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安東之行 十一
葉氏也馬上明白過來,傅青川所謂捐出全部家產(chǎn)給族里,是有一個先決條件的,那就是遷走父母靈位,若然能阻止得了他遷墳之舉,把所有財產(chǎn)充公之說自當作罷。
當即定了定神,有些勉強的笑道:
“都是一家人,川兒何必說這般賭氣言語,你大哥雖然沒了,可還有二哥、三哥——”
“不許再提我二哥!备登啻ǖ芍悄缸佣,目眥欲裂,“你們,不配!
說著,忽然排開眾人,大踏步走向自己的馬車,從里面捧出一個青瓷小甕,面對著傅青軒高高舉起:
“傅青軒,你敢不敢把剛才的話對著二哥再說一遍?”
“二哥,二哥,在哪里?”傅青軒眼睛死死的盯著傅青川抱在手中的小甕,機械的上前一步,卻又迅疾站住,張皇的左右看著,好像有什么極為可怕的事情正在發(fā)生。
葉氏愣了一下,卻旋即大喜過望:傅青川手里的,可不是裝家人遺孤的骨壇!那豈不是說,傅青羽,也死了?
傅青羽可是舉人的身份,自己本來還擔心,若是傅青羽回來了,事情怕是會有些棘手,沒想到傅二郎竟是已不在人世!
傅成峰,你怕是絕沒有想到,你三個兒子,現(xiàn)在只剩下一個毛還沒長齊的小子傅青川了吧?
對付這么一個小子還不是措扁捏圓,全是自己說了算?
“你這里面,裝的,是什么?”傅青軒瘦弱的身軀微微抖了下,上前一步,伸手就想去碰傅青川手中的青瓷壇,卻被侍立在傅青川身邊的阿旺攔住,狠狠的一推,紅著眼睛道,“別碰我家二公子,你不配!”
傅青川也不理難掩喜色的葉氏和面色慘白木偶一般的傅青軒,對著傅元陽慘然一笑道:
“傅青川再拜族長老大人,望族長大人能允了青川方才所請,讓家兄能入土為安長伴父母于地下,傅青川感激不盡,必將家中財物盡數(shù)予以族中公用,絕不反悔!”
霽云一旁扶著傅青川,一指廳堂上“耕讀傳家”四個大字對傅元陽道:
“早聽說傅家橋耕讀傳家,生性最是淳樸,老族長也是一世清白,威望頗著,傅伯父雖是人在順慶,也常用此四字教導(dǎo)幾位兄長。不管是故去的大哥、二哥,還是我這三哥,在記著這條家訓(xùn)之時,也時刻記著傅家橋的香火之情。俗語有云‘莫欺少年窮’,我三哥現(xiàn)在雖是被奸人所害,落魄如斯,可世間事最難預(yù)料,誰能保證我家三哥就會困窘一世!還請老族長三思,切莫被小人蒙蔽,若然鑄下錯事,則悔之晚矣!”
傅元陽這才明白過來,這小孩子竟是在威脅自己,當即冷笑一聲:
“好一張伶牙利口!區(qū)區(qū)一個秀才罷了——”
“現(xiàn)在是區(qū)區(qū)一個秀才——”霽云朗聲一笑,“只是以我三哥之才,將來會連中三元也不一定!老族長切莫只顧眼前利益,眼光還是放長遠些好!”
此言一出,不止傅元陽,便是傅青川也怔了一下——實在是霽云此語說的斬釘截鐵,仿佛連中三元對傅青川而言再簡單不過——
自然,霽云心里也是如是想,爹爹當初說的明白,他從邊關(guān)凱旋后主持會試取得狀元公就是傅青川!
也就是說,就在今年,傅青川必會參加鄉(xiāng)試,并毫無懸念的拿下解元!
圍觀的人群則頓時噓聲一片:“連中三元?這小孩子還真會吹牛!”
“聽說傅青川雖然不知怎么糊弄了個秀才功名在身上,卻是連續(xù)幾年不敢去參加鄉(xiāng)試,小孩子就是會胡言亂語……”
“是嗎?”霽云再次看向傅元陽,神情嚴肅,“鄉(xiāng)試在即,老族長敢不敢跟我打一個賭,若是我三哥能在此次大比之時,取中前三,老族長就派人去順慶查實葉氏傅家主母的身份是真是假!”
一旁的葉氏臉色頓時有些灰。号匀瞬恢,她自己卻是明白,盡管沒多少人知道過往情事,可她的身份卻是根本禁不住推敲。只要有心去查,自己絕對瞞不了多久!
看向霽云的眼神頓時充滿了殺氣:無論傅家財產(chǎn)也好,還是傅夫人的名頭也罷,自己決不允許任何人威脅!
想要參加鄉(xiāng)試,還得看自己答不答應(yīng)。
傅元陽皺了下眉頭,剛要出言反對,一個笑嘻嘻的聲音忽然響起:“這賭倒是有意思,爹爹不妨答應(yīng)下來!”
