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旦夕 一
到達京城的時候,剛寅時過半,城門未開,有三五趕夜路進京的人車都候在城門口,車把式說還要等個把時辰,我心里著急,想要下車去叫門,抱著文朗又不敢貿然移動,而且便是去了,也不知道該以什么借口,或是出示什么信物合適。
文暉的金牌當然不能用在京城,四海堂的信物出示在城門這里更是風險很大,從文朗身上翻出他的,發現是一枚貼身的私佩,通體金龍蟠裹著一塊澄綠翡翠,正反都一字未刻,卻比任何字都有分量,握在手里,我知道這東西拿出去可了不得,如帝親臨,生殺皆可。
可是,用來開城門——
不禁咬著唇搖搖頭,這個時辰的城門守衛大多沒有品級,恐見都沒見過這東西,拿出去也是枉然,萬一遇到識貨的,恐怕同樣也識得文朗,那更是天大的麻煩。
難不成,我們就要困在這里等上一個時辰,別說一個時辰,文朗的樣子看起來一刻都等不了了。
正焦急為難之際,忽聽見外頭有人問:“你這車從哪來?”
“從海津來,”車把式陪著笑,“官爺早啊!”
我一聽是官兵查問,心下有點緊張,忙將車內的血布藥粉隨意遮蓋了一下,凝神聽外頭的動靜。
不料一句之后卻沒有其他問題,腳步聲隨即走遠,我稍稍一松,想著許只是例行查問,在車里并未作聲,不料很快就又聽到有人接近馬車,腳步匆忙,速度很快。
我一驚,暗暗抓了青衫在手中,隱在披風下面,心里頭有點慌,從來沒料到會在城門這里有什么事,若是此時出了狀況,可怎么辦!
車把式有點詫異的聲音響起:“官爺,您這是——”
“車里坐的什么人?”
有個人這樣問,我聽了便是一皺眉,這聲音分明——
連忙探過身,將車門輕輕的推了一道縫,朝外頭看了一眼,這一看,我差點沖口而出,還是硬生生的讓自己憋回去,只很小聲的叫了一句:“三哥。”
外面的竟然是三哥冠明,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凝滯一剎,一個疑惑試探的聲音:“愉兒?”
我應:“是我。”
“真是你!”三哥震驚不已,“你怎么會在這?”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這樣說,但眼下最要緊的是趕緊進城。
“別開門!”聽得出他已經伸過手要打開車門,我忙道,“三哥,我要進城,馬上!”
三哥沒有多問,只對那車把式道:“駕車跟我來。”
他是五品副尉,官階雖不高,帶我進城綽綽有余了。順利進城以后,三哥很快打發那車把式離開,親自駕車帶我前行,文朗已經完全昏迷,自然無法進宮,我能想到的唯一救命稻草就是甲子御。
我給三哥說了地點所在,叫他盡快趕到,隨后才問:“三哥怎么會在城門口?”
“夜里有人送信來,說你可能會從海津進京,叫我在城東門接你。”
三哥坐在車轅上,四海堂那客棧在城西,還有好大一段距離,好在天色尚早,街上沒有人,馬車行進得很快。
“起初還半信半疑,后來那人拿了大哥的信物,我便寧可信其有,一早等在了東門口,沒想到你真的會來。”三哥跟著道。
腦袋里面亂亂的,我想不到會是誰送信給三哥,也不知道該如何跟他解釋,三哥的確是最合適接我進京的人選,可是四海堂那幾個留守的又怎么會想到聯絡他。
甩甩頭,想到最重要的事:“二哥呢,隨駕出行了么?”
“嗯,就快回來了。”
我問:“鑾駕什么時候到京?”
他道:“照例是今兒個傍晚,午后便要開始設禁。”
吸一口氣,我道:“三哥,你馬上去聯系二哥,叫他想辦法把鑾駕拖到明日再進京。”
三哥“啊”了一聲:“那怎么可能!”
“不可能也要可能!”我急道,“叫他找皇上身邊的人,無論如何,要拖一日!”
“愉兒——”三哥的聲音突然一頓,“車里還有誰?”
我不讓他開門,他便一直隔著車門跟我說話,不過卻依舊敏銳的發現車內還有旁人。
我沉默了一下,低聲道:“皇上。”
三哥聞言嚇了一跳,隔著車門都看得到他的身影猛的轉過來:“什么!”
我忙低叫:“三哥!”
“我知道,我知道,”三哥的聲音低了下去,“可是——”
我咬咬唇:“三哥,我現在沒法給你解釋,這件事,傳出去是大到天會塌下來的事,我現在也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趁著我還清醒,你照我說的做,別多問,好不好?”
從軍三年,我知道三哥早不是幾年前那個只會與我玩笑打鬧的年輕人了,果然聽他并沒有多少猶豫的應:“好,我去。”
隨后他又有些擔憂的問我:“愉兒,你沒事吧?”
