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沒有死去，至少是，還沒有。

　　我單薄的身體再支離破碎，畢竟是倒在了這座皇宮的最中央，倒在了天底下最不凡的兩個人面前，有文朗和他的整個王朝，有大哥和他龐大的四海堂，有環(huán)佩，還有一群殫精竭慮的太醫(yī)，我想要安靜的離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即便如此，我卻也沒有活過來。

　　那傷實在是太重了，有那么一次，我隱約的醒來了一小會兒，只是從意識恢復到睜開眼睛之間，只是那么短短的一段，帶給我的卻是無邊的不可承受的痛，是粉身碎骨般的撕心裂肺，讓曾經無比堅強的我深深的膽怯，覺得這人間才是煉獄。

　　不及睜眼，復又虛無。

　　如此幾次，我開始祈求上蒼，帶我走吧，不要再醒來，這人世間已無留戀，只剩下了哀傷苦痛，為何還一次次把我推回來，讓我一遍遍徘徊在生死邊緣，重復受這樣的折磨。

　　老天終于眷顧了我一次，漸漸的，我不再醒來，我的意識以一種似離還在的方式離開了自己的身體，游走在現(xiàn)實與虛幻之間，一邊是寂靜的美好，一邊是黑暗的嘈雜。

　　聲音和畫面是截然不同的內容，我渴望追求那些美好，卻被牢牢的吸附在生死一線不得解脫，我漸漸的開始恐懼，不知道這種無邊無際狀態(tài)還要持續(xù)多久，我可以聽得到，看得到，感覺得到，卻無法表達，沒有人推我一把，也沒有人能拉我一把，那是一種無比孤獨的恐懼。

　　在我的身邊，有時嘈雜，有時靜謐，有許多人的聲音，有的熟悉，有的陌生，我知道，他們全都拼了命的想要留下我，卻不曾問過我的意思，我多想告訴他們，我放棄了，不要抓著我不放了，只是我醒不過來，開不了口。

　　“這傷太重了，她醒不過來。醒不過來，便無藥可醫(yī)。”

　　“如此續(xù)命，只能不死，卻也活不了。”

　　“千鈞一發(fā)，碰不得，一碰，許就斷了。”

　　“人找到了沒有？”

　　“她自己不想活，誰都救不了她，何苦執(zhí)著。”

　　“愉兒，聽大哥的話，咬咬牙，抗過去，好不好？”

　　“小姐，你從來都是堅強的，為什么這一次要放棄？”

　　每當這樣的時候，我總是靜靜的捕捉著身邊的聲音，盡管是間斷而混亂的，盡管并不能改變結果，卻依舊寶貴。只是時間久了，難免有些遺憾，不知是剛好錯過還是被刻意忽略，我一直沒有尋到文朗的聲音。

　　相反，我開始不斷的看到文川，也不知道是夢境還是幻覺，一直看到他，看到我們曾經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一幕一幕。我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我與文川在一起的時間并不算久，相處的日子更少，連回憶都顯得有些單薄，單薄的讓人覺得心疼。

　　當文川終于帶著久違的微笑，向我伸出手，仿佛在說：“來，愉兒，我等你很久了。”

　　當我看過了我們所有的過往，終于等來了這樣的畫面的時候，不知道出于思念，還是因為一段難舍的牽掛，那一刻，我怦然心動。

　　然而當我伸出手，想要跟他去的時候，卻驀然墮入一片黑暗。

　　瞬間幻滅，我難過得幾乎哭出來，同時又嚇得一動都不敢動，因為我感覺意識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體里，寒冷，壓抑，全身有些發(fā)麻，整個人感覺清晰又飄渺，似乎在云端，又似乎在水中，如夢如幻的讓我有些迷茫，好一會兒我才意識到，我是真的醒來了。

　　并沒有費多少力氣，我睜開了眼睛。

　　也不知道有多久沒有睜眼，眼前有些模糊，勉力眨了幾下，才清楚了。

　　是夜里吧，屋里點了燈，還好，沒有明亮到刺眼，滿屋濃濃的人參混雜湯藥的味道，嘴里有些發(fā)苦，大概是含了參片的緣故。

　　微微動了頭，看到守在我身邊的環(huán)佩，很久了么，這丫頭，怎么會瘦成這樣。

　　環(huán)佩同時看到了我，她本就通紅的眼睛更紅了，有些不敢置信的開口：“小姐？”

　　我輕輕的眨了一下眼睛作為回應，我以為她會欣喜若狂，不想她卻搖著頭，撒落滿臉淚水：“小姐，求求你，不要放棄好不好，那么多苦你都抗過去了，不要離開我們——”

　　環(huán)佩嗚嗚的哭著，那么恐懼，那么絕望，我很想安慰她，卻什么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這時候，我又看見了文朗。

