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相問
拜秋蟬所賜,一行人離開宮正司的時候沉寂極了。皇帝不說話,隨行的宮娥宦侍自是更不敢開口。徐幽隱隱覺得這是要出事了,小心地跟著,直至快到了成舒殿門口,終聽得皇帝道:“速傳云敏昭儀來。”
心有暗驚,徐幽伸手擋住了正要去傳的小黃門,親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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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十地將方才在宮正司中發(fā)生的事同蘇妤說了,一個字也沒敢落下。折枝在旁聽得面色蒼白,蘇妤倒是瞧不出什么大的反應(yīng)來。
徐幽言罷一喟:“臣聽著陛下那意思,本只是想讓秋蟬供出竇家,誰知……”
誰知這一環(huán)接一環(huán)的陰謀,頭一環(huán)竟還是蘇妤。
“現(xiàn)在陛下傳娘娘去,娘娘思量思量如何同陛下說才是。”徐幽眉頭緊皺著揖道。蘇妤這才微微嘆息,毫無聲響。任由折枝為她理了一理發(fā)髻,便起座往成舒殿去了。
未備步輦,她要自己走過去,沿途多些時間想想該如何應(yīng)對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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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過了兩刻的工夫才到成舒殿。抬頭望了一望眼前殿門上的鎏金大字,心底有一種久違的恐懼。這種恐懼在從前的幾年里總是有,因為她知道,只要皇帝傳了她到成舒殿覲見,就決計是沒什么好事的。
在皇帝待她好后,她用了很久才徹底消去了心底的這種懼意,如今卻又驀地躥回了心頭,甚至比那時更強烈些。因為從前,她是無愧的、且還有著幾分寧死也不向他屈服的傲氣;如今……雖是到底沒害孩子,但這件事中她確有算計。也許無大過,但總是有心虛。
強自沉下一口氣,蘇妤舉步跨過了門檻。
殿里安安靜靜的,皇帝正坐在看見手里的一卷書,很是專注的神色,似乎并沒有意識到她入殿。
能清晰地感覺出周遭的宮人都屏了息她對此很是敏感,因為在那段時日里,每每她到來,宮人們也是這個反應(yīng)。自是因為知道皇帝惱怒才會如此,都替她、也替自己提心吊膽著。
對一切預(yù)示著不祥的征兆恍作不見。在御座前幾丈遠(yuǎn)的地方,蘇妤停下了腳,繼而交疊了雙手,屈膝俯身、穩(wěn)穩(wěn)下拜,慢聲輕語地道了聲:“陛下大安。”
沒有回應(yīng),仍舊安靜極了。
但蘇妤低伏在地,沒看到在這安靜中,皇帝擱下了手中的書,凝睇了她片刻,終還是結(jié)束了這安靜:“免了。”
“謝陛下。”蘇妤起了身,頜首而立,一副靜等皇帝問話的樣子。
“你知道朕為什么叫你來!被实鄱嗽斨领o的面容,倚在靠背上道。
蘇妤淺一頜首:“是。”
“你也知道秋蟬在宮正司招出了什么!被实塾值馈:蜕弦痪湟粯,并非疑問之意。
蘇妤又應(yīng)道:“是!
皇帝輕一笑:“你要害佳瑜夫人。”
她說:“她也想害臣妾。”
“但是你先下的手。”皇帝的聲音高了兩分。
蘇妤默然。
兩人一時都未再言,殿里靜得仿若一切都已停滯。良久,蘇妤羽睫微抬,復(fù)又俯身、下拜。
“呵……”皇帝輕笑啟唇,淡看著她道,“這是什么意思,算認(rèn)罪了么?”
蘇妤直起身子,默了一默,反問他:“臣妾若說此事是臣妾一時糊涂,陛下可信么?”
一時糊涂,這也算是被降罪之時為自己開脫的常用說辭之一了?商K妤這話卻說得很是鄭重,似乎并非只是想為自己開脫而已。
皇帝淡淡道:“布下這樣大的局,還說是一時糊涂?”
并不相信的口吻。蘇妤到了嘴邊的解釋在聽得他這句話后咽了回去,不知還有沒有說出的必要,反正他已是不肯信。
她覺得,經(jīng)了這一世的這些年、還有上一世的那許多年,他的“喜”她未必清楚,他的“怒”,她卻比任何人都清楚。
而這兩世的經(jīng)歷亦讓她知道,但凡他不肯信,再多的解釋也是沒用的旁人許非絕對,對她定是如此。
可她也是個不肯屈的性子。一旦開口同他解釋了,他不肯信,她往往便想竭力地說服他。可他自是還不會信的,最后吃苦的只能是她。
心中清楚自己這倔強的性子怕是改不掉了,但這兩世的委屈加起來,好歹讓她知道了,既是白費口舌,那么不說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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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子珩看她被自己不悅之下一句冷然地反問頂?shù)迷俨桓彝抡f,一時又是惱她又是想聽她的解釋。沉吟片刻,看她仍不再說,值得強自壓下了心底的惱意,沒什么好臉色地丟給她一句:“什么‘一時糊涂’?”
