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jié)局 下
歐陽暖張大嘴,疼得想要呼救,卻不知為什么,心中并不想看到任何人的臉。她整個人蜷縮起來,困難地呼吸。原本以為寂靜的黑夜很難熬,心中才發(fā)現(xiàn)這種不能抵擋、沒有來由的痛苦才讓人更加絕望。歐陽暖很難受,難受到恨不得自己不要醒過來,額頭上的冷汗一點點地將枕頭弄得濕漉漉的,她連呻吟都發(fā)不出來。
肖天燁發(fā)現(xiàn)她的時候,她全身滾燙,在發(fā)著高燒,卻還是壓抑著不肯叫任何人來幫忙,光從她煞白的臉色就可以看出來,她一定疼得要命,什么都變了,只有她骨子里的倔強從來不曾變化過,這么想著,肖天燁便覺得心里有一種難言的酸澀感覺涌上來,他自嘲地笑笑,認(rèn)命一般抱起她,叫著她的名字,但歐陽暖似乎已沒了意識,完全不懂地回應(yīng)。他輕輕將她抬起來,她卻猛地痙攣了一下,趴在床邊吐了,但是半天吐不出東西,肖天燁突然就覺得心疼。他還是將她抱回來,這時候歐陽暖竟然異常的乖巧,柔順地任由他抱著,依偎在他的身邊,仿佛是個年紀(jì)很小的孩子。他還沒欣慰多久,這個毫無防備的孩子就突然喃喃叫起了別人的名字,肖天燁的心一沉,萬沒想到即便是消除了她的記憶,她卻還是對那個人記憶得如此深刻,那名字刻在她的心底,在她失去意識的時候,突兀地在她口中出現(xiàn)了。
肖天燁吩咐一旁的宮女去準(zhǔn)備一些清粥,稍稍冷卻后肖天燁一口一口喂歐陽暖吃下去,然后才讓她喝下用文火燉了一個時辰的藥。
歐陽暖喝了半碗,剩下的全都吐了,弄得肖天燁的衣服上都是穢跡。
一旁的宮女們看得臉色發(fā)白,實在是擔(dān)心得要命,生怕這位生性愛潔的皇帝當(dāng)場震怒。可是沒有,肖天燁平靜地?fù)Q了外衣,讓她們清理了地地上的穢物,就讓她們退下去了,堂堂的南詔皇帝,竟然還要留下來親自照顧那個女人……這世道究竟是變了,還是她們集體眼花了,或者是這位從天上掉下來的小姐跟陛下有什么非同一般的關(guān)系呢……
宮女們面面相覷,幾乎說不出話來。
肖天燁和衣躺在歐陽暖身邊,卻沒有閉眼,一直瞧著她的痛苦慢慢平息下去。
不過是因為過于虛弱產(chǎn)生的高燒,竟然都能讓她想起那個男人的名字,看來真是半點都不能放松。肖天燁想著,決定將藥的劑量加重。他是個想什么就要做到的人,永遠可以得到自己最想要的東西,不管用什么手段。
天快亮的時候,歐陽暖不知怎么又鬧騰起來,額頭上冷汗?jié)L滾,肖天燁一夜未眠,半倚在她身旁,這時便將自己這邊的被子也替她裹上,小心地把她抱過來。
宮女們送了盥洗的東西來,肖天燁卻沒動作,生怕吵醒了她。歐陽暖在肖天燁的懷里,因為高燒未退的緣故,沒有半點的反抗,他手中緊緊抱住她,神情是很少見的溫和,他的手輕輕指了指,原本目瞪口呆的宮女阿卓趕忙將藥盅端過去。
肖天燁道:“乖,吃了藥就會好了。”
他說話的時候,那種神情,特別特別的溫柔,那種語氣,一看就是只有對著自己最心愛的人才會有的。
阿卓看著肖天燁的臉上少見的表情,嘴巴張得足以吞下一只雞蛋,肖天燁做了南詔皇帝后,那血腥的手段比誰都可怕,遠的不說,就說這次破壞了他進攻計劃的原公主,被他抓住了之后立刻凌遲處死,那些臨陣倒戈的將領(lǐng),也被他五馬分尸,行為恐怖而血腥。他對待女人也是一樣,毫無感情,總是冷冰冰的,后宮里也沒有妃子,任何人提起這件事他也會勃然大怒。這種人,居然會對一個陌生的女人這樣溫柔。
真是老天爺要下紅雨了,可是,卻也讓人非常的羨慕……
歐陽暖顯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個生病的人大多時候就像是個孩子,她這樣依戀著肖天燁,很委屈地被他抱著,肖天燁成功地將藥給她喂了下去,還伸出手替她檢查了下,他摸摸她嫣紅的臉頰,自己的臉貼近她的額頭,感受了一下以后皺起眉頭,他還是起身,自己簡單梳洗一下后就又回到歐陽暖身旁喂她喝些稀粥。
歐陽暖自己迷迷糊糊被人抱起來,感覺有一個溫?zé)岬臇|西貼上她的嘴唇,什么香氣順著口齒流散開來,一直穿過喉嚨到了冰冷的胃,頓時感覺舒服了許多。一開始不過是輕輕的觸碰,慢慢連舌尖都已經(jīng)探進去,歐陽暖卻沒發(fā)現(xiàn)自己被別人吻了,肖天燁笑笑,趁人之危雖然惡劣,但很有甜頭。
歐陽暖的燒第二天下午就退了,等她醒過來,宮女阿卓迫不及待將自己看到的情形告訴她,歐陽暖驚訝之余,有一點點感動,她知道要一個大男人來照顧人是多么為難的事情,況且還是肖天燁這樣身份地位的人,她簡直不能相信對方會親自替她喂藥。
可是,她隱隱猜到,阿卓是肖天燁安排在自己身邊的人,監(jiān)視著她的一舉一動,說不清是怎么回事,她感覺到了一種被禁錮和監(jiān)視的感覺。
這種直覺來的莫名其妙,可她卻很肯定,這一切都是真的。可是,她只是一個病人,他為什么要這樣大費周章地找人看著她呢?這不是太奇怪了嗎?是怕她逃跑,還是怕她動什么心思?
“好些了嗎?”肖天燁溫和地摸了摸她的額頭。
歐陽暖皺眉,明顯抵觸他用這種親密的語氣對她說話,一旦恢復(fù)神志之后,她便再也沒有對肖天燁露出任何引人遐想的表情。說到底,她情愿相信自己的直覺,也不愿意隨隨便便相信他的話。本性里的多疑,一點一點慢慢讓她覺得,她不屬于這里,眼前這個男人說的話,也值得懷疑。
“我很好。”她垂下了眼睛,這樣說道。
肖天燁嘆了口氣,突然湊過來,親了她的嘴唇,呼吸相同的瞬間,肖天燁低聲道:“我是真心喜歡你。”
歐陽暖的心怦怦直跳,再也壓抑不住心底那種排斥感,扭開臉去,“不要碰我!”
她的聲音壓抑而激動,絕非女子含羞帶怯的拒絕,是真正的不愿靠近。
肖天燁頓時停了動作,低頭看著她的臉。
歐陽暖身體一瞬間僵直了,覺得對方那目光有一種讓人不能動彈的力量,這世上大概從未有女人拒絕過他。他抿著嘴巴不說話,但眼睛里卻充滿了受到打擊的委屈,歐陽暖居然覺得于心不忍,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對……對不起……我……”話還沒有說完,肖天燁突然把頭擱在歐陽暖的肩膀上,她嚇了一大跳。
“不要動,我困了。”
一陣靜默。歐陽暖剛想要說話,不知為什么卻止住了。
這過程中她的肩頭越來越沉越來越沉,到最后她實在扛不住稍稍動了一下,不想那肩上重量竟隨著她的動作沿著肩頭慢慢向下滑,她扭頭一看,卻見到肖天燁雙目緊闔,竟是不知何時昏睡過去了。歐陽暖舒了口氣,預(yù)備抽手扶住他放平在榻上,卻未料一只手被他牢牢攥在手心,怎么抽都抽不出來,無奈只得騰出另一只手,費了好大勁才讓他躺下。
歐陽暖強硬地掰開他的手指,自己起身,走到一旁的梳妝臺前,看到上面一排發(fā)簪釵飾整齊擺列著,金銀玉石玳瑁,各色材質(zhì)。然而,這些東西換不來她的絲毫記憶。
歐陽暖腳步輕動,突然不小心將一柄梳子掉在了地上,發(fā)出輕微的碰撞聲。一轉(zhuǎn)眼,他卻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沉如最深最暗的夜,毫無感情地看著她。
“為什么?”抬頭直視他,輕聲低喃:“我對這些東西毫無印象,若是日常用過,我總該有所感覺……”
肖天燁面色一晃,剎那涼薄。
歐陽暖心中一片冰涼,最后一點希冀?jīng)]入深淵。原來,他所說的一切,果然是欺騙了她。想來也是,若她真是什么將軍之女,就算父親陣亡了,那母親呢,其他親人呢,就算這些都沒有好了,為何那些宮女看她的眼神都是帶著奇怪的。
阿卓走進來,捧著藥道:“娘娘,該喝藥了。”
肖天燁坐于床側(cè),淡淡看了她一眼,便從她手中的托盤端起一碗湯藥,起身走到歐陽暖旁邊,竟然是要喂她。
歐陽暖一側(cè),錯開臉。
他也不堅持,只就著那勺子將黑漆漆的藥汁送入自己口中,忽地,卻俯低面孔壓上她的雙唇,歐陽暖尚且來不及反應(yīng),一口藥汁便己灌入她口中。下意識地,咬了他一口,眼前一花,他己倒退了一步。
“很好。”他伸出手,不緊不慢用左手拇指擦去唇角遺留的一點點藥汁,之后收回手將勺子在碗中一丟,徐徐開口:“看來你是完全康復(fù)了,連藥都不想喝了。”
歐陽暖頓了頓,道:“我到底是什么人?”
“你是我的皇后。”肖天燁盯著她,眼中沉沉。
“如果是皇后,為什么我會一點都想不起來,只是昏倒而已,會連自己是你的妻子都想不起來嗎?”更何況,若是耳鬢廝磨的情人,怎么會連最起碼的親近都這樣排斥,歐陽暖脫口便回。
肖天燁一下面沉如水,波瀾不興,卻又風(fēng)暴在底。
“歐陽暖!”
歐陽暖?
歐陽暖直視于他,“怎么陛下終于承認(rèn)我不姓木了嗎?你不是說我叫木暖嗎?為什么又叫我歐陽暖?為什么?”
肖天燁看著她,目中冷涼,深不見底,修長的手指根根緊握住了藥碗,骨節(jié)泛白。
歐陽暖提了提嘴角,終是身上無力,笑也笑不出,虛軟道:“陛下到現(xiàn)在,還不肯告訴我真相嗎?”
肖天燁倏地一揮手,重重打翻了手中的藥碗。瑩白的指縫之間幾抹艷色剎那溢出。再抬手時,但見掌間鮮血淋漓。
看見艷麗的鮮血,歐陽暖眼前一陣頭暈?zāi)垦!4⒖障吨g卻被人納入懷中,那懷抱動作似似乎要將她狠狠抱緊滲入骨血,又似乎轉(zhuǎn)瞬一念恨不能將她殺死,不過恍惚片刻,他突然開口。
“暖兒,不管我是否說謊,你都永遠不能離開我了。”但聽他言語溫存款款摩擎入耳,黑瞳如暮如夜?jié)u漸深沉,一絲絕決驚鴻一掠,歐陽暖心中一顫,下一刻,他己放開她,快步出了門。
“把人看好!”
“是。”
聽見那對答的聲音,歐陽暖知道,自己把對方逼急了。可這也讓她更加肯定,自己和這個男人之間縱然不是情人,卻也有著很深的瓜葛。
可是,究竟是為什么呢?
歐陽暖知道這一次將對方的心給傷透了,因為他完全不搭理她了,雖然那肖天燁一向看來是好脾氣的樣子,但歐陽暖知道他其實是個很暴躁的人物,這時候方才想起,外面的皮再厚實的人,也擋不住心里受傷,她覺得自己傷害了對方,一時間所有對肖天燁的排斥感覺都變成了愧疚感,對方待她溫柔,給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她卻不能知恩圖報,甚至連一個親吻都要刻意避開,實在是太對不起肖天燁。但是肖天燁生氣的時候跟旁人都不一樣,既不臉紅,也不罵人,甚至連重話也不說,就那么冷冷淡淡的,不慍不火的,即便是歐陽暖想要道歉都無從開口,他永遠是一副高貴優(yōu)雅的模樣,歐陽暖對著他,就這樣連想好的話都說不出口。
每天就重復(fù)著吃藥、泡藥泉、用膳,睡覺,這樣簡單枯燥的生活。
肖天燁的故意冷落,歐陽暖并不在意,該怎么樣還是怎樣。
肖天燁看到這情形,臉色越發(fā)陰沉了,一時間害的所有人都跟著膽戰(zhàn)心驚的。
在這日漸一日的僵持中,歐陽暖的身體狀況并沒有好起來,反而更加嚴(yán)重了。
肖天燁被殿內(nèi)的燭光所發(fā)出的淡淡的光暈籠罩著,顯得身形更加高大挺拔,身上還有一股看不透的震懾力。他沉下聲,“她怎么樣?”
肖天燁的臉上,似乎看不出任何情緒,巫醫(yī)小聲地清清嗓子,“陛下,她身體太虛弱了。”
肖天燁的臉色變得異常黯淡,眸子不再嚴(yán)厲地盯著他,而是落到了沉睡中的歐陽暖身上。
“現(xiàn)在睡著了嗎?”肖天燁問道。
“嗯。”巫醫(yī)遲疑了一會,才領(lǐng)會他問話中的含意,“不過我在湯藥中放了鎮(zhèn)靜的草藥,喝了藥之后感覺好了點,才終于睡著了。”
肖天燁沉默了一會,全部心神卻都放在了床上的歐陽暖身上:“你們都出去吧。”
“可是這里……”
“今晚我會在這里守著她的。”
南詔的皇帝為這個女人守夜?宮女們面面相覷,然而巫醫(yī)對于肖天燁親自看護病人這件事,竟然一點也不吃驚似的。
歐陽暖在睡夢中漸漸醒來。似乎有人正密切注意著她,睫毛顫動著,睜開時,一只手立即伸過來,用十分輕柔的動作,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龐,
“水。”她不甚清醒地開口。
對方?jīng)]有猶豫,很快,一只杯子清冽的感覺碰到了她的嘴唇,杯沿輕輕挨著唇部,帶來絲絲清涼的感覺,相當(dāng)舒服。身體里一直被冰與火兩種感覺撕扯著,仿佛要將她的靈魂也一并撕扯成兩半。歐陽暖迫切地飲了大半杯,才完全清醒地看清眼前男人的容貌。
燭光下,肖天燁的面孔帶著與生俱來的桀驁不馴,但是此刻他看著她的表情卻是別人無法享受到的溫情脈脈。
“你……”歐陽暖驚訝,不明白這個人怎么會突然忘記了正在和自己生氣跑到了這里。
當(dāng)杯子被拿開后,肖天燁問道。
“好些了嗎?”
“好多了,別擔(dān)心。”歐陽暖并不希望他為她憂心忡忡。
“對不起,是我的錯。”他為她帶來了煩惱。
“不,不是你的錯。”歐陽暖對他笑,面色雖然蒼白無力,語氣卻十分堅持。
肖天燁看著她,眼眸醞釀著深刻激越的情感,在燭光下極其美麗。然而,帶給她不幸,這樣的事實帶給他的痛苦,令他心如刀絞。
“你有很多事情要處理吧,不用陪著我。”
“不要緊。”
躺著的歐陽暖,感覺到坐在床邊的肖天燁剎那間沉默了。
“不要自責(zé),是我自己身體不好,這都不是你的錯。”歐陽暖輕聲地說,想要給他安慰。
肖天燁把滑下的被子替她蓋好,冷靜地閉上雙眼,“不,是我太疏忽了。”
肖天燁守在歐陽暖的床邊,眼也不合地度過了一夜。這一夜不論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都令他悲傷難忍。他讓她不高興,不開心了……這樣的念頭一旦在腦海中產(chǎn)生,便如同藤蔓生了根,一點點蔓延開,他卻必須保留著最后一絲理智,執(zhí)著地思考。自己的存在對她而言并不是幸福,這實在是令人難以接受。他輕輕的在她熟睡的臉上印了一個吻,戀戀不舍地看著他的全部愛戀。可是……他終究舍不得放開她,是她教會了他什么是愛,怎樣去愛一個人。
早晨,巫醫(yī)第一個來到這里,“陛下,你還是去休息吧,這里交給我們便可以。”
肖天燁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會離開。
巫醫(yī)看了睫毛微動的歐陽暖,重重咳嗽一下:“她好像要醒了?”
果然,歐陽暖的指尖輕微的動了動,睫毛微微顫動著,然后慢慢睜開,帶著一抹讓人心碎的、說不出的美麗。水晶一樣透明美麗的眼睛,注視著眼前兩個人:“巫醫(yī)?”一直都是這個老人,在為她治療。
“恩,是我,你醒了。身體感覺好點了嗎?”
歐陽暖迷惘的眼神很快變得清醒了,她似乎想要牽動一下嘴角,卻連笑一笑的力氣都沒有,只是眼睛睜開后,她開始尋找什么,那目光只在肖天燁的身上停留了片刻,便移了開來。
“你這毛病,最忌諱憂心忡忡,多思多慮。”巫醫(yī)一邊說,一邊露出擔(dān)憂的眼神。看她如今的狀況,實在是很不好啊。
如果她真的有個三長兩短,那肖天燁那邊,老天啊……
肖天燁看著歐陽暖,卻是在對巫醫(yī)說話:“情況如何?”
“要抽些血出來看看,具體怎么用藥要等下一步再說。”巫醫(yī)解釋道。金雕的血終究是劇毒,雖然是通過肖重華過了毒,可不會一點都沒有影響的。
“好了,你們都出去吧。”肖天燁點點頭,輕聲說道。
“好,這里就交給你了,有什么情況通知我。”巫醫(yī)知道他想要和歐陽暖單獨相處,便點點頭,踏著沉重的步伐先行離開。
“暖兒。”肖天燁念出心愛的名字,在床邊半跪下來。以前看到她的笑容,只覺得如沐春風(fēng),可是現(xiàn)在再看到,卻不知為何,令他產(chǎn)生一種心碎般的痛楚。她晶瑩透澈的眼神微微顫動,最終還是化作一個淡淡的笑容:“不要擔(dān)心。”
“你——不要離開,不要……丟下我。”肖天燁輕聲說,黑色的眼睛深處仿佛有濃重的霧氣。
“嗯,我不會死的,我這幾天不都能平安度過嗎?”歐陽暖看到他的眼神,那其中的悲傷難過已經(jīng)讓她震驚,她只能這么說,她不想因為自己,讓這個男人整日里惶惶不安,夜不能寐。“你不要這么擔(dān)心,你是南詔的皇帝啊,怎么可以這么脆弱。”
“就算我擁有再強大的力量,卻不能用它來保護你,我要這些又有什么用。”肖天燁漆黑的眸子泛著脆弱的光芒,歐陽暖立即感到心臟的痛楚。
為什么要這么傷心?為了她嗎?
