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安東之行 十
族長家古色古香的大宅就在傅家橋東側。
傅青川一行人來至族長家門前時,族里已經有些人聞訊趕來,瞧著傅青川的模樣頗為不善。
傅青川也不理他們,自顧自上前敲門。
等了半晌,一個老仆才慢騰騰的開門,上上下下打量著傅青川,眼神里充滿不屑。
聽傅青川說明意圖,那老仆哼了聲,拖著長聲道:
“在這兒等著吧。”
說著,“啪嗒”一聲合上門。
哪知這一去,竟是足足半個時辰之久。
圍觀的傅姓族人越來越多,對著傅青川等人指指點點,其他人倒沒什么,慧娘的神情卻是越來越驚恐。
傅青川心知這是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自己倒沒什么,可云兒年幼,嫂子又是這般——
剛要囑咐阿遜護著兩人回客棧休息,那朱紅色大門終于再度打開,這次卻不是那老仆,而是一個相對年輕的小廝,那小廝冷笑一聲,對傅青川道:
“族長老大人讓我問一聲,傅家郎君是順慶府的傅三郎呢,還是傅家橋的傅四郎?”
人群頓時靜了一下,暗嘆還是老族長厲害,這個問題,說起來簡單,可對傅青川而言,卻是再為難不過。
若說自己是順慶府的傅三郎,倒是顧全了顏面,可再想開口讓族長幫著主持公道,卻是千難萬難;
若說自己是傅家橋的傅四郎,自然可以把家事交予族長裁決,可也就等于承認了傅家老夫人和傅青軒的合法地位,這般情形下,再因為家產之事糾纏不清,無疑會被所有人指責。
哪知傅青川卻是沒有絲毫猶豫:
“煩請小哥通報,就說順慶府傅三郎前來拜會。”
人群頓時一寂,不遠處的胡同里,一個青色人影愣了片刻,終于轉身踽踽而去,那本瘦弱的背影好像瞬間老了幾歲。
“他真這么說?”軒敞亮麗的傅府大宅中,穿金戴銀、滿頭珠翠的葉氏“啪”的一聲把茶杯扔到了地上。
葉氏看著也就是四十許的婦人,面容白皙,肌膚豐腴,瞧著竟是比現時的慧娘還要年輕幾分,明顯保養的不錯。
坐在一側的侯勝驚了一下,看葉氏氣的渾身發抖,忙上前扶了葉氏的肩很是憐惜的道:
“翠蓮,你又何必生這么大氣?莫說族長不會站到傅青川那一邊,便是要為他主持公道,讓我們把這商號分一半給他,他又能拿了什么東西去?”
商號早已盡在自己和青軒掌握之中,便是分了一半給傅青川,自己也能保證他落不到一個銅板!
哪知卻被葉氏一把推開:“你不懂,你不懂!”
這輩子自己最恨的,就是傅家人!當初自己一腔癡情都交付在傅成峰身上。本以為自己綺年玉貌,和英俊瀟灑的傅成峰正是郎才女貌的一對兒好姻緣。
除此之外,自己更羨慕傅成峰對妻子的那份兒癡情!便是夢里也想著,若成峰能把那些兒對夫人的情意分幾分給自己,便是死了,也甘愿啊!
哪料想傅成峰竟如此絕情,竟是沒有絲毫猶豫的就把自己撂到了一邊!甚至讓人給自己送了一碗斷子藥。
本來被送往農莊后,自己一直昏昏沉沉,心里卻還有一點希望:那藥湯自己不過是含在嘴里,待人離開后,又盡數吐了出來。若天可憐見,說不定會送一個孩兒給自己,那自己這輩子,說不定還有出頭之日!后來果然上天垂憐,竟讓自己一舉得男。
有了成峰的骨肉,自己歡天喜地的抱著孩兒回了家,以為終于可以苦盡甘來了!哪知傅成峰再一次毫不留情的湮滅了自己所有的希望!
