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的復起
歐陽暖看著蘇玉樓,臉上的神情帶著一絲奇異。
蘇玉樓第一次離她這樣近,不由自主的臉上有種不自然的表情,過了一會,他終于恢復了鎮(zhèn)定,看著她的目光滿是柔和,嘴角微微含笑,頰邊的酒窩在陽光下輕輕蕩漾。
多俊俏的少年郎,歐陽暖看著他,輕輕地笑了,能讓他露出這樣的表情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估計他這輩子還沒有在任何一個女子面前這么軟聲軟語過吧!
前生,他雖然待她很溫柔,眼睛里卻沒有這樣的敬畏和憧憬。
他不會是喜歡上自己了吧!
她看著他,笑得云淡風輕。蘇玉樓問道:“歐陽小姐怎么會在這里?”他看了看她身后,奇怪道:“怎么身邊也不帶個丫頭?”
這兩年來,她先是在鎮(zhèn)國侯府養(yǎng)傷,后是在歐陽府深居簡出,除非必要的應(yīng)酬很少出門,他幾乎費盡心思卻也沒辦法接近歐陽暖,卻料不到此刻竟然在大街上碰到了她,更奇怪的是,她這樣的貴族千金,出門必然是前呼后擁,怎么會連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今天是我娘的祭日,我來寧國庵拜祭她,后來覺得心情煩悶便出來走走,剛才覺得有些口渴,紅玉她們?nèi)槲胰∷チ恕!睔W陽暖輕描淡寫地回答。
蘇玉樓見她一身男裝打扮,想起剛才看見她與一名年輕男子站在一起,猜到她必然有所隱瞞,心中不免微微沉了下去。然而他心機頗重,將這一點的不愉快很快忘記了,微微一笑:“歐陽小姐剛才是不是嚇著了?”
歐陽暖一怔,隨即意識到他是在說嫣娘的事,她看了一眼城門的方向,輕聲道:“是有些可怕。”
蘇玉樓緩緩說:“的確,那位姑娘可惜了。”
可惜?嫣娘的死,在蘇玉樓的口中僅僅是可惜。歐陽暖強壓下心中洶涌的厭惡與憎恨,靜靜道:“沒什么可惜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而已。”
蘇玉樓神色間卻是深以為然,肅然道:“歐陽小姐說的對,似探花郎這樣始亂終棄,一定會有報應(yīng)的。”
歐陽暖面上微露一縷笑:“但愿如此。”
蘇玉樓默然看了歐陽暖半響,又輕聲道:“歐陽小姐,這兩年來,我娘為我籌謀了很多婚事,但是不管她選了誰家的小姐,都不合我的心意。這些話原本我不該和你說,但我總想你能明白,我只希望……你能在我旁邊……”
原來他一直都沒有死心,當面竟然說得出這樣的話,恐怕是自視太高了,認為他喜歡,別人就一定愿意,歐陽暖心中冷冷一笑,不予置否。
蘇玉樓凝望著歐陽暖,輕聲道:“我知道歐陽家的門第,蘇家無法匹配。但除了門第以外,我有自信,比那些公侯之家的公子更配得上你……”
歐陽暖冷冷打斷道:“蘇公子,你說完了嗎?我也該回去了。”
蘇玉樓一愣,面上頓時有些受傷的神情:“你為什么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我,難道你真的這么討厭我……”
歐陽暖直視他:“我不討厭你。可你不該這樣和一個女子談?wù)撊绱溯p浮的話,這是對你自己的放縱,也是對我的不敬!”
蘇玉樓一愣,隨即柔聲道:“你不高興了,因為我實話實說嗎?可平日里我并沒有接近你的機會,這只是希望你明白,我是真心的喜歡你。我第一次這樣去請求一個小姐!我知道,除了我你可以有更好的選擇。但是,你愿意就這樣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選擇一個連你自己都不認識的男子嗎?你相信他會疼愛你、照顧你,與你情投意合、舉案齊眉嗎?我卻不同,我有這樣的自信,比任何男子對你都好!歐陽小姐,你要是能了解我,就該知道我剛才對你說得每一句話,沒有一句謊言!”