歐陽暖艱難地舉起手臂,伸出手去安撫他,卻被他一把抓住,貼在他的臉頰上。
看到他的眼中有悲傷,她不是不動容的,想要撫摸他的臉龐,輕輕抹掉上面的悲哀。但他卻將她的手緊緊按住,仿佛害怕稍微松開便會失去。她的手心就像貼在他的心臟上,讓他感覺到不是那樣寒冷,讓他的心激烈跳動起來。
“我愛你。”肖天燁一遍一遍,喃喃的說。
歐陽暖動了動,手輕輕從他的手中滑出,他想要抓住,卻終究沒辦法留住,他很失望地看著啊,終究沒再說什么,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歐陽暖看著他的背影,陷入了深深的沉默。她不知道,從心底深處涌現(xiàn)出來的愧疚感,究竟是什么。
肖天燁回到御書房,把自己置于繁重的政務(wù)之中,這樣,他才能夠一時壓制住翻涌上來的煩悶與痛苦,他情愿讓那種痛慢慢凝結(jié),雖然他很清楚,它永遠也不能消失。
歐陽暖不關(guān)心任何事,包括她自己,一個記不起過去的人,根本沒有未來。不知為什么,她總是覺得身體很疼,疼的天旋地轉(zhuǎn)的感覺很不舒服,但歐陽暖以為這一切很快就會結(jié)束了,至少她這樣連過去和姓名都沒有的人,沒有活下去的必要,身體里總是有冰與火的力量在較勁,一會兒熱得要命,一會兒冰冷徹骨,身體某個地方好像破了個血窟窿,疼得要命,卻被鋪天蓋地的黑暗卷走了所有的意識。接下來很多天,昏睡的時候,歐陽暖都一直沉浸在痛苦當(dāng)中,心里空蕩蕩一片,想要說話,喉嚨里卻發(fā)不出半點聲音,腦海里仿佛出現(xiàn)了一個空洞,慢慢地將所有的畫面都吞噬掉。
不論黎明前天有多么黑,總是會天亮的。
歐陽暖纖長的睫毛動了動,睜開眼,整個人仿佛從噩夢中驚醒,放松不過只有片刻,然后就是恍惚,她動了動手指,全身冰涼,身體很沉很沉,像是躺在棉花堆上,絲毫提不起力氣。
“好了,這下醒了就沒什么大問題了。”巫醫(yī)對肖天燁說。
在他的照顧之下,歐陽暖的確是一天天在康復(fù),甚至于臉上的氣色也開始紅潤起來,等她能坐起來的時候,巫醫(yī)將這個消息告訴了肖天燁。而他卻一言不發(fā)……
半夜里,肖天燁突然闖入了她的寢宮。
“誰?”宮女驚聞聲音,卻被肖天燁一個冷冷的眼神制止,于是,所有的宮女都退了出去。殿內(nèi)點著安神香,歐陽暖睡得很沉。
看著她的睡顏,肖天燁一怔,心中強烈的愛涌上來,幾乎將他撕成碎片,一直以來,他為了不傷害她的身體,一直不敢過分靠近,如今只能閉上眼睛,靜默了很久,“暖兒,我等了太久了——”
只是此刻,肖天燁已經(jīng)無法思考。他一點點的靠近,抓住她,她的氣息宛如迷藥,把他的力氣全部抽走了。淡淡的酒香味在空氣中彌漫,在彼此的呼吸間交纏。
“喝醉酒的人,不管做了什么事,都會被原諒的,對不對?”他貼在她唇邊,輕輕喘息著,像是受了誘惑一般,盯著她嫣紅的臉,移不開自己的眼睛。
她當(dāng)然不會回答,肖天燁已失去理智般地回吻她。
肖天燁知道自己喝醉了,他試圖將這陣酒勁兒壓制下去,可是每每想要強行壓制,就不由得渾身發(fā)抖。他的心臟噗通噗通跳動得厲害,幾乎要跳出心口,歐陽暖身上的溫度冰冰涼涼,簡直就是他此刻無法拒絕的救命良藥,他雖然想要壓住一陣陣的悸動,卻變得更加難以忍受,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在四周的靜謐中格外分明。他瞬間停止了思考,只能感受著她溫暖的嘴唇,他滾燙的手心摸索著她的臉頰,不停的想要靠得更近更近。
肖天燁重重地呼吸著,重重覆了上去……
歐陽暖快速醒了過來,她很用力地掙扎。
肖天燁死死抓住她,他要求過她不要離開的,但她卻還是一次又一次離開他,怎么會這樣的呢,這個女人為什么始終不能好好愛他……這種念頭每時每刻在他腦海里不斷捶打她,快要發(fā)瘋。原來他不是每時每刻,不是永永遠遠的,‘肖天燁’是隨時會被她拋棄的人嗎,他想要問她,卻問不出口,真是荒謬到了極點,他害怕被她就這么丟棄,他要保持清醒,可是他無法再保持清醒。
“我愛你,愛了你好久好久。”
歐陽暖用力地掙扎,卻掙脫不開。
他的眼神中不帶絲毫戲弄的成分,歐陽暖看著她,不敢置信的,他簡單的一句話,竟然可以讓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心中實在是震撼到了極點。
他說的是真的嗎?歐陽暖心里突然感到困惑,來不及給她思考的時間,肖天燁的唇舌纏了上來……
歐陽暖全身都顫抖起來,目中突然涌出了淚光,“放開我……”最后只會混亂地?fù)u頭,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說什么。
肖天燁輕輕撫著歐陽暖的臉頰,歐陽暖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了下來,卻很快被肖天燁吻去,“討厭我嗎?”
歐陽暖的眼神帶了一絲絲的憎恨和厭惡。
肖天燁突然絕望地笑起來。
“我永遠、永遠、永遠……不能放開你。”
看著他的眼睛,幾乎要沉醉在那片深情之中。
因為憤怒,歐陽暖的臉突然變得嫣紅一片,看得肖天燁心動不已,難以自持。他的嘴唇再一次堵住了她,她只能用力地推他,十指都在顫抖。
他的手突然落在她的臉上,輕輕擦掉她眼角的淚水,那么溫柔那么輕。
“為什么……要丟下我一個人……”他幾乎惱恨的想著,大腦里竟然還殘余著被拋棄的憤恨。
他的嘴唇剛剛一挪開,歐陽暖突然再也無法忍受,拖過他的手指,狠狠地咬下去。咬著他的拇指,仿佛是一只良善的小動物突然的發(fā)狂,她咬得極其用力,口中的手指已經(jīng)被弄得鮮血淋漓,肖天燁明明很痛,卻沒有把手抽出來,歐陽暖呆呆望著他,肖天燁的拇指被尖銳的牙齒咬破,可是他臉上卻帶著滿足的微笑,抽出還殘留著齒痕的手在她被淚水打得濕漉漉的臉頰上輕柔地安撫著,像是被寵物狠狠咬了一口的主人,還是充滿憐愛和耐心,一點一點地哄著自己的愛寵。歐陽暖很不甘心,可是看到他左手拇指指節(jié)處鮮血淋漓的模樣,卻不知道還能不能擁有再責(zé)怪他的勇氣。歐陽暖的體內(nèi)殘留的毒素令她疼得渾身發(fā)抖,即便在他懷中,也是十分痛苦的模樣,肖天燁看了,胸口有點發(fā)痛。他撥開她被汗水打濕的額發(fā),她纖腰不堪一握,纖細得像要在他懷中消失,可是他不會讓她消失,要緊緊護在懷里,哪怕她不能呼吸。
他想永遠把這個人擁抱在懷里,體會她的一切。
僅此而已。
他喜歡這種感覺,將歐陽暖牢牢鎖在懷里的美好感覺。
就在他打算真的占有她的那一刻,忽然砰的一聲,歐陽暖驚慌失措地看向門,那里紋絲不動,是窗子,窗子被風(fēng)吹開了,發(fā)出很大的響聲,可是窗外什么也沒有,空無一人,黑漆漆的,只有床前,因為風(fēng)的闖入,突然幔帳飛舞,歐陽暖驚懼不已,肖天燁卻什么都不在意,他緊緊摟住她,歐陽嘴巴里卻有一股鐵銹的味道,面色突然一變,“哇”的一聲吐了一口血出來,幾乎嚇壞了肖天燁,他顧不得自己衣衫不整,沖出去大聲地叫人。
看著歐陽暖慘白得不似人樣的臉,連嘴唇都是蒼白的,毫無血色,巫醫(yī)趕忙把肖天燁拉去外面,追問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為什么歐陽暖的病情會突然惡化。
肖天燁沒有出聲,巫醫(yī)看了看,最后道:“她必須靜養(yǎng),陛下這樣硬來,會要了她的性命的。”
肖天燁無奈地看著歐陽暖,她要恨死他了吧……雖然他并沒有成功,可是按照她的性格,她絕不會再原諒他了。
使用這樣卑劣的手段,可是,那又怎樣呢?只要能得到自己心愛的人,死后下地獄又怎么樣!
歐陽暖沒有清醒過來。肖天燁感激此刻她昏睡不醒,否則她肯定會叫他滾出去。
歐陽暖在睡夢中感到不適,眼睫毛動了動,一睜開眼睛,竟然看見肖天燁的面孔,不由得皺起眉頭。
肖天燁的眼中已恢復(fù)了清明之色,卻若無其事:“你剛才好像睡得很不安穩(wěn),我看你有沒有發(fā)燒。”
歐陽暖覺得有什么不對,卻敵不過濃重的困倦,終于還是閉上眼睛,只是遠離危險的本性,使得她緊緊靠著墻壁,背對著他而睡。
“暖兒,你若不愿意,我不會勉強你。”她的身后,肖天燁看著她的背影,輕聲道,“我會等的……等到你愛上我的那天……”
如果歐陽暖看到他的眼神,一定不會懷疑這個男人對她的感情,只是她會更加害怕,因為那種不惜一切也要得到的眼神,足以可怕到令人從內(nèi)心深處產(chǎn)生恐懼……那是粉碎一切也要得到的——占有欲……
第二日,阿卓一早便來伺候,歐陽暖躺在床上,因為不想面對肖天燁,索性裝作還沒清醒。
阿卓低聲道:“殿下,阿卓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洗漱的器具。”
肖天燁一直在軟榻上歇息,此時已經(jīng)穿好衣服,他看了歐陽暖一眼,見她仍然是背對著自己一動不動,便點點頭,先走出去打理好自己。
等他出去了,歐陽暖才轉(zhuǎn)過身來,睜開眼睛,對阿卓道:“阿卓,麻煩你幫我清理一下。”阿卓趕緊走過來,替歐陽暖作了簡單的清洗。歐陽暖苦笑,自己的身體已經(jīng)虛弱至此,非要別人幫忙才可以。
“娘娘,您身體很快就會好的,不知道娘娘喜歡什么款式的新衣,什么樣的發(fā)飾,奴婢幫您打扮一下,陪著您出去走走好嗎。”阿卓看著歐陽暖的表情,知道她心中煩悶,主動打岔道。
這么說,肖天燁不再關(guān)著她了嗎?這是他對她的補償?歐陽暖聽她這么說一愣,低聲道:“哦,都可以,你看著辦吧。阿卓,謝謝你。”
阿卓只是微笑,歐陽暖這才發(fā)現(xiàn),阿卓的面貌竟然十分的美麗,比一般的宮女都要出眾很多。
這時肖天燁進來,看見歐陽暖已經(jīng)醒了,面上露出喜色:“今天好些了嗎?”
歐陽暖點點頭,靠坐在床上并不言語。可是得了一個點頭的肖天燁卻似乎很是高興,對阿卓吩咐道:“去服侍娘娘用餐。”
只見阿卓捧過放在盤中的瓷碗,小心跪在床邊,對歐陽暖溫柔地道:“這是殿下特地為娘娘準(zhǔn)備的藥膳。頗有滋補效用,請娘娘享用。”
歐陽暖點點頭,卻覺得那藥膳的味道十分難聞,不想去碰一下。
肖天燁見她出神,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誤解了她的意思,勸說道:“怎么,怕苦嗎?若是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跟她們說,讓她們?nèi)プ觥!?br />
歐陽暖并不理他,只是強打起精神,接過碗對阿卓點點頭微笑:“多謝你費心了。”
阿卓一愣,原來這位小姐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她和一般的宮女不同了嗎?她是原先南詔公主的伴讀,也是南詔著名的右將軍的嫡女,從小跟著南詔公主長大的,南詔皇室被滅后,她的父親被殺,她卻僥幸活了下來,在這宮里卻從高貴的女官淪為宮女。一下子從主子變成了奴婢,她很是不習(xí)慣,尤其是對肖天燁的恐懼,更讓她十分害怕。
可是,最近她卻發(fā)現(xiàn),一向冷酷無情的肖天燁變了,不但變得溫和,而且臉上經(jīng)常掛著讓人迷醉的笑容,那笑容,好幾次都讓她看得閃了神。
吃完早飯,肖天燁就坐在殿內(nèi)中,埋頭于成山的公文中。歐陽暖也不與他說話,在床上躺著權(quán)當(dāng)自己不存在。
傍晚時分,阿卓捧了一碗銀耳燕窩走進來,看了一眼歐陽暖似乎還在昏睡,她便向肖天燁走過去。照顧病人十分繁瑣,煎藥喂藥換衣,她自己也忙得天昏地暗,但依然堅持親自下廚為肖天燁做點心:“陛下先歇會兒,吃點東西吧!”她溫柔地說。
肖天燁抬起頭,接過她手里的碗,象征性地吃了一口,就順手往桌上一放。依然專注地埋頭在案牘之中。阿卓見他不肯吃了,有些失望地嘆口氣。雖然她知道肖天燁不會看自己一眼,自己不過是個奴婢的身份而已,但還是戀戀地不肯就此離去。
“陛下,奴婢替您研墨。”
肖天燁連頭都沒有抬起來,只是淡淡應(yīng)了聲,阿卓便露出喜悅的笑容。她一邊磨墨,一邊柔情脈脈地偷眼望著肖天燁俊美的側(cè)面。親人慘死,只剩下阿卓一個人孤苦無依,她的唯一生存方法就是找個人立刻嫁了,否則依她的美貌,戰(zhàn)爭中還不知道要惹來多少禍患。可是不知為什么,多少男人對她思慕不已,她都絲毫不為所動,但這些天以來,一顆心卻逐漸在肖天燁的身上陷落下去。她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其實不該多存妄想,但她卻不由自主地被情絲越纏越緊。她并不去奢望什么,只要能永遠呆在這個男人身邊,默默愛著他,就算一生都不會有結(jié)果,她也不在乎。只要能在他身邊,就足夠了!
她只顧想心事,連肖天燁對她說話都沒注意到。肖天燁又說了一遍:“阿卓,你磨的墨已經(jīng)太濃了!”阿卓這才反應(yīng)過來,羞紅了臉:“阿卓真是太笨了,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請陛下恕罪。”
“算了,你只要照顧好暖兒,其他不必你做!來人!”肖天燁叫進來一個內(nèi)監(jiān),為他磨墨。
阿卓的面上,帶了一絲的悵惘。
這個女子,深刻地仰慕著太子,歐陽暖默默聽著,心中想到,這或許是一個大好的契機……
第二天早上,肖天燁已經(jīng)拖了七天的早朝,再也不能不去了,內(nèi)監(jiān)們捧來了龍袍,平日里這事情都有專門的宮女做,今天肖天燁在歐陽暖住的地方,便沒有招他們來。
太監(jiān)笨手笨腳的,幾次讓肖天燁差點發(fā)怒。
阿卓臉上一紅,含情脈脈地說:“請讓奴婢來吧。”
肖天燁看了她一眼,忽然想起了什么,皺眉道:“不必了,你去看看娘娘醒了沒有!吃藥的時間要到了。”
歐陽暖聽到他們說話,便猜到那阿卓必然是心儀肖天燁。她在心中暗暗嘆氣,若是他能明白人家姑娘一番心意就好了,可是他一句不必,便將人家的少女芳心打得粉碎。人都是這樣的,擁有的不珍惜,偏偏去追求不可求的東西。這世上,得不到和已失去,終究是最難忘。
“娘娘,你醒了,可要喝點水?”阿卓走過去,溫柔地問歐陽暖。
歐陽暖看著她,又看了一眼肖天燁,搖了搖頭。肖天燁一直關(guān)注著歐陽暖,見她如此,似乎神色頗有異樣,一時之間,他誤以為歐陽暖在吃醋,她在意別人幫他穿衣服嗎?這個想法突如其來,卻讓他心里升起了一絲希望。想到這里,肖天燁微笑著對阿卓說:“阿卓,你來幫我吧。”
阿卓紅著臉喜悅地點點頭。
可惜,看見肖天燁跟她含笑相談,歐陽暖心中不會有絲毫不悅,更加不會產(chǎn)生當(dāng)肖天燁與他人親近時候的嫉妒。
肖天燁雖然跟阿卓說話,但眼睛一直偷偷密切注意歐陽暖的反應(yīng)。看見她的表情若有所思,心里暗暗高興。
“陛下,請?zhí)鹗帧!卑⒆考t著臉道。
阿卓為他穿好了,又溫柔地蹲著為肖天燁整理下擺。
肖天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他看著歐陽暖,心中卻難受極了,她總是冰冷的,眼光放在遠處,既縹渺又疏離,彷若兩芒寒冰。每當(dāng)她浮現(xiàn)這種冷冷的神色,他就會想緊緊摟住她,以證明她仍在他懷中,沒有消失。他該拿她怎么辦?她的心離他越來越遠,要怎樣的熱情才可以換得她的笑容?從來沒看她為他展眉而笑,她會笑嗎?她當(dāng)然會笑,只不過那笑容從來不曾給過他!她比冰雕成的雪人更冰冷,她真的會笑嗎?他真的很想看到她為他而笑。只為他笑!可是,他還得等多久?或者,這根本是他一輩子的奢想?
歐陽暖知道自己若是想要盡快離開這里,唯一的辦法就是迅速康復(fù)起來,所以接下來她都努力地吃藥,吃飯,甚至連以前最討厭的補品也都吃了。
她盡量不去惹怒肖天燁,即便他仿佛怕她逃跑一般幾乎片刻也不離開,她都能忍下來,與他相安無事。
很快,歐陽暖已經(jīng)能坐起來,并且在殿內(nèi)走一走了。她趁著肖天燁不在,故意裝作閑聊一般對阿卓說:“外面的天氣冷嗎,我現(xiàn)在出去走一走,回來以后不會生病吧。”
阿卓看了她一眼,猶豫道:“娘娘,陛下說——”
“好了,你放心,我只是想出去走一走,這里這么多人,你還怕我離開嗎?”
阿卓看著歐陽暖期待的臉,想到外頭到處都是侍衛(wèi),一個病怏怏的娘娘又能去哪里呢?她初來乍到,若是能夠得到娘娘的喜歡,將來也好留在陛下身邊……出于這點私心,她便點頭同意了。幫著歐陽暖簡單地?fù)Q了一身衣服,阿卓便替她掀開簾子:“娘娘如果哪里不舒服,請立刻告訴阿卓。”
歐陽暖點點頭,可是剛走出十步遠,便聽到阿卓輕聲提醒:“陛下回來了!”
歐陽暖大病初愈,面色蒼白,身形瘦削,在寒風(fēng)中卻更顯得俏意生生,風(fēng)姿楚楚。
肖天燁身旁剛剛受到封賞的周將軍一看,嘖嘖出聲:“是個大美人,比我家里最美麗的寵姬還要美,看來陛下還藏了不少美人啊,只可惜身子沒幾兩肉。陛下,我不要封賞了,請把她賜給我吧!”說完,他快步走過來,打算伸手抓住歐陽暖,估量她的價值。
但是還沒有機會沾到她的衣服,肖天燁卻搶先一步攔住他的祿山之爪:“住口!除了我以外,碰他的男人都得死!”肖天燁眼中盛著怒火,明白表示他再敢提一次,將會立刻殺了他。
阿卓急忙解釋道:“對不起,這位是陛下的妃子,不是可以隨便換取的女人。”
周將軍嚇了一大跳,立刻跪了下來,“陛下恕罪!”
若非這人立下了赫赫功勞,肖天燁早已殺了他了,現(xiàn)在——他竟敢冒犯歐陽暖,也不過是時間問題了。肖天燁的眼睛里劃過一絲陰狠,一言不發(fā)地?fù)]了揮手,周將軍原本看歐陽暖穿著并不華貴,以為她不過是普通的宮女,再加上他出了名的色膽包天,卻也沒有想到這是皇帝的女人!看到這情形,嚇得渾身汗,趕緊退了下去。
“對不起,他嚇著你了嗎?”肖天燁關(guān)切地問歐陽暖。
歐陽暖漠然的搖頭,其實她并不在乎,這里已沒有什么可以動搖她的了。
“外面風(fēng)大,我要回去了。”
“也好!阿卓,你護送娘娘回去。”肖天燁吩咐道。
“是!”
