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shè)陷
寧弈含笑瞟了老胡一眼,再含笑看向鳳知微。
鳳知微苦笑著,老老實實道:“實在折殺小子我了。”
寧弈哈哈一笑,正要牽起她的手入席,不防青影一閃,一只手狠狠打掉了他的手,隨即一陣風卷過,次席上已經(jīng)坐了人。
顧南衣和他家顧知曉。
顧少爺?shù)ǖ淖谀抢铮ǖ牡溃骸拔液退黄稹!?br />
眾人面面相覷——斷袖斷成這樣,也只有這位一向驚世駭俗的顧少爺做得出來了。
寧弈的腳步停住,目光深深看了顧少爺一眼,突然笑道:“成,你和她一起。”
說著一拉鳳知微,去了第三席。
“……”
顧少爺還要強大的起身追到第三席,他家顧知曉不樂意了,死賴在原地不動,大叫:“爹爹和知曉一起。”
對面寧弈笑吟吟把玩著酒杯,悠悠道,“一席最多兩人,非得咱們四人擠在一起么?”
鳳知微苦笑著,對著顧少爺做了個“沒事”的手勢。
顧少爺是沒再動,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當初那個想要做什么都不管不顧的人,他已漸漸懂得讓步和忍耐,不過鳳知微總覺得,他擔心的似乎不是她的安全,而是些別的……
重新開席,其余雅座里的各級官員也都聞聲而來,川流不息的敬成一片,人太多,倉猝間鳳知微也不記得那許多,只知道六部的都有,還有九城兵馬司五軍都督府屬官等等,她酒量雖好,漸漸也有些不堪重負,七皇子偏要舊事重提,把那三個巨大的藤酒杯抱了來,拽住鳳知微道:“不要以為換了席就可以逃酒,先喝了再說。”
他牽了鳳知微衣袖,鳳知微笑著一讓,七皇子無意中手指一滑,倒覺得手底皮膚滑膩,心中不由一怔,一個念頭還未及閃出,一方月白衣袖突然橫了過來,隨即聽見寧弈笑道,“老七你這是欺負人,既稱要敬酒,豈有自己不先干的道理?”
鳳知微趕緊站起來,笑道:“怎么敢讓殿下給下官敬酒,我先干為敬。”
她很痛快的去端杯,打算一氣喝個干凈,順勢吐在寧弈身上,然后光榮醉倒,最后各回各家,痛快。
一只手再次橫空出世,在她面前穩(wěn)穩(wěn)一架,硬生生將那杯酒奪了去,寧弈在她耳邊笑道,“魏大人今日喝酒實在痛快,小王卻有些擔心自己的衣服……這杯酒,還是我給代了吧。”
鳳知微抬頭,心想你逞什么能?你這個一杯倒的喝完這一杯,倒霉的就是我的衣服了。
突然想起這人其實在她府中也喝過酒,并沒有真的一杯倒,是不是每次在外喝酒,都會先吃解酒丸之類的藥?
一思考間,寧弈已經(jīng)將她的酒杯取了過去,七皇子卻不肯依,抬手就去奪杯子,寧弈身子一讓一飲而盡,舉杯照照,笑道:“老七,再不給我面子,那本《神仙囊》,可不給你了。”
七皇子無奈一笑,道:“六哥就是會要挾人。”
另一邊二皇子似笑非笑,“老七這是你沒眼色,天下誰不知六王和魏大人交好?南海北疆搏命出來的交情,你看,我都不去湊這熱鬧。”
寧弈以手撐額,懶懶笑道:“二哥你明明是怕了這缸似的酒杯,怕掉進去淹著。”
眾人哄堂大笑里,寧弈突然仿佛不勝酒力般將身子一歪,半歪在了鳳知微肩上。
鳳知微立即想快速的也往旁邊一倒,誰知桌案下那人突然緊緊掐住了她的腰,手指一撓她這個怕癢的險些笑出來,哪里還顧得上躲。
正在想這人瘋了,占便宜也不是這么大庭廣眾法,忽聽見寧弈聲音細細一線逼近耳中,“今晚萬不可回你自己府邸。”
鳳知微一怔,一邊趕緊翹起手指示意對面顧少爺不要輕舉妄動,面上不動聲色嘻嘻笑著斟酒,酒杯遮在嘴邊問,“為什么?”
