砸回原形
當他從那稍顯暗沉的竹林小徑風度宛然地走出來時,璃月恍若看到一輪新月從天際升起,如雪的月光溫柔而堅定地驅散黑暗,身周的一切都黯然失色,唯獨他光華皎潔遺世獨立。
玉無塵。
她第一次見到他時,他十二歲,一晃六年過去了,每次他出現,卻還是能讓她看得失神。
不同的是,一年之前,每次看到他,覺得心動了,她立馬會挨上去撒嬌,但如今……
她淡笑著坐起,看著清池對面玉樹臨風的他,懶洋洋道:“呵,無塵公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啊。”
玉無塵微微一笑,清亮的眸子微側,看著身旁歡騰不已的檀郎,道:“有檀郎迎我已是榮幸之至,怎敢奢望你能來迎我?”邊說邊云一般從拱橋那頭緩步走了過來。
不想仰望他,璃月站起身來,看著這個闊別已久卻更顯得不染凡塵的俊逸男人,不帶絲毫情緒地問:“有事?”
她的表情和語氣都堪稱疏漠,但玉無塵卻無半分的不自然,唇角依然掛著他標志性的月光般的微笑,他問:“明日有空嗎?想請你共進晚餐。”
前段時間月瀟山莊和血影宮在緋水之側打得如火如荼不分勝負,葉千潯前腳才剛來找過她,他后腳就來請她吃飯。
呵,看起來,他人越長越美,手段卻越來越不怎么樣了。
璃月心中冷笑,拒絕的話幾乎到了喉嚨口,但看著他,心中卻又峰回路轉。
自認識他以來,一直是她在步步淪陷節節敗退,最終,一敗涂地。對此,她心中一直梗著一口氣,她不服,為什么她就不能讓他退敗淪陷?
是她不夠美不夠好,不夠讓他于萬丈紅塵中回頭來瞧一瞧?
可,你看,他分明又自己找上門來了。
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她堅信,在這場游戲中,誰主動,誰最后一定會輸。所以,且讓她看看,她到底能不能也讓他淪陷一次。
對這個男人,自己曾付出過最真摯的感情,不管對錯,總需要給自己一個交代。
于是,她嘴角漾起如他一般的微笑,道:“好啊。”
*
半個時辰的馬程,璃月看著暮色中那座建在懸崖上的宅院,一瞬間有了回到月瀟山莊臨風館的錯覺。
出岫一如既往地提著一盞淺粉色的琉璃燈守在院門外等她。
璃月來之前剛剛沐浴過,穿了一襲月白色蝶紋長裙,長發也沒綰,此刻伸手摸摸倒是干透了,轉眸見身側正好開著一株紅色茶花,隨意擷了一朵往鬢邊一簪,便跟著出岫進了門。
院內的布置與臨風館畫云軒也極為相似,只是看磚瓦雕刻都是新的,貌似建成不久。
進了內室,依然有那樣一張玉榻,玉無塵斜倚在上面手執書卷,就如在月瀟山莊兩人見面時一般。
璃月懶懶地往門框上一倚,道:“此情此景,倒讓我想起你我不歡而散的那一夜了。”
要想反敗為勝,首先要做的,便是直面失敗。
放下書卷,玉無塵笑得自然而又得體,毫無一絲愧疚和尷尬之色。他衣袂翩翩地緩步走過來,一把執起璃月的手,道:“今天花好月圓,提那事多不合時宜,讓我們來做些更切情切景的事吧。”說著,朝她眨眨眼睛。
她早知他有調皮的一面,因而對他這樣的動作也不以為奇,只是……
面如珠玉眼爍寒星,杜蘅微沁暖玉相攜。感覺到驟然加快的心跳聲,璃月驀然警覺,暗忖:不好,好想膩到他懷里去。春天來了,難不成自己也春心萌動春情蕩漾了?