不過是幾步路的距離,他卻不放心,歐陽暖心中冷笑,知道他擔(dān)心自己尋找機會逃跑,卻沒有辯駁,轉(zhuǎn)身走了回去。
阿卓端著茶水走進殿內(nèi),看見歐陽暖正坐在桌前發(fā)呆,便走過去:“娘娘!娘娘……”
歐陽暖嚇了一跳,看清眼前的容顏才愣了愣,“是阿卓啊……”她低喃。
然后她想起了什么,突然站起來,抓住阿卓的雙肩,眼中一抹堅定。“阿卓,你放我走吧。”
“娘娘!”阿卓怔愣的看她。
歐陽暖看著她,輕聲道:“阿卓,你先別說話,聽我說,我知道你喜歡陛下,可是他現(xiàn)在只把你當(dāng)作下人來看待,你是個好姑娘,你不該受到這些對待的!一切都是因為我,只要我走了,他就不會將眼神放在不愛他的女人身上,他才能看到你對他的一片癡心。你只要裝作不知道,我自己想辦法離開就可以了!”
“不!我……我不能背叛陛下!”阿卓驚慌失措地看著歐陽暖。
歐陽暖握住阿卓的手,誠摯道:“阿卓,難道你希望一輩子站在他身邊,卻得不到他的愛?只要我不在,你一切的心愿就能實現(xiàn)了啊!你難道不希望,他把全部的寵愛和注意力都給你,你現(xiàn)在全心全意照顧我,難道不是為了他么?”
阿卓看著歐陽暖,愣住了,片刻后,她推開歐陽暖的手,失魂落魄地跑了出去。
歐陽暖看著她的背影,感到一陣失望,她原本以為,阿卓對肖天燁的心意,足以讓她放自己走了……可是現(xiàn)在……
難不成,是她誤會了?阿卓并不喜歡肖天燁嗎,可是——怎么會?那種愛戀中的眼神,歐陽暖覺得自己是不會看錯的啊,為什么會這樣呢?或者是,阿卓并不敢這么做,她在害怕,在恐懼肖天燁。
過了半個時辰,阿卓卻突然掀開簾子進來:“娘娘,奴婢找了一套宮女的衣服,可是,宮門口還有不少護衛(wèi),你怎么出去呢。”
歐陽暖看了她一眼,知道自己的話在阿卓的心中起了作用,這個女子此刻已經(jīng)不顧一切,準(zhǔn)備為自己的愛情做點什么了。
“這你放心,我會有辦法的。不過,我若是這樣走了,會連累你的。還是要委屈你——”歐陽暖將阿卓的手腳用布巾捆起來,然后再在她嘴巴里塞上帕子,作出被人打昏后綁起來的樣子,低聲道:“阿卓,謝謝你。”
阿卓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心中復(fù)雜難言。她知道她這樣做是對的,可是為什么心中卻閃著不祥的陰影?歐陽暖說的對,只要有她在一天,陛下就不會看自己一眼,但是她無法親手下手殺死溫柔美麗卻什么也不記得的歐陽暖,只能想盡一切辦法讓她逃走,然后再找機會下手……對不起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肖天燁原本便將一切消息封鎖著,他不會告訴別人,歐陽暖被他囚禁了起來。所以,歐陽暖拿著從他那里偷來的令牌作為憑證讓宮門口的護衛(wèi)看了以后,順利離開,然而她離開不久,宮門外奔出一匹守候已久的馬,尾隨歐陽暖的方向而去。馬背上,肖凌風(fēng)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歐陽暖的背影,微微嘆了一口氣。
肖天燁走進大殿,立刻感覺到情況不對勁。一切都過分安靜,他仔細一看,立即見到昏倒在兩旁的護衛(wèi),探了探鼻息,確定被人下了藥!倏地,他狂奔進入殿中!暖兒!他此刻心中只想到她!
房中只有被捆起來、含著眼淚看向他的阿卓。
歐陽暖呢?她被擄走了!是誰?肖天燁心神慌亂得差點倒下去。不!不可能!如果她是被人擄走,不可能一點掙扎的痕跡都沒有,他立刻放開阿卓,逼問道:“她人呢?!”
“娘娘……她……她打暈了奴婢,奴婢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阿卓幾乎不敢看他狂亂的眼神,低下頭去。
聞言,肖天燁的心中立刻燃起熊熊的怒火,恨不能立刻將歐陽暖抓回來,他腳下沒有任何耽擱。在緊急時刻,即使心中怒意澎湃不已,他仍能保持冷靜的思維,他會把怒氣維持到找到歐陽暖再說!
肖天燁率兵追出皇宮,士兵回報說地上有一些痕跡。他立刻下馬,命令所有人原地待命。
他蹲下了身,發(fā)現(xiàn)蹄印太輕,只有一匹馬的印子,輕得像是沒有負(fù)載人似的。
他拉遠目光,在不遠處,他又看另一匹馬的蹄印。明顯的有人跟蹤了她,或接應(yīng)了她?而且是個男人!她根本是有意要逃跑!肖天燁眼眸轉(zhuǎn)冷,面孔在狂怒后轉(zhuǎn)為可怕的平靜,聚滿了風(fēng)暴卻隱逸在無波的表面下。“不管你要去哪兒,都不會讓你逃出我的手心!”森冷的口氣比冰霜更凍徹人的心扉,他從腰間抽出一柄長劍,躍上馬背。
他的神駒如射出的箭,轉(zhuǎn)眼間就消失在馬蹄印前進的方向。
歐陽暖出來沒有多久,便發(fā)現(xiàn)有人在跟蹤,她剛開始還以為是肖天燁追上來了,可是又覺得不對,這個男人不可能這么快發(fā)現(xiàn)自己失蹤了,更何況他要是追擊,必然不會單槍匹馬前來。她策馬回頭,卻看見肖凌風(fēng)跟了上來。
歐陽暖下了馬,驚愕地看著他,直望到他的眼底:“你是什么人。”
肖凌風(fēng)看著她,笑了:“你放心,我不是來抓你回去的。我只是想要平安護送你回到你的故鄉(xiāng)去。”
歐陽暖冷冷道:“是么,可是我憑什么相信你!”
肖凌風(fēng)仔細打量她一會兒,道:“不需要你相信。因為我也不想幫你,但卻也不能殺你,因為殺了你,肖天燁和那人都會天涯海角地追殺我,可是留你在肖天燁的身邊,也是個最大的禍患。”
見歐陽暖狐疑地看著他,肖凌風(fēng)笑了:“不過,你真的決定要離開這里,不后悔么?”
歐陽暖決然點點頭,沒有半點后悔的意思。
“好,那我便護送你回去。”肖凌風(fēng)點點頭。
只聽一個粗重的聲音嘎聲冷笑:“好深情呀!想不到皇帝看重的女人,夜半三更與男人私奔,真是好大的本事!哈哈哈!”
肖凌風(fēng)臉色劇變,連忙擋在了歐陽暖身前。霎間,樹林里跳入了十個黑衣人。為首的一人,竟然是白天想要搶奪歐陽暖的周將軍。一見這些人,肖凌風(fēng)心里暗叫不好,自己要是一個人的話,這些人不過是小意思,但現(xiàn)在要保護歐陽暖周全逃走,卻很是困難。自己太大意了,居然讓這些人跟了上來,現(xiàn)在泄露了歐陽暖的行蹤,等于惹了大麻煩。他心里雖然亂成一片,臉上卻不動聲色,冷冷道:“這大晚上的,幾位還真是有心,在這里守候著,不知有何見教!”
周將軍冷笑道:“想不到美人兒半夜會與人私奔,陛下也太窩囊了,不過也好,給了我一個大好機會,美人兒,只要你從我一次,說不定我會放你們走。”
夜色太暗,他根本沒看清楚,眼前的男人就是肖凌風(fēng)。
歐陽暖沉聲道:“你要是敢傷害我,肖天燁不會放過你。”
周將軍哈哈笑道:“別拿他來嚇唬我,這種荒郊野嶺,我要了你再埋掉不是很容易嗎,美人兒,快過來!”
歐陽暖臉氣得發(fā)白,肖凌風(fēng)隨手抄起一個石塊,朝周成擲去,趁著周成手忙腳亂之際,他就亂迅速帶著歐陽暖飛身躥出去。這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干凈利落之極。
周成和一眾黑衣人被他的舉動弄個措手不及,惱恨跺腳,明知這小子狡猾非常,應(yīng)該一上來就宰了他,不該多說廢話。不過他再狡猾,今晚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他一定要得到那個美人!周成一揮手,十個人迅速追了出去。肖凌風(fēng)帶著歐陽暖專挑小路走,想借復(fù)雜的地形擺脫掉這些人。但他帶著歐陽暖,行動遲緩,眼看這些人追上來了。
歐陽暖焦急道:“別管我了,你又不是我什么人,你帶著我是逃不掉的。”
肖凌風(fēng)惱恨道:“你把我當(dāng)什么人?我雖然討厭你,卻也還不至于丟下一個弱女子給人糟蹋。”
歐陽暖嘆口氣,知道勸他也沒用,喃喃道:“好吧!我真沒想到,一個完全都不認(rèn)識,甚至口口聲聲討厭我的人,居然還要跟我同生共死!簡直是太荒唐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肖凌風(fēng)心里一震。
眨眼間,十個黑衣人已經(jīng)團團圍了上來。這回他們也不多話,上來就動手。肖凌風(fēng)一邊和這十個人斗在一起,一邊分神照顧歐陽暖。
在爭斗中,只聽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顫聲道:“暖兒?”
歐陽暖抬起頭,這才發(fā)現(xiàn)剛才圍攻他們的黑衣人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被不知從什么地方來的士兵用刀劍架在了脖子上。她看見為首的那個人,臉色立刻變得慘白,肖天燁英俊的臉上,神情憔悴,雙眼因疲累過度布滿血絲,正用極度傷心憤怒和嫉恨無比的眼神,瞪著她和肖凌風(fēng)。可是當(dāng)他看見歐陽暖的手臂上多了一道傷口的時候,立刻驚得臉色煞白,似乎歐陽暖身上中的那一劍,是砍在了他心里。
肖天燁一揮手,士兵們立刻上去纏住了那批黑衣人。肖凌風(fēng)退下來,從懷里掏出一些藥粉,迅速為歐陽暖手臂上的傷口止住了血,動作迅速地包扎了起來。
肖天燁的臉色也變得鐵青,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殺了他們!”只聽幾聲慘叫,歐陽暖背過臉去,不愿意看那殺人的場景。十個黑衣人雖然都是武功高強之輩,但終究敵不過大批的士兵,一個接一個倒在地上,鮮血流了一地。
那周成遠遠看見自己的人都被殺了,面色大變,重重在馬身上甩了一鞭子,轉(zhuǎn)身疾馳而去。士兵們剛要追擊,肖天燁卻喝止:“算了。”他的眼睛冷冰冰地看了一眼周成離去的方向,冷笑,以為能跑得掉嗎,愚蠢!前面他早已布置好了人手,自投羅網(wǎng)的蠢貨!
“你為什么在這里!”轉(zhuǎn)過臉來,肖天燁冰冷的眼神落在肖凌風(fēng)身上。
還沒等肖凌風(fēng)回答,歐陽暖已經(jīng)搶先道:“是我被人追擊,他突然出現(xiàn),救下了我。”
她這么說,擺明是在替他撇清關(guān)系,肖凌風(fēng)詫異地看了歐陽暖一眼,終究沒有言語。
肖天燁臉上陰晴不定地盯著歐陽暖沉聲道,“暖兒,你還不過來嗎?”
歐陽暖渾身一震,低垂著頭,卻不動彈。片刻后,她抬起頭,還是用一樣平靜的笑容,對肖凌風(fēng)道:“你走吧,不論如何,今天要多謝你了。”
肖天燁再也忍受不了他們竊竊私語,說他不明白的話,他直接粗魯?shù)貙W陽暖扯到自己身邊,對肖凌風(fēng)道:“你最好記得自己的身份,若是再有逾矩,別怪我不念兄弟情誼!”
肖凌風(fēng)看著肖天燁帶著歐陽暖絕塵而去,目光深沉……陛下為什么沒有殺了他?唯一能讓陛下顧忌的人,就是歐陽暖了吧……難道,肖天燁為了她,已經(jīng)癡迷到了瘋狂的地步,瘋狂……肖凌風(fēng)在月下低低地笑,但愿這位美貌的女子多保重吧,他今晚所做的,也算盡了心力了。
肖天燁沒有回宮中,而是一路策馬狂奔,往城郊而去。歐陽暖坐在他懷中,始終僵直著身體,可是時間一點點過去,她漸漸感到疲憊、頭痛難忍……
當(dāng)歐陽暖昏沉地醒來,睜開眼,一室暈黃的孤燈,她有些迷茫地不知身在何處,隨后,慢慢模糊地回憶起了一切。她轉(zhuǎn)頭,打量了四周。她一愣,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回到了宮中。
既然已經(jīng)被發(fā)現(xiàn)了,她不由苦笑,這下她是插翅也難飛了。
她艱難地坐起身,這時房門被打開了,肖天燁出現(xiàn)在她面前。歐陽暖見他平素俊美神采飛揚的容顏變得消瘦憔悴,別過了臉。肖天燁一步一步走近她,在她床邊坐下。歐陽暖一動也不動,更加不肯看他一眼。
肖天燁冰冷嚴(yán)峻的聲音響起:“怎么不抬頭?為什么不敢看我?”
歐陽暖仿佛沒有聽見,仍然一動不動。
肖天燁有些粗野地強行托起她的頭,但見她面容蒼白,神情冷淡。驀地,他鋼硬的心軟了下來,情不自禁輕輕撫摸她的臉。歐陽暖因他的碰觸,心中感到厭惡,頭微微一偏,想要避過他的手。
肖天燁渾身一僵,立刻得出一個自以為是的結(jié)論。像他這么聰明絕頂?shù)娜耍谇殛P(guān)面前,也身不由己地鉆入了牛角尖。他臉色變得鐵青,積壓已久的傷痛和憤怒爆發(fā)出來,他咬牙切齒道:“你不愿意我碰你?難道你又喜歡上了肖凌風(fēng)?想不到,我這些日子以來對你的疼惜寵愛,居然比不上一個和你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我真后悔,居然沒殺了他!”
歐陽暖被他荒謬的猜想嚇了一跳,等她醒悟過來他在說什么,肖天燁已經(jīng)暴跳如雷,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憤怒和深深的嫉恨:“你愛上了別人?我的心呢?你知道我對你一向千依百順,把你當(dāng)成珍寶,就把我的心不當(dāng)一回事兒,踩在你腳底下隨意踐踏。歐陽暖!你還有沒有心?你還有沒有?”他無法自控了,瘋狂地把房里的一切東西全部掃在了地上。桌子被他推翻,古玩架也翻倒在地,瓶子罐子砸在地上,“劈里啪啦”碎了一地。
肖天燁控制不住燃燒的怒火,猛烈搖晃她:“我愛你,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什么都能為你做到!為什么,為什么無論我怎么做,你都不肯看我一眼,我做錯的,我都在想盡辦法彌補,難道你是瞎子、傻子,一點也看不見我對你的付出嗎!”
歐陽暖被他搖得頭暈?zāi)垦#ǘǹ粗骸拔乙呀?jīng)說過一次又一次,我不愛你,哪怕你把心捧到我面前來,我還是無法愛你!你明不明白!感情是不能勉強的!不是你為我付出多少,我就要愛你,更不是你給我多少,我就會愛你多少!愛沒有公平可言!”下意識的,她不經(jīng)過思考,這些話脫口而出。
隨后,她心底深深的震驚,原來,這是她隱藏在心底的話嗎?還是屬于她的過去?
肖天燁伸手粗暴地托起她的頭:“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壓抑住自己的感情,等你看我。我一直用我的全心來守護你,疼寵你,沒有人會像我這樣深刻地愛你。沒想到,我等到的居然是這樣的結(jié)果。你太無情了!歐陽暖,你太無情了!”想到歐陽暖居然一邊用尖利的言辭傷害他,一邊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里,肖天燁痛苦得無法呼吸了。
肖天燁猛地放開她,一拳砸在墻上,血紅著眼,憤怒地厲聲說:“歐陽暖,你死心吧,你一輩子再見不到別的男人了。即使天荒地老,你也必須永遠和我在一起!你這輩子注定了要和我糾纏一生,永遠也休想離開我。我下地獄,你也會和我一起下地獄。你聽明白了嗎?”
歐陽暖冷冷看著他,沒有回應(yīng)。肖天燁“砰”地一聲使勁摔上門,沖了出去。歐陽暖看看滿地的狼藉,喃喃自語:“為什么你永遠都不懂……”
從這天起,肖天燁沒有回來軟榻上睡覺,也沒有出現(xiàn)在歐陽暖眼前。但房外,十來個侍衛(wèi)不敢懈怠地日夜看守歐陽暖。歐陽暖一直單獨被禁錮在這間房里,肖天燁禁止任何人接近她,送飯的宮女們也只是匆匆來去,再也不敢多話。
歐陽暖知道,出賣自己的人是阿卓,她明知道對方不可信,卻還是寧愿賭上一次,因為她再也不愿意過這種金絲鳥的生活了!
阿卓被肖天燁凌遲處死,歐陽暖知道以后,只是嘆息。
歐陽暖心中說不出是何種滋味,從來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幽禁在這里。
再次醒來時,窗外陽光明媚、鳥語清脆,歐陽暖緩緩起身下床,卻帶起一陣金屬摩擦的聲響。她低頭,發(fā)現(xiàn)右腳踝處系了一根極細的精巧鎖鏈,反射著金屬的冰冷光澤。鎖鏈另一端牢牢拴在釘插入墻的鎖環(huán)里,堅固得讓人絕望。
肖天燁,你真是瘋了,幽禁居然還不夠,還將她像是一條狗一樣鎖在這里。
你以為,這樣就是愛了嗎?
這樣對待自己心愛的女人,這就是你口口聲聲所說的愛嗎?讓她變成一條完全馴服的狗?就是你的希望?!哈哈,這樣的愛還真是可悲又可怕。
幾天來,歐陽暖看著那條鎖鏈,用盡了一切辦法,想要將它弄斷,可是她用了很多方法,那鎖鏈雖然細,卻無比堅固,沒有任何方法可以去除或者斬斷。
肖天燁,你的愛,真是讓人無法承受。
“娘娘醒了?”宮女的聲音從外間傳入,歐陽暖還未應(yīng)聲,宮女便打開了門進來,端入銅盆,手腳麻利地給她端來藥湯,仿佛沒有看見她身后長長的鎖鏈。
“肖天燁呢!他把我鎖在這里,到底要多久?!你放我出去好不好,放我出去!”歐陽暖一把抓著她的手,猛烈地?fù)u晃。
“娘娘……奴婢只管負(fù)責(zé)伺候,其余一概不知,請娘娘不要再為難奴婢,否則奴婢一定會被殿下趕出去。”宮女被歐陽暖的舉動嚇了一跳,收拾好了轉(zhuǎn)身離開。
這個被派來頂替阿卓的宮女蘭兒關(guān)上門,心中卻擔(dān)心不已,她親眼看到歐陽暖離開后,陛下的表情,他失去了平日里的溫文儒雅,整個人暴怒不已,完全處于一種失去控制的狀態(tài),那時候,大家突然明白了一個可怕的事實。肖天燁這個高高在上的陛下,卻不可思議地被歐陽暖這個冷淡的歐陽暖所牢牢控制著。她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他的心!