“不要以為今兒是巧合。也不要以為巧合是因為你。”寧弈接過她的酒杯,在唇邊把玩,“想要給你塞條子找關(guān)系也不會在這場合……你聽我的,等下和我一起走。”
鳳知微沉吟著,心想這人的立場說到底可不是自己人,當真就這么跟著走?
當著這么多人沒法問,她呵呵笑著提壺站起,東歪西斜的四面抱了抱拳,道:“兄弟……方便……則個……”抓著酒壺便走。
二皇子在她身后哈哈大笑,道:“魏大人,去方便還拎著酒,也不怕臭氣熏著……錯了錯了……方向錯了!”
寧弈笑著站起身,道:“得了,瞧魏大人醉成這樣,可不要把廚房當了茅廁,本王……順便一起好了。”
他步伐也有點歪斜的過去,一把抓住鳳知微的手,兩個醉鬼相扶著,在二皇子等人的哄笑聲中歪歪扭扭出去,身后一屋子的人正熱鬧著,猜拳的猜拳,拼酒的拼酒,喧囂的聲浪,沖出老遠。
在門口揮退了要跟來侍候的隨從小廝,寧弈緊緊拽著鳳知微,兩人勾肩搭背,踉踉蹌蹌往茅廁走,寧弈的半個身子幾乎都倚在鳳知微身上,長長的發(fā)絲撩在她側(cè)臉,鳳知微只覺得肩膀一陣陣發(fā)酸,咬牙忍了,那人卻還不安分,趴在她肩上有一下沒一下的吹著她耳側(cè)的碎發(fā),吹著她耳垂,熱力一層層的逼了來,她本就酥軟的身子更少了幾分力氣,本來裝出來的打晃的步子,如今可真有幾分晃了。
身側(cè)寧弈低低笑著,笑聲低沉而魅惑,似乎心情很愉悅,鳳知微斜過眼,舉起酒壺,醉醺醺道:“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xiāng),殿下……再飲一杯!”
仿佛手一軟,酒壺傾倒,嘩啦啦酒液傾出,對著寧弈的臉就澆。
一聲輕笑,寧弈仿佛早有預料,突然一偏頭一捏鳳知微肩井,熱力透入鳳知微啊一聲手一抖,酒是倒下去了,全倒在自己肩上。
鳳知微抽抽嘴角,一瞬間很有將手中壺砸下去的沖動,寧弈卻已經(jīng)低低笑著湊上來,一邊伸手胡亂指著方向,道:“魏大人……這邊……這邊……”一邊淺淺在她耳邊笑著,語聲近乎呢喃,舌尖卻已纏綿的卷上她耳垂上的酒汁,輕輕一吮,笑道:“好醇……好香!”
鳳知微轟一聲燒著了。
一年沒怎么見,這人無恥升級!
以前好歹還要顧忌下場合,現(xiàn)在是什么時辰什么地點?這宴春后院今晚人頭濟濟,和鬧市也差不多,來來往往全是人,兩人身份特別,這樣一路拉扯過去,已經(jīng)是人人側(cè)目,他還敢公然調(diào)情!
雖然他一直半舉著衣袖,雖然自己一直用酒壺遮掩,但是只要有人膽子大點走近點,那什么都看清楚了,然后明日帝京大街小巷,魏知又要被嚼得渣渣都不剩。
鳳知微將酒壺捏得格格響——他最好是真的有要緊消息通知,不然……呵呵!