來了,這些話終究還是說出了口。前生他說過同樣的話,感動了足不出戶、嬌羞怯懦的歐陽暖,今生他還想用同樣的言語打動自己,真是笑話,天大的笑話!歐陽暖冷聲道:“蘇公子,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蘇玉樓盯著她,語氣十分認真:“小姐也許不知道,我爹從始至終只娶了我娘一個女人,我保證,也會像我爹對我娘一般,一心一意地對待你。這樣的許諾,我相信那些與歐陽家門當戶對的豪門絕不會給你!”他靠近一步,目光似火又似冰,折射出他心中翻涌的情緒,“嫁入公侯之家,固然是門當戶對,夫榮妻貴,可是你知道你會過著什么樣的日子嗎?你的丈夫會一個接著一個的納妾,縱然他不愿意,那些規(guī)矩利益也會逼著他這么做!歐陽暖,我知道你和那些貴族小姐都不一樣,你愿意過那種爭斗不休的日子嗎?!”
夫妻和睦,恩愛白頭,蘇玉樓的許諾,是天下間所有的女子私底下想要口中卻都不敢說的要求,因為她們一旦提出來,就會被人說成悍婦,犯了七出之條!如果是別人對歐陽暖說這些話,她縱然不全然信任,也必然會有所動容,可偏偏是他!前生他正是用這樣的承諾打動了自己,欺騙了自己,讓她以為他必然會遵守承諾,一生照顧愛護她。試想一下,如果一個男子真的能夠做到終生不納妾,與妻子恩愛到老,豈不是比任何的榮華富貴更要打動人心嗎?尤其是……一顆少女的芳心。可是,當年的歐陽暖卻沒有想到,蘇玉樓確實做到了不納妾,卻想要換了妻子,還要生生迫死自己的發(fā)妻!
想到這里,歐陽暖斂了眼中的厭惡,淡淡望著他:“蘇公子,這些話你不該對我說,說了也無濟于事,我的婚事,并非我自己可以做主的,希望你明白這一點,不要再做無益之舉。”
“你不相信我!”蘇玉樓一怔,面色雪白。
“不,你能否做到,都與我無關(guān)!”歐陽暖直視著他,一字一句地說。
“你!”蘇玉樓深吸一口氣,面色陰沉地嚇人,他冷聲道:“歐陽暖,我沒想到,你是這樣勢利的女子!”
原來在蘇玉樓的眼中,毫不猶豫地相信他的這番謊言,降格以求與他共譜鴛盟就是良善,拒絕他的求愛就是勢利女子,當真是可笑的邏輯!
“歐陽暖,我即將參加這次的科舉,到那時候,我會讓你明白,你錯的有多么離譜!”蘇玉樓畢竟是個自尊心極強的男人,他再也無法忍受歐陽暖冷淡的目光,迅速地轉(zhuǎn)過身,大步離去。
科舉嗎?歐陽暖看著他疾速離開的背影淡淡一笑,原來他打的是這樣的念頭。可惜,歐陽家并非戲文里的知府,她歐陽暖也非對書生一往情深的知府千金,更遑論蘇家根基尚淺,就算他中了狀元又能如何?
“看樣子,這位蘇公子還是你的追求者。”身后突然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歐陽暖回頭,看到肖天燁站在身后。他此刻的表情有些陰沉,見到歐陽暖向他看過來,他微微笑了:“他是想要借由科舉脫離商人之子的束縛。”
歐陽暖語氣很淡:“蘇公子文采風流,想要一舉奪魁并非什么難事。”
肖天燁心頭一跳,認真去看歐陽暖的神情,溫暖的陽光正照在她的臉上,帶著一種奇異的色彩,讓他一時分辨出她這句話究竟是褒獎還是譏諷。只是……剛才看到她和蘇玉樓并肩而立,似乎在說什么悄悄話的模樣,他控制不住的臉色青寒,緊抿著唇,眉蹙成從未有過的結(jié),緊得似乎要扼住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那一刻,他差點以為自己的心疾被氣的發(fā)作了。在他為她擔憂不已的時候,她竟然和別的男子說說笑笑,很是輕松的模樣,所以他一直沒有上前,只是站在后面觀察,好在歐陽暖對蘇玉樓說話比對自己還要冷上十分,否則他不能保證蘇玉樓今天能安全地走出這里!
