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父親
一輛馬車,緩緩行駛于盛泱通往迦葉江的山道上。
璃月看著趴在車內的檀郎,對這馬車的速度表示無比怨恨。
她心急如焚,恨不能快馬加鞭立刻回到天一島看看流觴是否安然無恙。然而,就因為這條暈馬的死狗,她不得不屈身于這龜速行駛的馬車內。
萬般無奈中,她向車窗外看了一眼,發現不遠處有片城鎮,眼珠一轉,計上心來,揪著檀郎的耳朵道:“檀郎,跟你商量個事好不好?你看,我急著趕路,作為忠犬,你該是不忍心拖我后腿的吧?前面有個鎮子,我找個最好的客棧,把你留在那里,讓掌柜的天天好吃好喝供著你,待我去過天一島再來接你如何?”
檀郎不滿地哼了一聲,狗頭一扭,表示不愿意。
璃月強行把它的狗頭扳過來,循循善誘:“要不這樣,我讓他們天天給你做最愛吃的蹄髈,每天無限量供應,只要你吃得下。晚上么,再讓他們多找幾條模樣身段俱佳的妙齡小母狗來陪著你,怎么樣?”
某只淫獸雙眼開始閃閃發光,沒吱聲。
見狀,璃月高興道:“好,就這么說定了。”
來到那城鎮中,將馬車隨意扔在城門口,璃月帶著檀郎尋找最好的客棧。
經過一家名為“楓林晚”的客棧時,從里面出來的一道熟悉身影讓璃月停下了腳步。
扭頭細看,高挑的身材,如火的衣裙,颯爽的英姿……不是傅紅紗是誰?
“阿紗姐。”璃月笑著撲了過去。
“璃月,你怎會在這里?不是說去了盛泱嗎?”傅紅紗有些驚奇,然偶遇的驚喜似乎更多一重。
“你怎知我去了盛泱?你回過天一島了?”璃月問。
傅紅紗點頭,隨即又似想起什么,雙頰微紅。
心中記掛著流觴,璃月也無心留意她的異樣,只問:“曲流觴在島上嗎?”
傅紅紗想了想,道:“不在,說是半個多月前離開了,還沒回來。”
璃月心中一陣失望,曲流觴竟然沒有回去,如果他負了傷,除了回天一島還能去哪呢?
她不知道。
又或許,是她多想了?和葉千潯交手的其實根本不是他?
心緒紛亂中,抬眸看到跟著傅紅紗出了客棧、正在站在各自馬匹旁整裝待發的二十幾個大漢,璃月問:“阿紗姐,你這是要去哪?”
傅紅紗嘆氣,道:“上次在環東郡,本來我已經找到了玉氏三小姐,不意她趁我不備又逃了出去,此番聽說落在了東儀慕容氏手中。幫主賣玉無塵面子,本來已經派了部下去營救,不意血影宮葉千潯也牽涉其中,是以派我等前去援助。”
葉千潯?璃月心中一動,知道他在哪最好,正好想去問他傷他之人到底是誰。
等等,葉千潯……玉簾秋……,聯想到初見時他獨闖九華山,該不是也是為了……
哼!兩件事一起問好了!
考慮完畢,璃月道:“阿紗姐,你等我一下,我和你一起去。”帶著檀郎便走進了客棧之中。
按照車中對檀郎的承諾,璃月一字不落地叮囑著掌柜的,掌柜的聽完,滿面黑線,正想拒絕,面前飄來一張一萬兩的銀票,黑線立馬變成了幸福的光暈,當即連連點頭,一臉諂媚地問檀郎:“爺,您現在想用餐嗎?”