那人在耳側(cè)一句一呢喃一句一舔,一舔鳳知微就是心頭一撞身子發(fā)軟,耳垂本就是她的敏感帶,淡淡酒香潤潤微濕里他的華艷清涼氣息透骨而來,心深處生出騰騰的燥熱的風,吹到哪里哪里便成了灰,鳳知微知道如果不是戴著人皮面具,自己現(xiàn)在的臉一定可以烤著紅薯。
她惱恨的偏頭,酒壺掩著嘴,低低道:“寧弈,你真敢!這宴春里美人多了是,不要拿我來湊數(shù)!”
寧弈停了停,將下巴擱在她肩上,鼓腮一吹,吹動她鬢發(fā),雖然在笑語聲卻冷,淡淡道,“鳳知微,我倒覺得我是你湊數(shù)的,你不肯拿正眼看我,那好,我便讓你看看,我能敢到什么程度。”
鳳知微默然,隨即一笑,“趁勢欺負,這算本事?”
“這是欺負?”寧弈針鋒相對,“鳳知微,拜托你不要戴慣面具就當自己是個假人,你摸摸你自己的心,它因為誰跳得最厲害?”
“哦?”鳳知微斜舉酒壺,眼神飄搖也如這酒液傾灑,“我以為我已沒有心。”
“讓我?guī)湍阏一貋怼!?br />
三月春風穿堂入戶,過回廊九曲,一對裝醉相扶從東頭撞到西頭的男女,突然齊齊停下。
一瞬間后,始終沒有回答這句話的鳳知微,推開一扇門,道:“到了。”
隨即她閉上眼睛,向前一沖,對著某個坑就開始大吐特吐,蒸騰的酒氣撲開去,原本在茅廁里解手的男人們趕緊束好褲子離開。
等人走完,寧弈重重向后一倒,將門抵住。
鳳知微擦擦嘴回頭,眼神清醒,“殿下,我們不能占茅廁太久,請長話短說。”
“今年的春闈,略遲了些,原本定的是上任禮部尚書。”寧弈清晰的道,“按說他就是內(nèi)定的主考,所以已經(jīng)收了不少條子,應(yīng)承了許多關(guān)照,厚禮重金自然也得了不少,但是你突然回來,立刻就接任了禮部尚書,那些關(guān)照自然打了水漂,有些禮是可以退回的,有些卻是不能的,既得利益不能被觸動,否則有些人無法交代。”
“所以要動我?”
“你少年成名,鋒芒畢露,卻又始終辨不明朝中流派,誰都想拉攏你,誰對你卻又有幾分忌憚,但是太子和五皇子先后栽在你手中,有人想動你是自然的。”
“怎么動?”
“查不到這么詳細。”寧弈道,“所以我要你不要回府,干脆裝醉跟我回王府,大概就是今晚會動手腳,你不能在家,不然出事時沒人給你證明,也不能在禮部,因為上任在那里經(jīng)營多年,大部分人都不可靠,你只有和我在一起,或者干脆滯留宴春徹夜不歸,但是在宴春徹夜飲酒作樂也難免被御史彈劾,還會誤了這群青溟學子的前途,你還是和我走的好。”
鳳知微沉吟著,問:“你看會是誰的手筆?”
“不是老二就是老七。”寧弈道,“別人不夠這份量,往年春闈,都是各家往朝廷里塞人的時候,一為擴充勢力,二為撫慰屬下,以前太子占了大半,然后各家利益均分,今年誰也摸不準你的立場,再加上你從政以來,所有皇子都沒因你討到好過,反而各有傷損,很多人疑心你只是陛下的人,你又升得這么快,叫有些人怎么放心?”
“哦?”鳳知微似笑非笑,“最不放心的怕是閣下。”
“我只不放心你什么時候跑了。”寧弈淡淡道,“寧可你在我眼前翻云覆雨。”
正說著,突然有人砰砰砰的敲門,隨即便聽見七皇子的笑聲,“這兩人解手也能解上半天,存心要憋死咱們么?”