嗯,必須保持清醒,如果這次還是自己先淪陷,那么秦璃月,你可以去死了。
玉無塵仿佛沒有看到她些微的不自在,拉著她向玉榻后面的移門走去。
穿過移門,面前豁然開朗。
色如碧玉的一方清池,水面上飄著十幾朵水晶雕花明珠做蕊的蓮花,大紅色的花瓣慵懶地迤邐在水面上,清透與妖艷并存。
清池彼岸,一株高逾三丈的紅珊瑚猶如一簇沖天的火焰,清頎玲瓏的枝上掛著幾十盞拳頭大小的小銀燈,星星點點地倒影在池中,映出一片火樹銀花。
池邊一座圓臺,有價無市的綠檀木,橄欖綠色的直條紋理清晰可見,一圈圈猶如久遠的年輪,散發著遠古的純然氣息和夢幻般的迷離光澤。
圓臺上一張白玉矮桌,兩邊兩方攢金絲彈花軟墊。
北墻上一窗月明,微風拂來,片片海棠飛雪般飄進窗口,落在綠色的木臺上,顏色便愈加地嬌艷起來。
璃月隨著他在矮桌旁盤腿坐下,看著滿桌足有五六十碟的美味佳肴,抬眸看著對面的玉無塵,不解地眨眨眼睛,問:“新建的?是錢多得用不掉呢還是天降橫財?”
玉無塵笑得比池上那水晶蓮花還美,反問:“于我而言,還有什么可算作橫財?”
璃月想了想,也是,這家伙富可敵國,過得比皇帝都奢侈,除非把西武、東儀和南佛的國庫送給他,或許才能讓他掀開眼皮看一眼。
她一手撐在桌上,小手托著下巴,似笑非笑看著他,調侃道:“該不是真的看上了裴延熙,這算是提前請我吃喜宴吧?”
玉無塵左邊的長眉極為撩人地微微一挑,道:“我品味有那么差嗎?”
璃月托著下巴的纖長手指在軟嫩的臉頰上輕彈著,拖長了音調道:“俗語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喂,這菜里沒有動手腳吧?”
玉無塵傾過上身,仔細地看著她清艷的小臉蛋,眸中滿含笑意,戲謔道:“在你這里,我需要多此一舉么?”
該死的自戀!
調情的話……誰不會?
璃月伸出纖纖玉指蘸了一點櫻桃蜜,在他鼻頭輕點一下,笑著道:“我認為,你很需要。”
剛欲收手,卻被他一把攥住。散發著蜜露甜香的手指與他紅得自然的唇只差一寸,而他,喜歡吃甜食。
感覺到他手心傳來的溫潤熱度,璃月心頭微跳,然表面卻一臉挑釁地看著他,問:“干嗎?”
玉無塵粲然一笑,整齊的牙雪玉一般潔白晶瑩,不答反問:“你說呢?”
明明那么愛吃糖的家伙,為什么牙還這么白?老天真是不公平!
璃月一邊腹誹一邊道:“莫不是想咬我?”
長長的眼睫一垂,掩住了晶瑩的眸子。玉無塵低眸看著被自己攥在掌中的這只手,雪白,纖嫩,如玉的指尖一點櫻紅,怎么看怎么誘人。
看到他緩緩俯下臉時,璃月雙頰一陣發燙,欲待把手收回來,又不想收回來,就在她以為他會含住她指尖時,卻感到他微涼的鼻尖在她手背上輕輕一蹭,將鼻尖沾上的櫻桃蜜盡數蹭上她的如玉雪膚,然后放手,抬頭,笑道:“闖了禍哪那么容易走?”