每次遠遠的看到傅成峰和夫人恩愛繾綣,或者聽到傅成峰或嚴厲或溫和的教導那三個孩兒,自己都幾乎恨得發瘋:
自己不也是他傅成峰的女人嗎?為什么要對自己如此絕情?軒兒不也同樣是他的骨肉嗎?為什么連一聲爹都不能喊?為什么自己母子要像老鼠一樣這般見不得人?
從那時起,葉氏就發誓,這一輩子,自己一定要和軒兒光明正大的做傅家人——自己要做名正言順的傅家老夫人,軒兒要做堂堂皇皇的傅家公子!
即便傅成峰死了,自己也要葬在他的身邊,生不能同寢,死也要同穴!然后到地下告訴他,他的孩兒有多慘,自己還是睡在了他的身邊!
自己要讓他做鬼也不得安寧!
“翠蓮,我們在一起這么多年了,難道你還是放不下他嗎?”侯勝直直的瞧著葉氏,聲音隱忍,神情悲苦。
葉氏愣了一下,任侯勝抱著自己,聲音逐漸哽咽:
“阿勝,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終于還是推開侯勝咬著牙道:
“你放心,我不會做傻事。讓他們備轎,我要親自去見那個小畜生!”
自己一定要去,雖然傅成峰已經死了,自己也要讓他們的兒子清楚,現在,自己才是傅家名正言順的老夫人!
族長家里。
傅家族長名叫傅元陽,按輩分,是傅青川爺爺輩的人。今年已是七十高齡,雖是須發皆白,卻仍耳目清明。
抬眼瞧著被仆人引領著進入內廳的傅青川等人,不由皺了下眉頭。
這傅青川不止容貌舉止甚肖其父,便是行事方式也都是一般的執拗。
當初傅成峰母親故去后,族人也都很是同情,可因為這件事便離族而去也委實太不明智。
更不要說后來和云家結親,族里派人拜望傅成峰,原想著傅成峰可以幫族人說項一下,卻不料傅成峰竟是百般推諉。
好在那葉氏和傅青軒倒還是個識時務的!
“順慶府傅家三郎傅青川,見過族長老大人。”傅青川入客廳見禮。
傅元陽抬了抬眼皮兒,并沒有馬上叫起,上上下下打量了傅青川一番,才淡然道:
“傅三公子遠道而來,不知有何見教?”
傅青川神情悲愴:“傅青川不孝,使得奸人有可乘之機,利用青川離家遠游之時,遷了先父母墳塋來傅家宗祠,讓爹娘地下不得安寧!傅青川此來不為別事,只為請回先父母靈柩歸葬,還請族長成全!”
“你——”沒想到傅青川竟如此直言不諱,傅元陽心里不由大為惱火,怫然道,“凡入我傅家橋宗祠的皆是全族人認可的傅氏族人,你是順慶傅家,與我傅家橋有何相干?”
心里更是對傅青川大為不喜。若這孩子軟語相求,自己或可看在當初族里確曾虧欠了傅成峰的份上,幫他一二,沒想到這娃子卻是這般桀驁不馴之人!
“老族長明鑒,”傅青川眼里冷光一閃,卻仍是強壓下心頭的怒火道,“不是小子無禮,實在是不敢違了先父遺愿。老族長既是一族之長,更是傅家橋威望之所在,切不可聽信奸人言語,壞了自己一世名頭。只要老族長允了小子所求,青川愿意——”
話音未落,一個惶急的女子聲音忽然在門外響起:“川兒,你怎么這般同族長講話?”