　　不知什么時候，他站在了門口，想必早有人跑著去通知了他。見我看他，他連忙匆匆的沖到床邊，這情景，我忽然覺得無比熟悉，也忽然明白他們的恐懼來源。

　　當年，文朗帶著我夜探文川的時候，見他最后一面的時候，那間屋子，那昏暗的燭光和滿屋的藥味，與此刻是何等的相似，唯一的區(qū)別是，我從那個膽戰(zhàn)心驚靠近床邊的人，變成了躺下來等待的那一個。

　　我想我可以體會他們的心境，因為這大概已經是我的最后時刻。

　　原來這樣的時刻真的是安詳?shù)模瑳]有悲傷，沒有苦痛。

　　也好，就再看看他們。

　　文朗終于在我身邊坐下，我看到他緊緊的握了我的手。其實我是感覺不到的，只是從他憔悴的神情，消瘦的臉頰，還有布滿血絲的雙眼，看出他的激動，他的恐慌。

　　“愉兒，”文朗的聲音有些抖，還有拼命壓抑著的情感，“愉兒，對不起——”

　　“聶禾在這里，他一定可以救活你，但是你必須擁有信念，不能放棄！”

　　“他們說你會醒來，只會醒來這么一次，愉兒，我盼你醒來，又怕你醒來。”

　　“愉兒，不要離開我，好不好？我做錯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給自己一次機會，好不好？”

　　“愉兒，你要什么，要怎么樣，都依你，朗哥哥再不讓你為難了，好么？”

　　“愉兒，不要以這種方式懲罰我，好不好——”

　　“愉兒……愉兒……”

　　我看著他語無倫次，心里也是哀傷，我知道，我已經把一切都看得開了，不再怪他，不再怨他，我再看不到那些傷痛，只看到我們彼此相愛過，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希望來生依然可以記得，可以遇見。

　　只是，我已經給不了他回應，生命之燭在迅速的熄滅，我只是覺得累。我想，當年文川也是在這樣的感受下強撐著一口氣在等我的吧。

　　安詳?shù)臅r刻總是短暫，我很快開始喘不上氣，眼瞼如千斤重般，讓我無力再支撐，用力的眨了幾下，抗不過，終于緩緩的閉上了。

　　在閉上眼的那一剎那，我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文朗的淚，大顆的落了下來。

　　“愉兒！”文朗失去了最后的理智，“不要！你睜開眼，再看看我——”

　　伴隨著同時的，還有環(huán)佩的聲音，環(huán)鈴的，還有旁的一些什么人的，我都顧不得了，我是真的累了，文川再一次出現(xiàn)在眼前，伸出手呼喚我，要我隨他而去。

　　“愉兒，你與二哥在一起的時間，不過四年，我也用了四年的時間，還不夠留住你么？”

　　“你用了四年的時間，好不容易從你的悲劇中走出來，為什么要放棄！”

　　“愉兒，你為什么要放棄——”

　　文朗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他一定是悲傷的，我不知道這一刻會不會成為他一生的夢魘，但以這樣的方式離開，對他來說，的確是太殘酷了。

　　朗哥哥，對不起，離開你，我也很難過。

　　就在我以為一切結束了的時候，忽然他的聲音又一次傳來。

　　“愉兒，如果一定要以生命為代價，我們已經失去了一個孩子，還不夠么——”

　　不知道為什么，已經漸漸遠離的我，清晰的聽到了這一句，瞬間停下腳步，整顆心霍然揪成死結，也不知道是出于怎樣的力量，我強硬的回過頭，拼了命的想要再一次醒來。

　　孩子——

　　怎么可能！

　　當我再一次睜開眼睛，看到文朗那心碎也令人心碎的表情，我知道他說的是真的。我和文朗，有了一個孩子，還不曾知曉，便已失去。

　　淚水開始順著眼角滑落，隨之而來的，是顫抖的雙唇和無可言喻的心痛。

　　“愉兒，別哭，”文朗輕輕的撫過我的淚水，“孩子還會有的，現(xiàn)在我只要你答應我，不要放棄，好么？”

　　我依舊說不出話，依舊無法支撐，但在心里卻已經深深的悔了。

　　“愉兒，以后的日子，讓朗哥哥來愛你，補償你，保護你，”文朗將我的手貼在他的臉頰，“愉兒，你說可好？”

　　我再一次閉上了眼睛，鋪天蓋地的傷痛向我襲來，再一次淹沒了我。

　　但我知道，我還是會再醒來，因為我感覺到了他，他的悲傷，他的力量，他的承諾。

　　哪怕微薄，哪怕虛弱，在最后一刻，我終于用盡全力，握緊了他的手。

　　（第一部完）

　　（第二部即將開始連載，看文的親們，紅票推薦神馬的就隨意了，留句話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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