璃月抽身離開,但轉瞬又帶著傅紅紗的腰刀折回,一刀架在掌柜的脖子上,瞇眼道:“它若少一根毛,你脖子上這個寶貝疙瘩,就只好丟到河里喂魚去了。”
方才還笑瞇瞇,如今卻儼然一副嗜血惡魔的狠樣。看著女孩瞬息而變的表情,掌柜的汗出如雨,急忙承諾:“姑娘請放心,它若少一根毛,您扒我的皮。”
璃月笑,道:“扒皮這種事,我最在行了。好,要么像爺一樣伺候好它,要么洗干凈你一家老小的皮等著。就這樣,走了。”
檀郎一直送她到城門口,掌柜的怕它掉毛,也一路跟著送到了城門口。
待璃月一行走的遠了,掌柜的才拭了拭額上的汗,摸著塞著胸口的一萬兩銀票笑瞇了眼。低頭,發現檀郎正看著不遠處一條渾身雪白臀部卻長著幾枚花型黃斑的小母狗發呆。
掌柜的心領神會,吩咐身后隨行的小廝:“去,把那條小母狗帶回客棧去。”
檀郎聞言,激動得眼淚汪汪,苦等了幾年的性福生活,終于要拉開帷幕了……
*
傅紅紗璃月一行水陸兼程披星戴月,半個月后終于趕到了與漕幫中人約好的目的地——圣境玄城。
圣境乃是天圣宮的領地,獨立于三國之外,面積相當于南佛六分之一那么大,天圣宮宮主云淺便是這里的無冕之王。
這里沒有軍隊,只有天生宮的幾千徒眾,但三國中卻無人敢打它的主意,原因之一,這里曾是三國公認的圣地,帝師的出處,雖然現在地位不再,然而在百姓心中卻仍是高貴神圣的象征。
原因之二,如果圣境受到侵略,南佛會全力以赴捍衛它,宣戰圣境,等同于宣戰南佛。
原因之三,天圣宮雖然只有幾千徒眾,但這些人個個都身負高深武功,其戰斗力不亞于一支幾萬人的強悍軍隊。加之天圣宮能人異士甚多,各種五行八卦之術盛行,一旦開戰,只怕入侵的軍隊還沒攻到圣境腹地便已困死在了各種奇妙深奧的玄陣之中。
也正因為這里沒有朝廷沒有法律,只有天圣宮宮主和天圣宮宮規,所以,只要你不惹天圣宮的人,不觸犯天圣宮的宮規,不管你是哪個國家的人,也不管你來這里是定居還是貿易,圣境一律來者不拒。
因而,在圣境的邊境城池,一般都因為聚集著各國的逃犯和商販而比較混亂。
玄城就是緊挨著南佛的一座圣境邊城。
傅紅紗和她漕幫的哥兒們碰頭去了,璃月站在臨街茶樓的二樓窗口,看著對面那據說就是慕容氏臨時落腳之地的高大宅院。
聽說,玉簾秋就被他們囚禁在里面。
璃月嗑了一會兒瓜子,一陣風拂過,她忍不住攏了攏衣襟。不知不覺竟已到了初冬,天冷了。轉過身,她剛喝了口熱茶,傅紅紗進來了。
“商量得如何?什么時候動手?”璃月問。
“聽說是慕容世家的三當家慕容冼親自來了,一旦交手,只怕會鬧出大動靜,所以需得先去請示一下天圣宮。”傅紅紗皺著眉頭。
璃月笑了起來,她是知道傅紅紗的性格的,遇到什么事喜歡當機立斷快刀斬亂麻,從不拖泥帶水,此事輾轉迂回顯然已經讓她不耐煩。
“慕容冼和慕容倦是什么關系?”璃月一直對那個早逝的天才殺手深感興趣,聽說他的族人在此,免不了多問一句。
“慕容倦是老二慕容清的四子,所以排行老三的慕容冼該是他的三叔。”傅紅紗站在窗口向對面張望。
“唉,比起這位大叔,我更想見他那位少年有為的侄子啊!”璃月哀嘆。
傅紅紗無奈地勾了勾嘴角,重新看向窗外時,神情忽而一繃,道:“他出來了。”
“誰出來了?”璃月好奇地湊到她身邊,隨著她的目光看向對面宅院的大門,看到門前正翻身上馬的中年男人時,如遭雷擊般渾身一僵。
“慕容冼。”傅紅紗的聲音,如深冬的湖水,冰冷了她簡直快要停止跳動的心。
璃月呆滯地盯著那個男人,他們之間相距不過幾丈,所以,她看得很清楚。眼前這張臉,與母親留給她的那張據說是她父親畫像的臉,漸漸重合在一起。
雖然眼前之人比畫像上老了一些,但那眉眼唇鼻,身形儀態,與畫像上幾乎一模一樣。
母親該是多么愛他,定是將他刻在了自己的心上,刻進了自己的靈魂深處,方能只憑記憶便將他畫得如此傳神。
這個男人,這個名叫慕容冼的男人,竟是……她的父親么?