“世子可知道,這一屆的主考官是誰?”歐陽暖似乎不經(jīng)意地問道。
“是張四維。”肖天燁脫口而出,突然意識到了什么,語氣變冷道,“此人歷任編修、翰林學士、吏部侍郎、禮部、吏部尚書,現(xiàn)為大學士,最要緊的是,他是出身于越西鹽商世家。”
“正因如此,想必張大學士對于蘇公子會更覺幾分欣賞,這樣一來,他的勝算自然比別人多出三分。”歐陽暖這樣說著,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笑容。
肖天燁盯著她,冷厲說:“除了他那張騙人的臉,我看不出他還有什么過人之處。”他字字鉆心,語氣中的酸意已經(jīng)不加阻擋。
歐陽暖定神微笑:“世子小看蘇公子了,他可不光只有這張臉而已,他可是有江南第一才子之名,這一點,世子還不知道吧。”
聽她這樣夸贊蘇玉樓,肖天燁的表情更加難看,眼中冷冷的寒意一掠而過,頗為不悅:“怎么,你竟對他這樣了解?”
歐陽暖忍住笑意,認真答道:“這一點早已是街知巷聞的消息,只要稍加留心便會知道,世子眼高于頂,自然不會把區(qū)區(qū)一個商人之子放在眼中了,卻不知道,自古英雄多磨難,從來紈绔少偉男,不說張大學士,就說王賢大都督,他也是商人家庭出身,同樣科舉入官,從刑部主事一直做到大都督,總管延、寧、甘、宣、大、同六鎮(zhèn)軍務(wù),世子焉知蘇公子不會成為第二個王都督呢?”
肖天燁凝望她。歐陽暖眸子里卻藏著水澤盈盈,她先笑了,肖天燁也微笑,道:“你可知,王賢之能非尋常人可比,蘇玉樓算什么,也敢與他比肩……”
歐陽暖搖頭:“我說的不過是可能,畢竟蘇公子……”
肖天燁冷下臉,用深沉的嗓音說:“好了,不要在我面前口口聲聲提到別人的名字,我不喜歡。”
那一瞬間,歐陽暖已經(jīng)從肖天燁的眼中看到了強烈的厭憎情緒,她垂下眼,微微笑了,蘇玉樓,只怕你此番參加科舉,路途不會太順暢了……
有些事情,不必自己動手就能取得最佳的效果,何樂而不為?
肖天燁望著她,似是不想再繼續(xù)這個話題,轉(zhuǎn)而道:“剛才你為什么突然跑開?”
蘇玉樓問她是不是害怕,然而肖天燁卻問她為什么突然跑開,這兩者聽來差不多,卻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至少肖天燁知道自己并非是出于恐懼。歐陽暖依舊笑著,淡淡道:“鴛鴦織就欲雙飛,終究是沒有飛成,反倒落得個紅顏身死的下場……我只是,心中有些感嘆罷了。”
“不過是所托非人罷了,還有她自己太貪心。若她一心只求夫妻恩愛不求妻憑夫貴,或許今日丈夫雖然不是探花郎,卻還在她的身邊,也不至于淪落到此地步了。”肖天燁冷淡地說。
歐陽暖的眼中漫上了一層涼薄如霜的清冷,徐徐道:“善始未必能得善終。不知她站在高高的城墻上,是否有一絲后悔。所以佛經(jīng)才說,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危懼,命危於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了,果真如此啊。”
肖天燁在那一刻,突然明白了她所言的意思,這是對他的一種拒絕,雖然委婉,他卻聽得很清楚。與此同時,他聽到了自己心里的那一聲斷裂。緊接著,他覺出有什么東西流了出來。那是血。
心里的血。
一路沉默著,他親自送歐陽暖回去,一直看著她坐上歐陽家的馬車,放下車簾。
歐陽暖始終沒有對他說一句話,似乎完全對這一切失去了興趣,包括他今天所作的一切。肖天燁在簾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道:“歐陽暖,你想叫我死心,絕無可能!”他說完,調(diào)轉(zhuǎn)馬頭揚長而去。
菖蒲咋舌道:“這個世子爺,也太霸道了,簡直是過分……哪里有他這樣無禮的人啊,小姐,您千萬不要理睬他!”
