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晱不知道杜瑾為何會突然提起他死去的母親，心中除了奇怪，也隱約有些不安。

        “我母后不是身患急病而死嗎？”

        杜瑾搖搖頭，一字一句：“不，孝獻太后是被人毒死的。”

        陳晱如遭雷擊，身形搖晃幾下，險些摔倒在地。

        “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御書房內回蕩起著陳晱憤怒的咆哮聲。

        杜瑾似乎早就料到陳晱會有如此反應，也不敢再賣關子，緩緩道來：“當初孝獻太后病逝不久，她的一個貼身宮女也隨之暴斃，癥狀與孝獻太后一模一樣。怪就怪在，此病并非傳染病，因此先帝感覺蹊蹺，特意讓臣和龍影衛統領邢峰暗中調查此事。”

        “不久，洛陽城中又有一名西域商人離奇暴斃嗎，癥狀與孝獻太后和宮女也是一樣，而之前有人見此人去過前將軍董開府上……陛下天資聰穎，應該猜到這一切的幕后黑手是誰了吧。”

        “父皇既然已經查出是董開和董太后所為，為何沒有將真相公諸于天下，沒有懲治他們兄妹，還我母后一個公道。”陳晱眼淚瞬間流下來了，大聲質問道。

        “陛下，事情沒那么簡單，這一切雖說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卻并沒有任何實質性證據去指證董開和董太后。而且，若是公布真相就得廢后，廢后自然就要廢太子，事關國本，必然會招致世家的反對，先帝因為顧慮重重，因而也也只好將此事壓下。”

        陳晱心中幾乎在滴血。

        自從母親死后，他感覺自己的天都塌了，每日都提心吊膽中活在董皇后的陰影中，生怕自己哪一天就會死于非命。

        他一直恨命運不公，為何要奪走自己的母親。

        現在他才明白，不是上天不公，而是有人毒害了自己的母親。

        而對自己一直疼愛有加的哥哥，居然是自己殺母仇人的兒子。

        陳晱一時之間真的很難接受這個現實。

        “杜卿家，你先退下吧，朕想一個人靜一靜。”

        杜瑾還想再說點什么，只是突然看到陳晱用一種非常冰冷的眼神看著他，眼神中有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異色，令他不寒而栗，不敢再逗留，只好領旨告退。

        ……

        遠遠的已經可以隱約看到了潼關的輪廓，陳昭臉上卻沒有一絲高興之色。

        他并不想去長安，正如他并不想活著。

        洛陽城破之夜，羅隱率領最后的幾千虎賁衛要護送他離開洛陽，前往長安，他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他早已立下死志，要殺身殉國，與洛陽共存亡，絕不做茍延殘喘的流亡君王。

        但是他希望自己的母親可以活下去，因此他帶羅隱去了萬壽宮，想要羅隱護送董太后離開洛陽。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到了萬壽宮之后，因為他執意不肯走，董太后竟然命令羅隱將他打暈強行帶走。

        因為他們耽誤了太多的時間，瑯琊軍已經封鎖了前往長安的路，羅隱無奈只好解散身邊的虎賁衛，將一個宮女和一個年輕的侍衛殺掉并焚尸，假裝是董太后和陳昭的尸體，故布疑陣迷惑瑯琊軍，他則偷偷帶著董太后和陳昭暫且躲在洛陽的一戶普通人家中。

        蕭錚放世家子弟離開洛陽的時候，他們三人也趁亂一起離開了洛陽，但走到半路得知陳晱早已經在長安繼位，陳昭無論如何都不愿意再去長安。

        他心里也明白，天下只能有一個天子，如果他去了長安，陳晱該如何自處，他的出現一定會威脅到弟弟的皇位。

        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

        最終他們三人還是先在弘農郡安頓下來，陳昭甚至不給董太后和羅隱給其他人寫信，他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他還活著。