“哼!睚眥必報的家伙!”璃月收回手,不以為意地將指尖放入自己口中,抿去那一絲甜意,借以掩飾剛剛有些紛亂的心緒。
抬頭,卻見他目光清亮地看著她的唇,見她看過來,竟有一絲局促地移開視線低頭看向自己面前的碗碟,少時,執起酒壺給璃月斟了一杯酒,道:“你最愛的金風玉露,今天可以開懷暢飲。”
其實早在他斟酒之時,璃月已經聞出了酒香,低眸一看,酒色純洌芬芳馥郁,往昔的記憶于這酒香中層層浮現,她斂眸,道:“難得你記得。”
金風玉露產于西武南方神秘的深山酒坊之中,用佛手、桂花、金橘、茵陳、玫瑰等配以多種中藥泡制而成,色澤瑰麗,紅、綠、黃、紫無不晶瑩剔透,花果之香濃郁,入口醇甜回味悠長,是專為西武皇室上貢的御酒,市面上根本買不到。
三年前年前玉無塵的表妹,也就是西武十四公主皇甫殊華去九華山時帶了幾壇,璃月因而有幸得嘗。
玉無塵為自己也斟了一杯,抬眸道:“你喜歡的東西,我從來不忘。”
兩人舉起杯,璃月笑得妖嬈:“是嗎?如此深情厚誼,我該如何感謝你呢?”
玉無塵微微嘆息,道:“到底是生疏了。璃月,我知你心中還是怨我。”
這是何意?想來苦肉計么?
璃月舉起酒杯,淺笑道:“你不是從來都對我有信心么,如今看來,你低估了我的遺忘能力啊。”
玉無塵抬頭看她,眸光如清泓兩泉,清透,卻看不透。
良久,他又微微笑了起來,帶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道:“或許吧。”
……
素來喜歡吃的美味佳肴今夜吃得食不知味,但酒卻的確比平時喝得多。
酒至半酣,她有些熱,離席踱到窗邊,手扶窗欞仰頭吹風。
“近來過得可好?”身后傳來玉無塵的聲音。
她側過身,看著他笑問:“依你看呢?”
玉無塵側首看著窗口的女孩,粉色的花瓣蝶一般翩躚地落在她的肩頭發上,月光下,她的眸子似兩顆華光璀璨的水晶,光耀奪目。微酡的小臉在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中靜靜地向他闡釋著,什么叫做豆蔻年華,什么叫做顛倒眾生。
“伴花眠你的房間仍舊為你保留著。”他揚起笑容。
璃月轉過身子,留給他一個纖柔優美的背影,道:“難道你還指望我回去為你招攬生意不成?”
他輕笑,道:“你總是將我想的這樣壞。”
璃月趴在窗欞上,山中起霧了,一層層地彌漫過來,登時就將月色沖淡。
酒意稍退了一些,璃月正待轉身歸席,一雙手卻從后面伸來,攏起她的滿頭青絲,茶花掉落地上,她僵住了身子。
現在是怎樣?苦肉計不成,換用美男計么?
如墨的長發在如玉的手指間飛瀉,他極為熟練地繞了幾下,盤成一個松松垮垮的發髻,不知從哪抽出一支直長如一線月光般的玉簪,插上發髻。然后收手站在一邊。
璃月伸手摸了摸,轉身看著他,不解問道:“什么意思?”
玉無塵笑容清澈,道:“一時興起。”
在同齡的女子中間,她不算矮,但比她大一歲的玉無塵卻比她高半個頭,她仰頭看著他,迷離的月色下,她看不清他的目光,只是覺得,這個男人,不管近看遠看,正面看側面看,都毫無瑕疵,完美得有些讓人不敢接近。
心中筑著墻,但無可否認,撇開其他不談,光就外貌而言,玉無塵,很讓她垂涎。
春夜的風太柔和了吧,為何吹得人心中有些酥癢?
一片海棠落在她的額上,粉粉的一片,晶瑩動人。
他抬手,想為她拈去,手指剛剛觸及那光潔的額頭,花瓣卻自行滑落下來。
適時的勾引似乎成了天性,根本不用斟酌思量,她垂下濃密的長睫,雙頰嬌紅。
月光陷入甜蜜的陰影中,心在悸動中等待,他的氣息不知何時已這般接近,以至于她能清楚地感覺到他呼吸的不穩。
她知道兩人的唇近在咫尺,她也非常希望能再次品嘗他的味道,但,就在他的唇即將碰到她唇瓣的一剎,她伸指頂住了他的胸膛。
他動作一頓,她彎起嘴角,笑著低喃:“醉了么?”
