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小丫頭的身子往后退了兩步，微微彎下了腰肢疼的齜牙咧嘴，兩只白皙小手上的盤子抓得緊緊的，怎么都不肯放手，左手邊的盤子里，滾燙的湯汁更是灑了好些出來，直接澆在她的手背上，灼紅了一片冰肌玉膚。

　　“快把盤子放下！”

　　樂啟楓三兩步跨了過去，接過她手里的兩只盤子放在桌上，然后捉過她的一只手看了看，又看了看她被撞到的額頭，他嘆了口氣，頗為無奈：“盤子那么燙，干嘛還抓在手里？你就不會把盤子扔了？”

　　敞亮的客廳里，宋心玥的額頭上沒有淤青，但是紅了一片，她的眼珠子也疼的快要掉下來了，眼眶里盈盈的起了一層霧，看著樂啟楓緊繃的面色，她牽起嘴角沖他一笑，笑的那么純真無暇。

　　“呵呵，我沒事，你都一口還沒嘗，扔了太可惜了！”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淺顯易懂，就如安琪兒說的那樣，一眼看去是什么樣子，那就是什么樣子。

　　樂啟楓的心忽然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眸光閃了閃。

　　他想起過去十五年里跟蘇柔的婚姻，除了她的母親回來家里做飯之外，基本上都是叫的外賣。蘇柔的手藝到底如何，到現在，樂啟楓都還不是很清楚。

　　他沒有對宋心玥說什么，直接拉著她被燙傷的手腕就直奔廚房，打開水龍頭，將那片被灼傷的地方對著水龍頭沖了沖。

　　宋心玥的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樂啟楓蹙眉，盯著她的額頭看了看，溫聲道：“疼么？一會兒給你擦點藥，然后帶你去醫院看你哥的時候，順便也讓醫生檢查一下。”

　　宋心玥搖了搖頭，咬著唇，不語。

　　樂啟楓的面色更難看了，他將她的手腕往上一提，看了看她紅腫的地方，若有所思道：“要不拿冰塊試試？”

　　聽起來似是在自言自語，卻讓宋心玥哭的更厲害了。

　　他其實挺反感女人哭鼻子的，但是宋心玥的眼淚卻讓他說不出的覺得心口悶悶的。

　　從昨天看她熟練地做著廚房里的事情的時候，他就想到了她過去的生活會是怎樣的。宋家是J省名門，樂啟楓自然知道宋心玥的父親二婚的事情，試想，一個四歲就失去母愛的女孩，初中就開始住校，家里那么富有，卻練就了一手的好廚藝，并且她的身上并沒有任何豪門大小姐的任性高傲，相反，她很乖巧，很謙卑。

　　樂啟楓知道，小玥兒這個孩子，過去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他嘆了口氣：“別哭了，以后不要再做飯了，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叫外賣，如果不想在家吃，我可以帶你出去吃的。”

　　答應了思辰，要像照顧露茜一樣照顧宋心玥的，怎么可能一直讓她下廚房？

　　宋心玥抬起滿是霧氣的眸光，深深看了樂啟楓一眼，吸了口氣道：“叔叔，我的手不疼的。我只是心疼，為什么你這么好的人，還會離婚呢？像我這樣的陌生人，你都可以幫我這么多次，對我這么好，你應該會對你的妻子更加體貼呵護才是吧，可是為什么，你還要離婚呢？”

　　她的眸子太過單純，那么深刻的心疼還有愛戀，滿滿地堆積在瑩瑩的水霧里，讓樂啟楓一眼就看了個明明白白。

　　她不是不懂得隱藏，而恰恰是因為刻意地隱藏了，還在話語里加了兩個叔叔，但是眼眸里的感情卻還是那么清晰地表現了出來，才叫樂啟楓覺得這個女孩子，有一顆金子一般珍貴的心。

　　他想了想，大概是自己跟蘇柔打電話的時候，叫她聽見了吧。

　　他松開她的手腕，瞥了一眼臺子上的小米粥，淡淡說著：“既然你的手不疼了，那吃飯吧。”

　　叱咤商場半輩子的樂啟楓，忽然不知道應該怎么面對眼前這個小丫頭，她太過單純，話說重了，會傷了她，話說輕了，起不到作用。他忽然想起來在醫院，思辰最后拉著他奇奇怪怪的樣子，大概那時候思辰已經想要提醒他了吧？