        只是隨著高成稱帝，還意欲西討長安，戰事一觸即發，羅隱害怕三人會落入白巾軍手中，只能和董太后再度勸陳昭，陳昭為了董太后安危，只好答應去長安。

        羅隱大喜，還給派人給堂兄羅鋒，告知他董太后和懷帝還活著的消息。

        陳昭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自從知道是自己母后毒殺了潘淑妃，他就感覺自己無顏見陳晱。

        現在自己這個早就已經應該死去的哥哥出現在長安，晱弟會不會以為自己是來跟他爭皇位的。

        不論別人怎么想，陳昭對皇位早已經沒有任何念想的，他已經打破了漢朝昌邑王劉賀的最短在位記錄，成為有史以來在位時間最短的皇帝，足以讓他被牢牢釘死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好皇帝，他相信弟弟一定可以比他做得更好。

        當他們三人到達潼關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

        潼關的守將似乎早就提前得知消息，很熱情設宴款待了他們，并表示要他們在潼關休息一晚上，明日再派人護送他們去長安。

        盛情難卻，他們也只能如此。

        陳昭有心事，一個人喝了很多酒，很快就酩酊大醉，被人扶下去休息。

        半夜，陳昭迷迷糊糊間，只感覺一股股熱浪襲來，他睜眼一看，只見房內火光沖天，濃煙彌漫，他爬起來，踉踉蹌蹌想去開房門，卻發現房門被從外面鎖死，再去推窗戶，也根本推不開。

        陳昭瞬間明白了一切……

        他的嘴角流露出一絲苦笑，想不到他一直疼愛的弟弟，有一天居然會為了皇位要除掉自己。

        自己終究太仁弱了，不適合治理天下，希望弟弟能重整大寧河山吧。

        一報還一報，他就當用這條命，來為潘淑妃贖罪吧，只希望弟弟可以放過自己的母后。

        就是到了最后關頭，陳昭還是不愿意恨自己的弟弟。

        長安城內。

        空蕩蕩的御書房內只有陳晱一個人，他跪在地上，身面正是潼關的方向。

        淚水已經模糊了雙眼，他對著空氣喃喃道：“皇兄，你不要怪我……”

        翌日。

        潼關守將勘察過燒毀的房間后，告訴眾人火是從里面燒起來的，他們在陳昭的遺體附近的一個花瓶內發現了一封信，大致內容是說自己早該死于萬壽宮那場大火，今日算是做個徹底了斷，親自去地下向大寧列祖列宗賠罪。

        種種跡象表明，陳昭是自焚而死的。

        董太后當場變得瘋瘋癲癲……

        羅隱只能帶著陳昭的遺體和瘋瘋癲癲的董太后去長安……

        ……

        陳晱在宮中親自設宴招待杜瑾。

        “還是陛下英明，想到通過偽造書信的方式造成懷帝是因愧疚而自殺的假象。”杜瑾是發自內心的佩服。

        陳晱淡淡一笑：“皇兄死于非命，朕總得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杜瑾點點頭，但心中還是有些不解：“陛下，微臣還是想不通，你為何不將羅隱和董太后一起燒死，我總覺得留下他們二人性命后患無窮。”

        陳晱搖搖頭：“若是他們三人一夜之間皆死于非命，你讓天下人如何不懷疑，再說羅隱是羅鋒的堂弟，若是殺了羅隱，朕如何向羅鋒交代。”

        “還是陛下想得長遠。是臣見識淺薄了。”

        陳晱卻突然笑道：“丞相的位置空了許久，朕有意任命你為丞相，不知你意下如何？”

        杜瑾大喜過望，當即起身拜倒在地：“臣愿為陛下肝腦涂地。”

        陳晱親自倒上一杯酒，遞給杜瑾，笑道：“來，朕敬杜相國一杯。”

        杜瑾有些受寵若驚接過酒杯，道：“臣謝過陛下！”

        言罷，仰天一飲而盡……

        ……

        杜瑾倒在地上七竅流血，氣絕身亡，一雙眼睛滿是不敢相信。

        陳晱目光平靜，輕聲對杜瑾已經僵硬的尸身說道：“對不起，朕絕不能有把柄落在任何人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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