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破臉面
裴府前廳的裝飾簡潔利落,沉穩大方,唯有主座上方懸掛著的梅壽圖鮮艷熾烈,宛如火焰,為廳內平添幾分亮色,十分顯眼醒目,讓人一眼就能看到。來宣旨的趙林固然在宮內見慣了各種珍品,卻也忍不住被這幅梅壽圖吸引住目光,凝視著連聲贊嘆。
若是平時,裴諸城定然會為他講述這幅圖的精妙之處,順便炫耀下他家歌兒的繡技如神。
但此刻,他卻沒有這個心情。
因為宮里的事情,裴元歌只說了大概,具體細節并未提及,因此裴諸城尚不知道趙林是皇帝的心腹,只以為是太后的爪牙,因此只是虛應寒暄,道:“趙公公請稍事休息,歌兒即刻便到。至于舞兒……實不相瞞,這孩子感染重疾,臥病在床,難以起身,無法接旨,只怕要辜負太后娘娘的厚愛了!”
不管太后所為何來,他是打定主意,決不讓裴元舞再跟皇宮有所接觸了。
“哦?裴大小姐臥病在床?”趙林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裴諸城,見他面色沉郁,難以辨明真偽,想了想,試探著道,“這倒真是個不幸的消息,難怪裴尚書面色憂慮。不知道裴大小姐的病癥嚴重不嚴重?不如咱家回去稟告太后,請太醫過來為裴大小姐診治?或許能有所裨益!
如果太后派太醫過來,那豈不是麻煩了?
裴諸城忙道:“多謝趙公公的好意,不敢為小女的病癥驚擾太后,已經請大夫診治過,開了藥方,倒也不算太嚴重,只是需要好生靜養。如果真有需要太醫的時候,再去打擾太后也不遲。”
趙林看著裴諸城的神色,忽然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請四小姐來接旨吧!”
見趙林竟然輕輕放過裴元舞的事情,裴諸城心中暗暗嘀咕,不知道這位趙公公打的什么主意,果然宮里的人一個比一個難應付!無論舞兒還是歌兒,還是都別攪進這趟渾水里的好!
等裴元歌來到前廳,雙方寒暄過后,便要焚香宣旨。
就在這時,門口忽然傳來一聲清脆嬌柔的聲音,婉轉動聽:“聽說太后娘娘有懿旨宣小女過來,小女來遲,還請趙公公恕罪!”隨著這道聲音,裴元舞入內,身著銀紅繡纏枝芙蓉花的荷葉領上襦,下身著水紅色八幅湘裙,裙裾繡著繁雜的圖案,富麗而不失端莊,艷麗如花的臉上帶著溫和得體的微笑,環視四周,在裴諸城和裴元歌身上微微頓了頓,盈盈下拜。
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臉上露出了難以抑制的恨色。
父親果然偏心,明明太后宣召的是她和裴元歌兩人,父親卻根本連消息都不通報她,只讓裴元歌來,顯然是想要扼殺她的一切機會,好給裴元歌讓路!他們越是如此待她,她就越不會認命,總有一天,她會讓所有輕視她的人都匍匐在她的腳下,后悔莫及地痛哭流涕!
看到裴元舞進來,裴諸城驚訝已極:“舞兒你不是……不是病重臥床嗎?怎么出來了?”
明明派了人看守著雨霏苑,不許舞兒外出的,這是怎么回事?
裴元歌去敏銳地注意到,裴元舞面色白皙紅潤,看似無恙,卻還是隱隱看得出脂粉的痕跡。裴元舞對妝容一向在意,從來不會讓自己的妝容顯得俗艷,這次卻突然用了這么重的脂粉,顯然是想要掩飾些什么。再看看她的唇色艷紅,卻盡是口脂的顏色?峙掠牿愤是出了變故,而裴元舞已經破釜沉舟了!
雖然惱怒裴諸城的偏心,但裴元舞也知道,當著趙林的面不宜與裴諸城有爭執,畢竟那是她的父親,一個不慎,光是不孝的罪名就足以讓她無法翻身。裴元舞盈盈笑著道:“多謝父親的掛心和體貼,女兒雖然有些病癥,但太后懿旨何等重要,女兒怎敢耽誤?小小病癥,父親不必放在心上!
美麗的眼眸中透著幽冷,毫不掩飾地對上了裴諸城憤怒的眼神,竟沒有絲毫的心虛和退讓。
說著,又向趙林道:“請趙公公宣旨吧!”
趙林環視眾人,淡淡一笑,展開繡有鳳紋的懿旨,讀道:“太后有旨:九月初七,乃皇家秋獵之期,哀家甚喜裴氏之女裴元歌,裴元舞,特命二人參加秋獵,伴隨哀家左右,欽此!”讀完懿旨,笑道,“恭喜裴四小姐,恭喜裴大小姐,恭喜裴尚書,太后娘娘還是第一次欽點官家女子參加秋獵,這可是難得的殊榮,二位還不盡快接旨?”
聞言,裴元舞心花怒放,眼淚幾乎奪眶而出,磕頭道:“小女多謝太后恩德!
