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

        “陛下，絕不能讓懷帝和董太后來長安！”

        杜瑾的回答斬釘截鐵。

        作為先帝陳郢指定的秦王傅，陳晱登基后杜瑾的地位自然水漲船高，從京兆尹一路升到中書監（中書監因地在樞近，常受君主信任，號為“鳳凰池”。）

        朝中還有消息稱，因為王湛歸隱不出，杜瑾很有可能出任新帝的第一任丞相。

        畢竟是先皇專門派來長安輔佐自己的人，陳晱也非常信賴杜瑾，許多事都喜歡私下召見他來商議。

        比如說現在懷帝陳昭和董太后即將來長安之事。

        初從羅鋒口中得到這一消息，震驚之余，陳晱確實是發自內心的開心，他一直以為洛陽失陷的當晚，哥哥陳昭和董太后已經自焚殉國，他為此還難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在杜瑾等人的勸說下，化悲憤為力量，決意繼承父兄的遺志，在長安登基為帝，延續江山社稷，中興大寧。

        如今得知哥哥尚在人世，他自然是深深為此感到高興。

        但是隨后他很快意識到一個很可怕的問題。

        他的皇位是繼承自他的哥哥，若是陳昭尚在人世，他將如何自處。

        不管是父皇的遺詔還是皇兄的詔書，上面都寫得清清楚楚，只有在陳昭身死的情況下，才輪到他繼承皇位。

        這意味著，若是陳昭還活著，他皇位的正統性將不復存在。

        若是他即位之初，他知道陳昭還活著，他也許會顧念兄弟之情，毫不猶豫退位將皇位還給陳昭。

        但是現在，隨著皇位的穩固，他發現自己已經迷戀上這種執掌天下生殺予奪的感覺，他不會讓任何人搶走他的皇位，不管是高成，還是蕭錚，或者是自己的哥哥陳昭。

        雖說他相信陳昭不是來長安跟他爭皇位的，畢竟當初是陳昭主動給他留詔書要他在洛陽陷落后繼位，但只要陳昭一來到長安，就會威脅到他的皇位。

        更何況，即使哥哥無意與自己爭皇位，但誰也不敢保證一起來的太后會不會甘心……

        他心中甚至隱約有一絲遺憾，他的哥哥為什么沒有自焚殉國……

        但是既然如今哥哥和董太后都還活著，而且已經快到潼關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只好私下召見杜瑾，想聽聽他的意見。

        如他預料的那般，杜瑾絲毫沒有一絲猶豫和遲疑，直接讓自己拒絕陳昭和董太后來長安。

        杜瑾不僅是為陳晱著想，也是為自己著想。

        他是帶頭擁立陳晱繼位的人，陳晱登基為帝后投桃報李，他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甚至朝中都傳言他很快就會升任宰相。

        但是若是陳昭來長安，陳晱繼位的合法性不復存在，他擔心陳晱承受不住壓力，主動將皇位讓回給陳昭。

        到時候不僅他升任宰相的事沒著落，恐怕連擁立陳晱的事也會被翻出來秋后算賬。

        為了自己的前程和性命，無論如何他都不能讓陳晱放陳昭和董太后來長安。

        杜瑾的話多少有些說中陳晱的心思，但陳晱也有自己的顧慮，若是不接納陳昭和董太后來長安，百官會如何看他，天下人會如何看他。

        更重要的是，羅鋒會如何看他。

        如今長安離不開羅鋒，但羅鋒是哥哥陳昭一手提拔起來的，若是自己將哥哥拒之于潼關之外，到時候羅鋒會怎么想。

        “若是不讓皇兄和太后來長安，恐怕會惹來天下人的非議。”

        陳晱一番話，杜瑾心中反而有底了。

        陳晱并非是在猶豫是否讓陳昭和董太后來長安，而是擔心會招致天下人的非議。

        “陛下，此事并不難，如今懷帝與太后還在潼關之外，兵荒馬亂，若是死于土匪流寇之手，或是被白巾軍追上殺死，我想世人也不會意外的……”

        “不行！此事絕對不可！”

        陳晱自然聽明白杜瑾的意思，斷然拒絕，他無論如何都不能同意對哥哥陳昭痛下殺手。

        陳晱只是不希望陳昭來到長安威脅到自己的皇位，但是他從未想過要陳昭的命。

        陳昭不僅僅是他的哥哥，還多次救過自己性命，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對他下手。

        杜瑾暗暗嘆了一口氣，陛下終究還是年輕，太容易心軟了。豈不知最是無情帝王家，皇位只有一個，你不忍心對陳昭痛下殺手，陳昭卻未必會不忍心殺你。

        “陛下，如今絕不可心慈手軟，若是懷帝來到長安，恐怕陛下皇位不保呀。”杜瑾苦口婆心勸道。

        陳晱還是搖搖頭：“皇兄宅心仁厚，又有君子之風，當初還主動給我一份旨意，要我在洛陽陷落后登基，他應該不至于來跟朕爭皇位罷。”

        杜瑾再度搖頭嘆氣，不明白陳晱為何當了一段時間的皇帝了，為何還是如此的天真。

        “我的好陛下，此一時彼一時也，當初懷帝不過為了確保大寧社稷延續，但如今既然他并未自焚殉國，不是正說明他反悔了嗎，他心里還是想繼續當這個皇帝的。”杜瑾繼續苦勸道。

        陳晱心中一頓掙扎，他也知道杜瑾說的是大實話，他心中也暗暗抱怨皇兄為何出爾反爾，沒有自焚殉國，但是他還是沒辦法說服自己去下那個狠心，對一直疼愛自己的兄長痛下殺手。

        “陛下，就算懷帝無意與你爭奪皇位，但董太后的為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是絕不會甘心皇位落入陛下你手中的，若是他以太后的身份下旨廢掉你，讓懷帝重新登基，到時候陛下悔之晚矣。”杜瑾心中也怕呀，若是董太后真來這一手，他作為陳晱的親信也絕對活不成。

        陳晱痛苦閉上了雙目，他又何嘗不清楚董太后的為人呢，他知道董太后絕對做得出這種事。

        “不然，朕將皇兄和太后接到長安，一輩子軟禁在宮中吧。”陳晱真的無法說服自己狠下心，只能再提出一個折中的辦法。

        在他看來，只要將皇兄和太后軟禁起來，斷絕他們跟外界的聯系，自然無法威脅到他的皇位。雖說他們母子失去了自由，但至少一生性命無虞，衣食無憂，自己也算對得起皇兄，也能給逝去的父皇一個交代。

        杜瑾無語了，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將懷帝母子軟禁在自己眼皮底下看似穩妥，但終究是個隱患，還不如直接動手，以絕后患。

        但杜瑾也看明白了，陳晱下不去手的原因是顧念舊情，看來他只有拿出殺手锏了，將那件陳年舊事捅出來了，也許會讓陳晱的心腸硬起來。

        想到此處，杜瑾突然莫名其妙問道：

        “陛下，你知道孝獻太后是如何死的嗎？”

        孝獻太后就是潘淑妃，陳晱即位后就追封她為孝獻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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