紅玉擔憂地看著面容平靜的歐陽暖:“小姐……”
歐陽暖搖了搖頭,微微合目:“走吧。”
歐陽暖在馬車中換回了女裝,回到歐陽府中,先是去壽安堂向李氏回稟。走到院子里卻看到玉梅走過來,面色似乎有些奇特。
紅玉悄聲問玉梅:“怎么了?”
玉梅伏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紅玉一下子愣住了:“此話當真?”玉梅點了點頭,紅玉立刻快步走到歐陽暖身邊道:“大小姐,二小姐來了。”
歐陽可?自從林氏被禁足,她可是一次也沒有來過壽安堂。歐陽暖隱約覺得有些問題,臉上卻沒有露出驚訝之色,道:“先進去吧。”
玉梅俯身,恭敬地替她掀了簾子。
歐陽暖走進去,就看見歐陽可在李氏面前跪著,嚶嚶哭泣,這時候李氏看見歐陽暖,臉上頓時浮起一絲笑容:“暖兒你回來了,來看看你妹妹,她一來就請罪,跪在這里不肯起來,你勸勸她吧。”
歐陽可穿著一襲透著淡淡粉色的素羅衣裙,頭上只帶了兩枝碎珠發(fā)簪,眉目悲戚,妝容簡單,跟往日里那個艷麗多姿的歐陽府二小姐簡直判若兩人。
歐陽暖微微笑道:“妹妹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跪著呢?快起來吧。”
歐陽可看著歐陽暖,泫然欲泣道:“姐姐,往日里都是妹妹的不是,是我年紀小不懂事,盡惹祖母和爹爹生氣,還一味胡攪蠻纏,處處與姐姐為難,現(xiàn)在妹妹知道錯了,求姐姐大人大量,原諒妹妹!”
“妹妹這話是怎么說的,親人之間哪兒有隔夜仇。”歐陽暖心中一頓,臉上的笑容卻親切了兩分,“有什么話站起來說吧。”說著,她便去攙扶她。
歐陽可仍然跪在地上不肯起,抬起梨花帶雨的一張臉,可憐兮兮地轉(zhuǎn)頭看著李氏:“祖母,一切都是可兒不好,可兒叫您失望了,以后必然不敢再如此了。”又轉(zhuǎn)了個身,朝著歐陽暖站立的地方重重磕下頭去:“姐姐,以前全都是我對不起你,我錯了,求你別和妹妹計較。”
歐陽暖抬起眼睛,看著站在一旁看戲的李姨娘,笑道:“姨娘,還不快把妹妹扶起來,我一個人攙不動呢!妹妹身子不好,哪里能一直跪著呢!”
李月娥一愣,隨即帶著笑容要去攙扶歐陽可,卻被橫伸出來的一只手攔住了,“怎么敢勞煩姨娘動手,奴婢來吧。”
說著,這女人將歐陽可從地上扶了起來,歐陽可靠倒在她身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副后悔到了極點的樣子。
歐陽暖的目光落到這突然出現(xiàn)的婦人身上,笑容一冷:“芮媽媽,你回來了。”
那被稱為芮媽媽的婦人看起來不過三十余歲,顯得年輕嫵媚,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端正的鼻子下面,有一張輪廓鮮明的嘴,看上去很有決斷。
她將歐陽可交給旁邊的夏雪照顧,隨即跪倒在地,磕頭道,“是,奴婢見過老太太,大小姐。”
歐陽暖把目光轉(zhuǎn)向歐陽可,笑道:“可兒,我記得芮媽媽三年前就回鄉(xiāng)去了……”
歐陽可一愣,似乎很有些忐忑地道:“姐姐,原本跟在我身邊的丫頭秋月、冬荷都犯了過錯,現(xiàn)在只剩下夏雪和幾個不頂用的小丫頭,所以我才想讓芮媽媽回來,她是我的乳娘,從小服侍慣了的。”說著哀求地看向李氏,“祖母……您千萬不要趕芮媽媽回去……”一副擔憂的樣子。
李氏看了歐陽可一眼,淡淡道:“芮媽媽是個妥當?shù)模敢饣貋碚疹櫮悖乙卜判脑S多。好了,你今天也累了,早些回去吧。”說著,她揮揮手,一副不想再說的模樣。
歐陽可眼淚汪汪地領(lǐng)著芮媽媽告辭出去,歐陽暖看著她的背影,陷入了沉思,歐陽可今天這一出,是為了將早已回到鄉(xiāng)下的芮媽媽留下,還是演出來贏得李氏的信任呢?還有李氏,明明放棄了歐陽可,現(xiàn)在又為什么肯在她身上花心思呢?這其中究竟有什么緣故?或者說,歐陽可挑選今天這樣的時機演出這么一出戲,是否得到了李氏的默許……一連串的問題在歐陽暖的腦海中閃現(xiàn)。
李姨娘看了一眼歐陽暖,柔聲地道,“老太太,我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李氏笑道:“怎么了,和我有什么不能說的呢?”