看到唯一的希望也消失了,門被緊緊關(guān)閉起來,歐陽暖坐在地上,不敢去想象自己以后該如何面對,她掩住臉,將自己重新陷入黑暗。不過片刻,便有一個人大力地將她的手腕扯開,刺目的光明一下子充盈了雙目。
“賤人!你怎么還沒死?!你怎么不去死!你居然還一心想要出去!你要去哪里,去會你的情人?!他是誰!你告訴我,你心里的那個人,到底是誰!”聽到護衛(wèi)稟報說,歐陽暖再一次哀求宮女放她出去,肖天燁的頭腦片刻都不能安寧,他一直想要找出歐陽暖心里那個人的名字,肖重華,不對!她已經(jīng)不記得他了!那么是肖凌風(fēng),還是誰……到底是哪一個,她愛的人,想要在一起的男人,到底是誰!癲狂陰鷙的雙眸冰錐般將她鎖牢,緊箍著她的手腕,恨不得讓她粉身碎骨。
歐陽暖冷笑:“我為什么要死,因為被你關(guān)著,我便要去死嗎?我不會!絕不會!我還等著離開你,跟我真正愛的人雙宿雙棲!”她是故意激怒他,哪怕是自盡,她也不想要過這種生不如死的生活。
不能快樂的活著,那就痛快地死去,她只是潛意識里,再也不想委曲求全!
“雙宿雙棲!你做夢!若是你再逃跑,這府里每一個負(fù)責(zé)看守你的人都要死!”肖天燁的語氣瀕臨瘋狂。
“你這個瘋子!”歐陽暖用力想要甩開他的束縛,人命在他的眼中,居然比草芥還不如,這個男人簡直是不可思議的瘋子。
“呵呵,瘋子?我是瘋了,我是瘋了才會中了你的蠱!我為你不顧一切,你卻拼命出逃!我一次次原諒你、包容你,只想著你回來,我便原諒你!我真心待你至此,你就這樣回報我!你沒有心嗎?”
“為了我?你真心待我?你怎么不問問你自己的心?你怎么說得出口?你問了我是不是愛你嗎,你是不是以為這樣關(guān)著我,保護著我,對我好,這就是愛了嗎?你覺得我開心嗎?你看到我日漸消瘦嗎?這是你愛人的方式?將一個人一步步逼到死亡,這是你愛我的方式嗎?我何其有幸,有你這樣的愛護,這么愛我,愛我愛到我死!”歐陽暖冷靜地、一字一句道。
肖天燁一下失了言語,頓在那里,有一瞬的恍惚,他沒想到,歐陽暖字字句句是如此的尖刻,在她親口說出這一切的時候,一股寒意傳遍四肢。怒意再也無法壓抑,“啪!”一個巴掌狠戾扇過她的面頰,一絲血跡順著嘴角緩緩落下。
歐陽暖無畏地正視他。他捏住她的手腕,眼里燒紅的憤怒翻滾燃燒,透著她看不懂也不想懂的蕭條悲涼,“是!我是卑鄙無恥,但是我愛你愛得發(fā)瘋了,我告訴我自己,若是我就這樣放過你,那么我一輩子都不會開心,我只是想要得到你,那個人能夠做到的事情,我會比他做的好一千倍一萬倍!可是,現(xiàn)在你是怎么對待我的?!哈!我為你做的這許多換來的就是你如此踐踏!哈哈哈!你讓我恨你了,我從來沒有這樣恨過一個女人!”片刻失神轉(zhuǎn)瞬即逝,換來的是肖天燁更加窒息的逼視:“只要你說一句,會愛我,我就放了你!告訴我,你愛我!歐陽暖,快說你愛我!說啊!”
歐陽暖卻冷笑:“我不愛你,我永遠也不愛你!”
肖天燁看著她充滿憤怒的眼神,心中刺痛,卻突然松開了手。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不說也不要緊,既然你想死,我偏不讓你如愿,等著看吧,總有一天你會跪在我腳下求我。”
說完,他頭也不回摔門離去。
歐陽暖被看守的更嚴(yán),除了蘭兒來給她擦洗送飯沐浴更衣,她見不到任何一個人。她開始過日夜顛倒的日子,肖天燁每天白天都會過來,看她有沒有妥協(xié),或者用世上最惡毒的語言折辱她,她便干脆白天他來的時候裝作睡著了聽不見,于是漸漸忘記了白天黑夜。
就這樣睜著眼,看日出日落交替輪回。但她不由自主一次次想,自己究竟是誰,從哪里來?為什么會惹上肖天燁?她那一天為什么要這么倔強,暫時虛以為蛇,讓肖天燁放她出去就可以,為什么非要對著干……
“你們眼睛瞎了!知道我是奉誰的命令來的嗎?竟敢攔著我!”
“王爺恕罪!殿下有旨,任何人不得入內(nèi)。您就別為難我們了。”一陣喧嘩從門外傳入。
“等等!王爺!王爺,您不能進去……”腳步聲紛亂而至,歐陽暖抬起頭,肖凌風(fēng)飛快地,睜大一雙眼睛闖了進來。
他身后是四個護衛(wèi),沖進來想要拉他出去,卻又不敢惹怒他。
“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他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歐陽暖:“歐陽暖,你到底怎么了,為什么會變成這個鬼樣子!”
現(xiàn)在的她,哪里還有當(dāng)年賞花宴上的風(fēng)采,看起來活脫脫一個女鬼。
歐陽暖笑了,看著他:“怎么,來看我死沒死嗎?”
這個男子,曾經(jīng)幫助過她,不顧一切保護過她,她永遠都會記得!
肖凌風(fēng)看著清麗無比的歐陽暖,如今已經(jīng)完全像是變了一個人!眼圈烏黑,眼眶深深陷了進去,顴骨高高的突起,下巴尖的脫了形……整張臉蒼白過了分。他難以接受眼前的這個人:“你和他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他要把你關(guān)起來,甚至連人都不讓見!老天,若不是我今日硬闖了進來,根本不知道你竟然變成這副模樣!他是真的瘋了嗎,那么愛你,回過頭卻是要逼死你!”
“我不會死的……”歐陽暖只是笑笑,說話的聲音十分虛弱。
肖凌風(fēng)剛要回答,卻聽到一個可怕的聲音響起:“你吃了雄心豹子膽么?這里也敢擅自闖入!看來是我平素里對你太好了。”
“你瘋了嗎?歐陽暖究竟做錯了什么,你要這樣折磨她!”肖凌風(fēng)一改笑容滿面的模樣,竟然直言不諱地問道。他雖然并不喜歡歐陽暖,可他卻知道,歐陽暖若是死了,肖天燁也會真的發(fā)瘋的,他這么做,不只是在逼死歐陽暖,也是在逼死他自己。
“滾出去!”肖天燁冷漠道,眼神兇狠。
“不,你說清楚,難道是想要把一切都葬送毀滅掉嗎?”
“來人,將他拖出去!”
“是!”一群剛才還不知道怎么辦才好的護衛(wèi)沖了進來,將掙扎著的肖凌風(fēng)強行拖了出去。
“肖天燁,你是不是瘋了,你到底要干什么?你真的要她死嗎?”
“拖出去,打五十棍!”肖天燁惱怒地斥責(zé)。
歐陽暖坐在那里,面無表情地看著肖天燁,他將她強硬扳了過來。“人人都說我殘忍,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殘忍?我傷害你了嗎,我讓你痛苦了嗎,難道這不是因為我愛你,才會關(guān)著你嗎?為什么你不能體會我的愛,我沒有傷害你啊,我根本不想傷害你!”
毫發(fā)無傷,如今她這副憔悴的樣子,也說得上毫無傷害嗎?這就是他所謂的愛?
“我愛你。”歐陽暖看著他,突然這樣說道。
肖天燁怔住了,他看著她的眼睛,不敢置信她到底說了什么。
“你不是說只要我說愛你,便放我出去么,我告訴你,我愛你,這樣行了嗎,你可不可以放我出去,我被關(guān)在這里,快要瘋了你知不知道!我愛你!行了吧!放我走好不好,就算我拜托你,放了我!”
他看著她,她的眼睛清澈如溪水,卻沒有一絲的漣漪,更加找不到一分一毫愛戀的感情,她在撒謊,她不愛他,她是為了出去,她為了出去,竟然說愛他!
明明是他期待的話,明明是他逼迫著她說的話,可是真的聽到了,為什么他卻不高興,真的一點開心的感覺都沒有,與此相反,他只覺得憤怒,因為她的表情,她的語氣,她的心情,都在告訴他,她在說謊,她不過是受到脅迫,才會這樣說!他此刻的心臟痛苦的像是要撕裂開,當(dāng)清楚地看到她眼中的冰冷和無情,他的心再一次感受到了這種強烈的痛苦,他好恨她,為什么不干脆殺了她!為什么自己動不了手!
憤怒到了極點,他用力甩了她一個巴掌:“住口!賤人”
歐陽暖眉頭都不皺一下,挑著一雙美麗的眼,冷笑:“住口?這不是你最想聽的嗎,明知道是假話,你也一樣愛聽不是嗎?你把我關(guān)在這里,最終的目的不就是這個嗎,難道你還指望關(guān)著我,就能讓我愛上你,肖天燁,你真可笑,難道你關(guān)著我,不讓我出去,就能讓我愛上你嗎,這是你做夢,還是你已經(jīng)發(fā)瘋了!”
仿佛被什么猛然刺中,肖天燁身形微晃,眼眸破碎!
大歷。
肖重華發(fā)現(xiàn),刻骨的思念正在一點點吞噬他的理智。
自從南詔國回來,每日還必須處理政務(wù),處理堆積如山的奏章。眼睛看不見,就讓人讀給他聽。但他唯一想要做的,就是丟下一切去尋找心愛的女人。可惜,由于肖天燁刻意封鎖了消息,肖重華知道,自己不能去打擾,否則那人會中斷巫醫(yī)的治療。
只要是為了她,他可以忍耐,怎么樣都可以。
想到歐陽暖,他心里那根刺就扎得越深越疼,漸漸變成了他的一塊心病。
以至于過了半個月心緒不寧的日子,肖重華終于病倒了,眾人這時候才想起,這個在朝堂上冷酷無比的人,畢竟也只是一個青年而已。
太醫(yī)小心翼翼走到床邊,恭敬地為他診脈。片刻后才覺得情形不對,壯著膽子察看了他的神情后才敢掀開他的內(nèi)衫,一看頓時駭然,驚呼道:“殿下這是怎么了!”
他的左胸,竟然有一道長長的傷口,那傷口似乎很長時間都不上藥,開始潰爛……
太醫(yī)一雙眼睛震驚地轉(zhuǎn)過來看著一旁的貼身侍衛(wèi)金良,金良上去一看,頓時呆住,脊背竄上來的冷意讓他不由戰(zhàn)栗了一下——肖重華的臉色蒼白得可怕,滿目痛苦之色,縱然看慣了他冷酷無情的樣子,金良也還是移開目光,不敢再看。這道傷口絕非是一天兩天的,可是,他為什么始終不曾宣太醫(yī)治療呢?金良覺得很奇怪。
一旁的侍從瑟瑟發(fā)抖,事實真相只有肖重華和他們最清楚。世子看不見,一回到燕王府,沐浴的時候,作為貼身侍從便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身上的傷口,他們以為是在戰(zhàn)場上留下的紀(jì)念,可是不論他們怎么勸說,他都不肯請?zhí)t(yī)治療。
沒有人知道,肖重華不愿意治,更大的原因是——他要借由這道傷口帶來的疼痛,抑制住失去歐陽暖之后的那種瘋狂的想要毀滅一切的沖動。
這簡直是瘋了……他自己也清楚,自己早就瘋了,清醒地瘋狂著。
那太醫(yī)滿目驚疑之色,剛要繼續(xù)發(fā)問卻被肖重華喝止:“不過是偶染風(fēng)寒,你可聽清了!”
太醫(yī)突然明白這次燕王世子單獨招他一人出診的含意,他恐懼地跪下:“只是殿下傷勢很重,天氣漸熱,傷口已經(jīng)潰爛發(fā)炎,這樣的傷勢是否應(yīng)該請宮中那位神醫(yī)來診治,我恐怕……”
賀雨然回來后,就經(jīng)常出入宮中,陪伴肖欽武。
“住口!我有什么病自己最清楚!你開藥吧!其余一切,不必多言!”
太醫(yī)戰(zhàn)戰(zhàn)兢兢爬起來去開藥,金良站在旁邊有點不知所措,他雖然不懂得醫(yī)術(shù),卻也知道世子這傷口的狀況是多么嚴(yán)重,他很難想象,肖重華是如何忍受這樣的痛苦站在朝堂上,便是再鐵石心腸的人,看那傷口一眼,也不忍心再看第二眼。在他看來,這實在是無法相信的事情,他更加不能明白,世子為什么要如此。這世界上有很多心狠的人,只是這些人心再狠,對自己總是寬容的。他不能想象,世界上還有肖重華這樣的人,就連對待自己,他都是嚴(yán)苛冷酷的,竟然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傷口流血潰爛發(fā)炎出膿,這是什么樣的人啊!若非親眼目睹,他簡直不能相信!對別人狠也就算了,對自己都這么狠的人,實在是可怕,卻又無比的可憐。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世子妃,只要將她找回來,一切的問題都能解決。
只是,世子妃,現(xiàn)在究竟在哪里呢?
被鎖鏈關(guān)著,歐陽暖的病情重復(fù)惡化,開始不再反抗,甚至比以前更嚴(yán)重,幾乎吃不下任何東西了。
“為什么不肯吃東西,你是在反抗我嗎?”
肖天燁看著她略帶嘲笑的表情,突然快步從外面的護衛(wèi)手中搶過了一把劍,又快步走過來,緊緊地握住了手上的劍,連帶著青筋冒起,像是壓抑著極為憤怒的情緒,他根本已經(jīng)沒辦法控制自己了。他身體里暴虐的血液因為歐陽暖的行為,一點點的集結(jié),沸騰,這種在他血管里流淌著的憤怒正在逼迫他一步一步走向某種他最厭恨的、失去理智的道路。他沒有放下手中的劍,反而筆直地朝著歐陽暖走過去。
“我再問一遍,你是在反抗我,要逼著我發(fā)怒?”
“你心里到底在想著誰,為什么總是要拋棄我?”懷疑,懷疑到想要發(fā)瘋,肖天燁從來沒有被嫉妒這樣折磨過,他的心里轉(zhuǎn)過一個又一個的名字,妒忌、疑心,將這個理智、高高在上的男人變得疑神疑鬼,誰都不再信任!
歐陽暖的視線落在他的劍上,為那攝人的寒光有些心驚,他舉起它來毫不費力,現(xiàn)在他也沒有丟下那把劍,看來今天他非要問出一個答案。可是這個答案,她完全想不到,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他為什么這么執(zhí)著于,她到底在想誰?她誰也沒有想,因為她誰也不記得了!
難道他希望她說出一個子虛烏有的名字?他的疑心病,簡直是將他逼迫地發(fā)瘋了!這不得不令人感到恐懼,徹骨的寒冷!
“你害怕了?你怕它?”殘酷的笑容再一次在肖天燁的嘴角出現(xiàn),可是怎么看也與他此刻的心情大為相反,他一把斬斷了鎖鏈,讓那鎖鏈斷成半截,落在地上。
他看著歐陽暖,雙目赤紅,現(xiàn)在是最好的機會,殺了她,別去想什么后果,只要她存在一天,他將一天比一天更不能控制自己,終有一天她會毀了他!
像是被她光潔如玉的脖頸所引誘,他伸出手竟然輕易地掌控住她的生命,這多么容易,只要一用力,這么細這么可愛的脖子就會斷掉,那她就再也不能對他做出這樣殘忍的表情,她在欺騙他,親手捏斷這女人的脖子,讓她的嘴巴再也不能吐出謊言,越是美麗的東西越是危險,他怎能留下這樣的禍患在自己身邊!無論如何,他也不能再為了一個女人失魂落魄,他會徹底失去理智的!肖天燁用手掐住歐陽暖的脖子,就這樣想著,一點兒一點兒加重了手上的力氣!
歐陽暖只是覺得,這一幕似曾相識,她難以呼吸,幾乎控制不住地流下眼淚來。
肖天燁像是被她的眼淚燙到了,突然松了手。
歐陽暖大聲地咳嗽著,有一種死里逃生的感覺,她驚駭莫名的看著肖天燁,可是對方的眼睛竟然都是驚恐:“暖兒,我不是故意的,我錯了!你原諒我,我再也不會這么對你,你想要出去是不是,我不會再管著你了!真的,你要去哪里我都陪你去,只是求你不要再離開我了!”他拼命抱著她,不停地說著。
歐陽暖不說話了,她感到深深的無力感。
這一日,宮女督著歐陽暖喝完藥,連話也不肯與她多說一句就離開了。歐陽暖目送著她走出門去,低聲地嘆了一口氣。
這時候,雕梁畫壁的走廊下已燃起了燈籠,歐陽暖的心情卻越發(fā)的沉重,她的手抬起來,輕輕掩住了唇畔的咳嗽。
門外的肖天燁早已經(jīng)瞧見了映在窗格上的影子,柔和的燭光,灑在那片黑影之上,他的目光望著那片黑影,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他走進去,歐陽暖還是坐在桌前,一動不動,然而她略顯蒼白的面容,在溫柔的燭光中,美好如玉。
屋中一片靜寂,良久之后,肖天燁嘆了口氣,道:“你還是不肯跟我說話嗎?”
歐陽暖道:“除非你放我走。”
肖天燁自從那日之后,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甚至和歐陽暖說話的時候都是輕聲慢語,他輕聲笑了笑道:“你總是在懷疑我,可是離開我,你能去哪里。”
歐陽暖道:“我想找回自己的過去。”
肖天燁淡然一笑,道:“這只是你離開的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不過是因為你擔(dān)心我是個惡人,所說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欺騙你。”
歐陽暖目光一閃,卻還是默默無言。
肖天燁慢慢道:“在你心中,人或許是有好壞的,可是誰又能分得清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壞人呢?歐陽暖,你真能分清嗎?你只是覺得我關(guān)著你,不放你出去,可你知不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你好,為了讓你早日康復(fù),為了把你留在我的身邊。”
歐陽暖看著他的神情,有一瞬間無所遁形的感覺,仿佛所有的一切在他的眼中都是透明的,毫無遮擋,她到:“我總是感激你的,不管你為了什么,你畢竟救了我的命。”
肖天燁輕笑一聲,春水般的眼睛波光蕩漾,道:“歐陽暖,你嘴里這么說,心里卻不是這么想,你若將我看做好人,為何遲遲不肯對我說實話,從不愿意愛我,留在我身邊?”
歐陽暖垂下眼眸,道:“我很想對你說,但很多話……我——”
肖天燁嘆了口氣道:“我了解,我知道你的心里一直有一個名字,或者,只是一個模糊的影子,但你一直覺得那個人不是我。”
歐陽暖搖了搖頭,他看著她道:“你離開,其實是為了去找那么一個莫須有的人是不是?僅僅為了夢中那一個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影子,就不顧一切要離開這里?”
歐陽暖道:“你以為我只是為了那個人?”
肖天燁沒有回答,冰雪般的眼神,正瞬也不瞬地凝注著她。
歐陽暖道:“不,你錯了,我只是想要找到自己的過去,我總是在想自己到底是誰,為什么除了一個名字之外什么也沒有,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夢中的那個人和我又有什么樣的關(guān)系……對不起……我一天不知道,就一天不能平靜下來。”
肖天燁看著她,心底那最冷酷、最堅硬的地方突然有一種奇異的痛恨,他低聲道:“若是我不讓你走呢?”
沉默許久后,歐陽暖看著肖天燁道,眼神溫和卻無可辯駁:“對不起,我一定要走。”
她這樣說著,眉梢眼角又出現(xiàn)曾經(jīng)的冷漠和堅毅,肖天燁有一瞬間的錯覺,仿佛她的感情已被凍結(jié)起來,她又恢復(fù)那個冷冰冰的女人了。
他目中的憐憫慢慢變成隱忍的怒氣,但他的微笑還是那么動人,聲音還是那么溫柔,道:“你真的要走,我是有很多的方法可以留下你,比如割斷你的腳筋,讓你一輩子都不能行動;封住你的嘴巴,讓你永遠不敢再說一句離開我的話,最簡單的法子就是控制你的藥,讓你永遠都想不起來自己是誰,但……”他看著歐陽暖臉色慢慢變了,慢慢道,“我不會那樣做的,因為我是這么的愛你……”
就在這時候,肖天燁后頸倏然掃起一陣不詳涼意,他猝然回首,但見墻頭月下一個兩個三個……越來越多的黑影騰躍而出,悄然落在滿園繁花之中,碾花無聲。
他右手一甩袍袖,作了一個動作,剎那間殿外出現(xiàn)了無數(shù)的侍衛(wèi)。
一圈黑影慢慢圍攏過來,黑衣蒙面,側(cè)身極緩極緩地逼近,似一汪可怕的湖泊,帶著黑色的光暈漫漫潮汐,點點吞噬而來,與穿著紅衣的侍衛(wèi)們翻攪在一起。
歐陽暖剛開始以為,這只是臨時起意的暗殺,抑或是一次蓄謀己久的宮變,然而那些黑衣的高手顯然壓過了護衛(wèi)的力量,歐陽暖聽見有人高聲地喊道:“叫弓箭手來!”
