵敗窮途，承蒙先生不棄，仍愿屈尊來投，不勝感激。我高成對天起誓，若先生能助高成東山再起，我愿與先生共享天下。”

        龐賁面色也有些動容：“承蒙魏王信賴，我龐賁必竭忠盡智以報。”

        高成有些激動，但想到如今的處境很快冷靜下來，問道：“如今白巾軍已至如此境地，先生以為該當如何。”

        龐賁淡淡一笑，道：“白巾軍之根基在于流民，朝廷只要一天不能抑制權貴侵占土地，流民就只會越來越多，魏王何愁白巾軍不能再興？”

        高成感覺大有道理，不由大喜：“不知先生可有良策？”

        龐賁從容一笑，一字一句：

        “效法徐州，厲行均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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