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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上一把猛柴


  紅玉臉上雖還鎮定,手指卻一直在顫抖。

  歐陽暖看著曹榮一直盯著肖天燁,作勢沉下臉來道:“曹公子,你一直盯著我表姐做什么!”

  曹榮的臉立刻飛紅起來,垂下了頭,道:“這……咳,咳咳,我……”

  他雖然孟浪慣了,可從來都是嘴巴上占點便宜,面對這樣的貴族千金,卻還是有些說不出的膽怯。

  歐陽暖忍住笑,陰沉了臉起身要走,道:“我還當你是好人家的公子,沒想到居然這樣無禮!”說著,她吩咐菖蒲攙扶肖天燁起身。

  肖天燁的表情比歐陽暖還要陰冷,好在曹榮壓根沒看出來,他要是看到那掩在袖子里的一雙大手,只怕更要驚訝了。一看到歐陽暖要站起來,曹榮立刻忙不迭地站起來賠罪:“對不住對不住!是我太失禮!再不敢這樣無禮了!歐陽小姐恕罪!”

  歐陽暖看了他一眼,眼里帶了點責怪,卻終究止住了步子,重新坐了下來。

  曹榮很犯愁,若換了小門小戶的姑娘,他早就撲上去抱住了,偏偏這兩人都跟鎮國侯府有瓜葛,他一時半會兒還真拿不定主意該怎么辦。想到這里,他試探著道:“歐陽小姐,鎮國侯的千金許給了皇長孫殿下,不知您這位表姐她是否也要出嫁了嗎?”

  “曹公子真會說笑,許給皇長孫的是我大舅舅的女兒,這位是兵部尚書的千金,你怎么弄擰了呢?若是她也許了人,怎么能輕易出門來?”歐陽暖微笑著回答,明顯地看到肖天燁的眉頭皺了起來。

  曹榮一愣,頓時大喜過望,壯起膽子問道:“不……不知貴府擇婿要……要怎么樣的人家?”

  歐陽暖的臉色有些古怪,道:“曹公子,女兒家的親事你怎么好隨便問呢?不過……真要說起來,天底下母親的心都是一樣的,一么,自然是門第高貴,二么,自然是年少有為,三么……”

  “三是什么?”曹榮急切地問道。

  歐陽暖淡淡看了肖天燁一眼,“三么,自然是要全心全意對女孩兒家好的男子。哎呀,怎么和你說起這個來了,傳出去人家要說閑話的……”

  她平日里端莊穩重,很少有這樣聒噪的時候,肖天燁冷冷看著她做戲,心中不斷揣測,她強迫自己用林元柔的身份和曹榮會面,究竟是何等用意。她總不會天真的以為這樣就可以敗壞林元柔的名譽,借機破壞秦王府的婚事吧?

  肖天燁的眼睛沉沉的,看著歐陽暖和曹榮寒簡單暄了幾句之后,便端起了茶。

  這意思是要送客了,曹榮雖然還舍不得歐陽暖旁邊那個金玉一樣的美人,卻也知道對方并不是自己能招惹得起的人物,只能偷偷看了又看,終究抬腳走人了。

  “你今天這出戲唱的真是古怪。”肖天燁冷笑了一聲,“你該不會以為,兵部尚書家的千金出來游玩,無意間和曹家那小子見了一面,我父王就會改變主意不讓她進門吧。若你打的是這個主意,我奉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歐陽暖喝了一口茶,淡淡笑道:“世子爺喜歡柔表姐嗎?”

  肖天燁一愣,不由自主皺起眉頭:“我跟她只是見過面,談不上喜歡還是厭惡,可是皇家娶親是不會只看喜歡不喜歡的,又何必多此一問?”

  歐陽暖搖搖頭,認真看著肖天燁說道:“我說的可不是這種喜歡,我是問,世子滿意這門親事嗎?”

  肖天燁皺起了眉頭,“此言何意?”

  歐陽暖微微嘆了口氣,道:“這門親事應該是秦王殿下與二舅舅定下的吧,世子難道就看不出其中的緣故?”