眾人回頭,卻是一個四十許的雍容婦人,正在一幫傅家族人的簇擁下快步往客廳而來。
婦人看到長身玉立的傅青川,兩眼登時含滿了淚水,緊走幾步就想去拉傅青川的手。
哪知本是瑟縮在傅青川身后的慧娘正好探出頭來,看到婦人,旋即凄厲的慘叫起來:
“別打慧娘,慧娘不是掃把星,別打慧娘——”
又忽然把頭用力的往墻上撞:“慧娘是掃把星,慧娘該死,慧娘該死,慧娘該死,慧娘死了,青川就能回來了,阿珩阿玥也會回來——”
阿遜忙上前一步,在慧娘身上扎了一針。傅青川一把接住已經把頭碰出了血的慧娘,瞪著眼前的葉氏,眼里幾乎要噴出火來:
“你這蛇蝎女人,還敢在我面前出現?”
葉氏似是嚇了一跳,旋即神情悲傷的道:
“川兒,你是不是一直都在怪娘——”
“閉嘴!”傅青川森然道,“你是誰的娘?”
“你——”葉氏忽然掩面大哭,“你認不認我,終歸我是你爹用轎子抬回去的!我知道你是怪我和你兄長沒跟你商量便拿出些家產捐給族里,可一筆寫不出兩個‘傅’字,你爹終是傅家橋的人,又都是傅家兒郎,娘和你兄長如何忍心瞧著有族人落魄而袖手旁觀?便是你爹在世,也必會全力救助!罷了,咱家現在也就你和兄長兩人罷了,便是你心里沒我這個……我也不能看著你流落街頭。家里的生意,你若想要,盡可拿去,我絕不許你兄長同你相爭。我只盼著你們兄弟,能和和睦睦就好……”
葉氏一番話說得凄切動人,便是鐵石心腸也不禁為之感動。
當下便有那些受了葉氏恩惠的族人沖著傅青川怒罵道:
“哎喲,這般沒良心的兒子,也不怕天打五雷轟啊!”
“真真是不要臉,想謀奪家財,竟拿過世的爹娘作伐,真是造孽喲!”
霽云卻聽得不住冷笑——這女人果然狡詐,一番話說的真是滴水不漏,可惜,她碰到的是三哥。
自己記得不差的話,前世三哥就最是睿智多謀,從投身仕途,便是朝中再奸猾之人,也從未在三哥面前討得了好去!這女人以為三哥年幼便好欺嗎,真是做夢。
這般想著便抬頭無比信賴的瞧著傅青川。
傅青川本已氣怒交加理智盡失,突然觸到霽云望著自己時明亮而又信心滿滿的眼神,心里登時一靜,略一思索,便起身對傅元陽一揖道:
“如此就有勞族長老大人了。”
傅元陽本是冷眼旁觀,沒想到傅青川不接葉氏的話,卻忽然轉向自己,不冷不熱的哼了聲道:
“老朽方才已經說得清楚,你順慶府的事,與我傅家橋何干——”
傅青川卻并未著惱,反是言辭懇切:
“先父為何離開傅家橋,族長您最是清楚不過。不是小子執拗,實在是不敢違了先人遺愿。畢竟爹爹自幼長在這傅家橋,即便如何心傷,也絕不愿看見有族人受苦。現在既然奸人愿意交出傅家財物,青川做主,便將這財物盡數交予族里公用,請族長派了得用的人明日一早便去接收吧。青川不孝,惟愿父母能夠地下安眠,早日送他們返回順慶罷了!”
聽傅青川如此說,本是議論紛紛的眾人頓時全都啞然。人們臉上或惶惑、或慶幸或茫然,卻都把眼睛投向了葉氏——
方才這傅府老夫人說的清楚,這傅青川明明是個忤逆不孝的浪蕩公子罷了,怎么好像有些不一樣啊?
葉氏卻登時臉色慘白——再料不到傅青川竟給自己來了個釜底抽薪!自己這輩子就是死也不愿意放手的,一是傅家的財產,二是傅夫人的身份,沒想到卻被傅青川一下全都堵死!
“四弟莫要說笑。”一個清雅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卻是傅青軒,上前一步,扶住葉氏,定定的瞧著傅青川,“有我和你二哥在,爹到底葬在哪里,還輪不到你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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