確實一個眉目稀疏寬額大耳的年輕人快步走進來,圓圓的臉蛋兒上全是和善的笑意。
“二少爺。”
“二少爺回來了——”
周圍的人紛紛打招呼,便是傅元陽看見此人,嘴角也微有些笑意——
來人正是自己的二兒子傅成文。
本來傅元陽對這個一門兒心思鉆到錢眼里的二兒子并不待見,總覺得行商本是賤業(yè),傅成文做哪些真是是不務(wù)正業(yè)、有辱門風。
傅家既是耕讀傳家,傅元陽既然希望孩子要么專心種地,要么一心讀書。卻哪料到,種地的卻老是被云家打壓,至于那些讀書的子弟更慘,最好的,也不過讀到秀才,然后考到頭發(fā)白了,愣是沒一個中舉的。
倒是這個看著不成器的二兒子,竟是替合族謀了福利,看這小兒子也終于順眼了點兒。
“你一個小孩兒家又知道什么!”傅元陽意有所指,卻也沒有對兒子過多指責。
傅成文小心的瞥了眼傅青川一行,這才上前一步小聲對傅元陽道:
“孩兒倒是覺得,那娃娃所言很有道理。順慶傅家如何,畢竟是他們家事,爹爹身份,只管居中調(diào)停便好,又何必趟這個渾水?若是為此落下罵名,實在太不值得。兒子瞧著那傅青川,眉目清朗,說不定確有些能耐也未可知。眼看鄉(xiāng)試在即,爹爹又何必急著下定論——”
傅元陽聞言愣了一下,稍稍思索兒子的話,也確實有些道理。頓了下終于冷哼了聲道:
“便如你這娃娃所言,我倒要看看這傅家小子的能耐!”
說著,便轉(zhuǎn)身拂袖而去。
霽云掃了一眼臉色破敗的葉氏,哼了一聲,又瞧了一眼傅成文,便和傅青川幾人一起上了馬車。
哪知幾個人剛來至客棧門口,便被店小二攔住了去路,陰陽怪氣道:
“喲,聽說這里面會出一位舉人老爺,我們店小,可盛不下這般尊貴的人!幾位還是另投他處吧!”
霽云臉色頓時冷了一下,沒想到葉氏行動還真快!
這傅家橋確是是非之地,便是離開這里也好。
想著便要開口勸傅青川。
哪知傅青川卻是搖了搖頭:
“云兒的心思我知道,只是,我離家這么久,實在極想爹娘,還有二哥、二嫂——”
傅青川聲音痛楚。離家這么多年,二哥也定是無時無刻都想回到父母身邊吧?現(xiàn)在父母近在咫尺,雖不能再見慈顏,可能和二哥早一天陪在父母身邊也是好的!
只是那日子卻定然不會太平:“阿遜還是帶了云兒——”
霽云搖了搖頭:“三哥說那里話,三哥在哪里,云兒自然要和三哥在一起。”
謝彌遜卻是冷然一笑:
“青川何必顧慮太多?一個小小的傅家橋罷了,還能翻天不成?”
傅青川聞言瞧了謝彌遜一眼,卻終是沒有說什么。
幾個人剛離開不久,傅成文就匆匆追了過來,聽客棧老板竟然說人被他們趕出去了,頓時嚇了一跳,半晌跺了下腳,瞪了一眼客棧老板,嘟噥了句“不長眼睛的東西”,一把推開客棧老板揚長而去。
客棧老板頓時有些無趣,只是當若干年后,已經(jīng)身為宰輔的傅青川再度來這傅家橋時,客棧老板真是把腸子都悔青了——
果真是莫欺少年窮啊!
一直到天快黑時,傅成文才在墓地不遠的一個茅舍里看到了自己要找的人,準確的說,傅成文看到的是拴在茅舍中的那匹玉雪獅子驄。
若說之前還有些懷疑,可看到那匹玉雪獅子驄后,傅成文馬上明白,并不是有人耍自己:
昨日里,忽然接到飛鴿傳書,說是商號大掌柜要來傅家橋,讓自己速回府中。
自己安排好分號事務(wù),就忙匆匆往回趕,可回來后打聽了一圈兒,這兩日來傅家橋的陌生人也就是傅青川一行罷了。
可看到傅青川等人,卻又有些狐疑,那幾個主子模樣的人,全都是年不過弱冠的年輕人罷了,會有自家商號的大當家?
不會是有人冒充商號印記哄騙自己吧?
只是那刻有“萱草”兩字的印章,絕不是其他人可以模仿的!
傅成文快步走進院中,到了馬匹近前,那馬兒聞聲抬起頭來,馬頭忽然伸過來,在傅成文身上蹭了蹭。
傅成文至此再無懷疑——果然是大當家到了。這匹玉雪獅子驄,這之前一直是自己精心喂養(yǎng),然后又被牽走,大管事當時告訴自己說,馬兒已被送到大當家手里——
傅成文可不認為,會有人如何厲害,能從萱草商號大當家手里搶了東西去。
傅成文忙整了整衣裝,剛要報名,左邊的房間忽然打開,傅成文一抬頭,正瞧見那個俊美逼人的公子,只覺心頭一陣亂跳,忙低下頭去,竟是再不敢正眼看。
“傅成文嗎?進來吧!
又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
傅成文聽話的低頭快步進入室內(nèi),卻在看清男孩手中的令牌后,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倒:
男孩手中,可不正是刻有“萱草”二字的令牌?
不會吧,面前這個看著頂多十來歲的小家伙就是萱草大當家?
“青軒呢,跑哪兒去了?”傅宅中,葉氏雙眼赤紅,一疊連聲的叫道,“快派人去云家,告訴他們,無論如何也要阻止傅青川參加鄉(xiāng)試,也是時候該讓云家出些力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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