父親這個詞所代表的含義,于璃月而言,并不比眼前這個男人熟悉多少。
自幼,她只知道這是個男人,是個母親苦苦等待卻總也等不來的男人,是個理應照顧母親和她,卻從未在她生命中出現過的男人。
他唯一的豐功偉績便是不花一分錢白睡了當時艷名遠播的母親,并成功地播下了他的種,然后丟下一句謊言一去不復返。
想起六歲之前那段猶如在地獄爬行般的日子里,多少歲月,母親苦不堪言。最最難熬之時,除了流淚,母親最喜歡的便是猜測這個男人現在在哪,究竟因為什么事才拖著一直不來接她?是病了?是家中發生了變故?還是……太忙了所以一直沒空。
不同于母親的一往情深,在她幼小的心里,只有一個理由能讓她原諒這個一直不露面的父親,那便是——他已經死了,所以一直不來接她們母女二人。
這樣的想法,她從不敢在母親面前說出來,因為母親已經夠苦了,她不想折磨她。
而如今,事實證明,這個男人之所以一直不出現,只是因為,他不要她母親了,順帶的,也不要他或許根本不知道會降臨到這世上的她。
對于這個男人,離開母親之后,她也曾有意無意地在人海中搜尋過,不帶絲毫感情地搜尋。只因,母親臨終前,在牢柱的那頭,說,此生,令她死不瞑目的只有兩件事,第一,沒能親手把她養大。第二,沒能等到她的父親來接她們母女二人的那一天。
莫新武莫新武,她一直覺得這個名字有點怪,如今方才恍然大悟,莫新武,實乃莫信我。可惜她可憐可悲的母親,窮盡一生,竟也未能參透這三個字的真正含義。
母親在世之時,給她取名莫璃月,母親去世之后,她自己更名為秦璃月,如今看來,如非她當初的自作主張,現在該有多可笑。她的母親姓秦,她的父親姓慕容,而她卻姓莫,豈不成了野種?
好吧,她本來就是無名無份的野種。
抬頭,她目光冷遂地看著那騎著高頭大馬已行過半條街的男人,那對母親始亂終棄,對她生而不養的男人,默默咬唇。
奇怪啊,平生第一次見到自己的生父,她沒有一絲激動,沒有一絲興奮,更沒有一絲慶幸,有的,只是陌生和隱隱的怨恨。
不想被一旁的傅紅紗看出端倪,她很快收拾好情緒,漫不經心地說一句:“我下去逛逛。”轉身便下了茶樓,尾隨慕容冼而去。
*
妓院。
大白天,他獨自走過兩條街,目的地是妓院。
璃月站在墻角,看著一臉熟稔奔出樓來招呼他的老鴇和粉頭,面無表情。
她不知道他在這里呆了多久便與這妓院中人如此熟悉?她不知道當他抱著其它名妓時是否會想起,十六年前,在東儀長淮郡湘春園,有個豆蔻年華容顏如花的女人對他另眼相看以身相許?她不知道他在離開這些女人的時候,是否也會深情款款地指天發誓:“今生今世,絕不負你”?
眼看他左擁右抱地進了樓,璃月向后靠在一旁的墻壁上,仰頭,嘆息,渾身冰冷。
天空湛藍而純凈,不染一絲污垢。
母親此刻不知是否就在那朵云端?看到此等情形,想必是受不了打擊的吧?她是那樣脆弱的一個女人。
璃月盯著那朵云,恍惚間仿佛真的看到母親就坐在那里,一如當初上山砍柴,疲累不堪時坐在溪邊青石上的模樣,雙眸含淚神情悲苦。
“娘,你看到他了么?你是否還愛他?還想與他相聚?”璃月無語問蒼天。
冷風拂過,吹亂了她的發絲。
來往行人頻頻回頭,為她驚艷的容貌,亦為她此刻悲愴的神情。
這一刻,熙攘的塵世中,滾滾的紅塵下,竟無人,比她更孤單。
慕容冼整夜都沒有出來。
璃月也在那家妓院的拐角站了一夜,冥思了一夜。
第一縷晨光照在她微微泛白的小臉上時,她忽然覺得生命于她無比寂寥。
這人世間,溫暖無處不在,獨她感覺不到,抑或是,她生于冰窟,又被迫爬進了地獄,難以接受這陽光的普照。進而產生了一種徹悟生命般的想法,自然而然而又順理成章,且覺得為了母親,為了她自己,她非做不可。
只因為,無人可以給她救贖,包括她自己。
她的生命源自謊言,她的悲劇源自命運,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里面那個叫慕容冼的男人。
若非他,母親的人生,或許會是另一番風景。若非他,她不必來到這世上孤苦飄零。
母親含怨而去,她凄苦半生,而他,卻若無其事逍遙快活。
憑什么?
既然,不能救贖,那么,何妨繼續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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