  肖天燁的臉色陰沉下來,“我看不出來。”

  歐陽暖輕輕搖了搖頭,道:“世子不必遮掩,你若沒有起疑心,怎么會潛入鎮國侯府。恕暖兒多言,你要見柔表姐,多得是機會,何必采用這么冒險的方式?世子在這里呆了足足半個月,應該找到一些有用的東西了吧。”

  肖天燁冷眼望著她,雅間里面的氣氛一度凝滯。

  半響后,他才長長吐了一口氣,道:“你說的不錯,我的確查出,林文淵向我父王的側妃張氏送了珍珠兩百余顆,米珠三百余粒,還有三顆龍眼大的東珠。”

  歐陽暖聞言,微微皺起眉頭,似乎在考慮他這句話的真實性,片刻后笑道:“這個消息,只怕你也是費了不少心思才探到的吧。”

  肖天燁冷笑一聲,為了送這重禮,林文淵可費了不少功夫,七拐八繞不知輾轉了多少人才送到張氏手里,就連自己手中的探子都找不出端倪,他才下決心非查清楚不可。更重要的是,他十分懷疑,父王和林文淵之間存在某種只有他們自己知道的盟約,然而具體的內容是什么,他一時……還無法確定。這些事情,他始終都藏在心底,沒有向任何人提起,卻沒料到被歐陽暖窺出了端倪:“你是從何得知?”

  歐陽暖嘆了口氣,道:“剛開始我以為,秦王殿下很看重鎮國侯府,看到馨表姐嫁給皇長孫,自然要拉攏二房的勢力,以后再借機扶持二舅舅上位。可是后來我卻覺得,這一點也說不通,大歷朝能壓過鎮國侯府的世家雖然不多,卻還是找得出的,他實在沒有必要舍下一個世子妃的位置去換取林文淵的支持。除非……其中另有緣故,只是,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測,并沒有實質的證據。但我相信,世子也是這樣認為,否則你也不會悄悄潛入鎮國侯府一探究竟。”換了旁人,用身邊的密探就可以,偏偏肖天燁卻行事與人不同,處處別出心裁,讓歐陽暖都嚇了一跳,但從他如此關注這件婚事,也足可以說明其中大有名堂。

  肖天燁看了看歐陽暖,勾起唇角,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女裝的模樣露出這種表情更加駭人:“你是想要勸說我幫助你阻攔這門婚事?”

  歐陽暖點點頭,認真的說:“有世子的配合,事情當然會進展的更順利。”

  肖天燁嗤笑一聲:“我瘋了嗎,怎么可能幫助你去對付我父王?”

  歐陽暖凝視著他,眼睛竟奇異地流露出一絲深長繾綣的悲憐,這種眼神讓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暴怒的情緒,幾乎壓制不住,她卻輕聲道:“若是秦王正妃還在,斷不會讓世子娶林元柔的。”

  秦王妃的死,在肖天燁的心里,早已化作了一根毒刺,不停地扎住血來,這塊傷口,永遠都無法痊愈。張氏收了林文淵的禮物,大力在秦王面前促成這門婚事,其實全都是出自她那卑劣的私心,秦王庶出長子乃張氏所生,娶了宣城公朱家二房的嫡出小姐朱凝靜,這門婚事張氏不知謀劃了多久才成功,她回過頭來卻想讓自己娶鎮國侯府庶出兒子的女兒林元柔,能安什么好心?肖天燁心底冷笑,那近似凌厲的眼里血腥沉淀下去,而浮在表面的,只剩下平靜:“歐陽暖,無論是平庸還是出色的男人,都不會喜歡你這樣太過精明的女子。我勸你,還不是要鋒芒畢露的好。”

  歐陽暖嘆了口氣,瑩白的手指在青花茶杯的杯口摸了摸,似是在考慮這句話,過了片刻才抬起頭來,眼神清亮:“我也想做一個惹人憐愛的女子,可惜上天不給我這樣的機會。若是這樁婚事成了,于鎮國侯府當然十分糟糕,我和爵兒,以后也不會有好日子過。但是對于世子,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事吧……世子,該說的話,我都說了,最終做決定的權力在你的手里。”

  肖天燁思忖片刻,抬起眼睛凝目看著她:“好,我同你合作。只是我覺得,今天你的作為不可能影響我父王的決定。”

  歐陽暖點點頭,道:“正因為如此,才需要世子的幫助,走下一步棋。”

  “那就一言為定!”肖天燁冷沉的臉上忽然浮上一絲淡淡的笑意,“今天你逼我女扮男裝的這筆帳,過后我再跟你算!”