對峙雙方猶似劍拔弩張,千鈞一發(fā)的時刻,歐陽暖只覺得神經(jīng)緊繃,摧弦欲斷……
隨著弓箭手的迅速到來,千里拱堤坍潰一泄如注,十面八方流矢飛箭皆奔著那群黑衣人而去,不知道為什么,歐陽暖的心口驀地一收,空落落直直往下墜去。無數(shù)的“嗖嗖”銳利破空之音回蕩園中,箭落之聲入了花叢,肖天燁目光冷漠地看著一般幾道線光劃過,幾個黑衣人悶聲倒下,然而不知為何,這群黑衣人卻是悍不畏死,又一起撲了上來。
“暖兒,快躲開!”
肖天燁的聲音和著兵器相交的鏗鏘錚錚之聲炸入耳中,幾乎同時,一個黑衣蒙面死士鮮血淋漓砰然倒于她的腳旁,駭?shù)迷疽呀?jīng)走到外面的歐陽暖扶著廊壁往后退了一步。
此時,宮中的護衛(wèi)們陸續(xù)傾巢而出,那群黑衣人卻絲毫不退不怯,只迎不避,招招狠戾撲過來。但見廊壁青磚上,人影此起彼消,競相殺戮追逐。黑衣人手中皆是削鐵如泥之利器,其中為首之人尤為厲害,游刀走劍、戳刺、舉劈、利斬,招招斃命緊追不舍。以一敵十,不見頹勢,竟是勢均力敵。
歐陽暖看得目瞪口呆,卻不知為什么,覺得這樣的情形似曾相識。
然而鋼刀帶著三九嚴(yán)冰之寒不緊不慢寸寸壓近,轉(zhuǎn)瞬之間竟然不察,她突然落入對方之手,肖天燁面色大變,大聲開口:“放開她!”
“放開她?”歐陽暖聽見身后的黑衣人淡淡一笑,她卻覺得有絲絲熟悉之感,“可以,當(dāng)然可以。全看陛下是否愿意拿自己的性命來換。”
刀尖輕觸下頜肌膚,很快,并不怎么疼痛,只覺著隱約有溫?zé)岬难z,沿著頸項蜿蜒而下。
“不許傷害她!”肖天燁凝視著歐陽暖,目光絞痛,緊咬了牙關(guān),竟是連聲音都微微起顫:“什么我都答應(yīng)你!”
不知為什么,歐陽暖只覺得這場景,仿佛在何處見過,不顧一切的肖天燁,她只知道,自己從未討厭過他,隱隱還有一絲虧欠的心疼,可是,為什么……
“哦?那就請陛下過來吧。”黑衣人再度開口,一手鉗制住歐陽暖的喉嚨,一手揮了揮刀。
肖天燁快步走過來。
所有人皆看著他,唯獨歐陽暖不忍心看,卻在這時候,竟然發(fā)現(xiàn)身后一人手搭一半月弓箭橫放于墻頭,滿弦待發(fā),正對肖天燁的背心。
“不要!”歐陽暖不知道自己如何掙脫了后面那個人,只是用力推開了近在咫尺的肖天燁。
三只烏金鐵箭次第連發(fā),勁弩皋風(fēng)攜雷霆萬鈞之勢尖銳著呼嘯而去。看清了那方向,肖天燁幾乎瘋狂,一時間,滿園皆靜,剎那無聲,歐陽暖連退兩步,躲開了兩箭,最后一個箭頭終究穿入身體,三箭連矢,終究太可怕。
“暖兒……你怎么了——怎么了……”肖天燁抱著她,全身抖得篩糠一般,手上慌亂地捂著她的傷口,似乎想要堵住那汩汩如泉的暖流。
歐陽暖并不悲傷,她只是覺得,終于還清了歉疚,此刻她不再虧欠眼前這個人了。這一生的債,已然悄悄的還了……
朦朧中只聽見肖天燁撕心裂肺的大喊聲……
原本以為一切就這樣到此為止,可是歐陽暖沒想到,黑衣人竟然就是金吾衛(wèi),所以才能以一當(dāng)十,而那頭領(lǐng),竟然就是賀蘭圖,他挾持她,在她身上用了匕首,實際上是趁機將一種藥抹在她的身上,能夠讓人在一刻后氣息全失脈象皆無,然后恰準(zhǔn)時間偽造出被箭射殺的假象,這種法子不過是江湖上騙子常用的伎倆,然而卻騙過了一意關(guān)切歐陽暖的肖天燁,當(dāng)然,歐陽暖也被蒙蔽了,幾乎誤會那箭是射向肖天燁的……意外還是有的,賀蘭圖沒有想到肖天燁不吃不喝地守在歐陽暖身旁七天七夜,若非最后暈倒強行被如今的福王肖凌風(fēng)拖走,他還會不休不止地守在那里。之后,肖凌風(fēng)強行為歐陽暖下葬,這時候賀蘭圖便將早便預(yù)備好的一具與歐陽暖形貌身材相仿并易容好的女尸將她換了出來……之后,待歐陽暖服下假死藥的解藥,氣血稍穩(wěn),賀蘭圖便派人一路護送將她弄出了城。
第二天上,肖天燁醒來,頭一件事就是找他的歐陽暖。當(dāng)他到處找都找不到的時候,整個人就像一頭發(fā)瘋的獅子,見人就抓過來問,說不知道便打。最后一個侍衛(wèi)沒有辦法,只得交待了實情。
肖天燁一聽,雙眼冒火,命人傳來肖凌風(fēng),劈頭便罵:“你不過是個王爺,誰借給你的膽子?你滾,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你給我滾出宮去!”
肖凌風(fēng)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愣愣地站在那里。肖天燁急了,拔出佩劍來向他一通亂砍。他這才知道皇帝是說真的,倉皇逃出宮去。
肖天燁拄著劍不停地喘氣,忽然指向那名告密的侍衛(wèi):“她在哪里?”
護衛(wèi)抖聲道:“皇上……那女子就葬就在陵園,福王下令,咱們幾個親手給埋的,錯不了。”
肖天燁親自領(lǐng)著一隊人馬來到西郊陵園。那里果然又起了一座新墳,上面沒有任何標(biāo)記。他一愣:“這里?”
見眾侍衛(wèi)點頭稱是,他不禁暴怒起來:“她根本沒有死,你們就把她埋起來,不是要憋死她了么?快,快,快挖出來!”
幾名侍衛(wèi)不敢不應(yīng),七手八腳的鏟土,不一會兒棺材從土里露了出來,肖天燁連忙跳下去,將棺材蓋打開。
“暖兒,你別怕,我來救你了,馬上就沒事了,暖兒!”很快的,肖天燁迫切的聲音就轉(zhuǎn)為凄厲,“不是她!”
棺材蓋被掀開,里面的女子容貌仿佛是歐陽暖,可怎么騙得過肖天燁的眼睛,他大聲喊起來,“封鎖城門,去追!馬上把人追回來!”
離開了南詔都城,他們一行人輕車簡從走得飛快,眼看就要到達邊境,卻不知為什么接連刮風(fēng)下雨,天昏地暗,道路泥濘,根本不辨方向。到了戌時,天色已經(jīng)全黑,實在不方便繼續(xù)向前走,賀蘭圖便下令就地休息。賀蘭圖拿著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的干糧,先遞給歐陽暖。歐陽暖接過,剛要說話問清楚這幫人究竟是什么人,又是從哪里冒出來的,為什么要帶走她,他卻突然道:“不要升火!”
那邊正在升火的隨從嚇了一跳,趕忙又把火苗熄滅了。
“怎么了?”歐陽暖不解地問。
“這里已經(jīng)靠近邊境,卻還在對方的眼皮子底下,若是升火把他們引來,實在是很危險的事。”賀蘭圖沉聲解釋道。
歐陽暖點點頭,想不到眼前這個人還有這樣的見識,只是她越發(fā)疑惑,自己和這個人又究竟有什么樣的瓜葛呢?
夜晚很安靜,天空低垂的仿佛觸手可及。剛剛下過雨,烏云散去竟然出現(xiàn)了一顆又一顆的星星,一個個仿佛被雨水洗滌過,明亮又溫柔。歐陽暖就坐在沾滿水珠的草地上,取出干糧來吃,突然一只手伸過來,遞給她一只裝滿了清水的水袋。
歐陽暖接過,悶悶地說一句謝謝。賀蘭圖沒有多言語,竟然也像她一樣席地坐下。
這時候,突然聽見旁邊的馬兒發(fā)出嘶鳴聲。
“它怎么了?”歐陽暖不理解地回頭看賀蘭圖。
賀蘭圖卻面色凝重,這時候一個負(fù)責(zé)值夜的隨從奔過來:“主子,遠處傳來馬蹄聲,似乎人數(shù)不少。”
“是不是過路的人?”歐陽暖盡量往好處想,可是心底卻突然浮起了一陣不安。
“不可能!命令所有人丟棄馬車,立刻上馬!”
賀蘭圖上馬后,歐陽暖還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是去另找一匹馬還是怎么樣,隨后賀蘭圖一把抓住她上了馬。這次金吾衛(wèi)折損近半,隨行的一百五十人最后只剩下十幾名,他們也紛紛上馬,一行人縱馬狂奔起來。
如果有遮擋的地方,他們也不至于這樣倉皇奔跑,而應(yīng)該就地躲藏,可是偏偏這里是一望無際的草地,根本沒有能夠藏身之所。若是那些真的是全副武裝的南詔人,他們不可以與對方硬碰硬,這才是賀蘭圖作出這個決定的原因。因為危險的臨近,歐陽暖的心跳得砰砰的,風(fēng)將她的頭發(fā)徹底吹亂,他們奔跑了沒多久,就聽到身后沉重的馬蹄聲,對方的人馬顯然遠遠超過自己這一方,歐陽暖意識到,死亡的威脅離他們越來越近……
“主子,您先走,屬下斷后!”靠得最近的金吾衛(wèi)策馬,就在他們身后不遠。
賀蘭圖咬牙點頭,帶著歐陽暖一馬當(dāng)先,猶如離弦之箭,在看不見邊際的夜色中一路狂奔。
“后面有多少人?”歐陽暖急切地問道。
賀蘭圖沉默了一下,聲音在風(fēng)中有些模糊,可給出的答案卻讓歐陽暖不由得心驚:“數(shù)千騎。”
歐陽暖忍不住回頭去看那些追兵,他們已經(jīng)追得很近了,那些馬蹄聲幾乎就在耳邊,聲勢驚人,讓人毛骨悚然。后方傳來一陣廝殺聲,賀蘭圖帶來的金吾衛(wèi)顯然已經(jīng)沖進了敵人的陣營。這十幾個人都說得上是以一當(dāng)十的勇士,可是對方人數(shù)實在太多了,他們根本抵擋不了多久。想到這些人等同于是去送死,歐陽暖心里不由得一陣陣難受,可現(xiàn)在馬匹不可以停下來,否則她又會過上被關(guān)押的日子。
雖然賀蘭圖沒有向她解釋過緣由,可她無端的對這個人產(chǎn)生一種信任感,她不知道,這是因為以前,賀蘭圖也曾經(jīng)帶著她逃脫過追殺。
不知道跑了多久,天色已經(jīng)微亮起來,金吾衛(wèi)不過阻擋了片刻,便被那群鐵騎徹底淹沒。賀蘭圖不聽不看,加緊馬腹,馬兒不停地向前奔跑。耳后的聲音越來越大,來勢洶洶,歐陽暖回頭望去,晨光照射在后面追兵的盔甲上,只看見一片銳利的寒光。
歐陽暖背心一陣發(fā)涼,也不知道是太冷還是過于恐懼,她還是第一次感覺自己離真正的死亡這么近。不由自主地眨眨眼睛,卻感覺一滴汗水流到了自己的眼睛里,火辣辣的,激人的疼痛。
清晨時分是最冷的時候,風(fēng)又這樣凜冽,歐陽暖只覺得渾身都在哆嗦。突然,她的身體被牢牢扣入賀蘭圖的懷里,“坐穩(wěn)了!”
眼看他們單槍匹馬就要陷入絕望,卻突然看到前面有一列軍隊。
“是他們來了!”歐陽暖驚呼!全身的血液仿似瞬間便被抽光了!
“不,是我們的人!”賀蘭圖卻遠比她冷靜的多,“你看那面旗幟!”
歐陽暖看向那面軍旗,不知為何,因為賀蘭圖的一句話,心中有一種隱隱的放松的感覺。
那列軍隊早已在此等候賀蘭圖的到來,卻顯然沒想到他們身后還有追兵。
賀蘭圖一馬當(dāng)先,奔入隊列之中才匆匆停下。
“后方有八千騎兵,你們一共來了多少人?”賀蘭圖大聲問道。
“兩千人。”一個年輕俊朗的將軍策馬而來,“姐姐!”他高聲叫著,幾乎是興高采烈。
歐陽暖一怔,完全沒想到這年輕俊美的將軍會突然飛奔著跑過來,像是看見了失散多年的親人。
“非常時期,等會兒再說!”賀蘭圖一把將歐陽暖推下馬,“歐陽少將軍,交給你了!”
“姐姐!你在我身后!”歐陽爵伸出手把歐陽暖接上馬,放在身后。
歐陽暖完全不知道應(yīng)當(dāng)作何反應(yīng),她只覺得這個俊俏的少年將軍異常熟悉,可是她分明沒有見過他,他卻又叫她姐姐,還是這樣的語氣……
這支部隊紀(jì)律森嚴(yán),雖然意外迎敵,卻隊列整齊,接到擺開陣勢的命令后,除了馬蹄聲以外,竟然聽不到任何一個人說話,甚至連咳嗽都沒有,安靜的可怕。歐陽暖卻隱隱感到擔(dān)憂,這支部隊雖然訓(xùn)練有素,但兵力遠遜于南詔人,真的有獲勝的可能嗎?
那邊肖天燁已經(jīng)帶著八千鐵騎追了過來。
歐陽爵大聲道:“立即突圍,若突圍不成,便力戰(zhàn)南詔,至死方休!”
歐陽暖覺得心臟一陣陣跳得發(fā)燙,從未見過兩軍對壘這種奇異場景,明明雙方都蓄勢待發(fā),卻安靜得要命,天空之中連一只鷹飛過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她甚至聽到自己心臟猛烈地跳動聲,前面的歐陽爵顯然察覺到了她身體的緊繃,低聲安慰:“姐姐你放心,攝政王的軍隊每個人都能以一當(dāng)十,以一當(dāng)百,定然能保護我們突圍,若突圍失敗,也不過死戰(zhàn)到底,為國盡忠,死而無憾!我一定能將你平安送出去的!”
攝政王這三個字,像是喚起了她內(nèi)心深處某種深藏已久的感情,讓她覺得說不出的滋味。
“把她還給我!”那邊肖天燁大聲喊著,臉上滿是憤怒,他看出這邊準(zhǔn)備誓死抵抗,徹底失去了耐心。
歐陽爵冷笑,卻并不答話,手臂高高揚起,作出進攻的手勢。
肖天燁大怒:“放箭!”立刻有數(shù)百支箭矢疾射而出,直奔大歷軍隊而去。
賀蘭圖腳下猛夾馬腹,揮刀疾斬,將正對著自己而來的箭劈飛,大部分箭矢則擦著他飛過,均落了空。
剛閃過第一輪,第二輪箭又至。
歐陽暖兩眼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在前方敵陣中的肖天燁。當(dāng)箭雨射出之時,她心里的感情十分復(fù)雜。她跟肖天燁的牽扯太深,太深太深了……這究竟是怎么回事,為什么她竟然一點也想不起來。
歐陽爵為了保護歐陽暖,并未直接迎敵,反而在隊伍的最后方,歐陽暖因此可以看清前方的一切,這時候太陽已經(jīng)全部出來,無數(shù)鎧甲和武器在陽光下閃動著耀眼的光芒,廝殺聲,吶喊聲,混成一片,到最后她已經(jīng)幾乎分不清到底誰是自己人,誰是敵人,只看到旗幟高高飄揚在風(fēng)中。
不過,歐陽暖顯然低估了大歷軍隊的力量和可怕,只有此刻與之對敵的南詔人才能深刻的感覺到。他們雖然人數(shù)遠不及對方,卻絲毫沒有畏懼,在一聲令下便以雷霆萬鈞之勢向南詔軍隊沖去,在賀蘭圖的布置下,他們分成三批輪番向?qū)Ψ桨l(fā)動進攻,根本不像是在突圍,倒像是去拼命!第一輪襲擊過后,第一批士兵立即勒馬退后,第二批越過他們,撲向敵陣。第二批進攻后,第三批再上,然后重復(fù)第一批的進攻,循環(huán)往復(fù)之間,兩千人竟然游刃有余地對抗三倍于己的隊伍!
這樣一場短兵交接,血肉飛濺,死傷無數(shù),肖天燁卻也沒有放棄的意思,他是南詔皇帝,倉促之間只帶了八千人來追,如今不但孤身涉險,甚至奔在隊伍之前,沉穩(wěn)的指揮士兵,當(dāng)箭矢從他身邊飛過,他竟然連眉毛都沒有皺一下。
戰(zhàn)場殺敵、浴血奮戰(zhàn)、血肉四濺,這些場面對于歐陽暖來說,簡直是一生的噩夢,她根本不能接受,也不想去看,只能緊緊閉上眼睛不去看,不去聽。
賀蘭圖回頭大聲道:“帶她離開!”
歐陽爵咬牙,縱馬向邊境后飛馳。
不知道為什么,歐陽暖終究回頭看了一眼,卻看到肖天燁突然大叫一聲,從馬上硬生生倒了下去。
歐陽暖一怔,幾乎要讓歐陽爵立刻停下,他有心疾的!這時候竟然突然發(fā)病了!可是,歐陽爵還是快馬加鞭地帶著她離開了,漸漸的,肖天燁的身影淹沒在人群中,再也看不見了……
賀蘭圖回到軍營,卻四處找不到歐陽暖的身影,不由一把抓住歐陽爵的領(lǐng)子:“人呢?”
歐陽爵只是淡淡地道:“我派人送姐姐去了安全的地方。”
“我費盡心思把她帶回來,就是要讓他們見面,你憑什么這么做!”
“就憑他對不起我姐姐!”歐陽爵毫不退讓,身上的氣勢絲毫不遜于一身煞氣的賀蘭圖。
賀蘭圖頹然地松開了手:“你——”他不知道說什么了,歐陽暖和肖重華的糾葛太深,太深了,外人根本沒辦法置喙一句。
歐陽暖被送到了江南的別院,那里有歐陽爵費盡心思才找到的藥泉,也有人在等著她。因為脫離了藥物的控制,歐陽暖慢慢想起了一切,而和大公主的見面,則讓她記起了更多的東西。當(dāng)然,她不會排斥這樣的安排,因為大公主帶來了念兒,這個小小的生命,幾乎是第一眼,歐陽暖就確認(rèn),這是自己的孩子,是她曾經(jīng)拼勁力氣生下的孩子。
“賀家婷畏罪自殺了。”大公主這樣告訴歐陽暖。
而歐陽暖只是點點頭,并不是很在意。一切都是肖天燁安排的,不是賀家婷,也會是別人。比如汝娘,后來他們才查到,汝娘是秦王當(dāng)年在皇宮中安排的內(nèi)應(yīng)之一,被肖天燁所用。
再次見到紅玉、菖蒲,和方嬤嬤,歐陽暖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好在她們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對孩子的父親,如今已經(jīng)是攝政王的肖重華閉口不談,歐陽暖雖然早已經(jīng)想起了他,可是既然她們都不提,她便也不想知道。在她的理解中,可能經(jīng)過一年的時間,肖重華已經(jīng)找到了愛人,有了孩子,不再想起她這位已經(jīng)過世的妻子了。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問起這個人呢?雖然已經(jīng)慢慢恢復(fù)了記憶,卻再也沒有那樣強烈的愛恨了……這也不知道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在江南生活,很平靜,很悠閑,沒有任何人打擾,她剛開始還有些不習(xí)慣,慢慢的,卻喜歡上了這里的日子。
時光匆匆的過去,轉(zhuǎn)眼就是三年。
“娘,娘抱抱!”念兒白皙的小臉上有兩抹淚痕,撲倒在歐陽暖身上。
歐陽暖連忙抱住他:“怎么了?”
