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歸處 二
睿蓉的每況愈下是人人都看在眼里的,文朗心里不可能不著急,但是從半月前開始,他卻突然去得少了,我本以為是年底政務繁忙所致,并沒往心里去,加上宮里到年底事務又多又雜,也不大顧得上這些。
睿蓉已經徹底什么都不管,像過年親貴的禮贈,內命婦的賞賜這些都是回到我這來定,妥了再送去坤裕宮加印,倒是從未見那邊有過什么意見。
宴上睿蓉硬撐著坐了許久,端莊微笑的背后是強弩之末的咬牙堅持,后來連手也在微微的抖了,依舊不說要走,我看在眼里都有些于心不忍,坐在她身邊的文朗卻沒有任何反應,哪怕說上一句皇后身子不好就早些回,卻都沒有,不知道這兩人在較什么勁。
一邊的小黛急得快要哭出來,我看著也是無奈,除夕宴不比一般宮宴,照例不宜提前退席,不過誰都知道睿蓉的狀況,便是她說要走也是合情,但是這種場面,睿蓉不吭聲,文朗不說話,難道我還能開口勸皇后走不成。
后來還是太后看不過去,給了臺階叫睿蓉離席,此時她已經說不出話,勉強扶著小黛站起來,文朗都沒有去扶一把,我見狀微微皺了眉,文朗剛好瞧見,總算淡淡笑了一下,說了句,皇后回去早點歇著。
我領著眾人起身送了睿蓉,再回頭的時候,文朗已經恢復了談笑,盡管還是有著淡淡的煩躁,但他既然無心說,誰也不會傻到去掃他的興。
宴后,煙火漫天,太后先走了,我和文朗看了一會兒也攜手離去,畢竟是除夕,我提了一句叫他往坤裕宮去一遭,哪怕露個面再回來找我,他卻不動,我見他一副不想談的樣子,也沒有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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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依舊是各自忙碌,文朗繼續不見人影,我依舊任勞任怨的迎來送往,除了遣人出去到親眷功臣各府里封賞以外,一批批的親貴誥命進宮拜年,太后那里見了一部分品級高的,坤裕宮聲明了不見人,便全都奔了我這。
接見誥命這種需要身份的事,涵妃半點幫不了我,我畢竟不是皇后,不能挑著人見,也不敢稱病不見,遇到一些品級與我相當甚至高過我的,還要親自迎送,直讓我有些頭疼。
不光如此,我還抽空出宮了兩趟,一趟去了老王爺和前朝兩位公主府上,另一趟則奔了文暉那,其實我也不一定非要親自去,就算要去,也完全可以在一天里頭,這么安排不過是想跑出去躲個清靜,文暉是兄長,淑妃代表皇上看望身子不好的恒安王,幫無人主事的王府管束一番,一口氣耽擱上大半日也是尋常,不禁暗自竊喜可以偷得半日閑。
不料我的如意算盤還是落了空,躲在王府里與文暉拌嘴拌了沒幾句,就聽見文朗駕到的消息,還真是駕到,繁文縟節的把王府折騰了個遍,文暉是沒所謂,左右他可以躲到最后再露面謝恩,那幾個側妃就比較慘,哪里見過這等場面,戰戰兢兢的小心應對。
我在一邊好氣又好笑的看著這兩個又開始不大對勁的兄弟,心里想著這會兒文朗倒是不忙了。
果然冠冕堂皇的話說了一堆,文朗總算想起來還有朝政要處理,拉著我就回了宮。
回來了,文朗直接把我拉進了勤政殿,他一臉不樂意,我哪里就樂意了,明明忙到翻了天,人都見不到,這等事卻有空出去晃,老王爺和公主那里不見他去,單跑文暉那里一圈算怎么回事。
于是他忙他的,開始我就站在一邊沉默,一會兒叫我坐,我就坐下發呆,左右不理他,文朗見狀折子也看不下去了,只好又過來哄我,兩人磨磨蹭蹭的耗了半天,發現殊途同歸,我還是得了半日的閑,換了個地方而已。
其實我也知道這些日子他心里有事,常常煩悶沉思,話也不多,可若是他連我都不愿說的事項,恐怕我問了也無濟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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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日是文朗的壽辰,這一日好像經常會有點事情出來,弘元六年也不例外。
宴上太后不在,睿蓉也沒來,眾妃嬪不再那么拘謹,紛紛給文朗敬酒,文朗似乎心情不錯,來者不拒,這更讓眾人起了勁,直鬧了許多花樣出來,我見狀也不便攔著,左右文朗陰沉了好些日子,總算見了興致,也就由得她們了。
一直到文朗有了些醉意,我才做主叫眾人散了,讓轎輦抬了他往翊仁宮去。路上文朗嘮叨著要賞月,我笑著應,卻不會真的照辦,都二十二了,月亮只剩了半個,云遮著也不透亮,又是大冷天,哪里有什么可賞的。
到了我宮里,伺候他沐浴了,酒意還是不見褪,我便吩咐環鈴去弄醒酒茶,叫他喝了早些睡,不料茶來了他卻不肯喝,只扯著我往床上拉,我掙不過他,忙狼狽擺手把環鈴轟出去。
兩個人硬是這樣燃燒了一回,他才安穩下來,把我摟在懷里,閉著眼睛,聽著氣息并不沉,也不知是不是睡著了,我擔心他這么睡下明日早起會頭痛,便爬起來,想著還是勸他把醒酒茶喝了再睡。
不料身子才起來一半,他就突然一把把我扳了回來,側了身,用一只胳膊死死的壓住了我:“愉兒——”
被他鉗住我也推不開,只得輕聲喊他:“朗哥哥?”