  歐陽暖點點頭,淡淡道:“我等著世子。紅玉!”她輕聲叫了一句,紅玉立刻取出一個包袱,歐陽暖道:“這里面是男子的衣衫,請世子換上吧。”

  肖天燁看了一眼她,“解藥呢?”

  歐陽暖搖了搖頭,道:“這種花香不過有三日的效果,有沒有解藥,到時候我都是要放世子走的。”

  肖天燁咬緊牙關:“歐陽暖,算你狠。”

  歐陽暖并不在意,站起身來:“如此,我先告辭了。”

  “站住!”肖天燁突然地道,歐陽暖回身看著他,他冷冷地說了一句話:“歐陽暖,我覺得你有時候真不像個女人。”

  歐陽暖聽見這句話,不覺莞爾,道:“世子,你現在也不像是個男人。”

  肖天燁聞言一愣,低頭看著自己一身女子衣裙,再抬起頭來的時候,歐陽暖已經帶著紅玉和菖蒲悄然離去了。

  武國公府。

  陳景睿從外面回來,風塵仆仆地剛進了書房,便有心腹迎上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他聞言一愣,隨即臉上的表情立刻好看了許多。

  “人在哪里?”

  “屬下將人安排在……”聲音漸漸不可聞,“要不要招人過來?”

  “不,我親自去。”陳景睿瞇起眼睛,冷笑道。

  一路穿過走廊,繞過花園,陳景睿最終走到一間不起眼的雜役房前,讓人在門口守著,他獨自一人進了屋子。這一間屋子里面,只有一張床一張木椅,左邊墻壁上掛著一幅很不起眼的山水圖,陳景睿掀起圖,輕輕轉動一下墻邊的凸起處,頓時從半邊墻壁現出一個門來。這是一道假墻壁,里邊是一條通道,內里一片漆黑,陳景睿一彎腰,進了密道。

  密道里面很暗,走了大概一盞茶的功夫,突然豁然開朗,眼前出現了一個獨立的房間,房間的門口有一個人正呆呆坐著,這時候聽見腳步聲,頓時驚恐地站了起來!

  “你是王霍?不必緊張,我就是陳景睿。”陳景睿站住步子,低聲地問道。

  那人一愣,突然醒悟過來,猛地跪倒在地:“謝大公子救命!”說完,他跪下來熱淚盈眶地接連向他叩首。

  此人多年前曾擔任兵部尚書林文淵的參將,當然,那時候的林文淵,還只是一個出征在外的威武將軍。

  王霍含著眼淚道:“這一次若不是大公子派人相助,我真是要客死異鄉了!”

  陳景睿點點頭,臉上露出一絲同情,只是在陰暗的光線下,看來反倒有一些陰沉:“不必說這些客套話,你不是說手中握有林文淵的證據嗎?詳情究竟如何?”

  王霍擦干了眼淚,急急忙忙道:“五年前,我還是林文淵手下的一名參將,他奉旨征討叛將吳立德,攻城后,我和另外五名參將一起清點繳獲的財物時,發現存在錢庫中的上百萬兩白銀下落不明。原本我們懷疑有人中飽私囊,后來經過探查,發現當初接管錢庫的是林文淵的心腹之人。”

  “我們官職卑微,原不想參與此事,只是其中一名參將叫周成,他與林文淵素來不睦,借機報仇,寫了一道奏章要密報朝廷,逼著我們另外四人一起簽了名字。誰知這奏章卻落在了林文淵的手里……”

  “那四人如何?”