李姨娘面露擔憂地道:“老太太,二小姐那個脾氣……不知道會惹出什么樣的事來,您這么容易就原諒她了,以后會不會……”
李氏端了神色,嚴肅地道:“你怎能這樣說!她還是個孩子!原先是因為有個糊涂的娘,現(xiàn)在她知道錯了,也不再跟著她娘瞎攪合。月娥,你是她的長輩,更應(yīng)該多包容些才是!何必還死纏著以前那些事情不放?暖兒,你說是不是呀!”
李氏緊緊盯著歐陽暖,似乎想要在她臉上找出蛛絲馬跡來,歐陽暖語氣和緩地道:“祖母說的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妹妹年紀小不懂事,做錯些事情在所難免,只要她認錯也就行了。再者說,祖母都原諒她了,咱們還有什么不原諒的呢?”
李氏的眼睛里飛快地閃過一絲失望,卻點點頭,臉上露出贊許,“暖兒說得對,就該如此。”
李姨娘還不死心,卻看到李氏微微合上雙目,似乎真是累了的模樣,便也不敢再言語,和歐陽暖一起退了出來。
走出壽安堂,李姨娘端詳著歐陽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二小姐還真是厲害,在老太太跟前跪了一上午,也就換得原諒了,聽說這芮媽媽素來是個精明強干的主,不知道這一次回來有什么算計,大小姐,您可要千萬小心才是。”
歐陽暖聞言挑了挑眉:“芮媽媽本來就是妹妹的乳娘,與她關(guān)系是極好的,若不是當初她的丈夫突然沒了,她也不會跑去鄉(xiāng)下守孝,如今她再回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李姨娘,既然祖母都已經(jīng)開了金口,這件事就是板上釘釘了,你何必多想呢?”
李姨娘陪著笑道:“大小姐,我可是為您著想呀!您想想看,自從夫人被關(guān)起來之后,二小姐也跟著恨透了您,依照她的性格,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今天她做小伏低,哭哭啼啼的,若是真的誠心悔過那還好,若不是這樣,只怕里頭大有名堂了……”
歐陽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哦,姨娘覺得是這樣嗎?”
“自然如此了,您不知道,今兒早上您出門進香,前腳剛走,二小姐后腳就去壽安堂門口跪著了,老太太剛開始不肯見她,她就一直在那兒跪著,那叫一個淚如雨下啊,跟親娘沒了一樣,哭的可傷心著呢。老太太瞧著實在可憐,這才讓她進了門。要我說,這時間上也實在是太湊巧了,就跟設(shè)計好了似的。”
李月娥說了幾句,見歐陽暖不答腔,只得又道:“大小姐,我進門晚,又礙著身份不好多管,您看這件事……”
歐陽暖避而不答,笑道:“姨娘辛苦了。”又吩咐紅玉:“去將今天在寧國庵里咱們求來的那串檀木手串取來,送給姨娘。”
李姨娘一愣,就聽到歐陽暖笑著說:“這手串是大師開過光的,據(jù)說十分靈驗,是我為了姨娘早生貴子特意求的。”
李月娥笑道:“這怎么敢當?真是多謝大小姐了。”
歐陽暖認真地看著她:“妹妹年紀小不懂事,芮媽媽又剛剛回來,梨香院那里,還要勞煩姨娘多費心了。”
李姨娘聽在耳中,頓時會意,臉上卻不動聲色,又講了幾句閑話,這才轉(zhuǎn)身走了。
紅玉將一切看在眼中,擔憂地道:“大小姐,也不知二小姐這一回事不是真心改過了?”