短暫的僵持后,他退了開去,有些倉促地轉頭看向窗外,輕聲道:“起霧了。”
璃月看著他分明有些嫣紅的臉頰,唇角的微笑愈加的妖艷起來,輕輕地伸了個懶腰,心滿意足道:“家里有人等我,若無其他事,我走了。”
玉無塵側眸看她,眸中似抑著某種情緒,然嘴角卻終究笑了起來,點頭,道:“讓出岫送你。”
璃月轉身,頭也不回,道:“不用,我認得路。”走到門側又停了停,回眸一笑,道:“出于禮貌,還是說聲謝謝吧。”
玉無塵莞爾。
璃月笑著拉開移門走了出去。
*
回到怡情居,她凈了手臉,然后坐在妝臺前看著鏡中的自己。不想去想,但她委實感到不解。
玉無塵不遠千里地跑來請她吃飯,席間卻什么都沒說,這委實不像是他能做的事。
她可不會自戀到以為他是因為想念她而特意過來見她一面。
那么……他用意何在?
百思不得其解。
她伸手拔下發髻上那根他親手挽上的簪子。
沒有花紋,沒有點綴,只是細而長的一根簪,卻有著無與倫比的質感和光澤,就像暗夜中從云層邊緣傾瀉而下的一線月光,帶著一種仿似來自遠古般恒定的優美內涵。
就如,贈她這支簪的人一樣,絕無僅有的美。
心中突然有些煩躁,她起身回頭,卻發現屋中桌上大大小小放著好多錦盒,過去打開一看,都是些珠寶首飾錦衣華群。
她出門喚來園中侍女,問她屋里那些東西是怎么回事。
侍女道是觀渡命人送來的,說是賀她十七歲生辰之喜。
十七歲生辰?今天,是三月十六?
驀然想起,在月瀟山莊的那五年,每年三月十六,他都會和她一起共度,難道……這次,也是?
你總是將我想的這樣壞。
今夜,他如是道。
可……玉無塵,你告訴我,我該如何將你想的不壞呢?你差一點要了我的命。
*
林鷲很郁悶,非常郁悶。
話說這蘇大少也真夠怪的,自收到那封信后,當天晚上就拉著他出了天一島,一路快船加飛奔,僅僅用了五天就到了朱武門,害他差點沒累到吐血。
可進了城門,他大爺又不知發什么顛,找了間客棧住了下來,既不去怡情居也不去曦王府,天天在街上閑逛。
這不,一晃又五天過去了。
這日,林鷲實在忍無可忍了,對蘇吟歌道:“蘇少爺,你若愿意在這城內玩你就一個人玩吧,我先去向秦姑娘復命了。”
正在街邊看香包看得津津有味的蘇吟歌回過身來,見林鷲一臉的不耐,直起腰,紫光流轉的玉簫在手中轉了幾圈,道:“走吧,這城里也沒什么好玩的。”
林鷲腳下一個踉蹌,沒什么好玩的還玩五天,要是好玩的話還不玩五個月?
抹抹額角的冷汗,他領著蘇吟歌向怡情居走去。
剛到門口便見一道金黃的身影嗖地躥了出來,林鷲慌忙往旁邊一閃,差點給撞個正著,還未回過神來,耳邊又傳來一聲暴喝:“你個淫獸!讓你整天夜不歸宿,我閹了你!”
話音未落,一只不明物體迎面飛來,林鷲反應敏捷,眼疾手快地一個蹲身,跟在他后面的蘇吟歌卻倒了霉,猝不及防間被砸了個正著。
伸手從臉上抓下那不明物體一看,竟然是只半新不舊的繡鞋,蘇吟歌頓時一張俊臉黑如鍋底。
抬頭一看,只見璃月赤著雙足呼哧呼哧地追出門來,手中還捏著一只繡鞋,到了門口臺階上左右一看,指著左頰上印著一只鞋印一臉愣怔的蘇吟歌罵道:“淫獸!你以為變成毒舌我就不敢砸你了?看我不把你!”說著,又一只繡鞋飛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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