  王霍一聽,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眼睛里露出一絲恐懼:“林文淵將我們五人關押在一個屋子里,點了火要燒死我們……其他人都被活活燒死,只有我搶了馬僥幸逃脫,林文淵并不死心,還在到處追殺我,我不得已,就找了一具尸體……將自己的衣服和官牒放在他身上,又故意將臉部燒傷,制造了重傷不治身亡的假象……”

  哪兒來的尸體,只怕是王霍為了逃脫,殺了無辜之人,但陳景睿并不在意這一點,他只逼視著對方的眼睛,冷冷道:“你既然逃脫了,又為什么會被人追殺?”

  “是,我隱姓埋名四年多,可是半年前,不知林文淵從何處得到消息,知道我還活著,派人尋到我的故里……我不得不再次逃走,此次若非大公子派人相助,只怕我已經死在林文淵的手里了!”

  “可有證據?”

  “有!我手里有當初賬本的謄本!數目一筆筆都記載的很清楚!”

  陳景睿點點頭,沉思片刻,又抬起頭盯著他,淡淡道:“你接下來,想要做什么?”

  “我……我……”王霍心里一驚,猛地抬起頭來,卻看到陳景睿一雙鷹眸盯著自己不放,他的額頭上不由自主冒出細密的冷汗,猶豫不決地道:“請大公子為我指一條明路!”

  陳景睿一直在秘密探查當天馬車出的那場事故,最后被他追查到一切的事情與鎮國侯府的林文淵有千絲萬縷的關系,他很清楚,林文淵身為兵部尚書,手握重權,并不是好對付的,然而陳景睿實在不甘心就此罷手,四處搜羅林文淵的把柄,好不容易才查到了五年前的這件事。剛開始他還以為當年的所有證人都已經被滅口,可是老天爺如此幫忙,竟然將王霍送到了他的手心里!他原本想立馬就把這個人證送到皇帝跟前去,可沉下心來一想,又改變了主意。

  自己的父親武國公眼下的心思就是竭力保持國公府在朝廷里面的平衡,想方設法不加入太子府和秦王之間的爭斗中去。當初那場戰爭,副將軍是林文淵,可主帥卻是秦王!現在,他如果把王霍當眾推出來,勢必在朝廷里引起一場巨大的震動,到時候,武國公府即便不愿意,也被迫站到了秦王的對立面!退一步說,就算皇帝因此重懲林文淵,武國公府也不得不和秦王結下冤仇。一向老謀深算的父親,是情愿自己的妹妹受委屈,也不會賭上整個家族的命運去和秦王作對的!

  可是,讓他放棄這枚好不容易得到的棋子,他又實在很不甘心!為今之計,只有想法設法將這顆棋子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到太子手里去!最重要的是,武國公府要置身事外!

  想到這里,他扶起王霍那瘦骨嶙峋的手臂道:“這件事我放在心里,你就在這兒好好將養身體,我自有主張。”

  當天傍晚,下了一場雨,窗外天色黯淡似暮,雨落傾盆。室內變的異常的陰沉和悶熱,瓢潑而下的雨水被熱氣一蒸變為潮氣,讓人覺得后背頗有些潮濕,林元馨有些煩躁地看著外面的雨水,旁邊的丫頭給她用力打著扇子,她搖搖頭道:“還沒入夏,天氣怎么就熱起來了!”

  歐陽暖看著她,又看看窗外黯沉的天色,慢慢道:“許是下雨的緣故吧。”

  “嗯,若是今天雨大,我就在你這里歇下,咱們姐妹說說話也挺好。”林元馨這樣說著,臉上終于帶了點高興。

  歐陽暖剛要說話,還沒來得及出聲,便有一個丫頭捂著臉,頭發蓬亂地哭著跑了進來,看她的方向,本是沒想到兩位主子都在小花廳里坐著,一下子看見她們十分驚慌,想要退下去,卻正好和端茶進來的紅玉撞在了一起。紅玉頓時斥道:“怎么這么莽撞!”

  那丫頭匆匆忙忙掩著臉要退下去,歐陽暖卻突然道:“是梨香嗎?進來吧。”

  紅玉看了梨香一眼,對她點了點頭,梨香趕緊攏了攏頭發,整理了一下衣裙,才敢踏進花廳來。

  看到梨香的臉,林元馨忽然愣住了,“你的臉怎么了!”

