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圖里忽，虧我還一直敬重你，想不到你居然是這樣一個貪生怕死的懦夫，為了活命，居然想將我們突厥的幾乎全部牲畜賠給漢人，還要將我們五萬突厥勇士獻給蕭錚，你簡直是我們突厥人的敗類！”

        脾氣暴躁的安倫谷再也按捺不住，直接沖到圖里忽面前，狠狠啐了他一臉，將他罵得狗血淋頭。

        帳內其他人也是一個個遠遠指著圖里忽破口大罵，罵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利盧那看著帳內這出鬧劇，面色愈加陰沉，卻絲毫沒有阻止的意思。

        其實他自己心中對圖里忽也是異常失望，他也想不到圖里忽身為三朝元老，到了關鍵時候表現卻是如此不堪，居然勸說自己接受如此苛刻屈辱的條件，要自己有何顏面再繼續當這個突厥可汗。

        圖里忽面無怒色，只是一言不發扯開自己的衣服，只見枯槁干瘦的身軀上密密麻麻布滿了傷疤，如一條條駭人的蜈蚣，甚是扎眼。

        帳內眾人一下子也被圖里忽的舉動搞迷糊了，一個個愣在原地，一時間也忘了繼續辱罵圖里忽，帳內反而逐漸安靜了下來。

        圖里忽目光從每一個人臉上掃過，沉聲道：“我知道你們現在一個個都看不起我，認為我圖里忽貪生怕死，罵我是個可恥的懦夫。但你們可知道，在你們這些人的父母還在吃奶的時候，我就已經騎著馬挎著刀跟老可汗去沖鋒殺敵了！”

        圖里忽一指胸口一道傷疤，眼中一下子有了光彩，似乎回到了少年時金戈鐵馬的戎馬歲月：“這一道傷，是當年追隨老可汗攻打鐵勒人時候留下的！”

        隨后，手指一路下移，指著腹部一道更長的傷疤，語氣似乎多了幾分驕傲：“這一道傷，是為老可汗征服回紇人時受的傷！”

        隨著圖里忽如數家珍一般說出身上一道道傷疤的來歷，帳內不少人紛紛低下頭了，再也不好再對圖里忽罵出半個字，畢竟自己如今面對的是一個為了突厥人征戰半生傷痕累累的勇士，自己在他面前完全是相形見絀。

        連利盧那似乎也受到了一些觸動，心中默默嘆了一口氣，當年他的祖父和父親橫掃草原是何等威風，可為何如今汗位傳到了自己手中，卻要面對如此屈辱。

        但安倫谷還是有些不服氣，他目光死死盯著圖里忽，冷冷道：“圖里忽，我承認你當年確實是一個勇士，也為我們突厥立下了不少功勞，但你現在只不過是一個貪生怕死的懦夫，一個為了活命連尊嚴都不要的懦夫！”

        “不，我不是！”圖里忽毫不畏懼迎上安倫谷咄咄逼人的目光，沉聲道，“我現在告訴可汗和你們我身上這些傷疤的來歷，不是為了顯擺我曾經為我們突厥立下了多少功勞，而是想告訴你們，我圖里忽從來都是突厥最勇敢的戰士，絕不是一個貪生怕死之人！”

        “那你為何還要勸可汗和我們向漢人屈膝投降，這不是貪生怕死是什么？”安倫谷冷冷一笑反問道。

        “因為這是唯一一個能夠保存我們突厥人的最后一點血脈的方法！”圖里忽聲音瞬間提高了幾度，“如果一死能夠挽救我們大多數突厥人性命，我圖里忽可以比你們之中任何一個人先去死，眉頭絕不會皺一下，但是我死有用嗎，我死了漢人就會撤軍放我們回草原嗎？”

        眾人一下子被圖里忽的反問問得啞口無言，安倫谷嘴巴動了好幾下，也不知道該如何去反駁圖里忽的“謬論”。

        圖里忽也沒有再理會安倫谷，反而將目光投向了一直默然不語的利盧那，痛心道：“可汗，在走回來的路上，我已經想過了，其實現在擺在我們突厥面前的只剩下兩條路，一是拒絕蕭錚的條件，十萬人活活被困死在這井陘之中，從此天下再無我們突厥人。二是答應蕭錚的條件，至少還有一半人可以活著回到草原，保留我們突厥人的最后一點血脈，慢慢恢復元氣，將來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如今既然可汗已經繼承了汗位，就是我們突厥之主，自然有可汗來決定我們突厥人的命運，不管可汗做出何種選擇，我們都會擁護可汗的決定，若是可汗選擇寧死不受漢人之辱，我圖里忽也愿意戰至最后一口氣，絕不給我們突厥人丟臉�！�

        利盧那也想不到圖里忽會反過來把問題拋回給自己，心中也是萬般糾結，眼睛掃視一遍帳內眾人，目光滿是詢問之色。

        帳內眾人一個個不由低下了頭，其實剛才氣憤是氣憤，但是現在聽圖里忽這么一說，確實拒絕漢人的條件只能是死路一條，相反若是答應漢人的條件反而有一線生機，不少人其實已經心動了，一個個心中都在祈禱利盧那服個軟，給他們一條活路。只不過誰也不敢開這個口，畢竟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扣上貪生怕死的帽子，他們可不想像剛剛的圖里忽那樣被眾人圍攻罵到懷疑人生。