“愉兒,”他的聲音濃重的響在耳邊,“皇貴妃真的念起來很拗口么?”
我一怔,不明白他怎么會莫名其妙提起這個,扭頭看他,卻是還閉著眼睛的,想來也是醉話,便陪著他說:“是啊,怎么了?”
“拗口便拗口吧,”他聲音有些走樣,吐字倒還清晰,“明日便冊。”
我聽了笑笑,知道他也瞧不見,想哄著他松開我,于是道:“好好,明日便冊,快松開,透不過氣了。”
他把頭臉埋在我頭頸間又待了一會兒,才松開手放我起身下床,我撿了一件衣裳披了,到門口叫外頭的環鈴重換了杯熱的醒酒茶,端過來到他身邊,扶起他的頭,喂他喝了半杯,幫他把衣衫褪得利落,又安置他躺好,下了幔帳,這才起身要去熄燈。
沒想到還沒站起來就被他拉住了手,我沒提防,一個歪斜,另一只手端著的茶杯就一下掉到了地上,立時打個粉碎,門外頭聽了動靜馬上就有人小聲支應,等著得了允好進來打掃。
我也是嚇了一跳,皺了眉回頭看他,還未及開口埋怨,就聽他道:“愉兒,將來我想立致暄為太子。”
我被嚇了更大的一跳,此時文朗的頭臉剛好遮在幔帳的陰影里,一時看不清表情,也不知是清醒還是迷糊,不過這些并不重要,讓心里驟然收緊的并不是這句驚天動地的話,而是這話背后隱藏的巨大心痛。
別人也許看不到,但是我看得到。
這才明白壽宴上他哪里是心情不錯飲多了酒,分明是煩悶不堪在酗酒尋醉。
沉默了一會兒,我把眼睛放在他抓住我的手上,淡淡開口:“就是在愁這個么?”
并沒有聽到回答,那手既沒有放松,也沒有繼續收緊。
我輕輕嘆氣,慢慢的把手抽回來,溫聲道:“快睡吧。”
起身邁過那堆碎片,我打開門出去,吩咐環鈴:“叫人進去收拾,輕著些。”
而后對著常遠道:“明兒個皇上若是問起,就說回來就睡下了,記著了么?”
他臉上不明所以,卻不會多問,只垂首應:“奴才記下了。”
我看著小丫頭輕手輕腳的把床邊碎片收拾妥當,猶豫了一下,沒有再進去,而是關了門,吩咐了人守夜,其他人都轟了,自己踱到致暄屋里,看了看孩子睡得正熟,便在那邊躺下。
輾轉無眠,幾乎是睜著眼睛到天亮才略略睡去,起身的時候文朗早已離開,問了環鈴說沒什么異常,我才點了頭,動身朝太后那邊去請安。
這日之后,就像我囑咐常遠的一般,文朗和我之間仿佛從沒有過那幾句話,他再沒提起皇貴妃和太子的事,一切回復往常,文朗到后宮的時候依舊大多在我這,到坤裕宮去得依舊很少,對于這些,我以前就很少相勸,如今更是半個字都不會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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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里,內務府提起來上一回選秀是在四年,依著隔年一選的規矩,今年三月該選一回才是,文朗的意思是再推一年,我跑到太后那邊去問,太后雖然不喜,但礙著睿蓉這邊眼瞅著不好,這時候開選的確不大妥當,再加上太后前些日子染了風寒,身子也是一直不大爽快,就沒多說的點了頭。
不料這道推遲選秀的內折送到坤裕宮的時候,卻破天荒的被扣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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