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安東之行 六
“阿遜,你快來瞧瞧傅公子這是怎么了?”霽云被唬了一跳,忙俯下身來察看。
阿遜疾步過來,探了一下傅青川的脈搏,沖霽云點點頭:
“身體無礙,只是猝聞大變,傷心過度罷了!”
取出自己隨身攜帶的金針,刺入傅青川胸口,不過片刻,傅青川再度悠悠醒轉(zhuǎn)。
看到神情焦灼的霽云,傅青川臉色又是一白,霽云嚇了一跳,忙拿了金針準備好,唯恐傅青川再昏過去。
哪知傅青川不過身子晃了晃,下意識的抱緊青瓷小甕,卻是沒有再倒下。
看霽云淚珠盈盈,一臉擔(dān)心的樣子,傅青川慘然一笑:
“對不住,讓小公子你擔(dān)心了。”
“哪有——”霽云吸了吸鼻子不住搖頭,又把水壺小心的遞到傅青川唇邊,狠狠抹了把眼淚,長吸一口氣道,“能夠回家,回到深愛的家人身邊,大哥心里一定很開心,我,不哭,傅公子,也不好難過了,不然,大哥地下有知,肯定也會不開心的——”
嘴里雖是這般說,卻怎么也控制不住眼里的酸澀,心頭更是好像被什么人給狠狠扯了下般,當初親眼看到血跡斑斑的大哥死在自己懷里時的那種心痛,再次席卷而來。
傅青川怔了片刻,終于伸出一只手,攬住霽云的肩膀,啞聲道:
“我二哥既然肯認你做兄弟,心里定然是喜歡極了你,別叫我傅公子,叫我三哥吧。這些年,苦了你了,想要哭就哭吧,以后,我,就是你哥哥。”
口里說著,兩滴大大的淚珠重重的落了下來,正砸在霽云的小臉上。
霽云本就是強撐著,聽傅青川這么說,終于忍不住伏在傅青川懷里“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三,三哥,我也,也好想大哥——”
傅青川眼淚也是越落越急——從今后,自己再不是從前被大哥二哥寵著的無憂無慮的傅家老幺了,自己是懷里這個小人兒的哥哥,是兩個年幼侄兒的小叔子,是傅家的頂梁柱。大哥沒了,二哥也走了,以后傅家就只能靠自己一個人了,F(xiàn)在放任自己哭一次,然后自己再不會也不能流淚了!
謝彌遜看霽云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縮成一團的模樣,只覺心疼無比,忍了會兒終是上前一步,握住霽云的肩往自己懷里一帶,邊輕輕的一下一下拍著霽云的背邊沖著傅青川道:
“不知傅公子家在哪里?咱們還是,快些趕回去吧!
傅青川黯然點頭,踉蹌著起身,一旁的二牛忙扶住。
傅青川垂了頭,怔怔的瞧著懷里冰冷的小甕,良久終于道:
“二哥,咱們回家吧,青川,帶你回家!
說著一手抱了小甕,一手牽了霽云,徑直往馬車而去。
謝彌遜愣了片刻,忙也跟了上去。好在馬車夠?qū)挻,便是三人一起坐上去,也仍是寬裕的很?br />
瞧著緊隨而來的謝彌遜,傅青川怔了下,有些歉然的的對謝彌遜道:“方才是,青川魯莽了。我只是想問問開兒,我二哥,是怎么死的?”
開兒?霽云怔了怔,輕輕搖了搖頭:
“云兒不敢欺瞞三哥,我的本名并不叫阿開,我叫霽云,姓容,三哥叫我,霽云就好。”
“霽云?”傅青川一愣,神情有些驚疑不定,“你是,女孩兒家?”
霽云點頭,神情悲涼:“當初,本想告訴大哥的,可大哥卻走的太急,云兒還沒來得及開口——”
傅青川瞧著霽云悲喜交集:
“原來青川不是多了個弟弟,而是,多了個妹妹嗎?要是二哥地下有知,不知該有多歡喜!記得二哥當年一直念叨著,想要娘再添個妹妹來,沒想到終被他尋到了你,還是這么個重情重義的——”
便是現(xiàn)在,云兒也不過十多歲吧,那當年大哥身死時,云兒豈不是更加年幼?卻抱著二哥的骨灰天南地北的找了這么久:
“好云兒,苦了你了——”
“大哥家也是兩個皮猴子,若是大嫂知曉又多了個妹子,不定多歡喜呢!”
說道最后,聲音越來越沙啞。
“嗯!膘V云哽咽著點頭,”大哥一直待我很好,便是當初離去時,我也是守在身邊的,大哥他,走時,還算,安心——”
看傅青川眨也不眨的盯著自己,霽云只得硬著頭皮再次強調(diào)道:
“真的,很,安心——”
最后幾個字,霽云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勇氣才說出口來。對受盡折磨和屈辱的大哥而言,死亡才是最好的解脫吧?
可自己又如何忍心,把大哥當時的情形給說出口?那樣的話,說不定傅青川會被擊垮……
更重要的是,現(xiàn)在太子一派勢力仍然是如日中天,若傅青川知道真實的情況,貿(mào)貿(mào)然去找太子報仇,后果怕會不堪設(shè)想!
大哥走了,自己有義務(wù)去保護他的親人們。要報大哥的仇,也不急于這一時,自己有絕對的把握,最后的勝利者是楚昭,總有一天,自己會讓太子付出該付的代價!