歐陽暖面上浮現(xiàn)出一絲譏誚:“她?只怕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老太太也太寬厚了,這樣就原諒她了,豈不是自找麻煩嗎?”紅玉皺起了眉頭,菖蒲跟在旁邊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歐陽暖望著壽安堂的方向,溫靜的語調(diào)掩不住淡淡的冷意:“你都能看明白的事,她能不明白嗎?”
這件事情之中,歐陽可作了一場負荊請罪的大戲,可也要李氏愿意陪她演出才行,問題的關(guān)鍵就是,李氏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為什么。
晚膳時分,歐陽可意外地出現(xiàn)在了大廳里,換了淡藍色家常衣裙,仍然是素凈低調(diào)的裝扮,眼圈紅紅的,一副近鄉(xiāng)情怯的模樣,生怕別人嫌棄她一樣,十足的楚楚可憐。
歐陽爵看到她,臉色慢慢的變了,他轉(zhuǎn)頭看向歐陽暖,卻見到她笑著站了起來,迎上去道:“妹妹來了。”
“爹爹……我想陪祖母和您一起用飯。”歐陽可對著歐陽暖怯生生地一笑,隨即看著正位上的歐陽治,眼睛里流露出更多的驚慌,如同受驚的兔子,仿佛不知該怎么辦的樣子。
歐陽治一愣,隨即看向李氏,李氏臉上露出笑容,道:“既然人都來了,就一起吃吧。”說著率先拿起了筷子。
既然李氏都發(fā)了話,歐陽治便也點點頭,道:“坐下吧。”
歐陽可很是謙卑地坐在了最下首的位置,神色忐忑不安,時時看看李氏和歐陽治的臉色,又不住的抬起頭對歐陽暖姐弟露出討好的笑容。
這樣楚楚可憐的歐陽可,簡直與之前囂張跋扈的模樣判若兩人,歐陽爵不由自主蹙起眉頭。
歐陽暖替歐陽可夾了一塊八寶素魚,柔聲道:“妹妹,多吃一點吧。”
這是歐陽可最討厭的菜色,若是往日,她一定碰也不會碰的,可是現(xiàn)在,她卻笑著舉起筷子將素魚吃了下去,臉上浮起甜美的笑容道:“多謝姐姐。”
歐陽暖點點頭,眼神順勢看向她身后的芮媽媽,卻看到對方垂首侍立,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臉上不由微微露出一絲冷笑。
歐陽治看著她們姐妹和睦,這才點頭道:“這才像話嘛,可兒,前些日子你實在太胡鬧了,現(xiàn)在可知道錯了?”
“女兒知道錯了!再也不敢犯錯……”歐陽可哽咽起來,一雙大眼睛紅紅的,里面盛滿了淚水,卻是一滴也不敢流出來的模樣,反倒更加惹人憐愛,她單薄瘦弱的肩頭抖動著,顫聲道:“求爹爹原諒我。”
歐陽治冷哼一聲,剛要說話,李氏卻笑道:“瞧瞧你,吃飯就要好好吃飯,教訓孩子到別處去。”
這樣一說,既替歐陽可解了圍,又讓歐陽治明白了自己的態(tài)度,果然,歐陽治淡淡道:“既然老太太都發(fā)話了,以前的事情就不必提了。你從今往后……可要痛改前非。”
從始至終,歐陽暖面帶笑容看著歐陽可。倒是李姨娘和王嬌杏,像是看著陌生人一樣的盯著歐陽可,眼神十足的驚訝。
用完膳后,各自回去,歐陽爵拉著歐陽暖似乎想要說什么,歐陽暖卻什么也沒有向他解釋,因為她已經(jīng)明白,有些事情,總要他自己領(lǐng)悟才好。若今天這頓飯,他什么都看不出來,那么她再多說什么也是沒有用的。
當天晚上,歐陽可來聽暖閣拜訪。
歐陽暖命人上了茶,柔聲問道:“妹妹來找我是有什么事?”