  梨香一雙眼睛烏青腫脹,臉頰上都是指甲抓出來的血痕,嘴巴半邊都是青色,歐陽暖站起來快步走過去,捧起她的下巴看了半天:“怎么回事!”

  梨香一下子跪倒,渾身發抖,淚水一下子流了下來:“小姐!小姐!奴婢不是有心和人爭執!是柔小姐身邊的丫鬟春蘭說小姐的壞話,奴婢看不過去說她兩句,本來只是言語上的爭執,春蘭卻去柔小姐那里告狀,柔小姐聽了二話不說讓幾個嬤嬤抓住奴婢拼命打了一頓……奴婢……奴婢冤枉啊!”

  “她的丫鬟說暖兒什么?”林元馨一聽說林元柔讓人動手,眉頭立刻皺得死緊。

  梨香怯懦地看了歐陽暖一眼,眼睛里似乎有無限的恐懼:“柔小姐她說……她說……”

  林元馨手中的茶杯一下子磕在茶幾上:“快說!”

  梨香似乎十分害怕,戰戰兢兢地道:“春蘭那丫頭罵我們小姐不要臉,死賴在鎮國候府不肯走,還說什么……有娘生沒娘養……”說到最后一句的時候,她的聲音已經低下去了,幾乎要聽不見。

  “住嘴!”林元馨一聲厲喝將梨香的聲音打斷!大姑母早逝的事情是歐陽暖心底最深處的痛,春蘭一個丫頭竟然說這樣的話,可見林元柔猖狂到了什么地步!

  “小姐,奴婢全都是為了您鳴不平啊!奴婢也不過是讓她少說兩句,她當場甩了奴婢一巴掌,還告到柔小姐那里去……”梨香淚水在眼眶里打了幾個轉,滾落下來。

  林元馨擔憂地望向歐陽暖,神色一下子變了,因為她清楚地看到,歐陽暖臉上的血色一下子全沒了,像是遭到了重大的打擊!

  林元馨立刻走上去握住她的手,柔聲說:“暖兒!暖兒!你別信這些話,她們就是故意說給你的聽,你若是生氣就是中計了!”她一疊聲的安慰,歐陽暖的神色卻越發冰冷,一雙眼睛幾乎冒出火來。

  “馨表姐,是我死賴在侯府不肯走嗎?”歐陽暖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幾乎是從齒縫里擠出這幾個字。林元馨心頭一顫,幾乎說不出話來。歐陽暖冷笑一聲道:“我親娘是死得早,可也輪不到她身邊的一個丫頭來羞辱!我倒是要去問問她,平日里對她百般忍讓還不夠嗎?我究竟做錯了什么,她要這樣羞辱我娘!”說著,她長卷濃密的睫毛微微閃動,從林元馨的角度可以看見她的下頜咬得死死的,可見是氣憤得很,林元馨心里更加憂慮,很快就聽到歐陽暖厲聲對梨香道:“快起來!跟我一起去!”梨香趕緊擦了眼淚,跌跌爬爬地站起來。

  歐陽暖也不看林元馨一眼,立刻快步走了出去,紅玉和梨香對視一眼,也隨之跟了出去。

  “暖兒,外面還下著雨!暖兒,你別急,等等我啊!”林元馨沒想到一直那么隱忍的歐陽暖會有這般失控的時候,她來不及細想,只覺得是林元柔欺人太甚,竟然辱罵已經過世多年的林婉清,這才徹底激怒了歐陽暖。她匆匆吩咐身邊的丫頭:“快,快去稟報老太君!”說完,她迅速跟了出去。

  歐陽暖走得很快,一枝竹傘根本擋不住四面撲來的豆大雨滴,片刻她的衣裙就已經濕透。林元馨一直追過去,在花園的一道亭子里找到了歐陽暖,巧合的是,林元柔也在場。

  “你的丫頭究竟有沒有說過這種話!”歐陽暖冷冽的聲音幾乎要將人凍僵。

  “暖兒妹妹,別是你的丫頭聽錯了吧,我的春蘭可不是這么沒規矩的人!”說著林元柔又回過頭去,看著春蘭問道:“春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快說清楚!”