寧弈開了門,笑道:“小魏醉得厲害,在吐呢。”
“既如此。”二皇子也跟了過來,道,“散了吧散了吧,明兒還要早朝呢。”
寧弈鳳知微對視一眼,鳳知微一眼看見二皇子身后跟過來的顧南衣,眼睛一亮,大喜著奔過去,一把抓住顧南衣袖子,亂七八糟的嚷:“顧兄,再來一杯!”
眾人都笑,顧南衣面紗后眼睛似乎也一亮,鳳知微難得這么主動的靠近人,隨即卻感覺到鳳知微抓著他掌心,悄悄寫了幾個字。
他怔了怔,卻立即反應(yīng)過來,有點留戀的看看鳳知微抓著他雙臂的手,再有點勉強的一把揮開她,抱著顧知曉大步往茅廁走去,砰一聲把門關(guān)上。
眾人面面相覷,都知道這位顧護衛(wèi)性子古怪武功高強,最是招惹不得,也沒人敢和他用同一個茅廁,只好還是回雪聲閣,此時酒席已殘,眾人都喝得差不多了,二皇子和七皇子便說要散。
寧弈一瞟鳳知微,正要想辦法將她帶回自己府中,鳳知微卻抱著酒壺直奔二皇子,嚷道,“不成,聽說殿下酒令無雙,今兒個怎么不讓下官見識見識?”
幾位皇子都一怔,寧弈皺起眉,有點不明白鳳知微的打算——無論如何她不可能將幾位皇子一直拖在宴春拖過今夜,真要能一直拖住,人家第二日再動手也不是不可以,這么做有什么意思?
二皇子神色有點不安,被“發(fā)酒瘋”的鳳知微攔住,死纏活磨的要見識天下第一酒令,沒奈何的也只好玩了幾把,卻有些心神不定的樣子。
其間顧南衣如廁回來,坐回原位,鳳知微一眼都沒看他,專心玩,寧弈借故走近了一點,隱約嗅見了他身上有點淡淡焦糊的氣息。
室內(nèi)點了燈,青花粉彩海棠形狀的瓷燈,內(nèi)置導煙管,一絲煙氣也無,燈光微黃,氤氳如霧,籠罩著不勝酒力撐腮半倚的鳳知微,雖是少年顏容,卻風姿宛宛氣韻深深,一雙飲了酒越發(fā)水光蕩漾的眼睛,在夜色華燈之下含笑睇過來的神情,讓人想起“任是無情也動人”之類的美妙詩句。
二皇子原本是不耐的,想走,然而看著對面少年絕俗姿容,不知怎的心上也漾了漾,他并沒有斷袖之好,但人對于美的東西,天生具有欣賞并沉溺的本能,于是便又多呆了一刻。
但也不過就是半刻鐘,二皇子便決然站起,笑道:“突然想起今夜我那舅子要來見我,報春季田莊收成,說不得,下次再陪各位行酒令。”
他身份尊貴,在諸皇子中年紀最長,便是寧弈也要讓上三分,誰也不能一再阻攔,鳳知微呵呵笑著站起,搖搖晃晃要去送,二皇子卻順手攜了她的手,道:“我看你酒也深了,還是早些回去的好,眼下你就要欽點主考,今夜可不宜留在這宴春飲酒玩樂通宵,說起來不好看,等春闈事了,我親自請你,王府里你玩三天!”
“那……敢情好……”鳳知微也沒掙扎,被他一路牽著出去,顧南衣盯著那交握的手,那眼光如果是劍,大抵二皇子的手早就被砍成萬斷,然而不知為何,他一直沒動。
忽有人在他身側(cè)低低笑道:“顧兄如今可算溫和了許多,本王還以為顧兄定要上去一劍斬落呢。”
顧南衣沒回身,面上輕紗微微拂動,半晌道:“我要留在她身邊,便不能隨心所欲的做我自己,這個道理,我自到了浦城,終于明白。”
寧弈微微一震,默然不語,終于第一次轉(zhuǎn)頭認真打量顧南衣。
顧南衣根本不接觸他的目光,他的目光,現(xiàn)在越過了身前一尺三寸,但也僅僅只到鳳知微的背影而已。
“她一生注定行鋼絲之險,走江海之闊,過云煙詭譎布翻覆風雨,她走的路行的事,尋常人都無法追及,何況……你。”半晌寧弈淡淡道,“顧兄,你覺得你可以?”