　　第一次，樂啟楓因為一個過于單純的女孩子，而變得無所適從。

　　他端起兩只碗走了出去，宋心玥擦了擦眼淚，拿起筷子還有一些小菜，乖巧地跟在后面。

　　宋心玥放下東西之后，轉身就去擦剛才灑在地上的湯汁，樂啟楓也沒攔著，等她重新回到餐桌上的時候，樂啟楓已經吃完了。而她寧可手被燙傷也想要保住的菜，他卻一筷子也沒有碰過。

　　這是一種無言的拒絕。

　　寂靜無聲，卻很犀利。

　　她一個人坐在餐桌上慢慢吃著，不斷告誡自己，看吧，讓你哭，把人家哭走了吧，人家嫌你太愛哭，太煩人了！

　　宋心玥已經不記得，這是第幾次，因為樂啟楓的默然拒絕而責備自己。

　　樂啟楓踱到陽臺，點起了一根煙。

　　腦海中掠過了無數必須跟她保持距離的理由，而且他原本就是這樣想的，離開蘇柔，一個人干凈利落，就好像剛剛開始在紐約站住腳的時候一樣。

　　他的生命已經因為露茜而有了延續，他無所謂什么重男輕女非要要個兒子不可。

　　宋心玥的出現純屬意外，他知道不管他的婚姻狀況如何都會有無數女人前赴后繼涌上來，但是他都可以忽視，因為以前的每一次，他都忽視了。

　　可是宋心玥不一樣，她跟那些因為名利而絞盡腦汁接近他的女人有著明顯的區別。

　　最讓樂啟楓頭疼的是，他內心最狼狽軟弱的地方，居然讓這個小姑娘一眼看穿了。

　　她說她心疼他，為什么他這么好，卻還要離婚。

　　該感動么？

　　終于有人看出了他的挫敗了。他一直引以為傲的人生，因為自己的婚姻，而逐漸灰白，逐漸落入了輪回的塵埃。

　　第三根煙抽完的時候，他轉過身，宋心玥剛好刷完碗筷，從廚房里出來。

　　他看著她，指了指沙發的一邊，面色緊繃道：“小玥兒，坐下，我們談談。”

　　宋心玥一愣，看著他明顯疏離的眼神，還有微微涼薄的口吻，已然明白了，他是打算正式拒絕她。

　　“談，談什么？”

　　樂啟楓不去看她，而是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做了下來，他們之間，隔著一張茶幾的頭跟尾，就好像隔著整整一個太平洋，那么遙不可及。

　　宋心玥僵硬地坐了下去，兩只手攥著自己的衣擺，低著頭。

　　清越的嗓音飄了過來，她咬著唇，等待著他的明里或暗里的宣判。

　　“小玥兒，你不用在我面前掩飾什么，對我來說，你就跟一張白紙沒有多少區別。我想說的事情，想必你自己已經猜出了大概了，我跟你，是不可能的。”

　　“哦。”

　　樂啟楓雙眉一挑，她乖巧而柔軟地回答，是他沒有想到的。

　　剛才在陽臺上，就怕她會執著地問自己，為什么他們之間不可以，所以他還專門想出了很多理由，正打算一個個往外倒呢，她卻只是淡淡應了一聲。

　　他以為她會哭，可是這次，在他如此直白的拒絕下，她卻連一滴淚痕也沒有閃一下。

　　沒有想象中的劇情，樂啟楓的眸色忽然一黯，一拍沙發站了起來：“嗯，去換衣服吧，我送你去醫院看看你哥哥。”

　　宋心玥依舊乖巧地站了起來，低著腦袋也不說話，繞過茶幾向房間的過道走去的時候，步子忽然頓住了，她不敢回頭，聲音卻很倔強：“叔叔，有些話我想要告訴你。雖然我接受了你的拒絕，但是，那只是我身體的拒絕，我的眼耳口鼻我可以自己控制，但是我的心我沒有辦法控制，所以，我的嘴巴是在拒絕你，但是我的心，我知道它是怎么想的。”

　　樂啟楓眨眨眼，看著她纖柔的身影，全然沒有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叔叔，我可以控制我的身體，讓它很乖很聽話，你希望我怎樣，我就按你的意愿去控制成什么樣子，就算你希望我的雙腳走到天涯海角，走到你再也看不見的地方，我也可以完全照做，但是，我說的身體越是聽話，就表示我的心里越是想著你。”