三歲的孩子抱著她的脖子蹭個不停,眼眶紅紅的,一直埋在她的脖間,小聲啜泣幾聲,嗚嗚咽咽的,不肯抬起頭來。
歐陽暖一下子心就軟了,一手抱著他,一手摸著他的小腦袋,耐心哄道:“怎么了?摔跤了”
“才、才不是呢,”小男孩很懂事地抬起頭來,掩飾性地擦擦眼淚,在她臉上吧唧親了一口:“我想娘了。”
歐陽暖微微笑道:“是嗎?如果沒人欺負(fù),怎么會這么難過呢?怎么?別人又說什么了么?”
小男孩一下眼眶就又紅通通起來,黑白分明的眼睛只眨了兩下,掉下淚來。“嗚嗚……紅姨帶我去買糖,外面人說娘娘壞話,都是壞人……”
歐陽暖愣了一下,然后鼻子有些微酸,她笑了一下,拍著孩子的背脊道:“不要緊,娘好好的,他們就算說又怎么樣?”
她深居簡出,大公主也只是在這里逗留了半年就不得不返程回去了,外面人不知道她的身份,只知道她是一位京都住在這里的貴人。剛開始還很是敬畏,可日子久了,看她年輕貌美身邊又沒有男人,偏偏還帶著一個小孩子,貴族圈子里各種流言蜚語都出來了。歐陽暖當(dāng)然置之不理,可對于小孩子來說,總不能關(guān)著他不讓他出門。
“恩……”念兒擦擦眼淚,改摟上她的脖子,因為過于激動,漂亮的小臉也紅撲撲的:“念兒沒有爹爹嗎?”
聞言,歐陽暖竟是愣了一愣,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微微出神。
念兒蹭著她的脖子可憐兮兮道:“爹爹真的不愿意要我們嗎?”
小孩子的問題一個接一個,歐陽暖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便笑著拍了拍他的頭。
這孩子十分可愛,柔順乖巧,眉眼清秀,大大的眼睛黑白分明,讓人看了就愛得很,不忍心傷害他。
“小少爺,京都有禮物送給你。”紅玉走進來,看見這一幕,趕緊亮了亮手里的小箱子,肖念頓時忘了傷心,一搖一晃地向她走去,紅玉連忙過去接住他,順便幫他拍了拍衣服的塵土:“你看,這都是最時興的玩具呢!”
一箱子的小玩意,都是費了心思的,精致而且都是用造價不菲的玉石制成,歐陽暖看了一眼,笑道:“表姐真是費心了。”
“太后娘娘也是惦記著小姐,還來信催了好多次,小姐——是不是什么時候回去看看?”紅玉試探著問道。
是啊,皇帝在兩年前駕崩,皇太孫登基,表姐如今已經(jīng)是太后了,可是——歐陽暖笑著搖了搖頭:“以后再說吧。”
正說著,念兒把玉石子敲打的叮咚作響。
歐陽暖笑了,看著外面的好天氣道:“明天帶這孩子出去玩吧。”她看了紅玉,補充了一句,“我們一起。”
小姐愿意出門了?紅玉嚇了一大跳,隨即歡喜起來。
街上熱鬧繁華,人來人往,卻不顯擁擠,歐陽暖也不坐馬車,只是蒙著面紗,牽著念兒的手,帶著紅玉和菖蒲兩人,當(dāng)然她也知道,大公主一直派了不少的暗衛(wèi)在周圍,隨時隨地保護著她們不受外人干擾。
這幾年來,歐陽暖很少笑,但跟孩子在一起的時候卻是她笑得最多的時刻,她的生活平平靜靜地過了三年,沒有勾心斗角,沒有暗箭難防,這樣的生活,幸福美滿,和平安定。
歐陽暖仰頭看了看烈日當(dāng)空,有些刺眼,便瞇了瞇眼睛。
當(dāng)初那個在眾人面前游刃有余的歐陽暖,早已經(jīng)消失了。她覺得很好,這新的生活,真的很好。而那個不該想起的人,已經(jīng)在她的生命中,徹底消失。
雖然有時候會寂寞,但大多時候,她慶幸自己還能活下來,老天還將這樣可愛的念兒送到她身邊。
“娘!那里好熱鬧,好多人,是在干什么?”
歐陽暖回神,笑道:“想去看看嗎?”
“恩。”念兒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好。這就去。”
念兒抬起小臉道:“我牽著娘!這樣你就不會走丟了!”
歐陽暖怔了怔,心中微酸,卻是笑了起來。
“走嘍!”小人兒咯咯一笑,拉著歐陽暖的手跑了起來,有些跌跌撞撞的,他雖然跑著,卻人小腿短,歐陽暖不過走快一些就能跟上,轉(zhuǎn)眼間,便擠到了人群之中。
“哎呀,這是什么人啊,好大的排場。”
“是啊是啊!”身旁有人附和,語氣好似有些嫉妒:“怎么我就沒生在皇家啊,這排場,嘖嘖……”
陣仗確實很大,禮樂炮鼓,鐘鼓齊鳴,白色大馬,威風(fēng)凜凜,神氣而又氣派。
“這大馬好氣派呢!”念兒顯然沒見過這些新鮮物事,對待一切都很興奮,左瞧瞧右看看,小腦袋晃得像個撥浪鼓。
歐陽暖顯然沒有什么心情,眼光游移,卻忽然看到了什么,身體猛地一震。
“你還好嗎……”一個溫潤甜美的女聲,肖重華聽到這聲音,便轉(zhuǎn)頭對她點點頭,空洞朦朧的眼睛對不準(zhǔn)焦距。
“還好。”
雖然肖重華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但他的聽力卻越來越好,稍微一點不同與變動,是誰說話,他都能隱約聽出個大概。
至于他的眼睛,肖重華早就不期盼什么了。
自從眼睛瞎了之后,一切都要從頭學(xué)起,讀書騎馬,日常起居,他摸索著學(xué)習(xí),直至現(xiàn)在,終于還能自理。
收到過賀蘭圖的兩封信。
信上說,歐陽暖身體康復(fù)很好,沒有什么毛病,只不過她不愿意再回到京都。
肖重華苦笑,她是不想再見他了吧。只要知道她生活的很好,就夠了。肖重華安慰自己。只是看不見而已,只是孤單寂寞而已,只是每夜每夜,心里都牽掛著另一個人而已,這些,比起當(dāng)年知道她突然死去,要好了太多太多。
“大哥,你是不是休息一下?”慕紅雪的容貌風(fēng)度更勝當(dāng)初,舉手頭足間溫婉動人,更加嫵媚亮麗,看得圍觀的人群發(fā)出陣陣驚嘆的聲音。
肖重華眼睛不知望著何處,聞言,竟是輕笑了一聲,沒有停下的意思。“不用,我早已習(xí)慣了,你若是累了,就休息一會兒吧。”
慕紅雪嘆了口氣。
經(jīng)過三年調(diào)理,肖重華也能模模糊糊看得出人的影子,所以只要騎得慢些,對他來說,并無大礙。
歐陽暖遠遠看著肖重華身邊的慕紅雪,淡淡搖了搖頭,轉(zhuǎn)身吩咐紅玉:“咱們走吧。”
紅玉擦了擦不知何時流出來的眼淚,堅定地點點頭,“是。”
“娘!你瞧!你看那大馬,雪白雪白的,多漂亮呢!”三歲的小娃幾乎要蹦起來,小臉興奮得紅撲撲的,黑亮的眼睛也閃爍著動人的光彩,小手拉著歐陽暖的一根指頭,攥了攥,滑膩膩的,滿是汗水。
歐陽暖卻有些失神,好像沒聽見一般,臉上神色多了些清冷,似乎在回憶什么,過了半響,臉上卻突然多了抹嘲諷。
圍觀的人卻越來越多。
寬整的道路上幾乎有些水泄不通,尋常百姓更是沒見過這種陣仗,紛紛騷動起來,推推擠擠,誰都使勁拉長了脖子觀看。
歐陽暖本來將孩子保護的很好,兀自出神之中,再加上紅玉菖蒲也都在,本不會出什么事。誰知人群突然開始喧鬧雜亂,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叫著說快看有個大美人在那里,身后的人群真正開始騷動起來,你推我擠,互不相讓,歐陽暖正覺得什么隱隱有些不對,低頭一看,一直跟著自己的兒子,卻消失不見了。
“念兒!”歐陽暖急了,不知該如何是好,“念兒!你在哪里!?”
人群你推我擠,爭先恐后地看著這難得一見的勝景,丟了小小的一名孩童,對他們來說,根本沒有注意到。
“念兒!你在哪里!?”歐陽暖從沒這么急過,只覺得從未有過的慌亂心驚,迅速將她擊潰。紅玉和菖蒲連忙招呼護衛(wèi)去尋找,可是人太多了,一會兒功夫就不見了孩子的身影。
“嗚嗚嗚嗚……娘……”馬路的正中央,有一小童摔倒在地上,似乎是被人群推擠出來,摔得疼了,又找不到自家大人,被嚇得厲害,捂著眼睛哭起來。
肖重華聽出不對,連忙勒住韁繩,跳下馬背。
立馬有人從旁邊扶了上來。
“攝政王……”
“是怎么回事?”肖重華問。
“沒什么,是個孩子從人群中推擠出來,不要擔(dān)心,我這就讓他離開,不會耽誤行程。”
肖重華淡淡地嗯了一聲,微微側(cè)首道:“扶我過去。”
“是。”侍從小心翼翼地扶肖重華過去,慕紅雪遠遠看見不對,心中微微疑惑,也騎馬過來。
“嗚嗚……娘,娘,你在哪里……”念兒心里害怕極了,不斷啼哭起來。
“你怎么一個人在這里?”
念兒忽然止住了哭聲,微微抬起頭來,一張俊美奪目卻顯得很蒼白的臉,正對著自己微笑。
是剛才騎在大馬上的叔叔,念兒奇怪地看著他。
肖重華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涌起一種異常熟悉的感覺,卻說不出是怎么回事,只是輕柔地問道:“摔痛了嗎?”
念兒盯著他的臉,一時之間竟然忘記了哭。
肖重華又笑了一下,微微側(cè)首,摸摸他的頭:“不要哭了,待會兒我讓人去找你爹娘。”
“嗯!”念兒用力點了點頭,一側(cè)首,正看見歐陽暖站在自己的不遠處,連忙歡欣雀躍起來,一把撲進她的懷里:“娘!”
歐陽暖卻一動不動,靜靜地看著面前的男人站起身來,臉上平靜無波,有些恍如隔世,沒有說話。
慕紅雪一下子驚呆了,愣愣地看著這一幕,歐陽暖淡淡向她點了點頭,便要拉著孩子離開。
肖重華目不能視,他只能隱隱約約看出一大一小的輪廓,眼前卻仍是白茫茫的一片。
對方沉默,他只是有些微的奇怪,在這奇怪之余,心的某處,不知為什么,突然微微的痛了一下。
“娘,你怎么不說話?”那孩子天真地問道。
歐陽暖淡淡一笑,道:“咱們回去吧。”
是很輕很輕的聲音,顯然她不想讓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存在,然而肖重華卻還是聽到了這個聲音,他只覺得自己的心臟緊緊一縮,接著是針扎一般的難受。
這個聲音……分明是……肖重華心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肖重華不可置信道:“暖兒!是不是你?”說話間,他也不由自主地向前了一步。
歐陽暖卻已經(jīng)帶著念兒轉(zhuǎn)身離去。
肖重華快步走過去,卻突然摔了一跤,心中劇痛,口中腥甜,“噗”地一聲,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其他人都是大驚失色,慕紅雪大聲叫著歐陽暖的名字,然而歐陽暖卻硬起心腸,沒有回頭。
“娘……”念兒看到歐陽暖冷漠的面孔,知道娘在生氣,可是娘為什么生氣呢?因為他瞎跑嗎?
“暖兒!”肖重華呼吸不暢,口中腥甜,腳步已經(jīng)凌亂,卻還勉強掙扎著追上來,可他眼睛失明,倉倉惶惶之中早已撞翻了不少東西,一路追來,竟是一身的狼狽。人越來越多,他再也沒辦法分辨出那兩個模糊的身影究竟在哪里,眼前只是一片混亂……
歐陽暖不知道為什么,聽著那樣的聲音,自己的心,竟也跟著不可抑止地顫抖。三年了,這時間不長不短,曾經(jīng)有過怨恨,那恨意鋪天蓋地,可是時至今日,再見面,更多的,卻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歐陽暖抱緊了孩子,加快腳步。
念兒完全不知道為什么,只是很懵懂地看著這一切。
人太多了,肖重華終究還是沒有追上來。
原本想要立刻回去,可是肖念卻很失望,歐陽暖便想,既然已經(jīng)陌路,何必?fù)?dān)心碰到呢,索性讓他繼續(xù)玩耍。念兒到底還是小孩性情,很快忘記剛才的不快,一會兒又不知道鉆到哪個人群中看熱鬧去了,歐陽暖笑著搖搖頭,慢慢的跟在他后面。出來了大半天,看著他東奔西跑的快活背影,倒感覺也有些乏了,心口又有些煩悶的感覺。剛想開口去叫他回家,紅玉和菖蒲卻突然神情戒備的看著前面。歐陽暖有些啼笑皆非的看著她們緊張的神情,疑惑的抬眼望去——一道修長的身影就站在她們的前方。
陽光淺淺的灑了下來,照耀在來人那如溫玉般光潔的面龐上,有些透明的蒼白,頰上卻有一抹奇異的紅暈,一時之間,他沒有絲毫動作。
直到那人提步向前進了一步,菖蒲忽然跳了起來,尖聲道:“你……你來做什么?”
幾乎是不用分辯,肖重華便能察覺到歐陽暖在哪個方向,他強行壓住胸口翻滾的血氣,語氣卻十分的平和:“我只想看看你。”
菖蒲沖口便出:“是來看我們小姐死了沒有吧?”
肖重華似一震,繼而輕輕一嘆,默默無語。歐陽暖淡淡道:“菖蒲,不得無禮!”菖蒲委屈地道:“小姐!你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在菖蒲簡單的頭腦里,始終覺得肖重華背信棄義在先,哪怕紅玉和她解釋過一百遍,她也不能理解。
歐陽暖淡然一笑:“既然來了,就去寒舍坐坐吧。”說著,她牽著孩子的手,轉(zhuǎn)過身。
這時候,慕紅雪已經(jīng)趕了上來,看到這情形,想要解釋什么,卻只是道:“暖兒姐姐,這一次攝政王是送我回高昌的,我馬上就要嫁給九哥了。”
歐陽暖一怔,似乎有點意外,卻并沒有表露出來。不知何時,慕紅雪愛慕的人變成慕軒轅了嗎?還是說,這又是一場政治的聯(lián)姻?慕紅雪下意識地想要走近一步,菖蒲卻一臉忿忿之色的瞟著她。
一路上,肖重華不再堅持不讓人攙扶他,金良便一路將他護送到了別院。
走到家門口,方嬤嬤已在門口候著,見到回來的是這么多人,眉尖一挑也不說話,只是有些擔(dān)心的看了歐陽暖一眼。
“有客人到了,去準(zhǔn)備些酒菜吧。”歐陽暖柔聲吩咐,隨后對肖重華和慕紅雪道,“一切隨意,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告訴方嬤嬤。”
肖重華只是沉默了半響,笑了笑:“那我打擾幾天了。”
歐陽暖暗中嘆氣,點點頭,便轉(zhuǎn)身帶著孩子離去。
菖蒲邊走邊悶聲說道:“小姐,攝政王有什么了不起,這是咱們的地方,讓他們走嘛!”
歐陽暖望著漸漸暗淡的天空,淡淡說道:“我不在意的人,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呢,他留不了多久的。”
“可是,小姐——”
歐陽暖啞然失笑:“怎么越來越嘮叨了,小心將來嫁不出去。”
“哼,”菖蒲很不高興地道:“奴婢就是討厭那個妖里妖氣的公主。”
歐陽暖笑著搖了搖頭,這三年來,她想了很多,也慢慢發(fā)覺這事情的古怪之處,雖然別人什么都沒有向她說,可她還是隱約猜到了一些,肖重華想必是為了國家的安危才會放棄了自己,或者說,這是一種變相的保護,可是對歐陽暖來說,這種保護,是一種難以言語的傷害。被放棄的人,被留在原地的人,是一種怎樣的痛苦,他能夠體會嗎?現(xiàn)在想要重修舊好,她卻已經(jīng)沒有這樣的力氣了。、
她——真的覺得太累了。這樣的生活,好好照顧念兒,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很好,很好。
燭火輕搖,夜已漸深,紅玉將念兒抱下去休息,歐陽暖一人坐在桌前,怔怔出神,不知肖重華來是為了什么,難道真是為了告訴她慕紅雪和他沒什么關(guān)系嗎?長嘆一聲……苦笑搖搖頭,當(dāng)真是自己多想了,也許只是路過。起身吹滅了蠟燭,躺到床上,卻怎么也睡不著。外面淅淅瀝瀝的好像是下起了小雨,聽著滴滴答答的聲音,迷迷糊糊中直到天快亮?xí)r才朦朧睡去。
迷糊中隱隱聽到門外似有人說話聲,睜開眼睛,天色已亮,屋外的雨聲還是一如昨夜,淅淅瀝瀝的沒有停,還有人刻意壓低聲音在講話,歐陽暖在屋子里也聽不清,她對著門外開口喚道:“紅玉……”
“是,小姐。”紅玉恭敬的答道,推開門走了進來,服侍她起床。
她配合著進行穿戴,一邊漫不經(jīng)心的問道:“什么人在外面?”
紅玉為她梳妝打扮,看了一下她的臉色,小心的說道:“攝政王一早讓人端了補身的藥來,說是京都最好的太醫(yī)開的,對虛寒體質(zhì)極好,見小姐沒有醒就在門外候著,被菖蒲碰上了,好像是起了爭執(zhí)——他站了半天,身上的衣服像是都被雨打濕了……”紅玉這樣說道。
歐陽暖嘆了口氣,“讓他進來吧。”
“是。”紅玉忍不住微笑,歐陽暖不由自主搖了搖頭,這兩個丫頭,各有各的想法,一個拼命阻止,一個拼命撮合。
不一會兒,卻是念兒蹦蹦跳跳的進來了,手里啃著玫瑰糕點,歐陽暖看了一眼,道:“還沒用早膳,誰給你的糕點?”
念兒笑嘻嘻地看了她一眼,含糊道:“叔叔給的。”
叔叔?歐陽暖搖了搖頭,這孩子真是,平時見到人也不這么親熱,一眨眼就叫上叔叔了。
菖蒲看著就不爽,眼珠子一轉(zhuǎn),回過臉對歐陽暖甜甜一笑:“小姐,今兒咱們出門吧。”
歐陽暖看著她,笑著搖了搖頭,菖蒲垮了臉,終究還是被紅玉拖出去了,順道被拖出去的,還有坐在那里啃糕點的念兒。
門外傳來有禮的敲門聲,歐陽暖暗暗嘆氣,該來的是躲不過的,“進來吧。”
肖重華那修長的身影走了過來,歐陽暖一指對面的椅子:“請坐吧。”
肖重華試探著摸了一下墻壁,然后一言不發(fā)的坐了下來。
歐陽暖看他臉色蒼白,頭發(fā)還有些濕,應(yīng)該是被雨淋的,輕輕一嘆,拿起桌上的杯子,倒了杯熱茶放在他面前:“還好嗎?”