顧南衣默然不語,抱著他的顧知曉,緊緊跟隨著前面的鳳知微,直到眼看快到門口,在寧弈以為他不會回答這句話時,他突然停下,扭頭,看著寧弈眼睛,清晰的道:
“以前的我,不能,然而現(xiàn)在,所有改變,只要她需要,我都可以。”
都可以。
可以為她放遠目光,可以為她打開天地,可以為她放棄堅持,可以為她做到以前從來不懂的那些隱忍、委屈、讓步和妥協(xié)。
在強悍而深入人心的情感面前,一切堅執(zhí)的凝冰都可以被打破。
寧弈沉默下去。
他靠著樹的姿態(tài),也像一株孤獨的樹,寂寞在三月的春風里。
遠處,出了門的鳳知微和二皇子終于分開,隨即她回身,眼光在人群中尋找。
落在最后的顧南衣大步過去。
他在走開之前,突然回身,看了寧弈一眼。
“顧南衣為了她,可以不是顧南衣。”他平平靜靜的道,“寧弈,可以不是寧弈嗎?”
寧弈手一抖。
顧南衣似是根本不知道自己這句話力如巨石,足可砸碎千軍,他漠然轉(zhuǎn)身,追上鳳知微,將寧弈的影子遠遠拋在身后。
月上柳梢,花影里宴春門前人潮涌動,相送與話別的人們一堆堆一簇簇,人人滿面酒氣蒸騰著熱鬧和歡喜,無人發(fā)覺那微笑風流的人,雖在人群中央,但影子孤涼。
他在蒼白的月色里蒼白著,因那一句話似是微有疼痛的,按上心口。
純真之人的最純真疑問,因其未經(jīng)打磨,而越發(fā)光刃鋒芒。
寧弈……可以不是寧弈嗎?
宴春的紅燈在風中滴溜溜旋轉(zhuǎn),紅光漫越,照在那店門前扶柳前,那里,空落落已無人。
卻有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散在午夜春風中。
“可以。”
夜已深。
因為春闈在即,主持此次會試的禮部門禁特別森嚴,特地從帝京府調(diào)了衙役來分班值夜,尤其是往存放考題的禮部暗庫密室的路上,幾乎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春闈的試題,是天下一等絕密,回回都會動用一級防衛(wèi),但從來也沒出過事——因為暗庫密室的鑰匙有三把,尚書大人和兩位侍郎各持一把,存放試題的密柜也是這樣,只有春闈開始那日,三人到齊才能開柜,之前就算通過重重防衛(wèi),也不容易將三把鑰匙取齊。
今夜帶班值夜的是一位員外郎,尚書大人還在假中,兩位侍郎一位有病告假,一位不輪值,重任雖說落在這員外郎肩上,他也沒當回事,三更過后,帶了幾個人,例行的打了燈籠繞庫一圈。
燈光悠悠在小道上漂移。
紙燈突然旋轉(zhuǎn)起來,燈中的蠟燭顫顫欲熄,員外郎伸手去護燈籠,忽覺頭頂上掠過一陣風。
他抬頭一看,便見墻頭黑影一閃不見。
員外郎大驚,急忙帶人趕過去,忽然眼前一黑,有什么東西呼一聲當頭罩落,似乎是個麻袋,隱約聽得身后一陣掙扎聲響,似乎自己帶的人也被人用麻袋罩住,員外郎想要呼救,對方卻隔著麻袋極其準確的截了他的啞穴。
員外郎發(fā)不出聲音,心中涼了幾分,心想這莫不就是傳說中的點穴?這么高深的武功,就算宮中幾個供奉高手都不會的,來者是誰?