“……”短暫一訝,蘇妤垂首道,“本確是因與佳瑜夫人不睦、不肯看她有子后登上后位,故而欲除其子。然則后來便后悔了,心覺這事做不得,想攔住秋蟬……可又聽說佳瑜夫人并未有孕,便知是被秋蟬反咬一口,索性將計就計下去……”
讓此事不了了之,只使得陛下心中對佳瑜夫人存?zhèn)疑。
這話蘇妤未敢說出,皇帝倒也明白個七八分。若非因為他重生了、為給蘇妤留著后位而要有意找竇家的把柄,此事大約真會遂她的心思走下去。
沒依著棋譜走棋的,是他。
“可信么?”皇帝問話的語氣輕佻,“既是不肯看她做皇后,又為什么覺得此事做不得?”
“陛下恕臣妾直言……”蘇妤說著,口氣不覺硬了兩分,“陛下大約清楚……那兩年,臣妾是怎么過的!
皇帝身子一震,遂沉然應(yīng)道:“朕知道!
“生不如死!碧K妤蘊起笑容,因隔著些距離,目下天色又晚了,在殿中燭火的映襯下看上去不太真切,“很多時候臣妾都想,還不如死了吧。自盡或是找陛下認(rèn)了當(dāng)年的罪、求陛下賜臣妾一死……但最終也沒有,因為臣妾沒做那樣的事,臣妾自認(rèn)無愧!
語中輕頓,她抬頭看向皇帝,續(xù)說:“臣妾不想讓自己有愧!
所以在一切都安排妥當(dāng)后,她還是心軟了。大概說不上是對那孩子心軟了,卻是對自己的良心心軟了。
“那如是佳瑜夫人當(dāng)真有孕了呢?”皇帝逼問著。蘇妤微怔未言,皇帝又說,“如是……她當(dāng)真做了皇后呢?”
這問題問得也太直白。他曾許過她后位,如今,卻直言問她,如是旁人做了皇后她會如何。
蘇妤垂眸靜思著,不是在斟酌如何應(yīng)付他,而是她自己也委實想知道,自己對此會有一個怎樣的答案。
失去上一世失去過、這一世又失去過的后位……
且是再次眼看著竇綰坐上后位。
“陛下是明君!碧K妤輕輕說,引來皇帝一聲冷笑:“別揀好聽的說!
蘇妤抿笑,兀自繼續(xù)說著:“陛下是明君,冊封皇后,必有利弊權(quán)衡。但臣妾自認(rèn)曾與陛下同牢合巹,雖是落罪被廢,但不久前陛下亦說當(dāng)年之事疑點尚存、更親口許過臣妾后位……”
皇帝輕一蹙眉:“所以呢?”
“所以陛下如是此時冊旁人為后,臣妾便會去爭!
一時間,皇帝簡直不敢相信這話是從蘇妤口中說出來的。
這直白得毫不掩飾的不忍、不讓。
“但臣妾不會去害她的孩子。”蘇妤微微笑著,“陛下別不信。不是臣妾心善,是經(jīng)了這次,臣妾知道自己下不去手。如此這般,便是做了,大概也易露馬腳,豈不是自尋死路?”
倒是想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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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沉默了好一陣子,皇帝方居高臨下地凝視著她說:“凡事要有個證據(jù),你這般信口說了,朕如是不信你呢?”
“未敢奢求陛下會信!碧K妤頜了頜首,“臣妾將心中的話說出來,信與不信便是陛下的事了。反正……陛下從前也不是沒不信過。”
她在拿從前的事將他!
皇帝看著眼前頗有幾分賭氣之意的蘇妤,心里說不清是氣是笑這樣的話,若是擱在上一世,他便是接她兩個膽子她也不敢說;但這一世……他努力了那么久,她敢這么沒輕沒重了自然是好,可他怎么就覺得……自己有點自討苦吃呢?
悶了半天,皇帝站起身來,到她面前一扶,卻是陰著一張臉睇了她半天。
剛進(jìn)殿的時候,看她明明是害怕,真心實意的害怕。最后怎么就話鋒一轉(zhuǎn)將他的軍了?
自己哪句話露怯了?
無暇反省,皇帝抬手便一個響指彈在她額上,滿帶威脅地嚴(yán)肅道:“這次自是半截收了手、后悔了,便這么算了吧,若再有下次……”
“不會了……”蘇妤垂首囁嚅說,“單憑這一次,臣妾便知自己下不了手去。什么也未做成不說,還平白輾轉(zhuǎn)反側(cè)了一夜未眠,得不償失!
滿意而放心地點了頭,賀蘭子珩猶豫著要不要把那心底最大的疑問問出來她為何會此時突然防著佳瑜夫人有孕?
上一世,竇綰便是這時候有孕的。當(dāng)然,蘇妤不愿看她為后,著手設(shè)防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未免太巧了些。
斟酌須臾,皇帝很是委婉地問道:“你為什么……會覺得佳瑜夫人有孕了?”
“……”蘇妤微怔,繼而道,“秋蟬說的啊……”
“她說在這之前……你就有意讓她小心著佳瑜夫人是否有孕?”皇帝又道。
“是……”蘇妤點了點頭,低答道,“因為……聽聞陛下近來去長秋宮多些!
果然是自己多疑了。賀蘭子珩無聲地松了口氣,擱下了自己可笑的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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