他也不動,就這樣死死的看著她,臉上的神色有些古怪,仿佛是憂傷:“暖兒,你恨我嗎……”
歐陽暖輕輕的搖了搖頭,拿起杯子喝了抿了一口茶,手指在杯沿上慢慢的轉(zhuǎn)圈,徐徐的開口:“不,我誰都不恨,也誰都不怪了。”
肖重華聽了似一震,臉色更是蒼白,嘴唇有些哆嗦,就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歐陽暖見他修長白皙的手指用力緊緊的抓住桌沿,手背上的青筋都有些露了出來,頭低著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只見那濃黑的羽睫不住的顫抖,一雙眼睛近乎空洞,顯得格外的脆弱。
歐陽暖無奈地看著他,沒有開口。
“你……能原諒我嗎?”肖重華語聲顫抖,有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激動。
歐陽暖微皺眉頭,只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疲憊,“沒什么不能原諒的。”
“能不能……和我回去。”
歐陽暖心中長嘆,淡淡的叉開話題道:“重華,美麗的花朵開過一次,便會凋謝了。”
肖重華聞言大震,臉上的血色剎那間褪成慘白,他緊緊的閉上了深深的眼睫,屋外的寒風(fēng)吹進,將原本就清冷的房間更帶出幾分凄涼。
過一會兒,他的聲音再次緩緩響起,原本清亮的聲音卻有種說不出的疲憊和虛弱:“這些年,你把念兒照顧的很好。”
歐陽暖淡淡的望著窗外,臉上依舊沒有表情,心中有一絲詫異和微微的苦澀,卻沒有一點留戀和心動,隨之而來的似乎也只有無止境的疲憊。她舔了舔干涸的嘴唇,淡淡的說道:“他是我的兒子,這是自然的。”
“我知道……我只是想——”
他想要解釋,歐陽暖明白,只是她太累了,歷經(jīng)生死,她幾乎已經(jīng)是忘記了一切,何必重新記起來呢?
“肖重華——其實解釋與否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我不再怨恨你了,只是我和你的緣分也早已結(jié)束,你不必再強求。我相信,你身邊一定會有比我更好的人出現(xiàn)。”
肖重華沒有接話,歐陽暖轉(zhuǎn)開頭去,不忍去看他那痛苦的表情。
很長一段時間他們倆就這樣坐著,相對無言,直到桌上的熱茶也漸漸冷去。半響,他幽幽一嘆:“只要你過得好,我不會勉強你。”說罷,起身慢慢的走了出去。
到午后,雨漸漸小了,空氣中彌漫著一層水汽,顯得霧蒙蒙的。不知道紅玉將菖蒲拉去了哪里,歐陽暖獨自一人在院落里走著。天陰沉沉的,空氣又冷又濕,仿佛連帶著骨頭里都沁著陰寒,讓人極不舒服。歐陽暖輕輕拍去粘在身上的水汽,朝后院的藥池走去。在院子后面有一個獨立的藥池,是引得山間的溫泉,以玉石砌成,玲瓏可愛,十分珍貴。歐陽暖散開長發(fā),把身體浸入暖暖的溫泉中,渾身的毛孔都像是完全的舒展開來,舒服的開始呼吸一樣。
泡在溫水中,任由溫暖的水波一陣陣輕柔的撫摸著她的身軀,渾身都覺得暖烘烘懶洋洋的,漸漸的思緒開始遠去,腦海中一片空白。
泡了澡出來,便覺得舒服了許多。歐陽暖慢慢往回走,卻沒想到慕紅雪早已在門口等著自己。
看到歐陽暖出來,慕紅雪輕聲道:“攝政王,他的眼睛看不見了。”
歐陽暖沒有出聲,她已經(jīng)看出來了,只是她覺得,這一切的一切都該有個結(jié)束,為什么要去追問呢?既然是有了各自的人生……
“他是為了你瞎的,你知道嗎?”慕紅雪忍不住要哭,可她忍住了眼淚,“剛開始我覺得你為什么要嫁給這個男人呢,冷酷又無情,半點人情味都沒有,可是后來我覺得你是對的,因為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男人,為了你的安全甘愿忍受委屈,甘愿承受一切的冤枉,可是等她回來,你卻中毒,命懸一線,他為了讓你活過來,明知道一切都是肖天燁的圈套,卻還是帶著你去了南詔,讓巫醫(yī)救你,可他自己卻喝下了金雕血,忍受著噬心的痛苦,甚至連眼睛都瞎了,這三年來,每隔一段時間他就要臥病在床,因為痛的爬不起來。暖兒,你知道的,他這一切都是為了你,你為什么不肯原諒他呢?他就算做錯了什么,也全都是為了你,為了你呀!”
歐陽暖聽過,便覺得如同一陣風(fēng)劃過耳畔,帶起一陣陣的漣漪,可是她能說什么呢?她看到了,也聽到了真相,可這真相,她不如不知道。彼此受傷太重,難道相依相偎便可以取暖嗎?她已經(jīng)失去了愛人的能力,就算留在他的身邊,也沒有信心照顧他了。他需要的,不再是自己這個不想去面對一切的妻子,而是一個能獨當(dāng)一面的女人。她,真的是心力交瘁了。
慕紅雪失望地走了,她沒等到歐陽暖的回答,因為歐陽暖沒辦法回答她。她回到自己的院子,卻看到肖重華在和念兒玩耍,念兒攀附在他的身上,很親近的模樣。
不知為什么,看到這一幕,她的心里微微發(fā)酸,發(fā)苦。但她不想在此刻多說什么。
肖重華看不見她,然而念兒卻睜大了眼睛,奇怪道:“娘!”
歐陽暖背身而立,一直都沒有回頭。聞言,也禁不住輕輕一震,然后便垂下眼簾,緊緊抿起唇角,逼出苦澀的味道。
“暖兒。”肖重華嘆息,小心翼翼地摸索過來,走到他身邊不遠的地方,慢慢停了下來,猶豫著不敢上前。
過了很久,歐陽暖終于淡淡地嗯了一聲。
“我……”
“不用說了,我過的很好,你回去吧。”歐陽暖的聲音很平淡,靜如止水,仿佛看破了一切,淡淡的波瀾不驚。
肖重華心中一緊:“暖兒……”
歐陽暖輕笑一聲,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喚道:“念兒,走了。”
念兒看看肖重華,又看看歐陽暖,開口道:“可是叔叔看不見,把他扔在這里怎么行?”
肖重華心里安慰,看著念兒這么懂事,暖兒已經(jīng)把他教導(dǎo)的很好,乖巧柔順,又很會疼人,心里忍不住一陣柔軟。
“走了。”歐陽暖卻毫不猶豫地道。
念兒終究不敢違背娘,最后看了肖重華一眼,道了聲叔叔再見,跌跌撞撞地跑了回來。歐陽暖拉上他的小手,又緊緊攥了攥,靜默一陣,頭也不回地離去。
肖重華笑了一下,卻沒有力氣再追,身體的不適漸漸擴大,毒素蔓延的聲音,幾乎要沖破血管,十分清晰的傳來耳廓,緊繃了許久的身體,有些輕微的顫抖。終究是留不住她嗎……模糊的身影越來越小,漸漸他再也看不見,他咬緊牙關(guān),忽然輕逸了一聲,隱忍了半響,終于膝蓋一軟,直接跪倒在地。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看見肖重華,先是驚訝地啊了一聲,連忙停下來扶住他:“大哥……大哥……”慕紅雪已經(jīng)是他的義妹,這是肖重華報答她一直幫忙的謝禮,有了這份謝禮,足可以讓她登上高昌皇后的寶座。
噬心之毒卻流竄得難以想象的迅速,肖重華隱忍中模糊地看了她一眼,隱約中知道是慕紅雪,可是卻幾乎無法開口說話,不過一會兒便疼痛難忍,臉孔漲得通紅,冷汗幾乎要濕透他的衣袍。
“快來人啊!”慕紅雪驚叫了一聲。
聽見聲音,念兒也忍不住回頭,卻嚇了一跳,對歐陽暖喊道:“娘,叔叔好像生病了!”
歐陽暖暖胸口一緊,猛然回過頭去,臉色微變。
肖重華低低地輕哼一聲,胸中忽然一陣緊縮,疼得全身痙攣起來。
慕紅雪突然遇到這種狀況,一時之間,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有大聲地喊人。
肖重華已經(jīng)疼得無法自制,剛才他已經(jīng)強行壓制,誰知這毒血一旦發(fā)作,竟是如此厲害,不過片刻,竟已撕心裂肺般,幾乎要失了神智。“暖兒……”他喃喃的,望著那人消失的方向,大汗淋漓,沿著發(fā)尖滴下。
慕紅雪幾乎要哭了出來,她不知道該說什么,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只是看見歐陽暖站在對面,肖重華卻看不見,忍不住故意道:“既然這么痛苦,你又何必救她?自己瞎了,這樣的生活很好嗎?非要折騰死自己嗎……”
肖重華蜷住身體,嘴中偶爾才哼出幾聲呻吟,悶悶的,只有汩汩不斷的黑血,沿著他的嘴角溢出,染紅了他的衣衫。
肖重華已經(jīng)神智不清,嘴中喃喃不斷地呢喃著一個人的名字,即便錐心痛苦,他的心中,也早已扭曲,可是他的眼底,只裝得下一個人的身影。
歐陽不再猶豫,快步走過來道:“不論怎樣,當(dāng)務(wù)之急,先找大夫來。”
念兒拉著她的衣擺,好似有些害怕,臉色通紅,不敢說話。
歐陽暖看著肖重華,他已經(jīng)疼得無法言語,神智似乎也已經(jīng)不清,只有豆大的汗水,浸透他的衣襟。
“大夫馬上就來了。”歐陽暖的語氣,忽然茫然起來,有些隱隱不可窺探的痛楚,透過她微顫的聲音,無比清晰的,回響在,淡淡清冷的空氣中。
“攝政王體內(nèi)的毒素已經(jīng)積累的太久了,經(jīng)脈混亂,氣血兩虧,好在一直用壓制毒性的藥物克制著,倒是不妨事,但是需要好好調(diào)理……”
“好了。”歐陽暖一口打斷他,開門見山道:“你能不能救他?”
大夫看了看歐陽暖的臉色,搖了搖頭:“沒有治本的法子,只能盡量減少他每次發(fā)作的痛苦。”
肖重華已經(jīng)昏迷不醒,衣衫上全是咳出來的黑血,身體卻疼得微微痙攣,夢中也還在痛苦似的,雙眉皺緊,低聲呢喃著什么。
歐陽暖坐在床前,低頭看著肖重華,不說話,也不做聲。
“暖兒……”過了一會兒,肖重華突然睜開眼睛,不再掙扎,望著她的方向,朦朧地低語了一聲。
歐陽暖輕輕一顫,抬起眼睛看著他。
“暖兒……暖兒……”肖重華粗聲喘息,像是已經(jīng)累了,也好似多少恢復(fù)了一些神智,半天都不再動彈。
歐陽暖只小心翼翼地觀察他,見他雙目緊閉,氣息急促粗重,身上也大汗淋漓,沒由來的,便放輕了聲音道:“重華,你醒了嗎?”
肖重華睫毛輕顫,卻沒有睜開眼睛,只是嘴里反反復(fù)復(fù)都叫著她的名字,如夢靨一般,記憶到刻骨。
歐陽暖眼眶一熱,抿了抿唇。
“為什么……既然我死了,你為什么還要救我?”歐陽暖喃喃自問,根本沒有期待他能夠回答,誰知過了好久,肖重華忽然低笑了一聲,喘息道:“我不能讓你死的,不能……”
歐陽暖心中一頓,不過片刻,就慢慢沉靜下來,看樣子肖重華是清醒了,也不知是好是壞,連忙喚了那大夫來看。
“不要恨我。”他這樣喃喃著,念念不忘。
“我不恨你,一點都不恨你了。”歐陽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去解釋,只是看著他沒有焦距的眼神,心下一緊,不自覺得就脫口而出。
肖重華明顯地就松了一口氣,身上也有些脫力,臉上笑意泛濫:“謝謝你……”
又過了好大一會兒,肖重華昏昏欲睡之際,卻拉住了她的手。
“暖兒……”
歐陽暖沒有忍心推開他的手,眼睛卻望著別處。
“嗯……”
“我愛你……雖然我可能做錯了……”
“我知道……”歐陽暖抬頭望著窗外。
肖重華眼角酸澀:“但是只要你能好好活著……”
歐陽暖拉緊他:“睡吧。別說了。”過了半響,她又補充道:“我陪著你。”
肖重華怔了一下,眼角忽然有些熱意,低低呢喃了句什么,慢慢陷入昏睡。
肖重華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清醒過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歐陽暖一直留在他的房間里,就靜靜看著他,回憶起當(dāng)初發(fā)生過的一切,她幾乎無法原諒眼前這個人。
肖重華睜開眼睛,只看到朦朧的人影。他試探著:“暖兒?”
歐陽暖嗯了一聲,道:“我去為你倒水。”
“對不起,麻煩你了。”肖重華盡力克制自己的感情,抱持著一種疏離的態(tài)度。
肖重華知道,她還在怪他,雖然她的語氣一直很平靜。
“不用,我也只是報答你救活了我。”歐陽暖說得異常平靜,平靜得接近冷酷,她冷笑一聲,像是在自嘲一般:“你沒有對不起我。”
她想起當(dāng)初自己瀕臨生產(chǎn)的恐慌與無助,幾乎就想那么死在那里。那樣的痛苦無法忍受,她簡直就想放棄了。她從未這么軟弱無能過,肖重華當(dāng)初決絕的離開,直到今天,她都無法釋然。
“暖兒……”
“你應(yīng)該好好休息。”歐陽暖沒有正面答他,平靜的語氣中有些淡淡的疏離,她一再否認(rèn)恨著他的事實,卻是口是心非。
肖重華張了張嘴,全身仿佛都痛了起來。
“我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只想你原諒我,也許我沒這個資格……”
歐陽暖渾身一顫,過了片刻,靜靜閉上眼睛:“何必呢……”
“你既然已經(jīng)放下一切,為什么還要回來。”
“不、不,不是這樣的!”肖重華掙扎著要起來,僅說了幾句,就已疼得大汗淋漓,好像用盡全身力氣一般,粗喘得厲害:“暖兒,我原本不想在你面前出現(xiàn)的,因為我不想要你為我傷心。”
他愛她,可以為她生,為她死,卻不愿意讓她知道。
“肖重華,這就是你所說的愛?到了危險的時候就丟下我自己去死?你這樣的愛,太過了不起,我……要不起……”歐陽暖笑了一聲,緊閉上眼,淡淡的,聲音飄過來,帶著絕望。
“我不懂得怎么去愛你,雖然我口口聲聲要陪伴在你身邊……”肖重華眼眶一陣濕熱,他說得卻極慢,像傾注了這一輩子所有的情感,娓娓道來:“我只要你幸福快樂,哪怕這快樂不是我能夠給與的……”肖重華笑著,眼角卻濕了:“我死了也好,只要你……”
“別說了!”歐陽暖背影有些顫抖,過了片刻,忽然捂住耳朵,激動道:“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會相信,我永遠都不會相信的!”
歐陽暖顫抖得厲害,眼角也憋得通紅,她是個善于隱忍而壓抑的人,總是用溫和的外表隱藏自己,可這外表一旦坍塌,她的內(nèi)心,卻比任何人都需要溫暖。
肖重華怔了一下:“暖兒……”
“為什么……”歐陽暖跌坐在椅子中,雙肩抖得厲害:“那時候,我痛得要死……”
肖重華心下一抽,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不知道那一次,一旦分離,幾乎就賠上一生。
“暖兒……”他干啞地開口,心疼得厲害,也后悔得厲害,這疼痛蓋過滿身的痛苦,幾乎緊緊絞扭起來:“暖兒,是我……太自以為是……以為那樣就會保住你……”
歐陽暖窩在座椅中,眼眶漸漸通紅,過了許久,終于有那么一滴晶瑩的東西,擦著她的肌膚,不著痕跡地掉落下來。她搖搖頭,死死地捂上眼睛,怕被人發(fā)覺似的,手上卻不由自主地濕熱起來,許許多多無法承載的東西,終于在她幾近崩潰之后,掙扎著噴涌出來:“那個時候,我?guī)缀跸胨懒耍l都好,誰離開我、丟下我都好,可是為什么是你……為什么是你……為什么要在我最脆弱的時候,用那種可笑的理由丟下我!”
歐陽暖幾乎什么都忍了過來,卻沒想到在那種時候被心愛的夫君丟棄,這種痛,絕不亞于前世的苦痛。
“肖重華,為什么你要這樣對待我……”
肖重華一陣心疼,此時再也顧不了身體的疼痛,舉步維艱,摸著方向,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
“暖兒……暖兒……對不起……”他喃喃的,抱緊了歐陽暖。
歐陽暖輕輕一震,蜷在肖重華的懷中,聲音掙扎著涌出喉嚨,嘶啞得厲害。
肖重華收緊雙臂,心酸得厲害:“我陪著你,我一直都陪著你,陪著你和念兒,你不會孤單了,再相信我一次,一次就好……”
歐陽暖卻沒有回答,只是身體抖得更加厲害。
他們之間的心結(jié)并沒有解開,暖兒還是在怨恨著他,這恨意,也許一輩子無法消除,可肖重華卻不在乎了,一切的一切,在生離死別面前,顯得那么蒼白和脆弱。
賀雨然敲了敲門,道:“我要進來了!”
“好了。”歐陽暖擦掉眼淚,推開肖重華,打開房門,客氣地一點頭,不見一絲慌張。
賀雨然反倒是一愣,沒想到她如此鎮(zhèn)定,有些訕訕地進去。
“真是的,又發(fā)作了嗎?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這種時候居然還敢這樣,難道你不只是想讓自己眼睛瞎掉,連性命都不想要了嗎?”賀雨然檢查了肖重華的情況,埋怨道。
肖重華只是仿佛看向不知名的方向,沒有回答他的問話。
賀雨然嘆了一口氣。
歐陽暖問道:“有辦法嗎?”
賀雨然看了肖重華一眼,道“也不是沒有辦法,不過——”
“好了!”肖重華突然打斷他的話,然后對著他道,“你風(fēng)塵仆仆地趕過來,已經(jīng)累了吧,先去休息,有什么話明天再說。”
歐陽暖看出肖重華有事情不想讓自己知道,便皺起了眉頭。到了這個地步,他還在隱瞞什么呢?
當(dāng)著肖重華的面,歐陽暖并沒有什么特殊的表情,反而異常鎮(zhèn)定似的,抿緊了嘴唇,雖然神色有些蒼白,卻挺得筆直,她略微沉吟了一下,對肖重華道:“你好好休息吧。”
剛要出去,卻看到念兒跑了進來。
“娘!娘!”小人兒歡快地跑進來,看見歐陽暖,一下子投進她的懷抱,撒嬌似地蹭著。
“念兒,乖。”歐陽暖聲音沙啞著,抬起頭來看了看門口的慕紅雪,微微道了聲謝,才對念兒道:“今天娘……有話跟你說……”
“什么?”念兒眨眨眼睛,看見一邊的肖重華,脆生生地打了聲招呼,才道:“娘要與我說什么?”