隨即感覺到自己被人背上肩頭,走了一陣,隨即向下又走了一陣,將他重重一扔,撞到地上凸凹不平,險些將屁股咯破。
員外郎昏頭昏腦里隔了麻袋摸了摸,又回想了一路路線,隱約覺得并沒有走出禮部的范圍,這里似乎是禮部后院里后廚的一個地窖,挖了存放過冬蔬菜之類的,他屁股下不就壓了個蘿卜?
這人擄了他,不殺他,扔了到地窖來?
隨即員外郎又想起,禮部早先是大成一個貴族的大院,這地窖原先是儲冰窖,挖得極其隱秘,不是對禮部比較熟悉的人,外部的人,是根本不知道的。
這么一想,員外郎的心突然跳了兩跳,隱約間覺得似有危險迫近,沉沉的壓了過來——一窮二白的清水衙門,有什么好讓人惦記的?
除了春闈試題。
想到這一層,員外郎就出了一身汗,春闈試題如果出了岔子,那是掉腦袋的事,急忙在地上拼命掙扎,就著蘿卜蹭啊蹭,麻袋卻不甚緊,滾了幾圈也就散開,穴道也自動解開了,他爬出來,看見幾個護衛(wèi)都困在麻袋里嗚嗚著,趕緊把人放開,直奔存放試題的暗庫。
他一路急奔而去,想象里那里定然門戶洞開,一片狼藉,不想到了面前,竟然風平浪靜,門上大鐵鎖安然如初,一切和剛才被擄前一模一樣。
他狐疑的湊上去看,實在沒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難道那幾個人跑來禮部一趟,就是為了把他們幾個麻袋罩上扔地窖里,然后什么都不做的走開?
心中狐疑難解,但是實在找不出什么不對,春闈未開始之前,任何人也不得靠近存放試題的暗庫,他也不敢去找尚書侍郎們?nèi)ゴ蜷_查證,想了半天只好放棄。
但這人也是個謹慎人,喊了一個護衛(wèi),去帝京府和九城兵馬司那里報了個案底,帝京府那邊來了人,問了幾句,做了個記錄,四面查看一下,也沒看出什么端倪,也便回去了。
九城兵馬司卻不耐煩的打發(fā)走了報案的。
“沒損失?沒損失跑來干什么?我們正忙!”
“你們尚書大人家,失火了!”
魏尚書家,失火了。
火頭從院子的各處縱起,蔓延得極為快速,幾乎是瞬間,便包圍了整個院子。
這宅子還是鳳知微剛剛踏入仕途的時候燕懷石給置辦的,依燕懷石的意思,自然要置個大宅子,但當時鳳知微一是不想張揚,二是為了方便要住到秋府對面,只買下了原先一個右中允的宅子,也就三進院落帶個小花園,不大,燒起來很容易。
火起得突然而猛烈,好在魏大人回來得遲,又因為酒醉鬧騰了很久,火起的時候大家都還沒睡熟,一時都被驚醒,亂哄哄的一陣救火搶東西,然后又發(fā)現(xiàn)醉鬼還沒搶出來,又驚惶的回去找魏大人,顧南衣早已一邊夾一個飛了出來。
鳳知微從渾渾噩噩中驚醒,在大門外望著自己陷入火海的宅子目瞪口呆,一張雪白的臉上烏漆抹黑看不清五官,只看見一雙眼睛愕然連連眨動,可笑得很。
魏尚書府邸著火,自然是大事,幾乎第一時間帝京府和九城兵馬司的人便趕來,來了便看見魏大人只穿著中衣披著個袍子坐在搶出來的小凳子上,一邊支著頭一邊指揮滅火,趕緊命人去扛了火龍來。
取火龍又驚動了工部,然后主管工部的二皇子聽說此事,自然要表示對重臣的關(guān)懷,連夜趕來,七皇子的山月書房就在這附近,自然也得了消息趕來。
皇子們過來,看見大火都頓足嘆息,再三探問怎么會著火,鳳知微瞇著眼睛,酒意未醒的模樣,一問三不知。