  春蘭抹了把臉,擠出兩滴眼淚,跪下道:“奴婢可不敢!奴婢只是前些日子回了趟家,看見表叔家的妹妹可憐,回來后跟人感嘆了兩句!”說著,她一邊磕頭,一邊作勢哭著說:“表小姐,您想想看,奴婢什么身份,怎么敢說這種話,本來只是和人說奴婢那表妹可憐,才三歲就沒了親娘,可是您的丫頭卻忽然沖上來,不由分說就給了我兩巴掌!其他媽媽看不過眼,這才幫著奴婢教訓了她!不信的話,您問香秀!”

  一旁的林元柔臉上劃過一絲冷笑,看了一眼香秀,香秀一驚,立刻跪下道:“春蘭說的沒錯,奴婢們確實是在說她表妹,可是梨香姐姐……”她指著梨香,“卻忽然沖上來打人,真是想不到啊!”

  “滿口胡言亂語,一切都是我親耳聽見的,你們是要串通一氣,打死不承認嗎?!”梨香臉色發白,手腳似乎都顫抖起來。

  林元柔冷笑道:“暖兒,我的丫頭可不是動不動就沖上來動手的那種沒規矩的人,定是你誤會了!”

  她的話音剛落,頭上突然一個炸雷響起,亭子里的小姐丫頭們都嚇了一跳。歐陽暖冷笑道:“誤會?梨香臉上的傷也是誤會嗎?表姐縱容惡奴傷人,卻還百般推脫,這是大家小姐的做派嗎?”

  林元柔挑起眉頭,一雙美麗的眼睛帶了幾分嘲諷:“暖兒不是一向很大度很能忍耐的么,怎么今天卻忍不下去了?不過是一個丫頭,打也就打了,你還要怎樣,打回來嗎?”

  這樣霸道囂張,就連林元馨也無法忍耐,氣憤道:“林元柔,你太過分了!”

  “馨兒,從小到大,你說來說去就這么兩句話,你說著不煩,我聽著都沒耐心了。唉,我當真不明白,伯父為什么要把你嫁到太子府去,皇長孫身邊的女子可是太多了,別回頭來得不到寵愛就算了,還要連累咱們家也被一起笑話!”林元柔淡淡笑道,句句刺耳。

  林元柔當真沒想到對方竟然能說得出這種沒臉沒皮的話,頓時氣得說不出話來,卻聽到歐陽暖冷笑一聲道:“柔姐姐還是不要為別人擔心吧,像你這樣縱容丫頭婆子行兇傷人,事后還厚著臉皮不肯承認的女子,嫁到哪個府里頭去都不會討人喜歡的!”

  “你說什么!”一絲似有似無的矜傲從林元柔高挑的眉角處揚起來,她一直走上風走慣了,歐陽暖自從到鎮國侯府以來,從來都是笑臉迎人,從未有過這樣冷言冷語的時候,讓她一下子覺得受到了極大的冒犯,頓時冷了臉道:“我好不好,輪不到你來說,一個寄人籬下的,憑什么指手畫腳!”

  歐陽暖聲音冷冷的,眼神幽光閃爍:“柔姐姐說得好,大家都聽見了嗎?柔姐姐說我是寄人籬下的,好,這句話總不是丫頭的誤會了吧?這可是我們這么多人在場聽得一清二楚的!咱們一起去問問老太君,究竟是她要留下我養傷,還是我死賴著不肯走!然后問問她,我吃的是公中的糧食,還是柔姐姐自己的!”說著,她上前要拉住林元柔的袖子,一副要拉她去對峙的模樣。

  剛才歐陽暖走得太急,一路走來連頭發都被打濕了,一頭烏黑的發散落下來,有幾縷黏膩在面頰上,面色雪白,眼睛里面滿滿都是壓抑的憤怒,林元柔沒想到對方這次如此強硬,心里一驚,突然有幾分害怕,驟然甩開她的手道:“我不去!”

  歐陽暖的臉上卻是從未有過的堅持,只聽到“呲啦”一聲,林元柔的半幅衣袖已被她拽了下來,林元柔驚叫一聲,不敢置信地厲聲道:“歐陽暖,你這是瘋了嗎?為了個丫頭要跟我翻臉?”