被裴諸城軟禁,截斷了各種向外傳遞消息的途徑,眼看著入宮之想越來越渺茫,沒想到就在她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太后居然想起了她,還欽點她參加秋獵,伴隨太后左右,給了她絕大的機遇。這對于裴元舞來說,無疑是在最絕望的時候看到了生機,實在難以抑制心中的激蕩。
有了太后的懿旨,就算父親也不能攔阻她!
這點,裴諸城顯然也想到了,惱怒不已,到底是誰放裴元舞出來的!若不是礙于趙林在場,只怕就要發作。
趙林眼睛和心神都很銳利,看著兩人的神態變化,就猜出大概情形,心中暗嘆。他在宮中多年,看慣了官員們為了謀取前程和榮華富貴,完全不理會女兒的幸福和死活,將自家女兒送入宮中廝殺拼斗。深宮寂寂,不知道埋葬了多少少女的血淚?難得裴尚書能夠明白其中的兇險,力阻此事,說起來八成還是為女兒著想。偏偏裴大小姐身在福中不知福,居然……
搖了搖頭,將懿旨交給裴元歌,趙林正要離開,忽然聽得身后有人道:“小女送趙公公!”
“有勞裴四小姐!”對裴元歌,趙林可不敢失禮,忙躬身道。
兩人并肩朝著門外走去。
屋內,見趙林離開,裴諸城再也按捺不住,厲聲吼道:“石硯,給我把看守雨霏苑的護衛叫過來!”虧那些還是跟他沙場廝殺過的親兵,居然連裴元舞一個姑娘家都看不住,真是豈有此理?想著,忍不住怒目去看裴元舞,卻見裴元舞神色十分冷靜,甚至可以說是冷漠,就那么僵硬地站在那里,一言不發。
不一會兒,護衛們傳到。
聽到裴諸城的怒聲呵斥,四人也十分委屈,稟奏道:“大將軍,卑職也沒辦法啊!卑職倒是依從大將軍的命令,看守雨霏苑,可大小姐突然沖出去,拿著把匕首對準自己手腕,說如果卑職不讓她出門,她就死給卑職看。卑職以為她只是威脅卑職,誰知道大小姐居然真的把自己手腕割破,血流了滿地。然后大小姐又對準自己脖子,說如果再不讓她出門,這次就換要割脖子!卑職想要搶下匕首,大小姐說她清清白白的女兒家,如果卑職敢有異動,玷污了她的清白,就一頭撞死在當場。卑職實在是沒辦法!”
聞言,裴諸城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裴元舞,居然瘋狂到了這種地步?
轉眼看去,果然看到裴元舞雪白的脖頸上,似乎有著一條淡淡的血絲,而銀紅色的衣袖邊緣,也有些頗深的印漬,似乎是被血染過的模樣。難怪她臉上要施那么濃的脂粉,想必就是為了掩蓋因為失血而略顯蒼白的臉色。好,真好……裴諸城不住地點頭,目眥欲裂,一拍桌子喝道:“裴元舞!”
裴元舞被他的呼喝聲嚇得身體一顫,隨即又倔強地抬起頭,道:“父親有什么吩咐?”
到這個時候,居然還能這樣若無其事地問他有什么吩咐?裴諸城被她氣得幾欲吐血:“你瘋啦!居然為了接這道圣旨,不惜拿自己的性命做要挾!你從哪里學來的這些伎倆!這樣的行徑,沒你還有點大家閨秀的模樣嗎?你怎么鬼迷心竅到了這種地步?”
早在逼迫護衛的時候,裴元舞就知道,她跟裴諸城,算是徹底撕破臉。
從今往后,在父親心里,必定對她這個女兒失望已極,絕不會再憐惜她分毫,更加不可能像先前那般維護她,寵愛她。但是,聽到太后有懿旨給她的消息,這可以說是她唯一的機會,如果錯過了這次,只怕往后就只能任由父親擺布,嫁個尋常人家,庸庸碌碌地過一生。
她絕不甘心這樣的命運,憑她的容貌才智,她應該榮冠天下,無人比擬!
“父親,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用了!迸嵩柚蓖νΦ卣局漤詫,“我知道,父親現在必定恨不得將我碎尸萬段,但是,太后下懿旨宣我參加秋獵,伴隨太后。而我也已經接下了旨意。父親,我現在是太后的人,你已經不能將我奈何,除非你想要得罪太后,得罪葉氏,為整個裴府惹來禍端,也包括您最疼愛的四妹妹!我想,父親是聰明人,總不至于拼到這樣魚死網破的地步吧?”
裴諸城咬牙:“好!好!裴元舞,我從前真小看你了!”
說著,一掌拍在旁邊的茶幾上,震得茶盅碰碰地跳將起來,有幾只甚至跌落地上,摔個粉碎,茶水四濺。
“當不得父親如此謬贊,如果父親沒有其他事情的話,女兒就先告退,好為秋獵做準備!”裴元舞不甚恭敬地隨意福了福身,也不等裴諸城答應,便轉身走出前廳。反正已經撕破臉,現在有太后給她做靠山,裴諸城也拿她沒辦法,完全不必再理會他的心情。
沒走幾步,正好看到送趙林回來的裴元歌,裴元舞眼眸一閃,迎上去擋住了她的去路。
“四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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