“很,安心?”傅青川一下怔了,忽然瞧向另一個青瓷小甕,慢慢仰頭,把再次涌出的淚水給逼了回去,然后才艱難的問道,“這里呢,又是,誰的骨灰?”
“這是,嫂子的!膘V云輕輕道,玉娘,一個重情重義的奇女子呢,“大哥走后不久,嫂子過度傷心之下,也……”
“是,是嗎?”傅青川抬頭瞧著窗外,半晌沒有做聲,終于背過身去,重重的咳了一下。
霽云仍是滿心酸楚,并未發(fā)現(xiàn)有什么不對,謝彌遜卻清楚地瞧見傅青川指縫間有暗紅色的液體滲出。
“大哥,二哥也去了,你是不是已經(jīng)見到他了?兩位哥哥一向最疼阿川,這次怎么,這般狠心呢……傅家這么重的擔(dān)子,就要撂給青川一個嗎……兩位哥哥放心,以前是青川愚頑,從今后,再不會了!青川一定會照顧好整個傅家,絕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了他們?nèi)!?br />
傅青川的家距安東郡并不遠,是在一個叫順慶的鎮(zhèn)子上。
將近天黑時分,霽云一行終于到了順慶。
傅青川指著鎮(zhèn)中間一間朱門紅瓦的大宅子道:
“就是這里。云兒和阿遜稍候,我去叫門。”
小心的把一路抱著的骨灰放好,傅青川跳下馬車,徑直往大宅而去。
傅青川剛敲了一下,門便從里面打開,一個家丁模樣的人走出來,有些奇怪的上下打量著傅青川:
“這位公子,是來找我們家老爺?shù)膯??br />
“什么你家老爺?”傅青川一愣,“你是誰,怎么會在我家?”
這人如此陌生,竟不是家里的老人兒?難不成是自己離開后又買的奴才?
只是大哥已然過世,家中只有嫂嫂和自己庶出哥哥謝青軒以及庶母罷了,自己不在家,理應(yīng)是嫂嫂當家才對,怎么這奴才卻說什么老爺?
那家丁差點兒給氣樂了:“看著是個眉清目秀的,卻原來竟是個癡漢嗎?你自來我家敲門,怎么反倒倒打一耙,說什么這是你家?”
“怎么會!”傅青川差點兒站不住,“這,明明,是我家的,你到底是誰,管家才叔呢——”
霽云和謝彌遜看情形不對,也忙下了車:
“三哥,發(fā)生什么事了?”
霽云轉(zhuǎn)過身沖家丁道:
“這里不是傅家老宅嗎?你是哪家人,怎么會在這里?”
那家丁本是滿面狐疑,聽霽云這樣問才明白過來:
“公子早說啊。這里原先是傅家的宅子,只是一年前,傅府老夫人做主,把宅子賣給我家老爺了。你說的傅家,早搬走了!”
“老夫人?搬走了?搬哪里去了?”傅青川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急切之下,一把握住那家丁手腕。
府里當家的應(yīng)是自己嫂嫂啊,什么時候多出來個老夫人?而且這宅子,乃是爹爹親手所建,臨終時更是留下遺言,說是此宅留傳后代子孫,決不可變賣。怎么現(xiàn)在卻忽然轉(zhuǎn)易他人?
那家丁疼的“啊”了一聲,用力推開傅青川,很是惱怒道:
“喂,你這人怎么回事兒!我們來時,傅家已經(jīng)搬走了,誰知道搬哪兒去了!快走,快走,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說著推推搡搡的就把幾個人推出了門。
許是這里擾攘聲過于喧囂,漸漸有些附近住戶聚攏來,中間一個穿粗布衣衫的老者愣了片刻,忽然排開眾人跑了過來,一把握住傅青川的手。哭叫道:
“三少爺,他們都說你死了,老奴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著你了!”
傅青川一驚,這才看清眼前的老者:
“才叔,是你!誰說我死了?我嫂子呢,還有兩個侄兒,他們都去了哪里?又是哪個做主賣了我們傅家老宅子的?”
哪想到才叔愣了片刻忽然更大聲的痛哭起來:“嗚——三少爺,你怎么這個時候才回來!”
“就是!
“可憐了慧娘,還有兩個小少爺……”
旁邊的人也小聲議論開來。傅青川越聽越不對勁,正要再問,一個壯實的中年人聽到哭聲走了過來,邊走邊急道:
“爹,您怎么又哭起來了?又想三少爺了,您放心,孩兒會接著去——”
待走到近前,突然一愣,神情激動的瞧著傅青川:
“三少爺,真的是您。∥疫以為,我爹他又糊涂了呢!”
說著上前一步攙住才叔,紅著眼睛道:
“爹,三少爺回來,您應(yīng)該高興啊。終于有人可以給少夫人做主了!”
“到底怎么回事?嫂嫂她,怎么了?”
“哎,說來話長啊!”才叔抹了把淚道,顫顫巍巍的攙著傅青川,“三少爺不嫌棄,就到老奴家坐一會兒,老奴這些話,憋得太久了——”
幾個人跟著才叔去了旁邊不遠的一個破舊的宅子,看著家徒四壁的房屋,傅青川鼻子一酸:
才叔一直是傅府的管家,自來待自己比他自己的兒子都親厚,傅家也從來不拿才叔當奴才看,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才叔竟會落魄到這般境地?
哪知剛站定,才叔和他兒子阿旺就一起跪倒在地:“三少爺,您責(zé)罰奴才吧!奴才沒護好兩位小少爺和少夫人啊——”
說完,放聲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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