  那裂帛的聲音仿佛一記重錘擊在林元馨的心上,她看著幾乎渾身濕透的歐陽暖,只覺得胸口忽然有什么往下沉陷,不停沉陷,她猛地上前抓住歐陽暖的手,抖聲道:“暖兒,算了吧,咱們回去好不好,你身子還沒好利索,萬一再倒下了怎么辦!”

  歐陽暖手里握著半截袖子,衣裳幾乎被雨水打了個濕透,她的嘴角卻忽地揚起一抹笑意,聲音中慣有的溫柔被一種尖銳和冷酷所取代,慢慢道:“旁的我都可以忍耐,唯有她辱罵我娘,我就絕不會放過她!”

  這一句話,像是一道驚雷,讓林元柔臉上的血色都褪盡了,她竭力克制自己,然而心中驚懼依舊止不住的直溢了出來,她這時候突然意識到,歐陽暖是認真的!可怎么會,自己在府里一直是拼命地欺負她,身邊的丫頭也不是第一次說這種話,平日里她縱然聽見,不都忍下去了嗎,怎么今天發這樣大的脾氣!

  這時候,涼亭旁邊的荷花池被雨點擊打出無數漣漪,池塘邊的千條垂柳隨風狂舞,風聲更急,雨聲也更大了!林元馨從來也沒見過歐陽暖這樣固執的時候,還要再勸,卻聽到歐陽暖冷聲道:“柔表姐,你腳下穿著我親手做的繡鞋,卻還這樣辱罵我的娘親,是在踐踏我的一番心意嗎?還是你忘了我娘也是你的姑母!這樣羞辱已逝的人,不怕天打雷劈嗎!請你把鞋子脫下來!還給我!”

  一道驚雷陡然落下來,林元柔嚇了一跳,她急忙轉身要走,歐陽暖卻從后面追上來,林元柔嚇得跌跌爬爬,飛快地下了臺階,“春蘭!春蘭!”她大聲喊著自己的丫頭,卻沒留心腳底下絆了一跤,摔了一臉的泥水,她驚叫一聲,“歐陽暖你別過來!”

  歐陽暖突然站住了,站在涼亭的臺階上冷冷瞧著她,林元柔心里被那可怖的眼神看的害怕,將鞋子快速脫下來,一咬牙抓著一雙鞋子遠遠地一把丟出去。

  “還給你!我不要!這樣行了吧!”林元柔惱怒地道,雨水打濕了她的衣裳,使得她看起來說不出的狼狽。

  閃電劃過天際,漂亮的繡鞋飛出去,鞋子上的夜明珠在閃電的照耀下熠熠生輝,繡鞋在水間打了個飄,簇擁著雨落的漣漪,片刻之后就被微浪卷了下去,水面瞬息間恢復了平靜。

  林元柔披頭散發地坐在地上,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抬眼看到在那邊瑟瑟發抖的丫頭,立時猙獰了臉色,厲聲道:“賤婢!還不過來扶我起來?”

  香秀和春蘭對視一眼,趕緊上去扶住她,春蘭的手才碰到她的胳膊,就被她輪圓了胳膊狠勁搧了過去,春蘭被打得跌倒在地,也不敢出聲,只是五體投地的抖成一團。

  “都是你惹的禍!”林元柔這時候根本不管春蘭說的話全是自己授意的,只顧找人發泄怒氣!打完了春蘭,她向一旁的香秀狠狠瞪了一眼,香秀趕緊脫下自己的鞋子暫時給林元柔,春蘭這時候也趕緊爬起來,顧不得滿身的泥水,拿了竹傘來給林元柔撐著,林元柔恨恨看了一眼歐陽暖,扶著兩人的手走了。

  香秀的白色襪子落在地上,沾了一腳的泥水,看起來觸目驚心。

  林元馨愣愣地看著這一切,令她驚異的是,歐陽暖這時候已經平靜下來了。林元馨一下子撲到她的身上,放聲大哭:“暖兒!你嚇死我了”

  溫熱的感覺迎面而來,反而讓歐陽暖手足無措,過了半晌,方才攬住了她:“馨表姐,沒事了!今天都是我的錯,是我一時之間太過沖動,嚇壞了你。”

  歐陽暖的眼中仿佛有火在燃燒,爆發出駭人的光亮,然而她的聲音卻是無比的溫柔,林元馨被她這樣的語氣所震懾,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紅玉這時候才走過來,笑道:“馨小姐,千萬別受了風寒,快回去吧!”