我看看自己手上已經干涸的血跡,還有懷里抱著的文朗,張張嘴,沒能說出什么。
三哥也沒再多問,到了地方,早有人等著,聽聲音是左大洪:“小姐!屬下半夜得了海津的信兒,可急死了!”
此時我整個人只剩了著急,叫人把文朗小心翼翼的抬出去,我爬下車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幾乎站不穩,一把扶住我的是跑出來的環鈴,先看到一個抬進去的文朗,接下來我的樣子更是嚇壞了她:“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天哪——”
我緊緊的抓著她:“甲子御呢!他在不在!”
“在!在!就在里頭呢,小姐,你到底是——”
不等她說完,我便朝院子里面奔去。
甲子御也正匆忙朝外頭走,他手里扶著竟然是環佩,兩人差點被我一頭撞上,環佩指著被抬進去的文朗驚呼:“小姐,那不是——”
話還沒說完,又倏然變了臉色:“小姐!你受傷了?”
顧不上答她,我猛的抓住甲子御,一只手舉起那只鏢:“甲子御!這是不是你家的?”
他見了神色一凜,皺眉道:“哪里來的?”
我厲聲追問:“你只說!是不是你家的!”
“這——”他看起來很為難,用衣袖墊著捏著那鏢刃看鏢柄,“是,又不是——”
我不明白他這么說是什么意思,吸一口氣:“那,這毒你有沒有解藥?有沒有?”
看著甲子御還在糾結,我再也按捺不住,搖著他大喊:“甲子御,你是死人嗎!我在問你,你有沒有解藥!有沒有!”
“環佩——”我緊接著沖著環佩,聲音顫抖著,“你看到了,你知道他是誰!你說,你治不治得了?”
環佩忙安撫著我:“小姐,小姐,你別著急,我看到了,我明白,明白的!”
甲子御的猶豫給了我莫大的恐懼,我看著他,又看看環佩,眼淚在眼眶里打轉:“環佩,怎么辦——怎么辦——”
環佩看我這樣個樣子也是著急,沖著甲子御問:“子御!倒是怎么說?”
甲子御總算將那鏢看透徹了,有了反應,皺眉道:“先去看一下。”
我自是稱好,邁步朝屋里去,環佩要來扶我,我瞧著她尚只自顧的模樣,推開了,將手里的青衫丟給跟上來的環鈴。
湊在文朗身邊,解開身上衣衫,我看見他的傷口因著搬動又開始滲血,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按,卻被甲子御攔了,他細細瞧著,問:“這是什么時候傷的?”
“昨夜,”我努力回想,“大概是戌時前后,關城門之前。”
甲子御面上一凝:“毒發如此迅速?”
我點頭,強壓著心慌:“傷在大穴,又與人大動干戈打斗了一陣,就這樣了。”
深吸氣,我問甲子御:“你沒有解藥是不是?”
“小姐先別急,”甲子御神色凝重,“解藥沒有現成的,但是應該可以配得出。”
說完,他也不等我反應,站起來就往外走,同時對正在把脈的環佩道:“你先處理一下傷口。”
環佩點頭應下,開始動手幫文朗清理背上的一片狼藉,把那胡亂覆著的傷藥小心撥開,用帕子沾著環鈴端來的凈水一點點洗去藥粉和血跡,最后留下一處猙獰的傷口,越中間顏色越淺,四散開來,如一朵初開未放的白蓮花,呈現一種詭異的白色。
我看著,心里一陣陣發緊,強迫自己盯著那傷口看,不要閃躲,強迫自己穩穩的站著,哪怕伸不上手,也要讓自己好好的立在一邊,絕不可以別開眼睛或者倒下去。
處理得差不多,甲子御還不見回來,環佩第二次將手搭在了文朗腕上,用一種極慎重和擔憂的表情細細把著,讓我覺得隱約之中有一點熟悉。
眼神一動,我微微搖晃,一只手扶在床柱上。
環佩發現后抬起了手,用一塊干凈的帕子將文朗的傷口蓋上,站起身湊近我:“小姐,你去休息一下吧。”
說著,又轉頭對著環鈴:“你快帶小姐去。”
我眼睛半垂著,盯在文朗身上始終不曾挪動,緩慢堅定的推開環鈴的手,惹得環鈴低叫:“小姐?”
“環佩,”我用一種很平靜很平靜的聲音對環佩道,“四年前我就是這樣被人拉了出去,今日,你還要我走么?”
趁著環佩呆住的工夫,我又道:“你已看出來了,是不是?”
環佩想要把手伸向我,面對我明確的抗拒又有一點猶豫,卻不說話。
她不答我,我也不催,只道:“當年你瞞了我,今天你還要瞞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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