歐陽暖想了想,摸著他的頭道:“其實……你是有爹爹的……”
小人兒一下子跨下表情,咬了咬唇,有些委屈道:“為什么爹爹不要我……”
肖重華不可抑制地渾身顫抖起來。
“念兒乖。”歐陽暖將他硬拉出來,指指肖重華道:“你看看他。”
肖重華忽然有些緊張,提起了一口氣,不敢說話,雖然眼前模糊,仍是努力地睜大眼睛望著他。
“好心的叔叔。”念兒答道。
“不是。”歐陽暖道望肖重華,緩緩道:“他不是你的什么叔叔,他是……親生爹爹。”
“爹?”念兒歪著腦袋,奇怪地看了眼肖重華,搖搖頭,退后一步道:“他是叔叔,不是爹爹。”
聞言,肖重華心中一窒,鼻子一酸,有些顫聲道:“念兒……”
念兒身體一震,轉(zhuǎn)頭看向他,有些不一樣的感情在心底化開,他卻年紀(jì)太小,根本就不懂這是什么,只是呆呆地望著肖重華,幼小的心里冒出些不一樣的感情。
歐陽暖上前摸摸他柔柔的發(fā)頂,搖搖頭道:“不是,他是你的親爹爹,當(dāng)初我將你帶走,你們分離三年,現(xiàn)在這個時候……”歐陽暖將想想推向肖重華,緩緩道:“也該讓你們相認(rèn)了。”
念兒咬咬唇,回頭看著歐陽暖,眼眶憋得通紅,委委屈屈地道:“娘呢?娘是不要我了嗎?”
“不……”歐陽暖搖搖頭,想了一下,不知該怎么跟他解釋,念兒卻一下子撲進歐陽暖的懷里,蹭著小腦袋哽咽道:“娘,念兒要跟你在一起,念兒不要爹爹……”他抬起頭來,眼眶通紅地懇求道。
到底菖蒲跟這孩子灌輸了什么亂七八糟的事啊,歐陽暖不由得滿頭黑線。
“念兒……”肖重華望著這邊,雖然早就預(yù)料到結(jié)果,但還是忍不住心下黯然,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歐陽暖拉著念兒,看了看肖重華,見他身體虛弱,臉色也蒼白得厲害,心里攸地一緊,便正色道:“念兒,他是你的爹爹。”她只說了幾句,臉色就微微轉(zhuǎn)紅,停了一會兒,才道:“你看,他受了那么重的傷,你還不肯認(rèn)他嗎?”
念兒歪頭看了看,果真見肖重華的臉色虛弱中帶著急切的懇求之色,心中突然不知升上一種怎樣的情緒來,又看了歐陽暖半響,才轉(zhuǎn)過頭來怯怯地叫了一聲:“爹爹……”
這一聲極小極輕,卻如同多年以來求而不得的瑰寶,沉甸甸的,直直撞進肖重華心里。
肖重華忽然眼眶一熱,猛地就抱住了那小小的身子,想答應(yīng)他的叫喚,張了張嘴,聲音卻哽咽得難以自持,根本說不出話來。
“念兒……”肖重華將他嵌在懷里,右手微微顫抖著,一下一下輕撫他的腦袋,激動得不知如何是好。
念兒剛開始有些懵懵懂懂的,手足無措,后面或許真的是父子連心,感應(yīng)到了肖重華溢于言表的欣喜,便鼻子一抽,眼眶一紅,啪嗒啪嗒地掉下淚來。
“爹爹……”念兒想了一會兒,也伸出胳膊抱上肖重華,嗚咽道:“念兒的爹爹……”
小孩子的哭聲像一根極細極銳的針,深深的,糾結(jié)著多年以來的愛恨癡纏,苦痛別離,猛然就刺進二人心里。到頭來,這許多年的追追逐逐,不過一場傷害,事過境遷,才覺得恍如隔世。
見狀,歐陽暖也忍不住心下一酸,看了一會兒,見肖重華的臉色愈漸蒼白,忍不住出聲提醒道:“你爹爹身體不舒服,好了,讓他休息一會兒。”
念兒抹了抹眼淚,十分乖巧的依著肖重華,抽泣道:“爹爹……你好好休息……”說著還為他蓋上被子拍了拍,小臉因為剛才哭泣還紅通通的,十分乖巧可愛。
肖重華笑了笑,臉色卻比剛才更差,突然不知為什么渾身一震,險些跌下床去。歐陽暖連忙扶住他,語氣忍不住有些怒意:“你是怎么回事!?現(xiàn)在這樣,還亂動什么!?”肖重華卻有些不對勁起來,臉疼得絞扭在一起,身上冷汗涔涔,整個身子如同在水里打撈起來一般,瑟瑟發(fā)抖。
“肖重華!”歐陽暖轉(zhuǎn)頭就道:“賀雨然,他這是怎么了!?你快救他!”
賀雨然挑眉一笑道:“我本來就是來救他的,只是他不肯,我也沒有辦法。”
“用什么法子可以救他?”
賀雨然目光幽幽地看了她半響,想了一陣,道:“也不難,要在你這個藥泉里泡三年。”
“三年?”
“是啊。”賀雨然很奇怪似的,皺眉道:“怎么?他沒跟你說?他應(yīng)該知道方法的。”
“大歷就這別院里有一個藥泉,對他的毒血極有好處,只要在這里呆上三年,將毒血逼出,會慢慢痊愈的,偏偏除了南詔皇宮,他找遍了才能找到這一口藥泉,卻還要讓給你,自己也不肯出現(xiàn)在你面前,你說他這不是自取滅亡嗎,就算死了,也不能怪我。”
歐陽暖聽了這些話,一下子愣住了。
肖重華躺在床上已經(jīng)人事不知,歐陽暖從旁照顧,邊幫他擰著巾帕擦汗,邊努力地喚回他的神智,可肖重華卻像是在痛苦中掙扎,隨著時間過去,卻越發(fā)難以清醒。
歐陽暖看著肖重華,重重嘆了一口氣。這個男人啊,若不是遇見自己,只怕什么都還不肯說。
歐陽暖晚上睡得不甚安穩(wěn),睜眼便想到今日下午的事,翻來覆去的思付,晚上冷得厲害,歐陽暖從來沒覺得這么冷過,肖重華的房間就在她的隔壁,她猶豫了一陣,緩緩蹬鞋下床。她從來不是個怕寂寞的人。有過一次的生死離別,她以為她看破了一切,卻原來,脆弱仍在,反而更加貪戀那觸手可及的溫暖,貪戀得……竟讓她有些隱隱的害怕。
肖重華的房間內(nèi)有些昏黃,暗暗的燈光打在窗前,歐陽暖靜默了一陣,才推門而入。
肖重華睡得熟了,臉色蒼白得厲害,燭火跳躍之下,映著他脆弱而透明,歐陽暖小心翼翼地走近,想起今日他毒發(fā)的時候那恐怕的樣子,背脊頓時涼了,不由自主出了些冷汗。
房間內(nèi)十分安靜,只有均勻而綿長的呼吸聲,歐陽暖看著他沉睡的側(cè)臉,過了好大一陣,才走近床邊坐下。床沿發(fā)出些窸窣之聲,歐陽暖僵了僵背脊,怕打擾他似的,沒敢再動。
肖重華睡得不甚安穩(wěn),眉間隱隱的皺起,也許是心里有什么惶恐不安,額上沁著些細小的汗珠,輾轉(zhuǎn)反側(cè),卻遲遲不見醒來。
歐陽暖看到這情景,心下不由嘆息了一聲。拿過汗巾,小心翼翼地幫他擦了擦汗珠,沉默了一會兒,慢慢道:“當(dāng)初救我,你這又是何苦……眼睛瞎了,這三年,你是怎么熬過來的……”
肖重華這樣驕傲的一個人,突然看不見,這是怎樣的折磨。
肖重華像是在做夢,也許是夢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渾身都有些止不住的顫意,幾縷漆黑柔亮的發(fā)絲貼在他的側(cè)臉上,顯現(xiàn)出幾分不同平日的軟弱與無助來。歐陽暖怔了一下,忍不住低嘆一聲,又開始小心擦拭。
“我該信你嗎……”歐陽暖小聲呢喃,垂著眼睛看著躺在床上的肖重華,過了一陣,見肖重華沒有什么反應(yīng),又輕輕笑了一聲,自言自語道:“你下一次還會不會拋下我一個人……”
歐陽暖一陣心酸,回憶往事,原本以為一切的一切她都悄然忘記了,可夜深人靜的時候,那些過往卻浮現(xiàn)在眼前,熬過掙扎,度過痛苦,當(dāng)她終于可以坦然的時候,眼前人又再次闖入自己的心,如此突如其來的,讓她無所適從。
“重華……”歐陽暖伸出手指,凌空描繪他的眉眼,似乎有一肚子的話,現(xiàn)在這個時候,卻又奇異地說不出來,她忽然笑了一聲,慢慢道:“等你好了,就離開吧……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回去了……”
歐陽暖以為自己在自言自語,過了片刻,忽然一聲倦怠虛弱的聲音飄來:“你若不想回去,我陪你走……”
歐陽暖怔了一下,緩緩回過神來,見他灰暗的眸子面帶微笑的望著自己,心下一緊,手卻被一只溫暖的手掌緩緩包住。
“你……醒了……”
“恩。”肖重華沖他笑笑,沒忍住咳嗽兩聲,道:“聽見你的聲音……就醒了……”
歐陽暖尷尬地嗯了一聲,然后便垂下眼簾,動了動手,想抽出來,卻冷不防地被某種力量握得更緊。
“你……”歐陽暖抬起頭來,被那雙不甚明亮的雙眸注視,忽然心下一顫,不知是怎樣一種情愫漸深心底,麻麻的,熱熱的,眼中一酸,讓她不自覺得有些熱意。
肖重華咳了兩聲,漸漸有些體力不支,歐陽暖幫他蓋好輩子,又小心翼翼地掖好被角,淡淡地道了聲睡吧,剛要離開,卻忽然被人拉住。
“我陪著你,接下來的日子,我都陪著你……”
歐陽暖任他拉著,過了好久,才嗯了一聲,轉(zhuǎn)身離開。
留下肖重華,癡癡地看了她背影半響,最終敵不過睡意,慢慢進入夢鄉(xiāng)。
歐陽暖漸漸覺得,肖重華那樣凝神的目光,一舉手一投足間不經(jīng)意的動作,氣勢猶在,根本不像是個失明的人,然而那刻意勉力搜尋捕捉她雙眸的眼神卻泄露了他的逞強,是啊,他那樣驕傲雍容的一個人,怎能容忍自己的雙眼看不見呢,他努力地根據(jù)聲音追尋她的位置,努力尋找她的方向,這是在勉強他自己……
“從今天開始,你就得去泡藥泉了,賀雨然說,若是同時施針,還有可能治好你的眼睛。”
肖重華臉色一白,偏了下頭,捉住她的手,“你在意嗎?”下一刻,握著她的手心卻又涼了幾分,面上神色愈發(fā)患得患失,“暖兒,我雖看不見你,可是,我還有雙耳,可以聽得見你,還有雙手,可以觸得到你……還是,你嫌棄這樣的我?”眉宇間是深深的自棄惶然,全身都是僵硬。
見慣了他云淡風(fēng)輕的穩(wěn)操勝券,胸中溝壑無數(shù)卻不露聲色的韜略算計,卻從未見他這般無措脆弱。明知道不能原諒他,明知道不該原諒他,可是……
不忍,歐陽暖嘆了口氣。
瞬間,卻聽得他的呼吸一窒,他慢慢地伸出另一只手一寸一寸覆在她的手上,夢囈一般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輕聲開口:“暖兒,你剛才這樣說……是關(guān)心我嗎?”
“不是!”歐陽暖否認(rèn)。
肖重華臉上的光彩瞬間黯淡了。
“那么——留在我聽得見觸得到的距離內(nèi),可不可以呢?”肖重華緩了口氣,繼續(xù)這樣懇求。
歐陽暖沒有回答,終究只是——默許。
翌日,攝政王下令送親隊伍繼續(xù)前行,他卻住進了別院。
這一住,就是三年。
“娘為何一直盯了爹看?”
“……”
直到念兒仰著小臉困惑出聲,歐陽暖才驚覺自己竟然自進房間開始眼光便未離開過肖重華,一時胡呼亂狼狽地調(diào)轉(zhuǎn)開眼睛,卻瞥見他一下抬起的雙眸,內(nèi)中星輝熒熒縫蜷含情,歐陽暖一下怔然,竟似被逮個正著一般不敢移動,直到他輕輕地喚了聲:“暖兒。”她才記起他瞧不見,心中竟似長長松了口氣,雙眼調(diào)轉(zhuǎn)向窗外,不再看他。
“暖兒。”
“嗯”
“我記得你最喜歡京都望月樓的點心,我托人帶來了,嘗一嘗?”
“不餓。”
“外面起風(fēng)了,身上冷嗎?”
“不冷。”
簡短生疏至極。即便簡單至此的一字兩字,只要她肯開口與他說話,他的眼中總會漾起一層柔柔的光輝,叫人看得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能側(cè)開臉不去瞧他。
整整三年了,歐陽暖無比佩服他的耐心,不管她說什么,做什么,他只會有一個字,好。
這是他愛人的方式,一切以她為先,就像他當(dāng)初覺得為她好,就固執(zhí)地要讓她離去一樣。這是他骨子里不會改變的東西,歐陽暖看著這樣的他,覺得心疼。
一陣風(fēng)吹來,歐陽暖輕聲道:“我為你讀奏折吧。”
不料,手還才觸碰到從京都送來的奏章上,就被他一下握在了手心,當(dāng)著這許多仆從丫鬢,當(dāng)著孩子,歐陽暖一時有些著惱,用力往回掙了掙,他也不強拉著,只來回摩挲了兩下便放開,歐陽暖收回手,只當(dāng)若無其事,心中卻惱,抬頭卻見他“望”著她,面色柔和眷戀,眉梢泛起隱隱的喜悅。
“好。”
紅玉笑道:“奴婢等先退下了。”隨后,她拎著不甘不愿的念兒,還有面無表情的菖蒲,讓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歐陽暖將那抽出的手慢慢地覆上他的雙目,輕輕遮蓋住那雙比月色更清亮的眼,“重華,你的眼睛,現(xiàn)在能看到更多的東西了吧。”
聞言,他握著她的手,渾身一滯,不可置信一般的手足無措,仿佛欲伸手拉開她覆在他眼睛的手,又仿佛欲伸手將她攬入懷中,最終,一雙修長的手終是輕輕合攏在她覆在他眼睛的手背,摩挲反復(fù),“你會趕我走嗎?”
他的眼睛是比以前更好一些,卻還沒有能完全看清,他貪婪地,想要多留在她的身邊。
歐陽暖失笑:“你是念兒的父親,我能趕你走嗎?”
“暖兒,你這是……當(dāng)真原諒我了?”
她輕輕地偎入他的懷中,被他緊緊擁住。
他將她的手輕輕拿下,放于心口,一張俊美逼人的臉孔一寸寸慢慢靠近,歐陽暖閉上眼。雙唇相觸的那一瞬,恍若置身云端,他的心在她的掌心下劇烈地跳動,快得讓人以為近乎要跳出來,動作卻是前所未有的溫柔輕緩,他貼著她的唇淺淺吮吸,吻得依戀。
她張開口,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他一頓,下一刻,那唇舌便鋪天蓋地席卷而來,頃刻之間,周遭皆歸于虛無,唯剩緊貼著她的那具漸漸炙熱的胸膛和唇上窒息的掠奪,令人懷念。
第二天清晨,歐陽暖在肖重華還未睡醒的時候,便悄然起身,讓人端了盥洗的用具來,誰知剛一回身,卻看到肖重華失卻了常性,跌跌撞撞就往外走,歐陽暖連忙迎上去,托住他的臂膀,阻止他魯莽前行的動作。
“暖兒。”他一下將她抱入懷中,力道之大竟是駭人。
她上下輕撫他緊繃的脊背,“怎么了?”
“暖兒。”他似乎還未從巨大的恐懼之中抽身回神,全身微微輕顫“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歐陽暖心中旋即擰緊,一股酸澀襲上心頭,“我不走,我只是出去了一會兒。”
“我以為,你后悔了——”
歐陽暖不敢看他絕望的表情,心底輕輕嘆出一口氣,“別這么傻了,我不會走的。”
得了責(zé)備,肖重華卻笑了,握住她的手,更緊了些……
歐陽暖的性格,只要說出了就一定會做到的,這也就是說,她決心,永遠留在他的身邊,這三年來,她看著肖重華一天天的努力,她慢慢地告訴自己,再相信他一次,就一次。一次而已啊……
人來人往的街市上,有人喊了一聲:“快看,那個瘋子。”
只見那黑衣人坐在街邊,神情呆滯,仿佛失了魂魄一般。忽然,他的目光在人群觸到了什么東西,閃了一下。然后他激動地向著人群沖去。
“暖兒,我終于找到你了!”
他搶過路旁小孩手里拿的面人,緊緊地握在手里,微笑著說。
肖天燁瘋了,瘋得厲害,以至于再也沒有辦法向臣子們隱瞞,他喜歡自己一個人關(guān)在屋子里,誰也不讓進,還總是對著一個面人自言自語。太醫(yī)會診無效,大臣們不得不忍痛放棄這個皇帝,另立新君。經(jīng)過密議,他們決定擁立肖凌風(fēng)為帝。整個廢立儀式都在秘密中進行,等其他人明白過來,肖凌風(fēng)已經(jīng)順利登基,大勢已去。
肖凌風(fēng)終于做了皇帝,他剛開始只是覺得,暫時代替肖天燁,只等他康復(fù),然而這一等就是三年,慢慢地,肖天燁從皇宮里消失了。
手里拿著個小面人,此刻他對著自己心愛的小面人柔聲道:“暖兒,我?guī)慊厝ァ!?br />
“走走走,臭叫花子,別妨礙我做生意!”賣包子的小販象哄蒼蠅一樣,用挑擔(dān)的扁擔(dān)驅(qū)趕著站在攤子前面、蓬頭垢面、衣衫襤褸、乞兒一般的男子。
男子一雙饑渴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鍋里熱騰騰的包子,卻礙于扁擔(dān)的威力,始終不敢靠近。
“丫頭,從食盒里拿一些點心。”
“是。”
“吃吧。”一只素手遞到乞兒男子的面前,手里拿的,正是兩個包子。
乞兒男子驚異的打量眼前的丫頭,吞了吞口水,突然一把搶過包子,躲到角落里吃了起來。
“你——”丫頭看著他的背影,愣住了。
那美麗的小姐看著,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
“怎么了?”旁邊人奇怪地問道。
“這乞丐,長得真俊啊……”小姐喃喃自語,一旁的人笑了,“是啊,若是小姐三個月后出嫁的姑爺有這么俊,那就好啦!”
小姐在眾人的取笑中,羞紅了一張臉。
乞兒男子吃完了包子,舔舔手指,滿足地伸了個懶腰。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小面人,一邊隨手摟著,一邊慢慢地向長街的盡頭走去。
他走過了長街,走過了人群,走出了城門,最后在城郊停下來。天色慢慢黑下來,空中又零零星星的飄落起雪花。他忽然不知在雪花中看到了什么人的影子,快速地喊了一聲,追了上去。他拼命地追著,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嘴巴里喃喃地喊著某個人的名字,只是那聲音,被風(fēng)吹散了,只能隱隱約約聽見模糊而朦朧的暖字。
不知跑了多久,他有些累了,干脆仰倒在雪地上。身上跑出了汗,冰冷的地面讓他覺得很舒服,他舉起手中的小面人,輕輕吻了一下,然后安詳?shù)亻]上眼睛,睡著了。從始至終,他用一種保護的姿態(tài),護著這個早已經(jīng)發(fā)黑的小面人,像是抱著天底下最心愛的寶物。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他卻一動不動地躺著,慢慢的,整個人都被雪花覆蓋住了,若是不注意看,根本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他躺在那里。如果繼續(xù)讓他這樣躺在這里,第二天人們只會在雪中發(fā)現(xiàn)他的尸體。
來來往往經(jīng)過的馬車,沒有人發(fā)現(xiàn)有人躺在雪地里,眼看著人就要在雪地里凍死,就在這時候,一輛極為漂亮的馬車從雪邊停下,一個渾身包裹的嚴(yán)嚴(yán)實實的小孩子跳了出來,“爹、娘,你們看!雪里面真的有人!他還活著呢!”
“念兒——”里面的女子緩緩掀開了車簾,看了一眼地上的雪人,隨后她臉上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時間就在這一刻停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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