“可兒是來給姐姐請罪的。”說著,歐陽可便向著歐陽暖跪了下來,磕了個頭。
“都說了不再怪你,怎么好端端的又這樣!”歐陽暖立刻去攙扶她,她卻不肯起身,硬生生將這個頭磕完,才勉強站起來,坐在流云紋紫檀木椅子上,卻還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方嬤嬤在一旁看著她那神色,心中厭惡到了十分,卻只能笑著道:“二小姐可千萬別再哭了,哭腫了眼睛若是從這里走出去,別人不知道還以為大小姐欺負您了呢?”
芮媽媽笑道:“方嬤嬤言重了,不過是姐妹之間感情好罷了,別人縱然看見了,也不會亂嚼舌根的,歐陽家可沒有那么不懂事的下人!”
方嬤嬤一愣,旋即認真地打量起芮媽媽來,見她也笑著望向自己,頓時沉了臉不說話了。
歐陽可抽泣著說:“這些日子以來,可兒一直在自我反省,從前真的是太過任性妄為,竟然對著姐姐也說了好多不成體統(tǒng)的話,現(xiàn)如今想起來真是十分后悔。好在姐姐寬宏大量,竟然能原諒妹妹,不然從今往后我心中都不得安寧了。”
歐陽暖看了她一眼,笑道:“妹妹只是天性率真罷了,哪里就說得上任性妄為了。”
她的話像是讓歐陽可很激動,她紅著臉,急切地說:“妹妹在梨香院呆了這么久,變得笨嘴拙舌,連話都不會說,只望姐姐不要嫌棄我,多教導我一些,將來見客的時候才不至于失禮于人。”她的神情就像是那種急于在大人面前表現(xiàn)的孩子,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無比真誠,絲毫不像是作偽。
菖蒲盯著歐陽可,心道果真應(yīng)了那句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自從這位芮媽媽來了以后,二小姐睜眼說瞎話的功力是見長啊!
見歐陽暖含笑不語,歐陽可低下頭去,“可兒知道,如今自己只是個殘廢,誰也不會喜歡我的,我也沒有旁的奢望,更不敢和姐姐爭奪什么,只是希望將來能有個出路罷了,若是再這樣被關(guān)著,一輩子也就這么毀了,姐姐就當是可憐我,但凡有什么應(yīng)酬不要忘了我,便也足夠了。”語氣無限凄凄。
歐陽暖淡淡望著她,笑道:“咱們是姐妹,有好事我自然不會忘了你,妹妹何至于此呢?”
歐陽可對芮媽媽使了個眼色,芮媽媽立刻捧出一幅畫來,笑道:“大小姐,這是二小姐費了好多心思才尋來的,說要送給您。”
歐陽暖只看了一眼,便認出那畫上的名款,“這是……”
歐陽可笑的很溫柔:“這幅雪夜登山圖,是當年的鎮(zhèn)國侯偶然經(jīng)過一個寺廟留下的,被那住持保管了三十年,如今交給姐姐,也算完璧歸趙了。”
“妹妹真是費心了。”要找這樣一幅畫,不知道要花費多少心思,歐陽可好大的人情,又如此懂得自己的心愿……歐陽暖微微笑著,撫摸著這幅畫,露出十分喜悅的模樣。
歐陽可似是松了一口氣道:“姐姐喜歡就好。”
無事獻殷勤必然沒好事,紅玉和方嬤嬤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深深的戒備。
“姐姐,你如今都和誰家的小姐來往?可曾參加什么聚會,我好久不出門,都不知道她們還記不記得我了。”歐陽可端詳著歐陽暖的神色,語聲怯怯地道。
歐陽暖親和地對著她笑:“妹妹既然出了梨香院,便應(yīng)當多出門走走,一切都和從前是一樣的。”
歐陽可微微一笑,顯得天真無邪,“姐姐說的對,我是該多出去走走了。”
歐陽暖看向歐陽可的腿,又似乎不經(jīng)意地轉(zhuǎn)開,目光帶著憐惜,輕輕拂來:“妹妹想開了就好。”
歐陽可面色一白,隨即低下頭,絞著手中的帕子。
此刻,歐陽暖的目光輕輕掃過芮媽媽,眸子里帶著映出千轉(zhuǎn)百回的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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