二皇子望著大火,臉色在火光中變幻不定,過了一會便道:“魏大人這宅子看樣子是救不來了,不過也沒什么,明兒父皇知道,定要再撥一套宅子下來,他早說要賞你的。”
鳳知微攏攏滿是煙灰的袍子,蕭瑟的長嘆道:“眼下就無家可歸了啊……”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了,七皇子想了想,笑道:“魏大人不如和顧大人一起到小王府中暫住,咱們也可以秉燭夜談,魏大人當朝國士,正好容小王當面請教。”
二皇子也道:“本王那里更近些,或者魏大人可以到本王府中暫歇。”他只說了這一句便閉嘴,并沒有七皇子熱情。
鳳知微搓著手,呵呵笑道:“七殿下和王妃是帝京第一恩愛夫妻,據(jù)說一刻也離不開的,我這惡客,怎么好意思去叨擾。”
她這么一說,二皇子臉上便僵住,因為他前不久王妃剛剛薨逝,還沒有續(xù)娶,現(xiàn)在府中就他和家人,最是清靜不受拘束,如今魏知說老七不方便,豈不就是說他方便,要住他那里去?
心里灼灼焦急起來,面上卻一點也不好露出聲色,勉強笑道:“正是,老七你那里又遠又不方便的,不如暫住我那里,只是太簡陋了的,外院住了一批武夫的……”
“不簡陋,不簡陋。”鳳知微眉開眼笑,一口截斷他的話,笑吟吟站起來,抱起顧知曉,親了親她的臉,道:“曉曉,咱們今晚有地方睡嘍,還不謝謝王爺叔叔。”
顧知曉眼睛笑瞇起來,看起來和鳳知微神情竟然有幾分像,“王爺叔叔真好!給你抱!”
說著便撲過去,二皇子沒奈何只好接了,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點尷尬。
鳳知微心中大贊,心想小鬼頭賊精,雖然還不明白什么,竟然就懂察言觀色了,也難得這丫頭平時都不肯給別人碰的。
再一看顧知曉趴在二皇子肩頭,笑瞇瞇對著她家依依爹,伸出兩個手指頭。
鳳知微不明白什么意思,顧南衣等二皇子先走開,才淡定的道:“陪她睡兩次。”
“……”
鳳知微沉痛的拍拍做出巨大犧牲的顧少爺?shù)募纾缓髞G下他便跑了。
攆著二皇子緊緊跟到王府,二皇子給鳳知微等人安排住處便已經(jīng)快四更了,剛說要睡會兒,八爪魚似的扒在他身上的顧知曉,好像突然把二殿下看順眼了,死活要和他睡,二皇子沒奈何,又不好和一個小孩子生氣,只好帶她去了自己臥房,在外間安排了小床,可顧少爺也跟了過來,說顧知曉他不放心,會夢游踩人,得守著,但是不方便進王爺臥房,就在門外守著好了,二皇子再三苦勸,顧南衣慢慢的吃著胡桃,仰望著月亮,道:“或者王爺我們可以談?wù)勑模俊?br />
二皇子落荒而逃……
這一夜,有顧少爺守在二皇子臥室門口,別說什么踩碎瓦的野貓鉆錯洞的野狗,連蟲子都沒能有機會叫一次……
天快亮的時候,精神煥發(fā)的鳳知微來提醒萎靡不振的王爺要上朝了。
兩人穿戴整齊剛要出門上轎,忽聞長街聲馬蹄聲飛卷而過,一隊御林軍兵甲鮮明,長戟耀光,馬蹄聲驚天動地,正向著猶自冒著騰騰黑煙的鳳知微宅子馳去。
“奉圣命,緝拿私泄春闈考題之禮部尚書魏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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