  見到林元馨滿臉的淚痕,真的是嚇到了她啊,歐陽暖心中想到,不由自主涌起一絲內疚。她柔聲道:“表姐,快回去換衣服吧。”

  林元馨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丫頭還滿臉驚懼的神色,低聲道:“暖兒,你也快回去吧!”

  歐陽暖點點頭,又勸了她一會兒,才目送著林元馨離去。她一直看著,直到看不清林元馨的身影為止,這才轉頭看向荷花池的方向。

  “梨香,委屈你了,回去上藥吧。”歐陽暖淡淡地對身后道。

  梨香垂下頭去:“小姐的吩咐,梨香萬死不辭。”

  這件事歐陽暖交給梨香去做,正是因為沒有完全信任她,這一點,梨香比誰都清楚,所以她也會比誰都拼命地去完成這件事,以此證明她對歐陽暖有用……很有用。

  歐陽暖看了一會兒已經恢復平靜的荷花池,轉身走向夢雨樓,她的腳步那樣緩慢而輕盈,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痕跡。

  雨慢慢變小了,榮禧堂靜悄悄的,只聽得見檐下落水的聲音。

  綠萼掌了燭火,其他丫頭小心翼翼地將晚膳擺上了桌子,擺箸盛粥之后就退下了。老太君坐在桌前,默然聽著杜媽媽的回稟,久久不曾出聲。

  “你說那幾個丫頭鬧起來了?”老太君皺起眉頭。

  “是,剛才二小姐派人來回稟,說出了事。”

  老太君立刻站起身:“你隨我去看看。”

  杜媽媽猶豫地看了桌上的晚膳一眼,“老太君,用過膳再去吧。”

  老太君搖了搖頭,卻在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頓住,等杜媽媽回過神來,她已經嘆了口氣,道:“暖兒做事,一向有她的原因,我老了,這些事情……讓孩子們自己處理吧。”

  杜媽媽看了一眼老太君,心中疑惑的很,卻也不敢出聲詢問。

  夢雨樓。

  桌上擺著精美的菜肴,歐陽暖一點也沒動過,她只是靜靜望著門口的方向,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在漫長的等待里,窗外的烏云已經徹底散去,雨水漸漸停了,霧氣彌漫著雕花窗子,帶來一種霧氣蒸騰的感覺。

  “小姐,她很快會回來的,您不必擔心。”紅玉低聲道。

  歐陽暖微垂下細密的睫毛,唇線一抿,卻沒有說出一個字。今日這件事,的確太過冒險了些,事后林元柔得知真相,也一定不會放過自己,但那又如何呢?與二房的梁子早已結下了,怎么會差這一樁?說到底,在自己將林氏打垮的同時,就已經成了林文淵的眼中釘,如今他隱忍不發,不過是顧忌自己身在侯府,有個萬一的話他也脫不了干系罷了。

  她這樣想著,眼睛里漸漸燃燒起一股奇異的火焰。與其坐以待斃,不如給這把火再添上一把柴!讓它一把火燒個精光!

  就在這時候,菖蒲笑盈盈地從門外走進來,她眼睛亮晶晶的,整個人身上都是水,活像是個從水池里爬上來的水鴨子,可是她卻絲毫不在意,隨意地甩了甩水,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來,赫然是一雙鑲嵌著夜明珠的繡鞋!

  紅玉將鞋子接過來,道:“快去擦干凈身上的水吧,小心別著涼了!”菖蒲高興地向歐陽暖行過禮,轉身離開,

  紅玉將鞋呈上來,那雙鞋上的花紋精巧細致,美麗的夜明珠沁手冰涼。歐陽暖慢慢撫摸著,面上浮起了一絲譏誚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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