　　樂啟楓瞥著眼前那抹淡紫色的小碎花睡衣，那還是他給他女兒挑的，現在背對著自己，居然在說著向自己表白的話，他忽然覺得有些情感上的不協調，他蹙了蹙眉，難道這就是現在流行的，混搭？

　　小姑娘邁開了步子繼續前行，嘴里又添上了一句：“因為，我寧可做出違背自己心意的事情，也要配合你的心意，這就是我愛你的方式，哪怕，會讓我的心受傷。”

　　是倔強，還是叛逆，18歲的宋心玥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她只覺得自己說完這句話之后，整個人都輕松了。

　　或許會被他看輕吧，或許會被他嘲笑吧，管他的，他已經看出自己愛上他了，不是么？

　　她不怕再在他面前丟臉了。每一次遇見他，都是在自己哭鼻子哭得最兇的時候，她也很懊惱，為什么老天就不能讓樂啟楓在她最美美的時候出現一次，哪怕一次也好啊，至少還可以給她加點印象分。

　　這一次，她強忍著眼淚，就不讓它們掉下來！

　　她對自己說，宋心玥，加油，不就是被拒絕了么，反正以前也沒想著會再次見到他的。如今，她跟他在一個屋檐下度過了一天一夜，他親手喝過她煮的咖啡，做的飯菜，他還摸過她的腦袋，沖她笑著說，小玥兒。

　　盡管，那些可能從此都要變成回憶，盡管，她更想要的遠遠不止這些。但是，做人要知足，才能常樂啊！

　　她走回房間，自己昨天夜里洗好的衣服已經干了，她換上了自己的，然后將露茜的衣服又掛了回去，她收拾好床鋪，打開窗戶透氣，她回到洗手間，將用過的洗漱用品一一排列整齊。

　　最后，她不解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冥思苦想，為什么他就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呢？難道，她真的這么笨么？

　　而此時留坐在沙發上的樂啟楓，在聽見宋心玥說的最后一句之后，整個人都陷在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里面。

　　他說不上來這是一種什么感覺，有點酸酸的，有點感動，也有點心疼。

　　看著她那么年輕，那么纖細，一直乖巧的不像話，卻忽然說出這樣的表白，他不禁感嘆，年輕真好！

　　也許，他只是她的一種信仰而已，當她邁步走向社會之后，發現這個世界如此遼闊，就會自己嘲笑自己，現在這么傻了吧？

　　樂啟楓做了一番心理建設，調節好情緒，等著她出來帶她去醫院。

　　可是，當宋心玥穿著昨天自己的那一套鵝黃色的連衣裙出來的時候，當她坦然地迎上他清亮的眸光，甜甜一笑的時候，樂啟楓原本隨意耷拉在沙發上的雙手，不自覺地做了個抓緊的動作。

　　“叔叔，走吧，謝謝你昨天的收留。”

　　她謙卑的樣子比起之前，更像是一個晚輩，跟他之間保持的那份距離感，也比之前看起來更加乖巧懂事。

　　可就是這份乖巧讓樂啟楓心里不舒服了。

　　不久前，她的話清晰在耳：“我寧愿做出違背自己心意的事情，也要配合你的心意，這就是我愛你的方式，哪怕，會讓我的心受傷。”

　　睿智的眸光里閃過一絲促狹，她現在這幅樣子，是在告訴他，她愿意立刻就滾蛋，是因為她很愛他？

　　樂啟楓暗叫不好，看來自己拒絕的方式有問題，這丫頭明顯內傷了。

　　他嘆了口氣，緩緩走到她面前，難得地露出笑臉：“小玥兒，有時候身體越是克制自己的想法，心里的叛逆就會越來越重，就更達不到我想要的效果了。凡事都有它原本存在的客觀規律，所以，順其自然就好了，不要強求自己非要怎樣，明白么？”

　　宋心玥忽然收斂了自己爛漫如花的笑，很深情地看著他：“好啊，順其自然，那我就吧。”

　　樂啟楓還沒反應過來她這句話的意思，脖子忽然被一股力拉下，一雙柔軟到令他感到不可思議的雙唇柔柔地貼了上來！

　　他全身一僵，滿腹的心思縝密竟在這一刻統統變成了漿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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