        利盧那最后將目光定格圖里忽身上，卻見圖里忽面色從容淡然，目光平靜，只是微笑看著自己。

        利盧那瞬間從圖里忽的眼神中讀懂了他的意思，自己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可汗了，突厥的命運需要他自己做出決定，不要在意他人的意見。

        利盧那緩緩閉上雙目，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睜開雙眼，目光中滿是決絕，沉聲道：“既然事已至此，那就先答應漢人的條件吧，但是請諸位放心，這只不過是一時的權宜之計，待我們突厥人恢復元氣，一定會再次南下，洗刷今日之恥的！”

        帳內眾人一個個低頭默然無語，連安倫谷都沒有出言反對，雖說這是大家心中都希望的結果，但是當真的做出如此屈辱的決定，每個人心中還是感到異常沉重，畢竟他們自認突厥人是長生天最高貴的子民，從來只有他們欺壓其他民族的份，什么時候遭受過如此憋屈。

        圖里忽反而露出了如釋重負的欣慰笑容，在他看來，可汗就要有可汗的擔當，死很容易，但是為了保全族人可以忍辱負重活著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可我們哪里有那么多牛羊馬賠給漢人�！币粋�酋長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擔憂。

        圖里忽似乎早有想法，主動替利盧那回答道：“這個問題我想過了，草原上有那么多其他部族，我們大可以去搶，只要我們的戰士足夠英勇，湊夠漢人要的數目有何難？”

        利盧那點點頭，圖里忽說得沒錯，突厥人是天下最勇猛的民族，想要任何東西都可以從敵人手中搶來！

        “那我們留下哪五萬人做人質�！卑矀惞冗t疑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住每個人都最關心的一個問題。

        帳內眾人頭埋得更低了，一個個沉默不語，生怕可汗盯上自己。

        草原上的生存法則講究強食弱肉，強者為王，若是自己部落被扣下為人質，自己如何還能在草原上立足。

        利盧那將眾人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中也默默嘆了口氣，知道這確實是一個棘手的問題，畢竟誰也不愿意自己的實力受損。

        圖里忽卻笑了，朗聲對利盧那道：“可汗，我今年已經年近七十，活得夠久了，我把機會讓給其他人吧，我愿意帶著我的全部族人留下來做人質。”

        帳內眾人瞬間一片嘩然，一個個抬起頭用不敢相信的目光看著圖里忽，不少人一時間感覺臉上有些發燙，圖里忽為了保全其他人，竟然愿意帶著全部族人做人質，這是何等的偉大呀，他們剛剛竟然還辱罵他。

        安倫谷卻將手按在胸口，彎腰重重向圖里忽行了一個大禮，鄭重道：“圖里忽，剛才是我錯怪了我，你不是懦夫，你是突厥最勇敢的戰士，為了證明我安倫谷也不是個懦夫，我愿意陪你一起留在中原陪你做人質。”

        帳內眾人又是感動又是欣慰，圖里忽部和安倫谷部都是大部落，部眾加起來就超過三萬人，已經解決了一大半的人數。

        利盧那心中也是異常感動，他也不再遲疑，直接說道：“好，剩下的一萬多人由我這個可汗來出，此事就這么定了�！�

        帳內眾人都長長松了一口氣，不管怎么說，不要自己出血就是

        圖里忽有些意外看著利盧那，似乎也在詫異這個新可汗的魄力，要知道利盧那手中也不過只有三萬兵馬，這一下就少了一半人，對于穩定可汗之位十分不利。

        利盧那卻沖圖里忽淡然一笑，他自信突厥人在自己的帶領下，一定可以將失去的一切奪回來。

        ……

        翌日，按照雙方的約定，剩余的十萬突厥人分為兩部分，其中利盧那率領五萬人往井陘關的方向而去，在那邊，姜維會大開關門，放他們離開井陘，再從雁門關返回草原。

        而剩余的五萬人則在圖里忽率領下，放下武器向土門關的齊軍投降，淪為齊軍的俘虜，等待他們的新可汗用百萬頭牲畜將他們贖回去。

        當然，蕭錚沒打算養閑人，而是將這五萬俘虜全部打散，安置在各個礦場，做最苦最累的活，也算是為他們在中原犯下的累累罪行贖罪吧。

        最終，突厥人南侵中原以突厥人的慘敗而告終，突厥不僅折損了十幾萬的人馬，甚至連始作俑者伏吉可汗也死于非命，實力遭受重創，元氣大損。

        利盧那回到草原正式繼承汗位，稱為博羅可汗，但早就搶在他前面自立為莫利可汗的兄長哈加當然不會承認他這個可汗，兩兄弟為了爭奪汗位大打出手，突厥也因此一分為二，其中博羅可汗所部稱為東突厥，莫利可汗所部稱為西突厥。

        博羅可汗回紇人，鐵勒人和柔然人的支持，而莫利可汗則得到了沙陀人和突騎施的支持，雙方實力旗鼓相當，草原上自此戰火紛飛，再無暇南下中原，北方邊境獲得了難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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